第六十四章 押田契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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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知县的卤簿终于到了。
人群一阵骚动,看向那几顶轿子的目光便又转向了大门的方向。
梁叛快步穿过人群,走到谷场的中间,可他刚走了没两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
是俞奉业。
那个被俞东来开革了学籍的书生。
现在这人就穿着一身庄户人的粗布衣裳,踩着蒲草鞋,除了面皮白净一些,和四周的人们没有任何区别,和一个月前那个在南京意气风发的文人酸子完全是两个模样。
如果一定要在俞奉业和这帮庄户人之间找出一点区别的话,那就是俞奉业的脸上没有那么多的情绪,他只有一脸的茫然。
梁叛悄悄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俞奉业猛然转过头来,看见梁叛,吃了一惊。
梁叛示意他不要多说,指了指谷场外不远处的一个谷仓,低声道:“想恢复学籍就跟我来。”
说完便排着人群向外走。
俞奉业瞪大一双眼睛,脚下却跟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便跟了上去。
梁叛走到人群外面,站在那谷仓边上,果然看到俞奉业更加茫然地跟了过来。
这个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即便他换了一身庄户人的衣裳,参加了庄户人的活动,站在庄户人中间,可他骨子里依旧当自己是个读书人——从他到昼法堂拿书来抄就是证明。
况且这种人除了发酸和指点江山之外,根本不会营务田亩的技能和耐力,这种人早已在学堂里面把自己废了。
他们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举业和八股,就像一团团原本可以揉捏成任何形状的黏土,变成了一个个被举业和八股模子倒出来的陶瓷罐子,很精美,但是再也捏不成别的形状,也无法再具备其他实用的功能了。
而且一打就碎。
所以梁叛不怕他不跟来。
俞奉业站在梁叛的面前,很是局促,看得出来,也很矛盾。
但是他仍旧充满希冀地问了一句:“我真的可以恢复学籍?”
“当然。”梁叛笑了,“这就是你们族长一句话的事,不是吗?”
“是是是。是的,可是……”俞奉业还有点怀疑,怎么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恢复学籍呢?
“我问你答,最后帮你们族长办一件事,你明天就可以把身上这件破衣服脱了,想穿长衫也好,直裰也好,随你的便。”
“请问。”俞奉业看出眼前这个人不喜欢废话,也就表现得很干脆,“我一定照办!”
梁叛沿着谷仓往里面走了些,也离那些人远了些,俞奉业自然跟过来。
“昨夜有人去了你家,是谁?”
“是四老太爷的人。”俞奉业不假思索地道。
“让你们来干甚么?”
“让我们来庄园,反族长、保同乡。”
“你们为甚么要反族长?”
“因为族长吞了我们的地,把好多俞氏族人变成了他主家长房的佃户,所以很多人都恨他。”
梁叛明白了,原来四老头和二房、徐家他们搞的这些勾当,全都栽赃在了俞东来的头上。
也是,二房虽然是实际代管洪蓝埠的人,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以族长的名义,这口黑锅自然是俞东来背。
“那保同乡是保谁?”
“听说座师要从洪蓝埠抓人,这些人要抗官府保同乡,实际他们还不知道座师要抓的是谁,这不荒唐么?”
文人进学要考童生,县试便是考童生的第一场,由县官主考,所以文人但凡进过学考过童生的,都将县官称为座师或者恩师。
听这俞奉业的话,不但重新将自己看做了读书进学的人,甚至立刻和那些庄户门做了“撇清”,并严格划清了界限。
甚至对这些人的行为发了自己的评论——荒唐!
梁叛自此便知道此人终究不可大用,利己之心太重,道德自然便看得浅了。
不过既然做了承诺,总须守的。
他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如何丢了田亩,变成佃户的,这其中是怎样的过程?”
“知道一些。”俞奉业已经完全把自己从庄户人当中择开了,“他们是从六七年前开始陆续丢掉田亩的,那两年都是大水,田亩淹了不少,徐家粮店从外府调买来的粮价又高,许多人课不出税来,更加没有口粮,便纷纷请里老人同粮长调停。”
“当时里老人是俞兆普吗?”
“是的。四太爷素来就有威望,又有里士的爵位,可以和官上沟通。”
“俞兆普便将他们的田收了抵钱粮是吗?”
“是啊,不过不是这么直接的。四太爷说这件事他办不成,需禀告族长,后来说是族长出面同徐家的粮店说了好话,凡是遭了水灾的,可以将自家田亩押出来抵给徐家换粮食,每年还一半,十年后还清,便可收回田亩。”
“这个‘一半’是怎样的‘一半’,当时可说明白了?”
梁叛立刻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俞奉业道:“当时说的是第一年一半,第二年还一半的一半也就是二成五,第三年还一成二分五,以此类推,十年还清,收回田地。这是当场成契立约的。”
“后来变卦了是吗?”
“不错,后来变成每年交五成的粮食,一直要交十年,一共要交五倍。于是他们又托四太爷去找徐家,徐家却说根本没有收到这些田地,他们当时和族长立的契约是由徐氏粮店借粮给俞氏族长,分十年还清,而庄户人的契约是和俞氏族长签的,和他徐氏粮店没有关系。也就是说这些田实际到了俞氏族长的手里。”
梁叛奇道:“他们就信了?”
“怎么不信,他们回家找到契约,的确是俞氏族长的押。”
“那成契时出面的到底是俞东来还是俞家二房?”
“都不是,是三房!”
“甚么?”梁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房怎么掺和到这件事当中来了?”
更让他奇怪的是,三叔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过有这么一档子事。
“的的确确是三爷出的面,因为那天二爷病了,托三房代劳的。所以那些庄户人既恨族长,也恨三爷。”
梁叛这才明白,原来三叔也给骗了,他甚至到现在都未必知道,这些人为甚么恨他,更不知道当年他出于好心办的这一件事,最后成了坑害庄户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