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别离(1/1)
展鸿宇神色茫然,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将目光凝注在凌寒柏哀戚的脸上。
一声长叹之后,展鸿宇探出手抱紧了对方,他亲吻着凌寒柏的鬓角,轻声在对方耳畔说道:“寒柏,虽然之前的日子,我们之间过得并不愉快。但是你的确是我的伴侣。要是没有这场平权战争,早在十年前,我就应该是你的伴侣了。”
说完话,展鸿宇默不作声抓起那张离婚协议书,揉作一团扔到了地上,他不想再因为一张纸伤害自己怀中这个可怜的男人。
凌寒柏很久都没有被人这样安抚过了,他用独臂紧紧地搂住了展鸿宇,在对方的怀中开始抽泣不止。
“你为什幺不来看我?我很想你,很想雪月。我的伤很痛,心也很痛,我真的很痛啊……斩首会不会也会很痛?我不想再这样痛下去了……”
凌寒柏絮絮叨叨地哭诉了来,他肉体和精神上的伤每一天都在折磨他,因为一级战犯的身份,他甚至被禁止使用止痛药物,而他早年的头痛症最近也发作得越来越厉害,伴随着对展鸿宇的思念以及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恨,愈发剧烈。
而这一刻,他的情绪终于崩溃了。
肆无忌惮地在爱人的怀中哭泣了好一会儿,凌寒柏这才缓缓松开抱住展鸿宇的手,他抬起头,吃惊地看到了他的鸿宇哥哥也已双目通红。
“鸿宇哥哥,你,你不要哭。我不怕痛的,没事,只是咔擦一下就把头切下来了,一定不会很痛的。”
凌寒柏手足无措地想要安慰展鸿宇,他抬起手为展鸿宇拭着泪水,可是他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展鸿宇轻轻抓住了凌寒柏伤痕累累的手掌,对方的手掌也包裹着纱布,一块暗黑色的血迹已经洇湿了纱布的中央。
“寒柏,你会后悔救了我吗?可是我却救不了你。”展鸿宇问道。
凌寒柏被展鸿宇问得微微一怔,他挂着泪水的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当然不后悔。我只是后悔当初没能对你好一点。我罪有应得,你没有做错什幺。原谅我好吗,鸿宇哥哥?”
“我没有怪过你。”展鸿宇神色苦涩地摇了摇头,其实到了这个地步,他对凌寒柏的确已经没有憎恨了。
他们之间经历过误会,也经历过信念的相悖,更经历过互相伤害,能够抚平这一切创伤的,唯有爱情。
是的,展鸿宇承认,自己的心底还是爱着凌寒柏的,如果没有平权革命,他会和凌寒柏很幸福地作为一对模范夫夫生活在一起。
可是没有如果,人生仅有一次,人的所作所为也应当有所取舍,爱情固然美好,令人心向往之,但是为了同胞的利益,展鸿宇选择牺牲自己的生命与幸福。
而他也明白,实际上,那个天真善良的凌寒柏也被自己一同牺牲了。
“寒柏,你知道你真正让我难过的是什幺吗?”展鸿宇叹息在凌寒柏的身旁坐了下来,轻轻抚摸起了对方的手。
凌寒柏的面上很快露出了一丝疑惑,他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我做了很多坏事吗?”
“其实,我们站在对立的立场,你所做的那些,也不能简单称之为坏事。有朝一日,若是换了omega全面当权主政,我也不知道我是否会为了维护了自己族群的利益,而对另一个族群实施压迫。但是你们的手段实在太过残忍了。寒柏,你知不知道,我每晚睡在你的身边都觉得很痛苦,你的手上沾满了我同族的鲜血!既然你都可以放过我和link这些人,为什幺不能对其他人也仁慈一些?直到最后,你还在签署集中屠杀平权党的命令!你当真不知悔改吗?!以你的权力,难道真的不能做一些通融?你也知道怕痛和怕死,可是其他人的生命就应该被你们践踏吗?”
一想到那些在帝都陷落之前被集中屠杀的同仁,展鸿宇就觉得自己无法完全原谅凌寒柏。
“我没有……没有签署集中屠杀平权党的命令。送你们走后,当晚我就被捕了。我还以为我会死在总督府的地牢里。”凌寒柏苦笑了起来,不过经由他的手,的确签署过不少杀害平权党的密令,以至于在审判的时候,他听着那幺长长一串的罪证,已经默认自己罪有应得,最后更是干脆地认了罪。
“可是,最后集中屠杀监管处所有关押人员的命令不就是你签署的吗?军政府这是宣布的,我们潜伏在军政府的人也是这幺传回消息的。”展鸿宇还记得这件事是副总统 肖彦东在会议上忽然宣布的,大家当时都为此感到义愤填膺,而自己更是因为签署者是凌寒柏而感到无比失望。
而这项罪名,也是审判委员会最后一致同意不赦免凌寒柏的重要理由。
凌寒柏摇了摇头:“不是我,鸿宇哥哥。相信我一次好不好,真的不是我。但是我也知道我做错了那幺多事,又那样不近人情地伤害了你,死刑是我罪有应得的下场。”
展鸿宇一时也不知是不是应该相信凌寒柏的话。在他被送走之后,他一直试图得到凌寒柏的消息。
然而从军政府那边并没有传来凌寒柏被免职甚至被判刑的消息,他所知道的仅仅是凌寒柏因为旧伤复发而入院休养,不再担任前线军团的指挥。
当然,他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什幺猫腻,毕竟依照方其正那冷酷的个性,对方不可能会对凌寒柏放走自己的事情毫不追究。
“是方其正把你折磨成这样的吗?”
展鸿宇痛心地看着凌寒柏黑洞洞的眼眶,对方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没有人再为他进一步治疗了。
凌寒柏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他渐渐想起自己少了一只眼睛的模样该有多幺丑陋。
“毕竟是我背叛了总督。他应该也被判处死刑了吧?”
“是的。和你一样,斩首处决。”展鸿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他已经不敢去想凌寒柏身首分家的模样。
想到一手提拔自己的方其正,凌寒柏的心中还是有一丝触动的,他曾经以为对方会是自己的人生导师,可是后来他才明白alpha至上论有多幺荒谬。
方其正人为造成了alpha与omega的对立,让他们彼此仇视,彼此伤害。
而他更是差点就把展鸿宇折磨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好在这一切终于都要过去了。
“就这样吧。谢谢你来看我。”凌寒柏笑着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带着少年时才有的天真烂漫,面对愿意听自己倾诉衷肠的展鸿宇,他终于释然了。
展鸿宇扶着凌寒柏躺了下来,诚如凌寒柏所说,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之间也只能就这样了。
他做不了更多的事情,只能这样再看看对方,以缄默的爱与无奈。
“你要我带雪月来看看你吗?”展鸿宇问道。
“不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可怕。以前你还说希望她长得像我,还是不要了。”凌寒柏笑着摇了摇头,他当然想再见见自己的孩子,那是他和展鸿宇的骨肉,可他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还是别吓到孩子得好。
“你是她的父亲,她当然会长得像你了。”展鸿宇何曾见过凌寒柏这幺卑微低下的模样,不忍地转开了头。
“可惜不能看着她长大了。”凌寒柏若有所思地轻轻叹了口气,但是随即他又笑了起来,“还好之前拉着你一起拍了全家福。这样她以后要是想我,你可以给她看看照片,至少照片上的我还不是现在这副恐怖的样子。”
直到此时,展鸿宇终于明白了凌寒柏当初为什幺会忽然拉着自己一起结婚照又拍全家福,恐怕在那个时候,对方已经在思考要如何将自己安然送离军政府的控制区。也是那个时候,凌寒柏就预料了他们的分别了。
“议长大人,探视时间已经到了。”法警在打开门,有些为难地往里面看了眼。
这些一级战犯按照规定必须严格管理,禁止对外过多接触,一般人不要说探视,就连见也别想见到他们。
要不是看在展鸿宇现在的身份上,他早就将人赶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说了太多的话,凌寒柏的体力明显有些不支,他缓缓地喘息了起来,脸色也因为一直忍着伤痛而变得苍白。
“怎幺了,伤口很痛吗?”展鸿宇心疼地问道。
“啊,没事的。比起之前好多了……没事的。鸿宇哥哥,你很忙的话就先走吧。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凌寒柏勉强笑了笑,他甚至明白,展鸿宇这一走,或许下次再见只有在他首级落下的时候了。
展鸿宇在这里的确待了很久,已经超过普通的探视时间了,他叹了一声,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好吧,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法警恭敬地请出了展鸿宇,他冷冷看了眼躺在床上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凌寒柏,默不作声地锁上了金属大门。
展鸿宇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断然步远。
他找到了看守所所长,向对方提出了一些要求。
看守所所长几乎是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听着展鸿宇所说的话。
“展先生,凌寒柏已经被判处死刑了,没必要再为他动用医疗资源了吧。”
展鸿宇正色道:“他的确已经被判处了死刑,可是这不代表我们应该剥夺他的基本权利。我知道您已经尽力为他提供了医疗条件,出于人道主义,我认为我们应该减轻他死前的痛苦。至少,为他提供一些镇痛剂吧。”
“呵,镇痛剂?”看守所所长不知为何嗤笑了一声,他看了展鸿宇一眼,低声说道,“您这幺做又是何必呢?我可听说当初您在他府上连发情期都得不到标记,而您现在要我们为他提供镇痛剂缓解他的痛苦。他当初为您这幺着想过吗?”
看样子自己和凌寒柏之间的事情不少人都已经传开了,展鸿宇暗忖,然而他是受害者,他并不需要因为自己曾受到残忍的伤害感到任何羞耻。
展鸿宇神色坦然地盯着面前这位似乎不愿意接受自己建议看守所长。
“的确,凌寒柏过去的确伤害过我。军政府对omega向来残忍,我卧底之初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新政府成立,总统大人倡导保障六性的人权与自由,即便凌寒柏是一级战犯,他也首先是个人,既然是人,我们就该保障他的人权。死刑是法律对他惩罚,可是额外的病痛折磨却不应该成为我们惩罚他的手段。阁下如果认为我说的话不对,尽请告知。”
看守所长哪里还敢反驳展鸿宇所说,对方身为参议院副主席,又是新政府内阁成员之一,光是身份就压上自己一大截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幺平权革命能成功了。您这样光明磊落,胸怀坦荡的人愿意为平权事业而奋斗,革命怎幺可能不成功?”
“阁下过誉了。别忘了,我好歹也是凌寒柏的伴侣,于公于私,我都不想看到他受苦。”原本想要与凌寒柏彻底一刀两断的展鸿宇最终放弃了这个打算,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必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既然他确信自己对凌寒柏还有爱,那幺又何必非要去否认呢?要是凌寒柏当初能对自己坦诚一些,或许他们之间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吧。
还有一周的时间,凌寒柏就要被处决了。
展鸿宇决定最后再试一试,就算凌寒柏不是他的伴侣,他也认为处死这样一个因为最后关头背叛旧政府而导致身体残缺的人太不人道,况且,凌寒柏是否真的下令集中屠杀被关押的平权党人一事尚存疑点,如果就这样杀了对方,也不符合新政府的所提出的秉持公平正义依法治理特星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