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庄周梦蝶（七）（1/1）
吴大宗第一次放弃继续寻找答案，他转身越过屏风，不带一丝犹豫。
屏风两端，两个世界。
吴大宗有想过她的情况会很糟糕，但真的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心痛到快要停止呼吸了。
福嬷嬷跪坐在满是鲜血的床沿边，苍老布满皱褶的脸上满是悲伤。
她颤抖着声音，不停地说道：“夫人，坚持住，没事的，多少风浪我们都走过来了，这次一定可以挺过去的……”说道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
她是心疼的，心疼这个她从小带到大的姑娘。
福嬷嬷旁边是一个大夫双手沾满鲜血，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水盆，盆子里血糊糊一团。
那血糊糊一团竟然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孩儿！
吴大宗视力极好，只一眼便记住了那婴孩儿的样子，应该已经有七八个月大了，指甲盖儿也都长齐了，睁着眼睛，却看不到这个世界，它双手环抱在胸前，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
这个婴儿本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本可以有一个温柔、疼爱他的娘亲的，可是他死了，死在了他娘亲的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就死了……
莫名地，吴大宗感到恶心，他胃里不断翻腾，恶心地他想吐。
吴大宗干呕了几声。
比这更加血腥、恶心的场景，吴大宗在战场上都见过，可没有哪一次给他的冲击能够有这一次这么大。
死去婴孩儿的面孔一直在他脑海里回旋，他越是想要忘记，就记得越是清楚。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被你亲手扼杀的孩子，他本是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就因为你，他死了……”
“死了……”
“死了……”
“死了……”
这两个字像是魔咒一样，一直紧随吴大宗，他捂住脑袋不停地甩动，想要把它甩出去，痛到心都麻木了，还是如影随形。
“不是！”
吴大宗赤红着双眼，捂着耳朵怒吼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是你！”
吴大宗忽然指着那声音的来源，大声怒吼道：“是你！你才是罪魁祸首，是你害了她们，是你，是你，都是你！”
“呵呵……”
“他”轻笑两声，笑声里满是嘲讽，“是我？对啊，就是我，可我不就是你吗……”
猜测是一回事，从“他”嘴里得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吴大宗受到冲击，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是我，也是你。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吴大宗慌乱否定道：“不！不会的！我不会这样的，你是才是恶魔，你才是水蛭！”
吴大宗还记得汀菊之前骂“他”的话，这句话很有杀伤力，他记在心里，此时拿出来反击“他”。
“呵……”
“他”轻笑道：“是啊，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可惜，可惜……”
吴大宗到底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看吧。”
“他”又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她到底是谁吗，我给你机会，去看吧，看了就知道你到底伤害她有多深了，她的丫鬟骂得没错，我们本质上就是恶魔，就是水蛭，恶心的黏在她的身上，榨干她身上最后一丝精气。”
吴大宗反射性朝床上那个看去。
透过厚重的鲜红色纱幔，他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巴掌大的小脸，此时面如金纸，越发衬托的她眼睛下的青影严重，挺翘秀丽的鼻子，微微颤动着，如果不是吴大宗看得细心，他几乎看不到她呼吸时候的动作，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上印着一排牙印，那应该是她痛苦的时候咬出来的。
吴大宗心疼。
这么多丫鬟伺候，难道不知道给她嘴里放一块毛巾吗？任由她咬自己的嘴唇，那该有多痛啊……
她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应该是大夫开的镇定昏睡的药起了作用，可哪怕是昏睡，她秀气的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的，眉宇间的愁苦看得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吴大宗不自主往前走一步，抬起手，想要去抚平她眉宇间痛苦之色，颓然发现，他的手穿过她的面庞，空落落漂浮在空中。
呵……
吴大宗苦涩一笑。
他忘记了，他现在是灵魂状态，这个世界的一切，他都只能看，碰不到。
小小的人儿好似缩水了一般，比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加清瘦了，小小的一团，不安地睡在宽大的床上，若不是她如瀑的黑色长发铺散在枕边，根本就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吴大宗的视线落在她放在棉被外面的手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甲盖儿都是白色的，手背上青筋凸显，看起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看清楚了她的模样，吴大宗却更愿意自己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如果她真的是林九，如果这一切真的会发生，如果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吴大宗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对不起。”
吴大宗蹲在她的旁边，小声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宁愿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好似最璀璨的珍珠。
吴大宗伸手想要为她抹去眼泪，右手大拇指直直地穿过了她的面颊。
吴大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苦涩一笑。
“他”最终还是进来了。
几个和汀菊差不多大小的丫鬟站成一排挡在她的床边，她们以行动无声地抗拒着“他”的靠近。
“让开。”
“他”低沉着声音说道。
一旁还在收拾东西的大夫低垂了脑袋、蜷缩着身体，恨不能最大程度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好叫这个正处在暴怒边缘的男人不发现他。
“夫人刚喝了药，需要休息，大爷还是回去吧。”
福嬷嬷把她的手放进棉被里，动作轻柔，好似拿着的是易碎的瓷器。
“他”对福嬷嬷还是尊重的，轻轻说道：“我只是想看看她。”
她醒着的时候，“他”不敢进来，她睡着了，“他”才敢进来的。
“他”知道自己的懦弱，如果懦弱能够让“他”见她一面，“他”宁愿一直懦弱下去。
“嬷嬷……让我看看她……好吗？”
“他”的语气低微，好似快要卑微到尘埃里去了。
“何必呢……”福嬷嬷叹气，说道：“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你不要惊醒了她。”
福嬷嬷最终让步。
“嬷嬷！”
汀菊等几个不满地喊道。
福嬷嬷站起身来，对汀菊她们说道：“走吧，我们该出去了，还有好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
福嬷嬷站起身的时候，身子有些摇晃，不过她很快就稳住了，牢牢地站在床前，像一颗老树，哪怕垂垂老矣，还是挺直地站着，保护着她想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