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共赴国难(1/1)
庄叔颐哭得一塌糊涂,却绝比不上她的双手,全都被瓷器的碎片划得血肉模糊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哀伤的血之花。
她本该感到害怕的,但是此刻愤怒和痛苦完全占据了她的思绪,叫她没有办法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她像极了疯子,不,她就是个疯子。
一夜过去了,她的泪水仍然在眼边流淌,扬波为她包扎好的伤口不知道被撕碎了多少回。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会砸碎了,撕毁了,只留下一地的残渣。
若不是有扬波在,可能她也会是其中一个。
不,她的心已经碎了。她是那么地,那么地期待着统一的那一天,她的祖国从南边到北边,从森林到草原,从天空到大海,每一寸,每一寸土地都属于她们自己。
她突然地想起了在永宁时,她与那西班牙女孩的谈话。那个女孩失去了父亲和祖国,只能在异国他乡生活。然而如今她也是的。哪怕站在她自己的祖国,祖国却依然不属于她。
现在只是东北,谁知道将来,她们还会失去什么呢?
庄叔颐的身体像冰块一般寒冷,她躺在扬波的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不停地颤抖着。声音已经哑掉了,只有贴在她身上的扬波才能感受到她那微弱的哭声。
“榴榴,没事的,会没事的。会回来的。”扬波轻轻地抚摸着她,像以往一般说着安抚她的谎言。
可是这一次不会起效了。她明白,她明白得再清楚不过了。
“骗子。”
民国二十年的中秋大抵是她人生中所见到的最凄凉的一次月圆。庄叔颐是那么以为的。直到她发现,这并不是唯一的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自九一八事变之后,全国掀起了反日浪潮。庄叔颐却也在这样的浪潮之中明白,自己其实对现状无能为力。她不是神兵天降,也不可能胜过几十万的士兵,打败那些侵略者。
她只能一遍遍地重复读着曾带给她知识和力量的《社会契约论》。她坚信这是一场终会被颠覆的战役,只要开始,中国必将取得胜利,正如同过去的五千年一样,毫无悬念。
可是那群懦夫,那群……
庄叔颐苦笑,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论,批判别人呢。她不过是这四万万的懦夫中的其中一个。除了沉默地抵抗,和无用的呐喊,她什么也做不到。
“那就好好读书吧。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么书中也该有能够叫我们战胜他们的武器吧。好好读书,榴榴。如果有一天女人也可以上战场,那也是我去。轮不到你。”庄伯庸到她门口的时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如果说庄叔颐的心里不好受,那么庄伯庸并不会比她好多少。毕竟武昌起义的那一年,她已经记事了。国家被颠覆,其实好似是一瞬间的事情,明明持续了好几个月,不也许是一年吧。但是人人都只觉得一句“万岁退位了”便印证了那个已经腐朽的旧国家的消退。
庄伯庸当然不是旧王朝的支持者。从她明白有一个人总是坐在她头顶上开始,她便厌恶那王座的存在。她恨不能自己喊“大清完了”。
可是国家死亡时所发出的呻吟,她怎么可能忘记呢。那沉重而又痛苦的哀鸣,在脑海里不断回旋,仿若是摆脱不了的噩梦。她恐怕此生都不愿意再听一次了。
“榴榴,好好读书吧。也许是我们知道的太少了。也许书里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等你知道了,就告诉我吧。怎么做。”庄伯庸醉死之前,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个。
“好的,大姐。”庄叔颐握住她的双手,轻轻地拭去大姐脸上的泪痕,郑重地答应了。
大姐的眼泪告诉她,为此痛苦难过的,伤心欲绝的人,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四万万的中国人。也许现在不能夺过她们的国土,但是最终她们还是会夺回来的。
因为那是中国的领土,千百年来,都是中国的领土。从前、现在、将来,永远也不会改变。只是那一天似乎比人们想象来得更为久远。
但是也没有那么远。
1932年,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海军陆战队向上海增兵,在上海难得一见的大雪夜里,爆发了淞沪抗战。
嚣张狂妄的日本人叫嚣,三个月征服中国。他们准备了充足的武器,人手,还有计划。
另一边。驻守上海的第十九路军没有可以取暖的棉衣,没有足够的武器装备。将士们身着单衣,短裤露膝,在冰天雪地里作战。连手榴弹都供应不上,只能发动上海的民众干制土制手榴弹。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十九路军仍然痛击日军。连续击败日军的进攻,使得敌人三三易主将,数次增兵,死伤逾万,受到沉重打击。
这叫全中国为之振奋,呐喊!
这一场战斗只打了三十三天,却毁掉了无数人的人生,大半个上海。也毁掉了庄叔颐曾经最喜欢的那个小东楼。她亲手,和同伴们一起建造的那座充满希望和欢乐的基地。
如果她们能赢的话,不会有人介意被毁掉的东西,因为那胜利,可以使得一切重来。废墟虽然是废墟,但仍然可以建造出崭新的未来。
可惜战争永远没有赢家。而这一场,更不会是中国。因为就在第十九路军痛击日军之际,南京政府当局做出了妥协退让的决定,不再派遣援军,并将英勇作战的第十九路军调离了上海。
得知这个消息的人民群众义愤填膺,上街游行抗议。
庄叔颐是其中的一个。可是这一回,她不再能感受到激动和振奋。和在上海时不同,那时她感受的是汹涌澎湃的力量。因为那时,意味着中国的新生。
而现在,也许不过是,一场哀悼。
她越是用力地呐喊,越觉得四周一片的寂静。沙哑的喉咙里什么也没有,唯有鲜血在哀鸣。
他们的声音根本传达不出去。弱者是没有话语权的。
可是她们明明有拳头,明明可以反击的。庄叔颐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妥协呢?
“好好读书,榴榴。也许我们能从书里找到答案。”
“好的,大姐。”
可是,书里真的会有吗?
那能拯救我们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