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儒法之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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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九那天,与李裕一同前往后湖查验黄册的两人之中,一位是户部照磨赵元夔,另一个就是这位户科右给事中冉佐。
梁叛见他脸皮白皙,颔下却是一部油光发亮的长髯,举止略有几分狂放,笑容却是出自真诚,倒真是个好角色!
他还了个平礼,笑道:“冉大人,你这是往孙少保家里去?”
“正是,你我莫非同路?”
“不错。”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梁叛道:“那你跟我一车同去好了。”
“如此甚好。”
梁叛便招招手,将那副手叫了过来。
那人向韩国舅看了一眼,快走两步过去。
不等他发问,梁叛稍稍侧过身,将衣袖一抖,从中掏出他的锦衣卫牙牌来,给那副手瞧了一眼,说道:“烦请老兄转达韩指挥,这事实乃误会,请通融放行。”
那副手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转身跑到韩国舅身边,凑到上司耳朵旁悄声说了两句。
那韩国舅又问:“那是几品?”
“也是七品。”
韩国舅略松一口气,道:“那也罢了。”
“这个七品也不好惹……”
“那……”韩国舅摆摆手,“放放放……”
他忽然想起甚么似的,指着姜聿寿,问那副手:“这个从八品好惹不好惹?”
“这个无所谓的。”
姜聿寿气得满面通红。
韩国舅道:“你气怎的?谁教你从八品告七品?你从八品坐得车,正七品却坐不得吗?你小相公又诈和,这两驾车算是你输赔的!”
说罢命人拉着收缴的两辆车,扬长而去。
梁叛远远地朝韩国舅拱拱手,与冉佐上了车,吩咐忠义出发。
冉佐的那辆空轿子便跟在后面。
车上不等梁叛开口,冉佐便皱眉道:“你惹那个小学究怎的?”
梁叛奇道:“那姜聿寿是甚么人,怎么都叫他‘小学究’?”
冉佐道:“这是国子监新任的尚书博士,前任是个很好的老夫子,不过上个月中在任上过世了。这个姓姜的是皇上钦点,麻烦得紧。你的身份不宜过于高调,所以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为好。”
“一个国子监博士,有甚么麻烦?”梁叛感到不解,做这等官的,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便是赫赫有名的学者,何时要皇上钦点一个毛头小子了?
而且还是个迂士腐儒。
这让他想到之前的俞奉业和扬州儒生严自如。
“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之关乎一些学派和书院之间的纠葛。这次皇上派了这么个人来,大家都在猜,到底是冲着泰州学派还是我们湖溪书院。不过也有说是因为有人上疏称南都文风糜烂、士子骄奢淫逸、商贾逾制之风无可禁止,所以皇上派这么个小学究来整顿风气的。”
梁叛笑笑,派这么个毛头小子来整顿风气的话,只能是一说一笑罢了。
国子监尚书博士,就是个教书的,本职工作都未必能做得叫人信服,还谈甚么整顿风气。
冉佐问:“你到孙少保府上何事?”
梁叛刚想说去找冉清,可是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想到,冉佐、冉清,都姓冉,难道这俩人是兄妹?
可是看他们长相面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啊!
他心里发虚,只好含含混混地道:“去找个人……”
冉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你去找我妹妹罢?”
“……”
梁叛觉得刚才邀冉佐上车就是个错误……
马车很快在孙少保的别院外停了下来,梁叛与冉佐分别地上名帖,冉佐看到梁叛名贴上极醒目又极简练的两个大字,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两人进了门便分手,梁叛自然要去冉清在竹林当中的小屋,但他扭扭捏捏的只不肯说是去哪,一直到冉佐独自往西边的楼阁而去。
梁叛一直等到冉佐走远了,这才急忙忙往竹林走去。
进了竹林,找到那两间小屋,还没走近,就听屋内一阵朗朗的读书声音:“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声音是阿虎的。
这是《史记·酷吏列传》的序文,分别引用《论语·为政》篇和《老子》第三十八章、五十七章,主要意思就是以刑法治国治标不治本,以礼教和道德治理国家才能让百姓知羞耻而心服口服,越是用刑反而越是滋生盗贼。
当然梁叛根本不懂这些,他光用耳朵听,根本连阿虎所读的内容也分不清楚,更不要说分辨其中的意思了。
如果把这些字写在纸上让他自己看,说不定还能强行用白话文翻译出来。
国人学古文和学英文都是一个样,笔试都是小意思,听力不知啥意思。
不过梁叛只是听孩子朗诵的抑扬顿挫,便觉得好听,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忽然阿庆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阿虎的诵读。
“你这一段不对!”
阿虎却很笃定地道:“我背得对的,一个字也不差。”
阿庆道:“我不是说你背的不对,我是说意思不对!”
“我的句读也对,意思没有读错!”
阿庆急了,抬高了细细的嗓音道:“你好笨,我是说文章写的不对,司马迁写得不好!”
阿虎也急了,大声反驳道:“怎么会,太史公写得不好,你写得好吗?”
阿庆忽然不和他争了,冷笑一声,平静地道:“那你照着学好了,司马迁记事便记事,偏偏作序大发议论,岂非成了一家之言?”
这时梁叛察觉有人走近,转头望去,却见冉清已换了一身蓝布袄裙,正站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
梁叛连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见着冉清,看了看她,只见伊人未施粉黛,容光明媚,不觉有些发怔。
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才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两个娃娃吵起来了。”
冉清抿嘴一笑,说道:“见解不同,自然便有争论,这是很正常的。”
梁叛有点好奇:“他们不都是你教的吗,为甚么见解会有不同?”
“同一句话,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何况我教给他们的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学问。”冉清弯弯的眼眸当中闪过一丝狡黠,“阿庆学的是法家,阿虎学的是儒家,一法一儒到了一起,不吵架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