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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仙鹤街鸡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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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儒学的人来告,被告是个织造衙门里收丝的商人,姓胡,叫胡汝嘉,是半个公门人。

所以昨日戴了方巾,要去莫愁湖上同几个相好的朋友谈戏论曲,谁知道便被县学的几个生员抓住一顿臭揍。

梁叛等人在倒座房里看了一眼,见那姓钱的衣衫也扯破了,方巾也不知去向,头发散乱着,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

虽然说国朝自有礼制,穿戴不可逾制,可南京这里早已不讲这些教条,商人役吏之中,附庸风雅者戴帽穿靴,在所多有,哪个管你甚么礼甚么制?

从本朝一二十年开始,江南的风气早已坏透了的,儒学跟商贾们素有往来,等闲也不会较甚么真,最多谒见拜访的时候,在学台宗师面前假意抱怨两句。

可是这姓钱的不知如何得罪了县学的人,惹得学里非要跟他为难,还闹到县衙来公断。

其实这案子有甚么好断的呢?

按照礼制和律例,该打打该罚罚也就是了,这胡汝嘉也是辩无可辩。

可崔书办却犯了难,要说进学,他也没进过,可那皂靴方巾,他家里一样也不短缺,如果这胡汝嘉该打,那他自己该不该打?

平日里那些诗文会的朋友们,该不该打?

崔书办不由得又凑到梁叛跟前来,低声问:“梁老弟,怎么说?”

梁叛笑道:“打呗,还能怎么说?叫皂班的弟兄把这胡汝嘉杖二十,结案。但是县学生员打人也不能罚,让学里出个人来认罚,交点银子罢了。”

“这……”

关于后面一条,崔书办是认同的,可是打胡汝嘉他还是那个顾虑。

梁叛哪里不晓得他的心思,拉着他低声道:“学里既派了教谕来告,依他便了,这等酸子你也同他争么?再说水火棍在咱们弟兄的手里,怕甚么。”

崔书办立刻领悟过来。

这皂隶打棍子也是门技术,不光手里劲道要活,眼睛也要会看,耳朵也要会听。

比方说堂上的县老爷有意放过那罪犯,又却不过被告的面子,更不敢落个包庇的口实,便故作生气,大声喝道:“左右,重打!”

那些皂隶见状听音,便晓得了,把人犯拉下去,水火棍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外人看着打得噼里啪啦,几十棍子打下来也有皮开肉绽的,但是伤不动筋骨,养上三五日结了痂,便行走自如。

这是响而不重。

又或人犯实在可恶,老爷想打,律例上又罚不重的,便使个眼色,这样说:“把人轻责几棍,留个长远教训罢!”

“长远”这两个字是关键,懂事的皂隶听了,便手里使出暗劲,三五棍子下来,打得声音又轻又闷,也不破皮也不出血,当时还能下地行走。

可是回家后两条腿愈青愈肿,愈发疼痛,第二天便不能动,七八天痛到极处,九天十天疼痛才开始减轻,半个月才能慢慢下床。

这是重而不响。

最后一种,皂隶听见老爷公堂上咆哮起来,嘴里直喊“重重地打”,惊堂木砸起来,签字也丢下案,那便知道是真要打了。

这打起来一定又响又重,既破皮又伤骨,也有当堂打死的,也有打残的,全看杖数多寡和个人筋骨强弱。

崔书办当即命人打那胡汝嘉,自然是响而不重,把那胡汝嘉打得惨叫连连,裤子也印红了几道,学里生员这才满意干休,推出一个打人的来,罚了三钱银子,簇拥着教谕,得了胜仗一般去了。

第三件原告淳化镇乡民说,自己家养一口年半大猪,撞破了乡绅家的篱笆,进了乡绅家的院子,便被那乡绅藏匿起了,要那乡绅还猪。

那乡绅却说猪是自家的猪,反教原告赔他的篱笆。

梁叛一看两人这说辞便知那乡绅扯淡,哪里还用得着辩,让几个三年役的快手跟着下一趟淳化镇,稍作查访便知。

三件案子料理明白,他便朝崔书办告辞,拍拍屁股出了县衙,仍旧办他的事去。

崔书办看看梁叛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

胭脂巷和仙鹤街附近,有个极热闹的斗鸡栏子,内行人叫“仙鹤园”,吴地数得上号的好鸡,一定要到仙鹤园来斗过,才能在斗鸡行里占有一席之地。

有斗就有赌,这仙鹤园明面上是个斗鸡栏子,实际上全靠背后几个大赌庄维持,所以江宁县的三班每年在仙鹤园也有抽头。

有了这层关系,梁叛他们这些捕快每月初三、十七,逢年过节,都要例行到仙鹤园来取份子。

因此他在这一片人头也都很熟。

仙鹤园里面有“四天王”、“八大将”共十二个头衔,几乎都被南京城里几个斗鸡社的斗鸡拿住了,唯独那只“南大王”,始终在一个南城人叫王瞎子的手里。

梁叛去仙鹤园就是要找王瞎子。

还没到仙鹤街,耳中便已听到咯咯喳喳的斗鸡叫声,梁叛寻了个巷子便低头钻了进去。

那巷子越往里走,鸡叫声便越发响亮起来,鼻中也开始闻到鸡粪的臭味。

没走过二十步,那巷子骤然一宽,眼前便出现一个藏在街巷深处的勾栏来,里面人头攒动,热闹喧天,十二个斗鸡台上的斗鸡们捉对而厮杀,场面极其激烈,叫好喝彩声不绝于耳。

韩愈和孟郊便作过一首《斗鸡》的联句,其中如此描写斗鸡和助威的场面:

知雄欣动颜,怯负愁看贿。争观云填道,助叫波翻海。

事爪深难解,嗔睛时未怠。一喷一醒然,再接再砺乃……

“再接再砺”一词便是由此而来,“接”和“砺”描写的正是斗鸡互相磨嘴,然后继续相斗的场面。

梁叛进了人群,一抬手,把藏在人群中两个想要上前来接待的赌庄帮客给拦住了,独自背着手边看边走,最后来到最里面的四座擂台前,拉住一个头裹皂巾的矮个儿汉子。

“王瞎子!”梁叛叫了一声。

那汉子手里提个鸡笼,连忙回头来看,只见此人左眼瞳仁灰白,原来是眇了一只眼。

他的左眼不光瞎了,眼皮和颧骨上也有几道深深的疤痕,都是被他自己养的一只老鸡一把抓的。

不过王瞎子这眼瞎得不亏,把他抓成独眼龙的那只斗鸡,实在是近百年来罕见的凶悍角色,不仅抓瞎了自己的主人,还连着斗死当时南京城里风头最盛的“南天王”、“西天王”、“银冠将军”、“金毛将军”、“铁靴将军”。

这两天王、三将军一死,王瞎子的鸡从此便坐定了南天王的位子,谁也动不了他分毫。

王瞎子一见是他,原本盯着斗台,大汗淋漓、凶光毕露的脸上,立刻露出笑意,把那鸡笼交给手下的跟班,拉着梁叛笑道:“梁五哥,你老兄怎么有空来瞧我?”

梁叛看了看南天王台子上正在酣战的两只斗鸡,说道:“我来收我的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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