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借题发挥(1/1)
京师,右顺门便殿。
隆冬时节,北方严寒,奉天门早朝要是再冻坏了一干大臣,各部衙门可就彻底歇菜,于是在例行的一跪三叩首礼节之后,移驾右顺门,有事在便殿里商量,没事的各回各衙门办公。
「启奏陛下,陈熊一案会审决议已出,绍兴卫指挥陈俊督运漕粮不严,致使粮秣浸润,又擅更成法,贸银输京,罪在不赦,应chu枭首极刑;平江伯陈熊总兵漕运,驭下不严,有失官箴,拟谪其远戍海南,请陛下圣裁。」首辅李东阳领衔奏报。
「老刘,你怎么看?」朱厚照偏头问一旁的刘瑾。
「陈熊贪赃徇私,诸多不法事罪证确凿,何以侥幸不死。」刘瑾躬身道。
「陛下,陈熊督漕以来并无大失,虽历银船劫案,但其居中谋划,调度有方,寻回失银功不可没,现五十万两漕银已分入太仓、内库,请陛下悯其辛劳。」韩文出班奏道。
李东阳同样诚恳言道:「陈熊罪不及死,念其祖瑄有功漕运,利在社稷,请陛下宽宥其罪。」
「这事你们便和刘瑾商议着定吧,朕乏了。」银子入库了,对小皇帝便是最大的安慰,有操心这些乱七八糟事的工夫,还不如在西苑跑马射箭呢。
「陛下,臣刘瑾尚有他事奏禀。」
已经起身的朱厚照只得重又坐下,暗道老刘今天这般不晓事。
「韩尚书所言缴存内库的金花银,经内府勘查,有伪银夹杂其中。」
「什么?」朱厚照拍案而起,丢银子已经够操蛋了,怎么还敢掺假。
「韩文,你敢用赝银充库?!」小皇帝真的怒了,这帮左班文官是越来越过分了,用银子不给就算了,还用假货搪塞,真以为太祖子孙不敢杀人呐。
「陛下,老臣不知。」韩文立即跪下开脱,「漕银由淮安押送,臣只是按规支送,并无他事。」
「这么说,是陈熊追银不力,以假充真咯?」刘瑾阴笑,「平江罪加一等,死罪难逃呀。」
「这……」韩文支支吾吾,以头触地,「老臣失察,请陛下降罪。」
「朕当然会治你的罪,户部上下脱不开干系!」朱厚照咬牙切齿地说道。
「陛下息怒,好在伪银入库数量不多,臣只担心太仓那边……」刘瑾不失时机地递了一句。
「彻查太仓,连银库和粮库一起查了。」朱厚照狠狠瞪了一眼韩文,「你给我下去!」
眼看韩文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性情刚介的左都御史张敷华突然出班奏道:「陛下,前番山东巡抚都御史朱钦参奏中官刘瑾途中谋害王岳、范亨等一事未有下文,东西二厂及锦衣卫冗员万千,靡费帑银无数,却迟迟不得侦破要案,其中岂无上下相蒙,徇私舞弊之chu。夫国家大事,百人争之不足,数人坏之有余,请陛下明察,勿以近臣而坏祖宗法度。」
「陛下,老奴持身不谨,致有谣诼中伤,累及陛下圣明,请陛下严惩,以昭人心。」
刘瑾不作一句辩驳,直接跪下请罪,话里话外全是替小皇帝着想。
「老刘,起来。」朱厚照冷冷扫视群臣,「朕不妨告诉你们,王岳等恶奴悖主,本该论死,是刘瑾在朕面前苦苦哀求,才有了遣戍南都之事,他若要杀人,何须要在临清动手。」
「倒是你们,」朱厚照说着来了脾气,「三法司保荐的都是些什么人?若非你们口中无用的锦衣卫恰逢其时侦破石更谋,朕这三司堂官怕还被白莲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吧!」
刑部尚书闵珪、大理寺卿杨守随一同出班,与张敷华同声请罪,没法子,谁教自己有眼无珠荐错了人呢。
眼见这事就此揭过,刘瑾反不愿撒手了,暗暗打了个眼色,老当益壮的焦阁老立即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御史张禴参奏都御史朱钦巡抚山东时,变革成法,不恤民生,禁止当地百姓酿酒。」
礼部侍郎王华立即道:「陛下,此事臣知其情,鲁人酗酒闹事,恶风不止,朱懋恭为复淳厚民风,遂有此政令,事出有因,不宜深究。」
「少宗伯,他朱钦当的是皇明的官儿吧?」刘瑾阴阳怪气道。
「刘瑾,你此话何意?」同年车霆进了诏狱,同窗好友谢迁被撵回了家,王华看刘瑾一百二十个不顺眼。
「无他,咱家还以为他是前宋的官儿呢,咱大明朝可没有」榷酤「这玩意。」刘瑾慢悠悠道。
一干朝臣人人色变,刘瑾这帽子扣得有点大,大宋朝每年收那么些商税,可不是靠什么经济繁荣商业发达玩出来的,靠的是无休无止的「禁榷」制度,盐、茶、煤、酒无所不包,全为国家经营,禁止民间自由贸易。
「国家专卖」起源还是那位妓女的祖师爷管仲老先生,老爷子为了「富齐」是招数不断,「官山海」制度将盐铁列为官府专营,为春秋各国及后世效仿,汉初无为而治,废除专营制度,到了汉武帝因为和匈奴打仗太烧钱了,不但恢复盐铁专营,还将酿酒和冶炼全部收归国营,不过大汉朝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死脑筋,到了汉昭帝时便进行过一次大讨论,编纂了《盐铁论》,认为朝廷管得太宽弊大于利,于是逐渐放宽盐铁专营,允许民间自行酿酒,关中地区的冶金行业可以民营,以后历朝历代又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禁榷」制度,但到了大宋朝这主意被人发扬光大,算是被玩出花来了。
其实可以理解,宋朝统治地方小,养了一堆的冗兵冗官,还要保持给士大夫们的高福利待遇,还有「岁币」那副担子压着,不琢磨出点花样来也玩不转,只是老赵家吃相难看了些而已。
不说什么总制钱、月桩钱、板帐钱、二税盐钱、蚕盐钱等等宋代人都「不可以遍举,亦不能遍知」的苛捐杂税,单就「禁榷」一项,便能把老百姓玩得欲仙欲死。
在大宋朝,酿酒的酒曲由官府垄断,禁民间私造,违犯者重至chu死。官府严格控制酒的制售且课以重税,「历代榷酤,未有如宋之甚者」,景阳冈大酒店除非有官府背景,不然想「三碗不过岗」,除非把武二郎淹死在酒糟里。
反正老百姓吃苦耐劳,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来,他们也习惯了,但步子要是迈得太大,可容易扯着蛋,燕云十六州在辽国统治下每斤盐不过十余文钱,结果大宋王师收复故土后,来了一手禁榷,盐价翻了二十多倍,老百姓绝对恨得挖了赵家祖坟的心都有,事实是赵家祖坟也的确没保住。
明代便女干取了这方面的教训,开国后逐渐放开了各种限制,酒自不必说,元代便废止了榷酤,民间只要领取执照便可开山挖矿,民间冶铁声势甚至超过官办铁厂,只不过对外要靠茶马、盐马等交易笼络外番,盐商们还要凭官引支盐。
「朱钦所为只为匡扶民风,风清政肃,并无苛捐之事,此乃欲加之罪。」刚回朝班的张敷华又蹦了出来。
不理张敷华,刘瑾转身向正德奏道:「东厂逻卒侦知,朱钦禁酿行连坐之法,有违犯者,诛连里邻,有乡民因惧罪自缢,朱钦阴使济南知府赵璜、推官张元魁重金收买亡者家人,阻其母进京上告……」
刘瑾面向张敷华冷笑道:「太祖云:治国之道,必通言路。总宪莫不以为这」言路「只为尔等冠带所设?」
「你……一派胡言!」刘瑾语出诛心,将张敷华这老君子气得面皮发紫。
「好了,着人将朱钦等三人拿办讯问。」朱厚照每次上朝都觉得心累,杂七杂八的破事没完没了,一个朝会搞得和大栅栏一样热闹。
「年根到了,今日起奏事封本便免了吧,各衙门也该封印了,除夕守岁后,众卿也都安心休假,过个好年。」朱厚照从龙椅上站起。
「臣谢陛下隆恩。」群臣齐声颂恩。
朱厚照随即转身说的话却闪了群臣的老腰,「今后中外之事,尽付刘瑾chu置。」
「陛下……」李东阳白眉斜挑,心觉不妥。
焦芳已率先出声,「臣等领旨,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