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1/1)
蓝鼎荷深邃的墨绿色瞳眸瞬间睁大了一圈,他直觉自己应该斩钉截铁得说出反驳的话语,却发现能言善辩的自己在穆承雨面前总是少了那幺一句最关键的词彙。
穆承雨缓缓得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着,眼尾的笑纹让他看起来既柔和又真实:你要结婚了,就到此为止吧。
对。蓝鼎荷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开阖的嘴唇中吐露出来:到此为止了。
穆承雨淡淡一笑,毫不留恋得站了起来,弯腰捡起地板上的外套,他拾起朴素的眼镜戴了起来,动作自然得好比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是家族的继承候选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被放到檯面上任人品头论足,穆承雨从不会用评断的眼光审视他,他淡棕色的双眸中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在与他对视的时候,会露出专注而宁静的光芒。
而不是像现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无神又失去光彩的模样。
他就不懂了,穆承雨既然能够给予白杉城无怨无悔的信任,为什幺给予他的总是防範。
蓝鼎荷心想,他确实是做了不正当的事,穆承雨要怨他恨他,他都能理解,但如果要他一辈子怀着无法触碰的遗憾,他宁可不要这份建立在白杉城之下的虚假情谊。
眼看承雨就要从他优异而完美的人生中彻底离开,蓝鼎荷不甘心得伸出手抓住了穆承雨的手腕,那纤细到近乎脆弱的手感,令他的心脏一瞬间像被五指爪了一下,留下了不深不浅的凹痕。
穆承雨其实还没有準备离开,他扬起头,给予蓝鼎荷今夜的第一个四目相交道:帮我一个忙。
蓝鼎荷勾了勾唇角,心脏像吹气球一般膨胀着升了起来,却是空心的,他怀着满溢的空虚道:你说。
今年年度的巴德摩设计大赛,我要第一名的位子。
蓝鼎荷沉凝了一会,道:还有呢?
穆承雨垂下纤长的睫毛:青云日誌的首席封面,我要你们蓝氏周年庆那一个月份的封面。
还有吗?
穆承雨摇摇头:没了,就这两件事。
把该说的话交代完,穆承雨没有理由再继续留下来,他整理好衣物,朝蓝鼎荷点点头以示道别,便拉开卧室的门。
承雨。死寂的卧室中,蓝鼎荷低沉的嗓音宛如掷入水潭中的一块重石,落入无痕,连一丝丝涟漪都翻不起。
穆承雨将手搁在门把上,回首的动作悄然无声。
我答应了你说的条件,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穆承雨闻言蹙起了眉毛,就如同他所有的动作一般悄然无声:什幺事?
你答应要为我画一幅画,你忘记了吗?
不等穆承雨找回被时间掩埋的记忆,蓝鼎荷直接为他挖掘出了答案:你答应要为”他”画一幅画。
穆承雨这才听明白,蓝鼎荷口中所谓的他,指的是他内心倾慕已久,求而不得的梦中情人,据说闺名里有一个羽字,蓝鼎荷自从初见对方,留下惊鸿一瞥的印象后,就魂牵梦萦了十几个年头。
蓝鼎荷打听了对方的芳迹这幺多年,却没能再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触芳泽,奈何时光匆匆蹉跎,如今大婚在即,这辈子怕是只能依赖一幅画才得以锁上秘密的暗恋。
穆承雨记得他答应过蓝鼎荷要为他帮心上人画像的承诺,但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没想到蓝鼎荷还记在帐上。
好。穆承语向他要了一副纸笔,依照着蓝鼎荷的口头描述,细心得描绘出蓝鼎荷心中的影子,短短一个小时,穆承雨就完成了一幅人像画。
画中的人物端坐在窗户边,淡棕色的柔顺髮丝,迷濛含嗔的双眼,高雅端庄的宛如帝国最受人爱戴的王子。
穆承雨离开之后,蓝鼎荷将画像摊开来搁置在洁白的床单上,他凝望了许久,久到都快搁浅在即将乾涸的回忆当中,窗外刚露出头的晨曦逐渐洒落在纸张上柔顺的墨迹。
蓝鼎荷咀嚼着五味杂陈,说不出从心头涌上来的味道,嚐在舌根处,最终都只剩下最苦的一种。
他抚摸着画像上人物,上面仍残留着穆承雨温润而柔和的笔触,那细緻的感觉,就如同抚摸他丝绸般滑腻的淡棕色髮梢。
蓝鼎荷阖上双眼,内心凉飕飕的宛如空了一个洞,怅然若失。
他喃喃自语,道:这张脸……这幺像,你怎幺会就看不出来呢……
转眼间,就到了春末夏初的季节,每年德利菁英大学的校庆都举办在这个时候。
德大是全邦联首屈一指的高等大学,几乎是各行各业中顶尖人才培育摇篮,许多在各领域有优秀贡献的社会菁英阶层,都是出自于德大,他们受益于母校,便会加倍回馈给母校,也因此德大得以生生不息得致力栽培更优质的青苗。
综观而言,每年德大的校庆都举办得非常壮观,而今年正好赶上了五十周年纪念,又因而筹备得格外隆重,许多重量级的校友都应邀回来参与盛宴。
以白杉城为首的应届学生会成员,他们年轻,杰出,又离学生时代不算太遥远,许多在校后辈仍旧认得他们,自然是众所瞩目的焦点。
德大除了学术方面的人才辈出,体育竞技上更是不落人后,学院里头的运动风气非常盛行,然后最出名的项目又以马球,以及狩猎射击最为人载道。
而今年五十周年校庆最不能错过的节目,莫过于堪称半世纪之大对决的马球运动竞技,是由杰出校友所组成的队伍,对上才刚拿下全国校际联赛总冠军的德大校队伍一决胜负,当时消息才放出来就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话题性,也是今年校庆最精采的重头戏之一。
今年领军校友队伍的主将,自然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传奇队长白杉城,虽然他已经阔别竞赛的球场多年,但仍旧是许多德大后辈们的榜样和偶像,就连校队的球员都是抱着兴奋又景仰的心情,远大于竞争求胜的心态。
这些其实都没有穆承雨什幺事,他本来是没有打算来参加校庆的,一来是他在德大并没有什幺值得一同缅怀过去的好同学,二来是,说白了,德大不论师生都是荟萃了整个邦联的贵族圈子,他的身分不过是白家没有公开的义子罢了,实在是没有什幺值得挂在嘴边的,最格格不入的人就是他。
他主要会决定要回来德大校园一趟,是因为他收到了以前待他不错的教授郭木木的信,说他在校庆期间有一个重要的演讲,问他不愿意上台当他的讲座特别来宾,跟德大财管的学弟妹分享一下出社会之后的职场经验。
穆承语很委婉得回复郭教授自己已经从竹诣离职两年了,可能无法提共更有说服力的谈话,郭教授几乎是急性子的马上打电话杀进来,错愕之余,又不禁扼腕得碎念他:你当初为了竹诣花了多少心血,怎幺说走就走了呢,还是你就享受创业刚开始把公司一点一滴建筑起来的滋味啊,怪小孩。
穆承雨还是郭木木的学生时,就老被年长他不到十岁的郭教授一口一个怪孩子,没想到好几年没连繫了,郭木木还是跟以前一样随口就把口头禅喊了出来,穆承雨失笑道:教授让你失望了。
还教授,欠打是不是,你啥时有空儿,跟木哥出来摸一局,逛逛?
穆承雨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
郭木木指定了一家他老爱消磨时间的麻将馆,与其说是一家麻将馆,其实是一家会员制的高级会所,各式各样高消费的娱乐项目都有,可贵着身分了,其中麻将馆却是为郭木木特别设立的,谁叫他伴侣是这座高级会所老闆的至交。
穆承雨早到了二十分钟,又等了十分钟,才发短讯说到了,没一会功夫就看到一位身材纤瘦的男子,穿着简单的白衫黑裤,脸上搁着一副粗框眼镜,乌色的头髮柔顺得覆盖住男子洁白的额头,一身书卷味儿浓厚到不行,看着就像刚从大学讲堂走出来的新鲜人似的。
承雨!郭木木伸长手跟他挥了挥,两三步跑向了穆承雨,郭木木是beta,身高中等,比穆承雨略低了几釐米,两人都属骨架小不长肉的身材,郭木木却来先发制人得捏了穆承雨的胳膊一把,嚷道:你这瘦得太不像话了吧,这要是被那些o.ga公子小姐的看到,可不嫉妒死。
穆承雨温顺得笑笑:木哥倒是都没变。
郭木木挑眉笑了笑,一拐膀子勾过穆承雨的肩膀,把他拉近了他的安乐窝里头逍遥,进了麻将馆室内,郭木木没急着叫人布桌,而是先让服务生把整栋会所最好吃的东西都先端一盘上来,像餵小猪似的往穆承雨面前堆食。
两人边吃边聊,问到穆承雨为什幺辞职竹诣时,郭木木突然啧了好大一声,穆承雨一愣,道:我都还没说什幺呢。
还用你说,哥我来龙去脉都帮你标点符号完了,当初就叫你不要留在那座大坑蹲着,让你挪窝去国外闯闯,你就偏不听,死固执了。郭木木又啧了一声,老气横秋的模样演示在他稚气生嫩的脸庞上,说不出的矛盾又可爱。
真的很感谢木哥这幺栽培我……穆承雨顿了一下,无奈道:是我不争气。
当初管老宫投路子的多得去了,我就特别看好你,当初你要是决定出国,这会没準名车香屋,妻妾成群了都,真是怪孩子,哥说你什幺好呢?他道:现在呢,登记了没,有準备要孩子吗?
穆承雨摇摇头:养自己都吃力了,哪能耽误别人家的孩子。
郭木木嗯了一声,突然道:这样说来,倒是我错看了敏天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