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1/1)
自从白河山庄返回湘城之后,穆承雨大病了一场,像是倒了春寒。
他许久没有病成这副德性了,连床都下不了,只能草草的在半睡不醒的精神状况下照顾自己。
他其实从小身体就不大好,只是他自己心大,又能忍,倒没什幺人知道这回事,可能自己都轻忽了过去。
好像是自从他小时候动了那次萃取骨髓的手术之后吧,他也记不清了,总之也都不是什幺太棘手的疾病,就是偶尔会低烧、晕眩这类除了自己以外不易叫外人察觉的小毛病。
白先生是知道这件事的,当初决定收养他之后,他所有身体相关的检查指标都是由白先生一手掌握的,小时候几次生重病的经验,他总记得自己的小床榻边上永远不会缺席白先生的身影。
胡竹讨厌他并非一日之寒,白先生在的时候或许还收敛得很好,然而白先生不在之后,胡竹对他的厌恶与日俱增,并且不再刻意隐藏到檯面底下,女主人的好恶牵动着整栋白宅对于他的观感,穆承雨很早就学会了如何低调得照顾好自己。
然而这次或许是病得比较严重,肯定是这几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当穆承雨某天探测到了自己的额温时,才察觉到他居然已经病到连走出门外看医生都力不从心。
他左思右想,来回翻看着手机上的通讯录,最终还是拨了出去。
喂?哪位?电话那端很快就被接通,他似乎待在很安静的环境,令虚寒的穆承雨感到一丝宁静与心安。
林味,我是承雨。
你这声音怎幺回事?病了?不愧本职是医师,林味一听声音就晓得穆承雨生病了,而且显然不轻,不然不会到需要靠电话求救。
穆承雨说实在挺不好意思的,他跟林味可说是音讯全无了将近十年,虽然高中时两人交情不错,但忽然央求对方到家里来义诊实在是说不过去。
你在哪?我去帮你看看。林味不愧是医者仁心,又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却够义气,询问了地址后,便叫穆承雨在家等他一会。
不过四十分钟,穆承雨的门铃就响了,穆承雨披着一件厚外套,拖着步伐走到玄关开门,一抬起眼就看到林味严肃的脸孔,表情青黑了大半。
怎幺病成这样?林味难得扬高了八度,他把穆承雨赶回到棉被里,又从公事包里拿出了简易的输液袋和药物,熟练而轻巧得帮穆承雨吊了水。
穆承雨烧的迷迷糊糊,还来不急向人道谢,就昏睡了过去,一直到天黑才甦醒过来,没想到林味还没回去。
输过水烧也退了,让穆承雨整个人都精神许多,见林味一个客人独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他一个超过一米八五的男人缩手缩脚得坐在木椅上,一本正经的坐姿又端正,束手束脚的模样好像大人误入了小学生的教室,穆承雨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味一个大汉子就被他笑懵了,板着脸孔期期艾艾得反问他:怎幺了?
穆承雨下了床,拿出一条毛巾擦了擦额髮间的冷汗,腼腆道:抱歉,麻烦你了,不嫌弃的话,吃点东西再走吧。
林味对于穆承雨的厨艺很是惊喜,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填饱了肚子后,瞅见穆承雨面前那碗白粥只喝下不到一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来友爱老同学的,怎幺最后就变成一个蹭饭的。
饭后林味帮忙穆承雨收拾了碗筷,穆承雨把碗接过来对着水龙头洗乾净,他家厨房小,没什幺空间给两个人折腾,林味就站在旁边看他干练流畅得做着家务事,没有来得皱起了眉头,这跟他印象里高中时候的穆承雨差太多了。
怎幺说,人还是同一个人,模样甚至几乎没有改变,但他就是觉得这个神情黯淡在家里抱恙做家事的人,不该是穆承雨。
你还有在画画?明明满腹言语无从宣洩,呼之欲出的却是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穆承雨一愣,似乎不明白林味这句话的源头是从何凿生。
林味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情,带着歉意轻咳了一声:刚刚你睡着了,我坐在书桌上,看到了一本画册。
见对方神色闪烁,林味还以为误触了穆承雨隐私的底线,口气慌张得澄清道:我不是有意的,它就搁在桌上,我没有随便去动。
穆承雨不禁笑道:没事,不就是一本画册吗,里头就是一些平时闲来没事的插画罢了,不值什幺。他又做回手边的事,将洗净的碗盘一个个用白布擦乾水珠:我画的如何?
林味嘟囔:我一个大夫,你叫我评论你的画……他寻思了一会:我倒是记得你画的挺好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不是有什幺绘画比赛吗,你不是拿过一次第一名?
他从脑海中搜索了一遍,更加肯定自己的记性,拍掌道:对了对了,我记得那幅画,好像是一座花园吧,画的很逼真,好像能触碰到花瓣的感觉,我只看过一遍,就觉得你画的真的很好。
穆承雨既不承认他的讚美,也不否认:你还记得那是什幺花吗?
林味道: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蓝色的花。
紫花马樱丹。穆承雨道:那幅画是由冰块中的视角看过去的一座花园,你说的我都记得,只是你记错了两件事情。
林味又从一张面无表情之中露出懵懂的脸。
穆承雨娓娓道:第一,那不是绘画比赛,是一个校际徵才的商业广告设计比赛,首奖就是得到该公司的广告一支,第二,得到首奖的人不是我,你记错了。
可是我怎幺看你画过类似的……
首奖得主是墨秦,不是我。穆承雨摇摇头,失笑道:我压根没参加过比赛,你怎幺会认为是我,哪儿来的刻板印象?
是吗,林味鬆了鬆嘴角:我说不过你,你说什幺我都信了。
林味见穆承雨烧退了一大半,气色也逐渐复原,又再三叮嘱他要好好休息,等他身体好了一点再跟他约出去吃饭。
临走前,林味忽然折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两样东西塞进穆承雨的手里,穆承雨打开掌心一看,原来是两张动态画展的门票。
林味道:我这艺术细胞估计都留在母亲的羊水里了,还是留给你和意气相同的人一起去吧,免得浪费了画家的心血。
穆承雨仔细一看,诧异得挑起了淡色的眉毛,画展的主人是一位国外很有名气的艺术家,同时他也是一位演员,虽然演艺作品很少且几乎都是玩票性质,但也称得上是少女杀手的当红明星。
然而他却没能如愿以偿得将票交到墨秦的手上,墨秦一听见他提起,立刻露出一个有些任性又兴致缺缺的表情,穆承雨晓得这是他心烦的表现,不觉奇怪,细问之下才知道已经有人邀请他以贵宾的身分参加了。
穆承雨忍不住摸了摸墨秦柔软的黑髮,柔声道:怎幺了,你不想去吗?
怎幺会,这米菲的艺术展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票的,他的作品都是用一些前卫又昂贵的高科技仪器不计成本製作出来的,先不论东西好不好,至少绝对有一睹为快的价值。墨秦叹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只是那也得看看是跟谁一起去呀。
穆承雨小心翼翼得问道:是没办法拒绝的邀请吗?
也不是,唉,这说起来烦死人的,只是如果以贵宾的身分入场的话,可以看到一般参观票看不到的东西,要不是为了这个,我肯定不会答应那个人的。他瞅了穆承雨一眼,又不自觉嘟起了嘴巴:要是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至少你不是根木头。
就因为这一句话,穆承雨可着实暖心了一阵子,好几次差点脱口说出自己也有两张参观票,但他始终晓得墨秦稀罕的是贵宾特殊的待遇,而不是跟他一起去参观展览的默契。
然而票摆着也是浪费,眼看展期就要进入尾声,穆承雨压着最后一天的期限,决定动身去走个几步开开眼,长长见识。
由于公司近来没有接到什幺大案子,穆承雨便带着同样闲到不行的钱丝一起前往,展览设置位在市中心的高级精华地段,这里多是提供给贵族阶层消费的奢华精品商城,放眼所见皆是寸土寸金计量,可说是一般民众鲜少有机会踏足的地方。
钱丝一得知要到大人国溜搭,紧张的前一晚都睡不好觉,隔天只好涂上厚粉遮盖住黑眼圈,又早起了两个小时梳妆打扮,就怕给穆承雨丢面子。
穆承雨见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太利索,索幸先带她到其中一家商业中心逛两圈,买了两杯热饮,才闲适自如得带她步行到展览会场。
穆哥、钱丝小小声得揪着他:我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环视周围一圈,又伸手摁了摁额头的冷汗:这里的人全部都一身名牌,喔,那件洋装我上次在杂誌上看过,可是标价我半年的薪水,超级美的啦。
别紧张,我们不是走得好好的。穆承雨宽慰道。
穆哥你看起来真习惯。钱丝拉耸着肩膀,丧气道:唉,我这就是一辈子贫贱的命,好不容易装公主来皇宫走一回,连装也装不像。
穆承雨笑道:都邦联几年了,还想着作公主,作公主有什幺好?
哎,这你有所不知,谁不想作公主哪,据说以前皇室家的o.ga,都与生俱来一种魔力,能够让心悦他们的alpha主动献出臣服,所以最早开始的时候,皇位都是传给o.ga而不是alpha,然而因为皇族非常不容易诞下o.ga皇子,所以才渐渐变成传位给alpha主政。
妳懂得可真不少。穆承雨失笑打趣道:照我看来,妳想作的不是公主,妳真正想要的是能够继承皇位,好管理管理那些一个个趾高气昂又不可一世的贵族alpha。
钱丝大笑着赞同:穆哥这话就说的对了。
两人边逛遍闲聊,没注意到前方有几个并排的保全人员设下人身管制,钱丝走在前方,一过转角处,差点迎面撞到一群开路的保镳,穆承雨及时将人拉了一把,却还是冲撞了不该打扰的贵宾。
有两个黑西装的保全人员大步走过来赶他们离场,穆承雨知道肯定是冲撞了惹不起的人,便自觉得配合保全的指令準备离开会场,虽然才逛没多久有些可惜,但有些事情总是强求不得。
不碍事,让他们继续待着吧。一道柔媚的女声及时制止了保全不甚客气的举动,穆承雨抬头一看,只看到一行盛装打扮的年轻男女,从衣着配饰到神情举止,非富即贵。
出言开通的人,是被簇拥在正中央的一位貌美的少妇,她挽着一位高大帅气的alpha,漂亮的妆容雍容又端庄,显然是哪家大贵族的女眷,穆承雨注意到她胸前佩戴了一副钻石项鍊,正中央镶嵌了一颗猫眼大的蓝宝石,奢靡的晶光闪烁逼人。
穆承雨拉着钱丝退到了走廊的角落,低头表达诚挚的歉意,那位美丽的少妇倒是很平易近人,点点头便越过他们继续往前走,穆承雨这才注意到她背后还跟着一对年轻的男女。
走在少妇身后的男人同样是一位高大俊朗的alpha,他带着一副斯文彬彬的细框眼镜,精緻而俊美的容貌与少妇有三分相似,他挽着娇小依人的女伴,温柔而体贴同她轻语说笑,彷彿从头到尾都没看到穆承雨跟钱丝两个人。
钱丝自从撞着队伍之后就大气不敢一喘,一直到对方一行人彻底消失了蹤影,才畏颤颤得喘了一口气,揪着穆承雨的衣袖道: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被逮捕了,这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好在那位贵族小姐心地是好的,没真的为难我们。
穆承雨不置可否,问她:还想逛吗?
钱丝点了点下巴,不退却道:嗯,当然逛,好不容易来了。
两人走走停停又逗留了莫约两个小时,钱丝头一回进大观园,虽说一开始有些小插曲,但仍旧玩得一脸尽兴,穆承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提议要送钱丝回去。
两人正要往出口的方向离开,钱丝却突然喊住了穆承雨,奇怪道:穆哥,你看那边那个男人,是不是刚刚我们撞着的其中一个呀?
穆承雨顺着她的指示一瞧,果然看到了方才跟在少妇身后的年轻alpha,他带着几个正装打扮的随扈站在会场的出入口,笑容随和得闲聊着,似乎在守株待兔某个人。
妳没说错,这下怎幺办?穆承雨微微一笑,调侃般得询问兀自不知所措的钱丝。
钱丝忽然拉起穆承雨的手腕,鞋跟一扭,就往反方向折返回去:当然是跑喽,当我傻的啊。
穆承雨跟着钱丝的脚程,很快就找到了会场内部的电梯,可以直接连接到地下室,电梯门一开,钱丝便率先把穆承雨推了进去,此段撤退的路线可说是行云流水、不出纰漏,连头髮都没有错落一根,反观穆承雨只是小跑了几步,却已经有些气虚,然而除了他自己本人之外,旁人很难观察出来。
钱丝拍了拍胸口,镇定得呼出一口气,道:不过说不定是我们自作多情了,我们什幺咖啊,犯得着让一个贵族alpha带着人马赌我们吗,哎呦真是笑死我……
叮的一声,电梯骤然打开,钱丝转头一看,赫然是方才那位堵在门口,戴着眼镜斯文彬彬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