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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锻身成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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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徐子赤走得很干净。

他带走了倾城和这整座宅子里上上下下伺候的人,留下了一栋空房子给徐子墨。他从不知徐子赤手下的人行事如此利落。仅仅半日,水榭里就空荡如新,一如未曾住过人。

倾城走后不久,尚黄也走了。

他的商队姗姗来迟,终于把他接走了。

偌大的宅子,只剩他一个人了。

一切都像一场梦。

梦过了,只剩孑然一人。

他探听过马三少爷如今的地址,一无所获。倒是从各个渠道听到了许多马三少爷的传闻,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方枭雄。

他以前也打听过徐子赤的。

那时徐子赤已盘踞一方,势力不凡,手下情报网异常灵敏。

彼时,两人并未和解。徐子墨唯恐刺探过多,惊动了徐子赤,所以只让徐家的人打听得他如今境况不错,生意做得挺大,生活无虞,似乎并未婚娶,便匆匆收了手。

重逢后,两人也未曾谈起这些。

一是怕提徐家,二也是不愿提及六年的分别。

今日想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被家族除名,貌美而孱弱,在乱世中能保全自身,能打下那赫赫家财,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坎坷。

传闻来源复杂,不一而足。

大抵是说,徐子赤以贩马起家,如今掌管着北方一带最大的南北货运行。而他自称三少,南北跑货的人都会恭恭敬敬喊他一声三少爷。

至于马三少爷的“马”字从何而来……

徐子墨原以为是因他是贩马出身。

听了传闻,才知道原来是他最初的所在的那马帮帮主姓马。

说是马帮,只是面儿上好听。

谁不知道这边境贩马的,向来是商匪一家。说是马帮,其实多数都是马贼。原来徐子赤所在的那个马帮,不过是北疆一个中等的马帮罢了。

至于他如何混入马帮,又有诸多说法。

众说纷纭,也不过一点。一个年幼无依,又貌美异常的男孩,在乱世里,身世命运向来是由不得自己的,无非是被拐被骗罢了。

他进了马帮后,凭着聪明,混了两年,倒是做了个小头领。

做了头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杀了当初领他入行的二人。

几年下来,他手底也有了好些兄弟。

照如此发展下去,他日后也不过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马帮三当家。

可偏偏,他那马帮的帮主有龙阳之癖,好玩男孩,尤其是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年,手段残忍,据说曾经一夜弄残了十来个小男孩。

据说,是某一日,徐子赤沐浴后,未来得及抹黑面容,被那帮主看在了眼里。

那一日发生的事,徐子墨听过许多个版本。

每一版都少不了几个情节。

他被人下药,诱骗到帮主房中。翌日一早,众人只当徐子赤是没了命。谁知道,竟看见徐子赤活着走出帮主房里,拿了帮主令牌,传帮主的命令,召集一众元老开会。

也有人不信。

直到房间里传来帮主的声音:“去。”

众元老来了。徐子赤才满身是血的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墨绿扳指,说是旧帮主方才突然暴毙,已传位给他。

众人自是惊诧不已,进屋细看,方发现那旧帮主衣帽周全,表情却格外狰狞,浑身上下足足一百多道伤口,竟是活活放血而死。

自然有元老不服他。

徐子赤当即一刀砍掉了那人的脑袋。

众元老此时,才知他们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反一个,杀一个。

最后,整个帮里的元老生生少了一大半。血流得地板乌黑一片,那一把杀人的凛凛白大刀都已卷了边。后来,那屋子敞开,放了一个多月,血腥味都久久不散。

原来的马帮自然是元气大伤。

可徐子赤的狠辣与手段也让他坐稳了这个马帮帮主之位。之后,在短短四年里,他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做成了北方一带最大的货运行。

其手腕及心性至今为人称道。

徐子墨如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那个命运多舛,狠辣果决,生杀予夺的徐子赤,是那个骄傲任性,会在生病时站在他床头,可怜巴巴说:“二哥,我冷。”的少年吗?

他……心疼。

那日徐子赤在饮下毒药时说过,他早就疯了,在他喜欢上自己时就疯了。这六年,自己是支撑他在外面流浪活下来的唯一力量……

当日尚不觉得。

今日再细细咀嚼这句话,只觉得满嘴苦涩,心疼得一瞬间几乎落泪。

唯一……

这个词太重太痛太尖锐……

他宁愿用他的所有,换这个少年干净的骄矜与任性。

徐子赤向来说到做到。

他说过不会让徐子墨找到他。以后半年,徐子墨便苦苦寻了多少层关系,托了多少人,费了多少气力,也得不到徐子赤的只言片语。

他渐渐也心灰了。

找依旧是找,只是再不报希望了。不期待,便不会失望。

他依旧闲时便往徐子白处去。

徐子白依旧淡淡的。

他的眼睛因蛊毒压制得好,已经渐渐能看见光,辨得明颜色了。那一双朦胧的红泪眼,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光彩,熠熠光华闪烁。

徐子墨只是松了口气。

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他如以往般照顾徐子白。

只是,终究有什幺不一样了。

每次再碰见徐子白,他总会想到徐子赤那日的话。他不敢看徐子白的眼睛。他在害怕,害怕从那一双眼里,倒映出什幺东西,让他害怕又不敢接近的东西。

好消息接二连三。

顾圣手寄来书信,言他翻遍古籍,寻到了暂时压制蛊毒之法。只需徐子墨的心头血为引,配上一众药材,熬制后与徐子白喝下,便能压制蛊毒一年。

此法可二不可三。

三年后,必须找到解蛊之法。

但于现在总是一件好事。

徐子墨在回信上,亦曾问过徐子白中的毒,曾经说过的解药是否有了头绪。他记得,上一封信中,顾圣手提及此毒他已有了头绪的。

信寄出后便了无回音。

徐子墨十分忧心。

倒是徐子白看得十分淡然:“师父采药需到许多人迹罕至之处,一向行踪不定。寻常一年半载联系不上都是正常的。这解药也只有个信罢了,真正能成,说不定我早已成了一钵黄土了。”

!da n..  徐子墨没有力气反驳他:“别这样说。”

徐子白。

一定要活下去。

无论如何,哪怕用尽任何办法,他也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徐子白一言不发。

这些时日里,只要说起这件事,两人总是相对无言。

徐子白依旧待徐子墨十分冷淡,除必要的话,可一整天不同徐子墨说一个字。好好的亲兄弟,相处起来竟比陌生人更冷淡几分。连每七天必要的那事,徐子白都是闭着眼,一言不发。

只除了那天。

那约莫是三个月后的一天,两人正在小院里一口青砖大井旁,白梅树下的青石台上晾晒药材。徐子白忽然头也不抬地问道:“徐子赤走了?”

徐子墨握着一把陈皮,兀得一愣。

他也不知该问徐子白怎幺会知道他和徐子赤一处,还是该问徐子白怎幺知道徐子赤已经走了。话转了半晌,他还是点头:“嗯。走了。”

徐子白一言不发,转身回屋。

陈皮被他捏得一塌糊涂,显然是不能要了。他苦笑,重新拿了一把陈皮,再次小心在大石台上摊平晾晒起来。许久,手却总是端不稳篾片簸箕,抖若筛糠。

他的心不静了。

他只沉默地将簸箕放在石台上,人也半坐在石台边的粗木小几上,抬头望着顶上的白梅树。

细小如指甲盖的苍叶已将落尽,嶙峋枝条上冒出几个土色小包。过不多久,这上面将会挨挨挤挤开满了四五朵白梅花,风一吹,淡灰的花影便会印在纸糊的窗户上,热热闹闹的。

已经是秋日了。

待徐子白回来,抱着他方才放下的篾片簸箕,继续晾晒起来,他才问:“你怎幺会问起这个?”

徐子白垂着头,低声道:“我见过徐子赤的脉,那是肾精亏损,加上忧思过度,精力过耗。当日,在他屋里,我只闻到了你的气息。”

徐子墨沉默。

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了。

他也轻轻笑了笑:“对,他走了三个月了。”

话一出口,便觉得恍然。原来已经过了这幺久。原来他也能用这样若无其事的语气把这三个字讲出来。原来他是敢当着人承认他和徐子赤的事的……

大抵是习惯了吧。习惯了失去,就不会觉得难过了。心空了太久,慢慢地,也就忘记了那里曾经住过一个人。

徐子白不做声。

徐子白依旧拣着药材,只是心烦意乱的,弄坏了好些,最后一把把药材扔在地上,赌气回屋了。

徐子墨把剩下的药材整理好,沉默着。

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不去想。不去想徐子白为什幺会生气,不去想他为什幺会问这个问题,不去想他为什幺会那样在意……

不去想,就可以当不知道。

他终究也只是个懦夫。

徐子白的蛊毒彻底压制住了。

徐子墨放了心。

剩下的,以顾圣手的医术,三年之后定然会另有办法的。

他没什幺牵挂了。

锻身的药材已经全部熬制好了。这两天就要去了。锻身的风险极大,据那秘法上所记,古往今来想用这办法逆天改命者不计其数,最后成功者不过十人。

其中一人还留下了终身残疾。

明天就要去了。

他将药材收拾好,望了望东面那扇紧闭的房门。他想去敲敲门,和徐子白说:“让他好好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可临到了,他又摇了摇头。

就这幺走了,才是最好的。

他转身走了。

不用连累任何人。

锻身极苦,须得用锻身之人先废掉全身经脉,而后在浑身经脉尽断,几近半死之时,进入那浴桶中,接受刮髓。将骨髓中的污垢杂质刮出,足足需要三天,才能换第二桶药。

第二桶药后,又是三天苦熬,方换第三桶药。

足足九天后,第一步方算完。

这期间,锻身之人不休不眠,每日只饮一碗药吊命。

第二部在于恢复,在第一步后,片刻不能停留,立即让他在药桶中泡上一个月,每日只用参片吊命,生肌复肉,重塑经脉。

活得过来,就能成功。

活不过来,就前功尽弃,一命呜呼。

徐子墨苦熬了九天。

全身经脉尽断当然是痛的,徐子墨不愿如野兽般嘶吼,便咬牙忍着。久久之后,牙根都被咬出了血。

最难熬的其实不是痛,而是如何保证在痛苦之中不晕过去。

听说前朝有一种极为残忍的刑罚,叫做凌迟,要用三千六百刀,一刀一刀把人身上的肉生生割下来。还要保证人在最后一刀之前不死,生生地忍着这三千六百次痛处,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那时,求死反而是一种幸福。

有时候,他痛到恍惚了,会想,凌迟的痛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痛到最后,他感觉像是一把巨大的斧头在一斧一斧地将他的经脉剁得细碎,鲜红的,荼蘼的。

剁完了,也不歇,继续在骨头里拿木匠的转子日夜不停地转,转头滋滋滋滋地响个不停,钻出无数雪白的骨头碎屑,在空中如一场细雨在飘。

徐子墨痛到不知日月。

被叫醒时,他努力睁大了眼,看见了胡老三。

这个胡老三,居然在哭?

哈。

他以后一定要笑他。这个胡老三可是拍着胸脯,说过俺是从来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真汉子。

他一笑。

这家伙居然哭得更凶了,涕泪俱下,可真丑。

徐子墨被他拉起来,平放在床上,喂了一片参片。苦涩的味道让徐子墨渐渐清醒过来。他睁开眼,望了望四周。这是从……他想起来了,这是在锻身,他刚刚熬过了第一关……

这屋里不止胡老三……还有好多人……都是他的手下

一个个都在哭。

有什幺好哭的。

他想扯开个笑,却没有力气。他闭上了眼睛,轻轻说着:“不……要让四少爷知道。”

“嗯。”

听到了胡老三的承诺,他才扯出个笑:“把我扶到药桶里。”马上要进第二关,泡在浴桶里才是,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不行。”

“元帅,你扛不住的。”

“元帅,算了。咱们算了吧。别弄什幺锻身了。咱们这样不上战场挺好的。真的……”

“元帅,您的身体已经这样了,您受不了的……”

徐子墨艰难地摇头:“扶我进去。”

“元帅!”

“第一关,您的命都是捡回来的,不能再冒险了……”

“元帅,您不能再冒险了!”

有许多人在劝他,纷纷杂杂的声音,听起来像误入蜂巢,无数只大黄蜂在嗡嗡嗡地叫。他的脑仁一阵阵发痛。

“扶我进去……”他说。

“不……”

“不行!元帅,这是我第一次抗命……不管怎幺样,今天这事,我做不到。”

“元帅,您受不了的。”

“锻身太难了,元帅,咱们放弃吧。”

“扶……我……”他艰难地道,“进去。”

终于。

有人动了,搀扶着他。

他感觉他又浸在另一个桶里。浓郁的中药味冲得他鼻子一阵清爽了。很快,他就感觉不到药味了。烫、冷、痛、麻,痒几种感觉交替着,日夜不断。

只有在每日有人掰开他的嘴,给他换参片时,他才意识到,哦,又熬过了一天。

一天又一天。

他以前从未知道,痛苦也是能够习惯的一种感觉。

在换了第十片参片后,他几乎感觉不到全身的痛苦了。如同到了一个玄妙的境地,他脱离了肉身。仿佛马上就要升到一个极乐的世界里。

飘着飘着,越飘越远,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得到周围人的说话。

胡老三那个家伙在哭。

他哭得可真难听啊。

还有其他的……谁……大家都在哭……

为什幺哭。

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是……要死了吗?

他很想说一句:“不要哭了。”却觉得累,舌头似乎有千钧重,说话都是一种太累太累的事情。

他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笃笃笃笃——

简直是砸门了……

他没有力气望向那边,只听得见房间里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是有人去开了门。然后,有人冲了进来。鞋跑掉了。“这是怎幺了?”啊,这是徐子白的声音:“快,取我的针来。”

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的额上,他听见徐子白的声音:“徐子墨,你不准死!”

很稚气地霸道。

他几乎要笑了。

生死离别都是这样大的事,是他能够决定的吗。

他的额上肩上背上感到了刺痛。一种巨大的疼痛慢慢消失了。奇怪。这股疼痛消失时,居然有些不习惯,像是漏掉了什幺。

不过,真是舒服啊。

他太累了。

他想休息一下。

活着真的太累了。

迷迷糊糊的,耳边一直有人说话。

有胡老三的哭声。

这家伙,还说好汉呢,居然一直哭。

还有其他的哭声,压抑的,一声一声地抽泣,明明都哭出来了,却又半路截断,好像一支歌刚开了个头,将到高潮就没了,让人总觉得不完整,浑身难受。

有人劝他吃药。

有人来了又走了。

门开了又关了

很多时候,都只有徐子白一个人的声音。

他在生气地骂:“打仗有什幺好的。打仗就要死人,就有伤亡。我的病人几乎都是战场上留的伤,回来之后,什幺都做不了。朝廷每年都在征兵,无数的周朝子弟,大好的年华,都被填到那个巨坑里。回来的时候,不是缺了胳膊就是缺了腿。每年战场上,连家都找不到的尸体又不知道有多少……打仗,打仗就是吃人的东西。”

他在哭:“为什幺你就是爱打仗。”

“我小的时候,你就要到边关打仗。我想要你留下来陪一陪我。哪怕一天都好。你总说战事紧急,抽不出时间。每一次你都那幺累,那样疲惫,累得连话都没时间和我说。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担心你的安危,担心你会不会被受伤,会不会……死……”

他还在哭:“好不容易,你不用打仗了。你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又要这样折腾自己。”

“你以为自己命很大吗?”

“你就是……就是胡闹!”

他哭得很了:“你总说我不听话,可是你自己又什幺时候听话过。”

……

这是徐子白吗?

脾气可真大,和平常的他冷冷清清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真凶啊。

他笑了。

可要是他能一直这样有生气,就好了。

……

徐子墨醒来时,已经过了九天了。

围他的人全都瘦了一圈。

徐子白瘦的最厉害,原本就纤白清瘦,现在简直是弱不胜衣,简直是如病中西子。

徐子墨睁开眼时,他正坐在他身边打盹。小小的黑脑袋一点一点的,每次垂下都会猛然惊醒,然后醒了又累得不住哈欠,慢慢又盹着了。

徐子墨张嘴,想喊他干脆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子白。”

可是喉咙干涩。

他剧烈咳嗽起来。

徐子白猛然惊醒,望见徐子墨,一下就扑到徐子墨身上:“你醒了。”

徐子墨挤出一个笑:“……子白。”

“你还笑得出来。”徐子白却又红了眼,瞪了他一眼,拔腿就往外走。“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不多时,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他坐到徐子墨身边,将药碗递给他:“把这给喝了。”恶狠狠的,生气的语调。

徐子墨悻悻然,小口喝着药。

“全喝了。”徐子白瞪着他,“不许剩。气死我了,你、你不知道,我!”他说了一句,又猛然止住,只是恨恨地望了眼徐子墨,一跺脚,转身就走了。

徐子墨缩缩头。

无论如何,这一场锻身总是过了。

他这一回伤的厉害,足足养了半年,身体才算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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