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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节 阮春堂和梅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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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春堂胆战心惊地走在鸿基堡内新修的道路上。

尽管此刻的下龙湾有不少令他这个县尊恐慌之处,但是阮春堂自己都没想到,最令他惊惧的,居然是这处城池的营造速度!

阮春堂是安南京族人。作为世居京师升龙府的土著大族,阮氏一族很好地把握住了政治投机的诀窍,得以在安南纷乱的朝政更替中存活了下来。

这也是阮春堂之所以能在边疆县域捞到一个县令职位的原因所在。当朝都元帅郑梉(zhuang)上位这几年,为了稳固京师拉拢盟友,便给了阮家一个外派县令的小缺:广安省横蒲县,后世广宁省鸿基市所在。

虽然是个远离京师的小缺,但对于阮春堂来说还是非常重要,毕竟这个职位是家族站队郑氏换来的。也就是说,阮家在当下的朝局中选择了权利和权臣,抛弃了皇帝、正统和道义代价不可谓不小。

正因如此,年届不惑的阮春堂作为族中顶梁一代,对于横蒲县的日常县务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差错。而这几年勤奋下来,阮春堂的“勤政”能力也渐渐被族人炒作到了升龙府。就在半年之前,有消息说,都元帅郑梉都听到了他的名字,这让阮春堂一度被族中看好。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旬月前的那一天。

当衙役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下龙口附近出现大批船只,并且海盗们正在日夜不停大举登陆时,阮春堂就知道麻烦来了。

这年头别说大明,安南沿海一样是匪患成群。大股海盗集结起来登陆上岸捞一票是常事,所以阮春堂一开始压根没有怀疑情报的准确性。

而就在阮县令集结横蒲县境内民壮,坚壁清野准备迎接来敌时,后续源源不断的情报却令他陷入了迷惑中——海盗们在下龙口安营扎寨了,海盗们在下龙口修堡寨了,海盗们下乡给老乡送慰问品了,老乡都去投奔海盗了

混乱不清,前后矛盾的情报令阮春堂无所适从。最终,在开出了丰厚赏格后,才终于有属下冒死前往海边亲身打探,之后送回了准确情报:那不是海盗,貌似是正牌大明官兵。

阮春堂:“”。

神经质一般连续派人“入敌营交涉”,直至确认来者身份后,阮大县令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沿海渔民纷纷投奔“海盗”了。

吓傻了的阮县令一边紧急派人去升龙府送信,一边做好了上门质问or求见明国官兵的准备——他一个芝麻大的县令掺和不了两国交兵的大事,但是在升龙府大军到来之时,他作为地方官要是连明国人登陆的原因都说不上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阮春堂今天来了。他全身官袍,全副仪仗,半躺在带着雨棚的抬竿上,摆出地方官架势,由属下抬着前来和明军严正交涉。

然而当他来到下龙湾时,当场惊得没有从抬竿上跌下来:短短时日,往日荒芜的海滩上已经原地起城,一座有着厚实墙壁的砖堡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阮春堂面前,仿佛是天神扔下来一般。

阮县令大怒之下一把薅住了下属的领子:“蠢货,这哪里是堡寨,明明是座城池!为何你前日不告诉本官?”

下属这会也傻眼了,结结巴巴连舌头都捋不直:“老、老爷,委实不曾这般快啊!前日小的来此,城墙还没影呢!?”

不怪安南人惊诧,科技的力量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所不了解的。对于穿越者修建的城墙来说,最费力的其实是如何开挖平整地基。

至于说城墙,标准红砖的存在,首先是省去了“磨砖对缝”这一道古代匠人修筑建筑物时必备的工序。其次,水泥的存在,也令施工时间大大缩短,这些黑科技才是城墙突兀拔地而起的关键。

仔细看了一脸惶恐的属下,阮春堂确认这个从族中带出来的亲信没有撒谎后,他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明国人早有预谋,当是所图非小。

站在远方,又观察了一番紧靠城池的海港,以及海湾里的十余条大船后,阮春堂一行人随后来到了鸿基堡门前。

没过多久,当阮太爷被放入堡内,他亲自踏上鸿基堡内的步道后,却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摆在阮春堂脚下的,是一条奢侈到无法言说的红砖步道。要知道即便是升龙府,那也就是皇宫内院和一些豪门大宅的墙壁用了红砖。如此费工费时的东西,哪里就能铺在脚下?

而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则是宽度足能跑马的两条红砖道。虽说还没有完工,但两条砖道的延伸轨迹已经很明显了:十字型贯穿内堡。

站在干燥的红砖道上,阮春堂用力跺了几下:是上好的红砖没错。

这一刻,阮春堂先是抬头看了看上方搭好的竹木遮雨棚,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正在专心铺路的匠人。接下来他转过身,深深凝视了一眼同样是红砖砌成的鸿基堡外墙以及城头上的闪着青光的大炮。

之前进城门时,阮春堂内心深处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大明南北两京的城墙,一样都是黄土为核,石砖包面,天下从来没有一座城池的城墙是纯粹用红砖垒砌而成。

可就在刚才,阮春堂进门时,可是确确实实看到了城墙的断面:完全是红砖砌成。

现在有了步道的验证,阮春堂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荡然无存了:“真真是恶客啊!可明国何时如此阔绰了?不是说也在闹内乱吗?”

带着深深的迷惑,带着深深的不安,阮春堂最终还是来到了城池正中的红砖大屋门前。

递上名帖印信通传后,压下心中不安的那些东西,阮春堂努力平复了心情。不久后,在门前那穿着怪模怪样的卫士引领下,阮县令独自一人被带进了屋里。

出乎阮春堂预料的是,大屋里面十分亮堂,四周围有着七八盏发出明亮光芒的煤油灯,令习惯了昏暗殿房的县令大人还有点不适应。

很快,第一眼看清了坐在大堂正中,身穿一身大明武将官袍的一位后,阮春堂便无视周围诸人,方步上前,弯腰行了个全礼:“下官安南国横蒲县令阮春堂拜见明国诸位大人。”

和这个时代大明周边的所有小国一样,安南人尽管视明人为敌,但是上层人士依旧说汉语,写汉字——后世的越南字,要等到14年法国殖民时期才推行的拉丁化拼音文字。

其实在阮春堂进门前,原本主持待客讲话的,是身穿便服的邵强。谁料这位一身山寨大明袍服的安南小官儿进门后,却把武将服色的沙正明当成了正主。

不过也无所谓,打发个安南小官儿,谁来都一样。于是沙正明大咧咧地摆摆手:“嗯,免礼,看座。”

虽说大明当安南是藩国,然而人家对内都是以“大越国”自称的,也就对外称安南。

事实上,安南人自从200年前击败明朝占领军建立黎朝后,其国民潜意识中早就视明人为敌了,所以阮大县令今天无论如何不能低了气势这可是外交事件来着。

于是下一刻,在堂屋正中,阮大县令安然入座,和对面呈半圆形落座的众多明人隐隐摆出了对立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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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场上气氛不好,那么双方也就没什么客套,三言两语后,谈话很快涉及到了阮县令来此的核心问题:明人所为何来?

这个问题之前阮春堂派来的交涉人员也有打问,只不过来人级别太低,说话就被这边打发走了,没有得到确切答案。

而今天既然阮春堂这个正印县令到此,算是正式代表了安南官方,那么穿越者也就不再推诿,正大光明说出了来此地的缘由:接收土地。

接收谁的土地?

在澳门战争中失败的弗朗机商人拿出来赎身的安南土地。

阮春堂听到这里,不出观者所料,露出了迷惑+不能置信的混合表情。过了一会,好不容易消化掉沙正明的言语后,他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即便是接手些田庄农地,也无需在我安南国土上修盖城池吧?”

“笑话,当爷们不知道?这安南遍地匪盗不说,你这朝廷上下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咱爷们如今领着皇命,不得已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可不得修个小堡寨安身?”

阮春堂听到这里,已经无力吐槽了:就这所城池的规制,也好意思说“小堡寨?”

好在阮县令此刻也看了出来,这位明国军将大约是不怎么讲理的一个粗人。于是他微微摇了摇头,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既是弗朗机商人出让的田土,可有地契?”

“这不废话吗?怎么能没地契呢?”

沙正明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扭头对一旁的偏房门喊道:“赵参谋,完事没有?完事赶紧把弗朗机人的地契拿过来。”

“大人,马上!”

过了不一会,一个穿着对襟短衣的年轻人急匆匆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叠纸张。

沙正明见状自信一挥手:“把地契给他看。”

“是!”

阮春堂同样信心百倍地接过了地契:他有把握从这些地契上找出问题,因为身为本地县令,他很清楚县衙绝无可能批准出如此大面积,足够修建城池港口的地块给什么劳什子弗朗机商人。

下一刻,阮春堂低头细细看起了这些地契。

乍一看,这些地契的印刷纸张很精美,其上的官印押记貌似也俱全。

最上面一张,土地的原主人是一个叫里奥·梅西的弗朗机商人。且不说真假,便是这份地契上标注的田亩数已经极其惊人:足足5000亩连片地,位置恰恰就在下龙湾城池这里,还附带了精细地图。

其下一张的原地主叫内尔松·塞梅多。

再往下叫塞尔吉·桑佩尔。

最后一张叫特尔施特根,貌似是个普鲁士商人。

地契数量不少,总共有二十三张。

下一刻,阮大县令大张着嘴,鼓瞪着双眼,用中指在商人梅西的地契上沾了沾,然后面对沙参将比出了侮辱性手势,颤音问道:“墨汁还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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