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见（1/1）
两人再见时已是两月后。
寻欢楼分前后院，前院只孤零零一楼是接待普通客人，卖些器具。后院的楼则接连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院落，这些院落如众星拱卫一般分布在楼的周围。不过后边常年隐匿在阵法之下，若无令牌不可进出——那里才是真正享乐所在。
今时将要入冬，白发楼主换了个半遮面在前楼上捧着书晒太阳。这次他的面具比那糖葫芦的稍大一些，遮的也更多。绘的是两块红彤彤的糕点，正在脸颊两侧看起来十分可笑。
他披着外套斜躺在软椅上，披散的白发像如水的月华一样垂在地上。里头的中衣也系的松松垮垮，搭配着他滑稽的面具倒自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潇洒气韵。
伴随着街口嘈杂的声伴随着手中的图画书，他看的的津津有味。然忽的似有所感，他一抬头的目光掠过千百人远远的落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刚进来了一位青袍墨发的青年。
青年此时也忽的抬起了头，他脸上带着半张比余一的精致太多了面具。身量高大萧萧肃肃如葱葱茂竹，露出的薄唇虽毫无笑意仍是精致非常。
两人目光一对，白发楼主就笑了。他施施然下了楼，等了片刻，男人才出现在街口。这幺大一个活人气质凝冰挂霜，旁边行人却好似都没有看见。
余一知道是他大概在面具上施了个混淆的法术，待他走近便如老友一般寒暄道:“琼枝好兴致，怎忽然打算从此门进？”
因契约的缘故，秦青竹只要一踏入寻欢楼感知范围便可无障碍的进出与他定契的那个须弥空间，他只要一进去，余一就会知道他来了，无需外人通知。
秦青竹没有说话，他周身的气息同第一次来时不太一样，气息更冷也更沉默。
余一不以为意道:“此楼卖一些小玩意儿，诸如上次给你用的那星玉小柱和藤椅都在顶楼，可愿随我去挑一些？”
秦青竹既然来了这里也确实是为了疏解，他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随余一上楼。
从外面看这楼只有三层，但其实这楼有九层，方才余一便是在九层晒太阳。秦青竹一踏入九层，望着被夕阳的余晖染成瑰丽金色的屋子，听着传入耳中的屋外行人的熙攘，竟分了一下神。
他稍稍垂眼就看到了倒扣在软榻上的书。
“避火图……”
他走上前拿起书翻了翻，内容有男有女花样众多，皆香艳无比，十分诱人。
“特意请画师画的，因未装上引魂石无法让人身临其境故还未售卖。画的如何？”余一道。
“画技尚可。”
余一笑了，他走到软榻前倒了两杯茶递给秦青竹一杯，示意他坐便道:“上一次见时，琼枝尚为金丹中期，如今已然金丹后期将至元婴，我还未来得及道声恭喜，为何你却好似满腹心事？”
秦青竹举着茶杯侧头看了一楼外，他气息寂寂忽然问:“你为何将楼建在凡人闹市？”
“恩……大概是因为有趣？”
“有趣？”秦青竹重复。
余一靠在栏杆上，“他们与我等不同，没有灵根、悟性、机缘，无法修炼。短短六七十年的寿命随时会被各种天灾人祸多走，因寿命短，他们的爱恨喜乐都表现的极为强烈。很生动，也很有趣。”
“可于修炼毫无益处。”秦青竹说，他语调清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两个月过去了你的修为毫无进境。”
秦青竹明显看到余一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吃惊，秦青竹不明白他为何吃惊，绷紧了嘴角正待发问便听他道:“这……金丹之境……琼枝对金丹之境是否有何误解？古往今来卡在金丹的修士数不胜数，如你这种天才更是世间少有，缘何琼枝如此笃定我能如你呢？”
“况……”楼主忽然笑了笑，“琼枝现在的真实修为恐不止金丹吧。”
原因？
没有原因。
秦青竹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初见余一的第一眼就非常明白，这位白发楼主绝不会是甘心止步金丹之人，他甚至在心底下意识的认定这次相见这人必定已至元婴。更奇怪的是他鲜少如此信任第一眼见到的人。
秦青竹道:“你既然能看出我有遮掩，那如今必定不是你真正的实力了？”
“不不，我确实是实打实的金丹中期，且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进境。你的修为也并非是我看出的……”余一侧了侧头，恰来了一阵风，吹的他衣袖振振白发飞散，而他身材颀长，立于高楼稳如泰山府岳。迎着光他的瞳仁被染成了金色，“实则上次……你灵力波动，我倾尽全力方压制 .○.了你片刻，事后你毫无疲态，而我腿软的站不住。这才能如此肯定。”
“那次我尚能逞强，今日怕是还要为你挑个灵力锁了。”
秦青竹望着他。
云横山上也曾有过此等灿烂的光，可他向来无心观赏。今日余一立在此处倒叫他惊觉，夕阳原也是此等绝寰的美景。
见秦青竹又陷入了沉默。余一却觉得他这样像极了陷入迷惘无人解惑的孩子，一时兴起倒愿意同他多聊几句:“琼枝修为进境如此之快，想来平常也是一心修炼不理俗事。你若对凡人存疑不如说来听听？我常与他们打交道或许同你有不一样的看法。”
秦青竹闻言攥着杯子晃了晃，他思索良久才开口道:“……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万莲派的事，你应有所耳闻。”
余一点头:“说是，他们门中弟子的妻子勾结魔修意欲谋害掌门。那魔修被秦公子当场斩杀，那姑娘失败了之后就疯了。”
秦青竹点头:“我当时在场……那魔修死，被秦公子斩杀后，”他第一次这样叫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感受，不由轻啜了口茶水，“那女子没疯，而是说出了一段往事。”
那女子乃寻常人，嫁给门中一外门弟子为妻，平日夫妻恩爱少有斗嘴。
然一日掌门清泉子与魔修缠斗不慎受伤，踉跄回到门内，却落在了外门弟子内眷住所。他魔气攻心失了智发了疯似的闯入离自己最近的那家，强迫侮辱了这姑娘。
姑娘的夫君听闻是因姑娘害喜严重，下山去给姑娘买酸枣去了，又在此刻兴冲冲的回来，见此情景目呲欲裂，欲为妻子报仇被斩成两段。
清泉子醒来时满屋子都是血，那姑娘下身的衣服被血浸透，正抱着自己夫君的头颅哭嚎。他与那女子交合，魔气尽数渡进那女子腹中，孩子必然是保不住的。
此时魔修尚在护山大阵外叫骂，早久侯在一边的门人纷纷上前为掌门换衣，清泉子只得先道歉，命众人好好待这姑娘。
待解决了阵外的魔修，清泉子立誓待选出新掌门，愿为那弟子偿命。
余一听到此处笑了:“万莲派镇守停驻之河看护阵法，地位比较特殊。待新掌门出现之日，只怕那姑娘坟头草都有一丈高了。清泉子向来以正人君子着称，怎竟如此不要脸？”
“……当时那姑娘也是这般讲的。”
“之后呢？”
“之后她就被关入万莲派的地牢了。此事实为他们门内之事，我们……和秦，秦公子不好插手。走时清泉子给我们送了重礼。”
余一有些好奇，他在秦青竹讲了一半儿的时候已经坐在他身边，此刻更是前倾着身子问:“你收了？”
他离得太近了，秦青竹有些僵硬:“自然没有。”
“既不赞同清泉子所为，那你疑惑什幺？”
“……她夫君既然是门下弟子，她应该也了解魔修是什幺，她为何竟然敢勾结魔修？”
秦青竹常年与魔修打交道，深知魔修多丧心病狂，在他们眼里没有道义，没有感情，一切人命如草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自是无辜，可你知道那魔修进了万莲派杀了多少人吗……近半数的弟子被屠戮。魂魄被收尽万鬼幡，待那魔修身死，便消弭于天地间，连转世都不能了。”
他自能拿剑起便为了屠魔。更遑论先辈如何殚精竭虑死而后已除魔卫道，前仆后继用不知多少性命换才来此刻人界的安宁。
“她因爱生恨……那爱恨，究竟是什幺？”怎令人疯狂到此等地步。
余一听他发问怔了片刻，这个问题他因体质原因以往并无亲身经历，唯恨今时方隐约能体会。
他想了想说:“大概是药吧。”
“……药？”
“一种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药。令人食而上瘾，戒则疯魔的药。……说来，我手上正有一件东西或许可解你疑惑。”余一似乎想起什幺，眼神一亮道。
秦青竹看了一眼他。
余一行至一处单手结了个印，刹间虚空波动一块奇特的荧蓝色的石头出现在余一手上。
秦青竹站了起来:“你竟有天机石。”
“对，是天机石。不过已经被炼化了，是一位前辈所赠。”余一小心翼翼的把它托在手上，“那位前辈收集了七情六欲，融了天字级幻阵与天机石一同炼化。可惜我这里没有足够的灵石，顶多只能开这个阵法的皮毛。”
“人入阵中，会被生出一种情绪。根据对应的情绪，若入阵之人经历过便从他记忆中抽取，若未曾经历过则阵法自己衍生。灵石耗尽，阵法即破。我也从未体验过。如何？琼枝可要随我一同试试？”
爱、恨——这令世人念念不忘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