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1)
大月国本朝皇帝已经病危多日,时日无多。
好在太子早已立好,剩余两个皇子年纪尚小,生养他们的妃子母家又平庸,并没有发生兄弟手足相残争抢皇位的事情来。
元大将军也从边疆被召回京城,一干人等都只候着皇帝驾崩,新帝继位。
大月国开国不过两百余年,元家是开国元勋之一,中间虽然衰落过一段时间,但到元季修父亲这一辈,辅佐老皇帝登基有功,于是再次站进了京城最显赫的权贵的行列中。
元大将军刚到将军府外,李仲思恰好也出现在那,一副无意路过的样子,朝元翔打招呼道:“原来是元大将军,好巧,好巧!”
元翔忙下马,哈哈大笑道:“定王!好久不见,近来可好?不如进去喝杯茶?”
其实元翔本来只是说点客套话,任谁也不会在别人几年未着家,刚到家门口就要跟着一起进去喝茶的,结果李仲思本来就是为此而来,马上答应道:“这怎幺好意思?请!”
元翔脸色僵了一下,一边的元夫人更是快将手里的帕子扯烂,无奈李仲思假装看不到,笑哈哈的跟着元翔一起进了将军府,女眷们只好先暂时回避,让元翔和李仲思说完话,再来叙家常。
前来迎接的人群里也有元季修,李仲思一出现,他就恨恨的盯着他,结果李仲思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扫了他一眼,眼神与看其余别的人并没有什幺区别。
“哼!假惺惺!”他不由得在心里唾骂道,十分无奈的被元夫人拉着去说话,一起等他爹与李仲思叙完旧出来。
李仲思与元翔两人坐定,又丫鬟捧来茶水和新鲜的果子,本来站在一边等着伺候,结果李仲思一边轻轻撇去茶里的浮沫,一边说:“元大将军,其实我本次前来叨扰,是有一事不甚明了,特来请教。”
“请教不敢当,王爷有什幺事请尽管讲。”元翔心里也十分没底,虽说两人都是朝中重臣,但私交着实一般,不知道李仲思这次是为了何事而来。
“此事和令郎有点关系,还请大将军让令郎过来一起说话。”
元翔心里咯噔一下,忙让人去叫元季修过来,暗暗想着莫不是这混球在家里做了什幺事惹到定王了,他常年不在家,对元季修的管教甚少,虽说每次回来元季修都表现的乖巧本分,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纯良无害。
听闻元翔叫他,元季修大大松了一口气,面对他爹可比面对他奶奶和娘亲的轮番劝说赶快成亲来的轻松多了,再加上近乎两年未见,也想他爹了,于是走过去时脚步都带着风。
他本来以为李仲思走了,结果过去一看,李仲思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喝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见他进去还朝他点了点头,元季修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也不理会。
元翔显然是看见了他的表情,有些尴尬,喝到:“怎幺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还不向王爷行礼?”又跟李仲思道歉道:“元某教子无方,让王爷见笑了。”
“小孩子调皮,无妨,无妨。”
元季修不情不愿行了礼,在下首位置坐了,手边小几上茶水也没有一杯,甚至连伺候的丫鬟也没有一个,他刚张口要唤人进来,就被元翔喝止道:“好好坐着!”
元季修见他爹脾气上来,也不敢再多事,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心里却想着该如何找个借口溜出去看看鱼儿,也不知道他醒来没有,嗓子怎幺样了。
“犬子已经过来了,王爷有什幺事,还请直说。”
李仲思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慢悠悠说:“李某近日看了几本兵书,有一疑惑不解,特来请教将军。请问,若有兵士奸yin百姓,该当何罪?”
元翔还真以为他不知道,于是回答的掷地有声:“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yin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出自古代军律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
“那,王子犯法,是否与庶民同罪?”
“那是自然!”
两人一问一答,元翔不知所为何事,元季修却听出来了,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李仲思来找他算账了,为了鱼儿,想叫他爹杀他。
李仲思问完,哼了一声,脸色变得阴郁,语气也冷厉起来:“既然如此,那幺还请元大将军将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拉出去斩了吧!”
突然扯到元季修身上,元翔一时一愣,回过神来后马上冲元季修吼道:“畜生,还不跪下?你做了些什幺好事?”
元季修兀自嘴硬,辩解道:“我没有……”李仲思马上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元小将军记性可不太好,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一句“元小将军”出口,元翔心里一沉,忙说:“他丝毫军功也没有,哪里称得上小将军?王爷莫要说笑了。”
“是吗?满京城的人,可都称他一声元小将军,谁不知道元小将军怜惜美人,出手大方,在京城声名远播呢!”
一句一句,像巴掌一样扇在元翔脸上,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想问元季修到底干了些什幺,让李仲思如此恼怒,甚至想将他斩了,一边又迅速在脑子里想着该如何才能保下这孽畜,饶他一条命。
而李仲思又接着说:“既然元小将军不记得,那幺李某来帮你记起来,两年前,翠云阁的红牌绿柳儿,本来与一书生定了终生,待赎身文书办完就从良,结果被小将军看上,强要了人家,事后给了绿柳儿一笔银子,以为万事大吉。书生却以为绿柳儿言而无信,还在卖身,愤而离开,你知道那绿柳儿最后如何了吗?她跳河死了。小将军,你说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啊?”
元季修一张脸已经惨白,他还记得这事儿,借口要绿柳儿唱曲儿,实际在喝的酒水里下了点助兴的药,但他丝毫不知道绿柳儿死了,明明给她银子的时候,她并未生气的。
也不怪元季修疑惑,绿柳儿跳河,确实是因为书生离开不假,但书生离开,却是因为遇见了另外一位官家小姐,烟花女子和官宦之女,两相比较,于是书生假借绿柳儿失身做了文章,将人抛弃,绿柳儿气不过,这才跳了河,香消玉殒。
李仲思故意略去了书生移情别恋一事,将这事栽赃到元季修身上,元季修不知内情,还以为真是自己造的孽,连分辨的话也说不出口。元翔见他表情,也信以为真,心头火蹭蹭直冒,起身将元季修一脚踹倒,还要再打时,被李仲思拉住,冷冷道:“这才其中一件,大将军就这样生气,那听到后面的事情,岂不是要直接将他砍了?”
还有别的事情?
是了,堂堂王爷,不会无缘无故为了一个妓女来讨公道,必定还有别的事情,元翔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早知如此,当年该直接将元季修带去军中历练几年,省得他在家里如此胡闹!
“还有烟雨楼的小倌儿小竹儿,琴师白露,若是大将军有兴趣,不如直接问令郎,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想起来了。”
元季修还保持着被他爹踹倒的样子坐在地上没动,这两人若不是李仲思提起,还真的差点要忘记了。那段时间,京城的纨绔间流行用药石助兴,元季修也生了好奇心,便用在了这两人身上,事后是给了银子的,也没听闻有人命案子发生啊。倒是后来有个倒霉的用多了药石,丢了命,这股子风气才渐渐消散了。但是那个死的人千真万确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也是他年少,不知道李仲思只是故意这样提一句又不说清楚,好叫元翔以为事态严重,更加生气,实际那两人被元季修迷奸过不假,但后来并未出什幺事,小竹儿还拿那银子给自己赎了身,去乡下过活了。
“孽畜!孽畜!你!……”元翔心里满满都是悔恨,恨自己长久在外,贪图功劳,忽略了对自己儿子的教导,竟让他变成这样一个混蛋!
李仲思说了这半天,口也渴了,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起来,等元翔看上去稍微好一点后,才又继续开口道:“大将军,我说这些,其实跟我并不相关,我此番前来,乃是为了最后一件事。”
父子两人心里俱是一惊,元翔惊的是今天的重头戏终于来了,不知道要给自己什幺样的打击,而元季修惊的是,李仲思要为鱼儿讨说法了,老爹性子刚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去见鱼儿。
“昨日,我府上的鱼儿出去吃饭,结果被令郎在酒里下了迷药,竟在酒楼就将鱼儿……鱼儿有喉疾,尚在吃药,结果药性相冲,差点害鱼儿丢了命。大将军,按照你刚才说的,令郎犯的这些事,是不是该斩了?”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到茶几上,元翔犹豫着不敢回答,斩吗,那是自己亲儿子,不斩,这孽畜做的事又真真太出格!
“爹!我没有!我和鱼儿是两情相悦的!我要娶鱼儿回来的,爹!”元季修喊完,又愤怒的朝李仲思吼道:“明明是我先认识鱼儿的,是你横刀夺爱,将鱼儿抢进王府!”
“两情相悦?横刀夺爱?”李仲思不怒反笑,看着一脸铁青的元翔,恍然道:“对了,这其中还有一桩旧事,你不知道,大将军应当知道,这十八年来,我一直在找人。”
元翔确实知道,不仅十八年来不间断在全国各地寻找,还因为此事,被李仲思弄出了一个全国最大的情报组织出来,在某些事情上,连皇帝都要依赖李仲思的情报系统。自己府里,说不定哪个下人就是李仲思的人。
他点点头:“我确实知道,你在找反贼陆家逃跑的那个儿子,叫……叫陆润和?”
李仲思脸色有些难看,“是不是反贼咱们不说,陆润和却是我私定终身的人,他离开京城时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大将军,我是真羡慕你,有这样好的儿子在身边,我却与我儿骨肉分离,十几年来不得相见。”
“那……令郎,可找回来了?”
“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小将军,若不是我儿子救了小将军一命,小将军临走时将我送给润和的笛子顺手牵羊拿了回来,我还不能这幺快找到他。只是,我儿子既然救了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他,难道元家就是教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李仲思站到早已目瞪口呆的元季修身前,冷冰冰的看着他。
元季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李仲思所说的话,在元翔大声呵斥之后才回过神来,拉着李仲思的衣袖说:“王爷,你是说、你是说鱼儿是你的儿子?”
李仲思将他甩开,冷哼了一声,坐回位置上。
耳边元翔的怒骂有些听不真切了,元季修瘫坐在地上,傻了一样不吭声不回话,鱼儿是李仲思的儿子,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可是前日在酒楼,自己说那样过分的话,做那样过分的事情,鱼儿心里,怕是恨透自己了……
想到这里,元季修爬起来就往外跑,他想去见鱼儿,想去跟鱼儿说对不起,然而没跑几步,就被赶过来的元翔一把抓住,掼到地上。
“畜生!要去哪里?”
元季修被摔得头晕眼花,抱住他爹的腿哀求道:“爹!我知道错了!你让我先出去,我要去找鱼儿,你等我回来再罚我好不好?”
“你给我跪下!先把事情说清楚,刚才王爷说的,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是,但是爹,我不知道鱼儿是、是王爷的儿子……是我一时糊涂……”
元翔几乎要被气死,但也知道眼下李仲思不讨个说法是不会罢休的,他当然不可能斩了自己亲儿子,但元季修这顿皮肉之苦是跑不了的。元翔迅速在心里思量一番,之后一脚将元季修踹倒在地,向李仲思拱手致歉道:“王爷,元某教子无方,让他祸害了小王爷,今天、今天我便打死这个孽畜,为小王爷出气!”说完又朝着外面叫道:“来人!把我的鞭子拿过来!”
有下人捧了元翔的软鞭来,那鞭子通体乌黑,是用上好的牛皮制成,又用特制的药水浸泡过,这一鞭子下去,非皮开肉绽不可。
又叫人拿了长板凳,将元季修按在长板凳上。李仲思坐在一边,冷冷的看着元翔安排一切,他自然知道元翔不可能将元季修真的打死,但也不能叫他太好过,仗着自己有个当大将军的爹就无法无天,还真当鱼儿是个孤苦无依好欺负的了。
元翔将鞭子握在手里捏了又捏,终于狠下心来,一鞭子抽了过去。
“啊!!!”元季修一声惨叫,眼里瞬间疼出泪水来,夏季本来穿的单薄,背后的衣服已然在鞭子下撕裂开来。
“爹!爹!你让我先去见鱼儿!爹!你去给我提亲,我要接鱼儿回家,好不好?王爷,王爷,我知道错了,是我错怪鱼儿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对鱼儿……啊!!!”
元翔不愿再听元季修胡言乱语,又是一鞭子过去,见李仲思仍旧端着茶杯,什幺表示也没有,心里哀叹一声,继续一鞭子又一鞭子的抽向元季修。
起初元季修还在哀嚎,求饶,但十来鞭子下去,就歇了声息,只在鞭子抽到身上时,发出闷闷的哼声,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打得稀烂,血水渐渐渗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元翔心里堵得慌,自己两年未回家,一回家就把儿子打得半死, 怎幺能不心疼?可是不打又不行,元家眼下有出息的就他一个,而马上新帝登基,会不会给朝中大臣来个大清洗大换血还未可知,这几年边疆尚算安定,他这大将军,谁都做得。
儿子伤了可以养好,元家这棵大树倒了,可就站不起来了。
李仲思不一样,他是老皇帝的亲弟弟,新帝的亲叔叔,手里还握着情报这一柄锋利的刀,想要用这把刀,就不会去动他。这件事,若是李仲思心里的气出了,不再纠缠还好,若是他不依不饶,那幺将事情直接捅到皇帝跟前去还算最好的结果,就怕他拼凑一些模棱两可的情报来,勾起皇帝的疑心病,那幺元家很可能就如同十几年前的陆家一样,一夜之间,就从京城消失了。
“啪!”
“啪!
……
鞭子抽在身上的闷响一声接一声,元季修连哼也不哼了,背后殷红一片,血肉模糊,趴在凳子上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李仲思在心里默数,他其实很无奈,若说报复,直接将元季修默默处理了也不是不可以,甚至整个元家……然而近来收到消息,老皇帝病危的事情似乎被人走漏,西北边境的蛮子们已经开始纠集大军,打算趁国丧和新帝登基期间进犯。这事情元翔还不知道,但李仲思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会打仗的人不是没有,但能替代元翔的却暂时找不到。国家面前,孰轻孰重,李仲思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也许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悲哀。
李仲思心里想着这些事,烦闷不已,只觉得自己对不起鱼儿,连给他痛痛快快报仇都做不到,冷不防几声尖利的哭叫声传来,惊得他手里的茶杯都抖了一抖。
原来是元老太太和元夫人得到下人的通报,匆匆赶过来了。只看了一眼元季修被打得惨不忍睹的后背,元夫人就捂着胸口歪在了地上,元老太太推开下人们扶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冲到元翔跟前,一边阻止他继续打元季修,一边哭道:“你这是干什幺?修儿做了什幺你要这样打他?若是修儿被你打出个什幺好歹来,我也不活了!”
说罢自己歪到元季修身边,一副要打元季修先打她的样子。
“娘!您让开!这孽障……这孽障做的事,你们可知道!”
在元老太太心里,元季修可是乖巧听话又懂事的,哪里能做出什幺事来,而小孩子顽皮不是正常的吗,你元翔小时候还不是一样这幺过来的,怎幺对待自己儿子时就要苛待他?
“他能做什幺?他还小,就是贪玩一点,过两年也就好了,你这是要将他打死啊!呜呜呜……”
此时元夫人也缓过气来,哭着说:“老爷,你有什幺气朝我身上撒吧,不要打修儿,他是你亲儿子啊!你怎幺下得了手?”
元翔被她们哭得头疼,他心里清楚,元季修能浑成今天这样,这两个女人“功不可没”,再不好好给他掰过来,怕是要废掉了。当下将鞭子往地上一砸,冷了脸说:“你们再这样宠着他惯着他,下次就不是被我打这幺简单,怕是要去菜市口捡他的人头了。他今天能仗着我将军府的威名在外胡作非为,明天就敢杀人越货草菅人命,你们是不是每次都能保下他?”
在军中,元翔是刚直严肃的,但在家里却是笑呵呵的好脾气,若非实在暴怒,断不会像今天这样冲她俩发火,一下子唬得两个女人噤了声,歪在一处抹眼泪,好一会儿元夫人才抽抽搭搭的问:“修儿是做了什幺,让将军这幺生气?”
元翔看一眼李仲思,挥退了下人,隐晦道:“他用那下三滥的手段,去欺负了小王爷。”
两位夫人显然没有理解到欺负的含义,只当小孩子间的玩闹,现在大人找上门了,而且也并未听说过李仲思娶妻生子的消息,只当他在外有私生子。元老太太作势要给李仲思跪下,道:“王爷,请你看到老身的面子上,饶了修儿一命吧!”说罢就要跪下去,李仲思当然不肯受着,忙站起来避开。
眼看着元夫人也要哭着来求他了,李仲思无意再纠缠,冷冷道:“还请元大将军管教好自己儿子,今日还好是我,只让他吃了一顿鞭子,他日若是欺负到别人头上,被人一刀捅了,可就没这幺好收场了。”
元翔红着一张老脸应了,客客气气将李仲思送了出去,之后忙又唤来下人,抬元季修去屋里,请了大夫来医治伤处。
饶是后来元翔手上减了几分力气,元季修依然伤的不轻,血渍被清洗干净后,看见那布满整个后背的狰狞伤口,元老太太和元夫人又是一顿哭,连连怪元翔下手太狠。元翔有苦难言,气得连声叹气,跑去院子里耍了一套枪法才稍稍消减了一些心里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