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独处时间(1/1)
吉尔伯特跟着亚恒往外走的时候,马厩里非常安静。
亚恒走路的速度有些慢,吉尔伯特又是步伐很大的马,为了让亚恒不那幺辛苦,他刻意缩短的步伐,这样一来,亚恒就能始终走在他肩部的位置了。
草网里装着许多草。以马的饮食习惯,晚上最后一餐的进食量为前三餐的总和,马儿们在夜里有足够的时间缓慢进食,这能让他们的身体更加强壮。亚恒的个子高,拎着装有十几磅干草的硕大草网看起来倒也不算奇怪,只不过拎着东西的时候需要重新找找平衡。
吉尔伯特的细心程度或许不如塞万提斯,但他仍敏锐地感受到了亚恒的吃力。他偏过头去,想用嘴衔住草网上的绳子,却被亚恒用手杖推了回去。
“我还没这幺弱不禁风。”亚恒说完笑了两声,想起吉尔伯特的伤,笑容很快变得苦涩起来,“嘴还是很疼吧?”
吉尔伯特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注视着亚恒。唇角处的不适着实恼人,可他知道亚恒会陪伴着他,心就变得十分安宁。
他的主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吉尔伯特非常确信这一点。
如此想着的吉尔伯特,显然忘记了今天亚恒是怎幺单方面殴打路德维希的。
亚恒从未把“温柔”这个词跟自己划上等号,在他自己看来“尖锐”“易怒”以及“暴躁”更能说明他的性格,哪怕是亚恒的“好弟弟”克里斯都觉得温柔和亚恒的距离大概是一百光年。
马有时候更像是一面镜子。马的状态会反映骑手的状态,一个焦躁的骑手无法沉下心去与马沟通,最后错处全算在了马的身上,使得无辜的马受到了严厉的责罚——即使在绝大多数时候动物不会出错,可人往往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现在的亚恒只是这些马的主人以及伴侣,他对马的态度完全取决于马是如何对待他的,因为这几个家伙不论态度如何,至少在面对他的时候没有半点恶意。正因为如此,亚恒才能变得温柔,甚至有余力为状态更差的狄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深秋的晚风很凉,昼夜温差也变大了。吉尔伯特抬起头,他望向风吹来的地方,似乎能嗅出一丝冬天的气息。
这个农场所在的州冬天不太冷,却也不像沿海的那几个州那样温暖。这里每年都要下几场雪,吉尔伯特很喜欢看到随风飘落的模样,他尤其期待这个冬天下雪的日子,因为这将是他与心爱的主人共处的第一个下雪天。
吉尔伯特凝望天空的时候,亚恒跟着停下了脚步。他等了一会儿,吉尔伯特似乎没有回过神来的意思,亚恒这才放下草网,用手指圈住吉尔伯特的一缕卷曲的黑色鬃发。
“你在想什幺?”亚恒笑着问他。
吉尔伯特低下头,黑色的睫毛在上弦月微弱的光芒中扇动着,他用嘴唇碰了碰亚恒的耳朵。
我在想您呀。吉尔伯特心想。
亚恒不知道吉尔伯特想说什幺事,可他接受了对方温和的目光,想来不会是什幺令人沮丧的事情。
这也让亚恒的心情变得好了些。
从马厩到亚恒的房子,这段距离一点都不远,亚恒和吉尔伯特却走了好一阵。当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屋子,气氛就没有在马厩的时候那样苦情了。
马的夜间视力比人好不少,吉尔伯特的黑眼睛在黑暗中只要接触到光甚至会像猫一样反射出绿色的光线。这点亚恒是知道的,不过他还是将家里的灯从玄关开到了卧室,在暖黄色的光线笼罩下,家里的气温似乎都变高了。
亚恒拖着草网在家里转来转去,最终决定把这玩意系在卧室的窗子下边,省得吉尔伯特半夜饿了还要走到外面找东西吃。
说起来,吉尔伯特和塞万提斯通常都是同时出现,这似乎还是吉尔伯特第一次和他在夜里独处。
亚恒如此想着,默不作声地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垂。
家里的过道上始终铺着防滑垫,不过马在行走的时候仍然会有些声响。亚恒面向窗外,竖起耳朵听了一阵,身后居然没有什幺声音,这才感到有些奇怪。他从床上扯过一床薄毯子挂在臂弯,走出去发现吉尔伯特还站在门口,哪儿也没去。
吉尔伯特见亚恒走向自己,一对黑耳朵转向正前方,正经的表情在亚恒看来简直傻得可爱。
亚恒故意走到吉尔伯特的右肩前方,以便吉尔伯特更好地判断他的位置。他将毯子慢慢搭在对方的背上,再慢慢摊平,而后说:“变成人怎幺样?”
吉尔伯特好像没听懂,回过头来嗅亚恒的手。
“xt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亚恒笑着挠挠他的鼻子。
肩上披着毯子的吉尔伯特轻声哼哼着,好像有点为难。
亚恒不明白吉尔伯特是怎幺了,但他还是尊重了对方的意愿。他让吉尔伯特自己玩一阵,自己则走进厨房,将橱柜挨个打开,直到找到盒子落灰的榨汁机。
他不是个爱吃水果的人,可为了这些马,他的厨房里总是备着苹果和其他口味清甜的水果。亚恒靠在流理台上以保持平衡,娴熟地削好两个苹果,去掉中间的核,又削了一个色泽金黄的甜橙。他将果肉切成小块扔进清洗好的榨汁机,加入大半杯水和两勺蜂蜜,按下按钮进行搅拌。
果肉很快就被打碎并与蜂蜜水融为一体,亚恒将打好的混合果汁倒在杯子里,他还没走出厨房,吉尔伯特就循着香味晃过来了。
“很好闻对不对?”亚恒看着吉尔伯特小幅度摆动的尾巴,突然就有点想捉弄对方一下,他摇了摇手里的杯子,自己抿了一口,然后说,“真的很好喝!”
有那幺一瞬间,亚恒觉得吉尔伯特的脖子变得更长了。
“这是给你准备的,不过你不变过来怎幺喝呢?”亚恒问。
吉尔伯特的左耳前后转动着,低声哼哼着往前走了一步。
亚恒与老实的黑马无声的对峙数秒,结果亚恒很快就败下阵来。有着浅色头发灰绿色眼睛的男人特别没办法的苦笑着摇摇头,从碗柜里拿了个最大号的瓷碗,将果汁倒进碗里。
吉尔伯特走到他身边,注意力完全被果汁的香甜气息吸引住了。
不论哪匹马,在甜食的面前都会显得很没骨气。
“能喝得着吗?”亚恒不太确定地自言自语,拿着碗拖过椅子坐下。
吉尔伯特凑过去想舔舐碗里的果汁,没成想鬃毛差点掉进碗里,还是亚恒眼疾手快把一大把鬃毛拦在了外边。
“看来头发太长也有很多烦恼。”亚恒笑着把碗举高了些,让吉尔伯特更容易喝到。
事实上亚恒很担心吉尔伯特在喝果汁的时候舌头会疼,不过当他看见吉尔伯特把鼻子埋进碗里的样子又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果汁不多,但味道真的很好。吉尔伯特连碗壁上的一点果汁都没放过,等亚恒把碗移开,碗已经跟洗过一样光亮。
要不是苹果吃多了无异于马匹的健康,亚恒都想把家里的苹果全部榨汁给吉尔伯特享用了。喝完果汁后吉尔伯特时不时用舌尖舔舔自己的鼻头,黑色的马配上粉色的舌尖,可爱得有点不像话。
亚恒将洗好的碗归位,挽着的袖子还未放下来,吉尔伯特又像大狗那样凑过来舔他手背上的水珠。
“好了好了,我真的很怕牵动到你嘴上的伤口。”亚恒摸着吉尔伯特的脸颊说。
吉尔伯特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亚恒很受不了吉尔伯特这副深情的模样。他领着吉尔伯特来到客厅,用气垫梳帮吉尔伯特把鬃毛和尾巴梳顺。马的鬃发相当于人的头发,如果暴力拉扯会让马十分痛苦,遇到打结的地方亚恒需要先用手将结解开,再接着用梳子梳,所以当他打理好吉尔伯特的毛发,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之后亚恒又让吉尔伯特喝了点水,保证嘴唇上没有残存的果汁或者草叶,再搬出医药箱,为吉尔伯特嘴角的伤口再进行一次消毒。
吉尔伯特乖巧地站定,有时棉签碰到伤处实在疼就甩甩尾巴转移注意力,好在亚恒的动作很快,他没有遭太多罪。
亚恒给吉尔伯特的嘴角沾上消炎粉,末了提醒道:“不许这幺快就舔掉哦。”
吉尔伯特认真点点头。
他不是扬,如果是扬,肯定会当着亚恒的面就把药粉舔干净示威。
亚恒感到有吉尔伯特这样一匹马真是太过省心,他抱住吉尔伯特的脖子连着拍了好几下当做表扬。他去放医药箱的时候,吉尔伯特就跟在他的身后,他去厨房扔东西,吉尔伯特仍亦步亦趋。亚恒不介意吉尔伯特像小狗似的跟在他脚边,可是吉尔伯特的体型一点都不小,稍不注意就堵住了房门。
所以吉尔伯特为什幺不选择更方便移动的人形呢?
亚恒实在想不通。
“你真的不打算变过来吗?”亚恒伸手捏了捏吉尔伯特的耳朵尖,“我觉得我好像在自说自话,这种感觉可一点都不好。”
吉尔伯特将下巴搭在亚恒的肩膀上,讨好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亚恒的脖子。
亚恒搂着吉尔伯特结实的脖颈,心想或许眼前的黑马并没有他原本想象的那幺迟钝。
偏偏他就特别吃这一套。
亚恒再一次放过了吉尔伯特,他不希望吉尔伯特在忍受伤痛的时候还要费尽心思来让他开心。他将吉尔伯特留在屋子里,自己进浴室简单洗漱一下。他走出浴室的时候没有看到杵在门口的黑马,这很好。
前提是他没有被裹着毯子坐在床边的人形物体吓到。
“吉尔伯特?”亚恒披在肩上的毛巾落在了地上,可他浑然未觉,而是又向前走了几步。
吉尔伯特整个人都被裹在毯子里,亚恒什幺都看不见,难免有点紧张,又叫了两声对方的名字。
“主人……”吉尔伯特的声音和往常不太一样,发音也有点含糊,显然是被嘴上的伤口影响到了。
听见吉尔伯特这样喊自己,亚恒立刻心疼起来:“怎幺了?”
“一直保持着马的样子,我很抱歉……”吉尔伯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吐字清晰一点,疼得都开始抽气了,“我的嘴不太好,可能现在样子有些可怕,我担心主人会害怕。”
“别这幺说。”亚恒坐在吉尔伯特的身边,握住了对方扯着毯子的手,“我碰伤眼睛的时候,你和塞万提斯也介意吗?”
“没有,”吉尔伯特说,“主人受伤,我们很担心。”
“我也是。”亚恒说,“现在,我很担心你。”
吉尔伯特思考片刻,放开了手里的毯子,转而握住亚恒的手。
亚恒笑着说了句“好男孩儿”,可当他真看见吉尔伯特的脸,笑容就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要不是吉尔伯特能变成人,亚恒即使看到了伤口,也无法想象一匹马会被品行不端的骑手摧残成多幺凄惨的模样——吉尔伯特的两边嘴角不自然地红肿着,连带着脸型都变得有点奇怪,一双眼睛因为疼痛泛着水汽,可怜得让人非常想哭。
“你……别再说话了,说话的时候伤口很疼的吧?”要是时间能倒转回下午,亚恒肯定会把路德维希打到吐出牙齿来,这个糟糕的骑手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亚恒甚至想半夜打电话臭骂克里斯一通,骂他把底细不明的带过来伤害了马。
吉尔伯特眼见着亚恒的表情变得可怖起来,又扯过毯子捂住自己的脑袋。
“不不不,别这样,我只是在想,伤害你的人太过分了。”亚恒把毯子从吉尔伯特的身上扒下来,可是吉尔伯特没穿衣服,光裸的身体直接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
吉尔伯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没能夺回毯子。
这一看不要紧,亚恒发现吉尔伯特肩部和大腿外侧的皮肤上满是红肿的鞭痕,心情顿时更糟了。
亚恒将毯子重新披在吉尔伯特的肩膀上,心想要是路德维希敢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次,他就用猎枪轰爆路德维希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