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花雨(1/1)
伴随着“嘭”的一声点燃引线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在场官员之中迸发了一阵猛烈的喝彩声。往日里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官员脸上一个个洋溢着激动欢愉和喜气。
不管是真高兴还是不得不提起精神强作起的兴奋,至少这脸上的表情是要到位的,至于口中说的什么,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年年兴盛和都是这点花样,也没个变化的。”有人伸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子时左右,正是每日最困倦的时候,今日要守岁自是睡不得了,原本还想借着这烟花的热闹驱扫一番困顿,没想到今年兴盛和更无趣了。
“那个大的呢?”还有人惦记着没有看到的大烟花桩,嘀咕道,“大的怎么没见放?”
还大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兴盛和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了。可天不遂人愿,偏偏有没眼力见的还在摇头晃脑的找来找去,眼尖见到他们之时顿时一喜,扯着嗓子喊道:“喂,兴盛和的,那个大的呢?”
大的……兴盛和的主事并两个老工匠抽了抽嘴角,对上周围不少闲着没事做的官员转投来的目光时,只能心虚的打着哈哈:“大的……大的……呃,在放呢!”
……
“嘭!”虽说在手持引线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这烟花一旦点燃会将人炸开的觉悟,可临到点燃的关头还是有些退却的。
可错过了这个时辰就不好了,有禁军护卫催促了一声,于是那个一脸决绝的禁军护卫咬着牙上前一步,颤着手点燃了手里的引线。
短短的一条引线按理说烧到烟花升空只不过刹那间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短短的一条引线的燃烧竟变得无比漫长了起来。
一切仿佛度日如年,寒鸦殿内众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慢慢烧至末端的引线,不知不觉间心也随着引线的燃烧一路提到了嗓子口。
“嘭!”引线烧至烟花的末端,那只耗费了兴盛和两位老工匠无数心血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
一声尖叫恍如惊雷在寒鸦殿内炸开。
突然闯进寒鸦殿的宫婢阴差阳错的目睹了烟花展开的瞬间,惊慌失措间打翻了手里放着几只贡果的盘子。
没了支撑的苹果、梨与橘子咕噜噜的滚落了下来,与不远处那个伴随着升空的烟花一起升至空中而后复又很快滚落下来的脑袋滚落到了一起。
耗费了无数心血的烟花也在此时化为漫天花雨纷纷洒落,漫天的烟花金光雨也将破败的寒鸦殿照的恍若白昼,只是一通落地的不止这漫天的花雨,还有夹杂在花雨中涌开的血花。
被照的恍若白昼的寒鸦殿此时的状况也清晰的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原本破败不堪的寒鸦殿内一片血色,先前一旁决绝肃然负责点燃烟花的禁军护卫此时浑身被鲜血染红,似个血人一般呆呆的站在烟花桩旁。
即便是站在檐下有屋檐遮挡的乔苒等人此时衣袍的下摆处也是一片嫣红。
这样绚烂诡异的血花雨过后,寒鸦殿内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女孩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她道。
这一声一下子唤醒了还在怔忪的禁军护卫,众人顺着女孩子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同样被血花雨染得似个血人一般的宫婢手里还攥着那只盛放苹果、梨子与橘子的托盘,面上的惊恐还未恢复过来,此时见众人不约而同的朝她望去,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攥紧了手里的托盘。
“你是什么人?”发问的女孩子从屋檐下踱步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至她的面前,再次问了一声。
是乔大人。
先前出声吓唬大家这寒鸦殿闹鬼的阴阳司小天师见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果然是张天师相中的人,瞧瞧这胆量,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我……”那宫婢动了动唇,被血污染红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些许茫然之色,“我只是来祭拜……”
“祭拜?”女孩子蹙了蹙眉,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
即便身着深色的官袍,女孩子身上却不带一点让人不安害怕的压迫感。
那宫婢挪了挪脚下,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有退开。
女孩子朝她笑了笑,站在原地,没有近前,只道:“别怕!你也看到了,那烟花被人动了手脚,我们只是想看看那被人动了手脚的烟花若是没有被及时发现,在大殿上点燃炸开会是什么样的。”
女孩子脸上温柔无害的笑容让宫婢松了一口气,她便也跟着笑了出来,拿袖子擦了擦被血花雨洒满脸的血污,露出了原本清秀的模样。
对着女孩子,宫婢咧嘴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清澈,她喊了声“女官大人”之后,便将头探出来,目光略过乔苒,看向她的身后。
负责点燃烟花被染得像个血人一般的禁军护卫此时已经那个烟花炸开的瞬间一起飞出来的脑袋捧了起来。
难怪这烟花桩这么沉,原来是在里头藏了具尸体,而且这尸体早已身首异处,不过却未闻到尸体的味道,应当是死了还未多久,烟花的硫磺松香味足以盖过尸体本身的味道。
此时跟着烟花一同升空的脑袋头发已经被烧的卷曲了,皮面上虽然也沾了些火星烧焦了一些,但烧焦的面积并不算大,所以,若是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应当是能勉强辨认的出长相的。
“好端端的烟花桩里怎么会藏了个人?”虽说被这场漫天的血花雨吓了一大跳,可因着心里早有准备,且过来的又都是素日里胆子也不算小的,是以,此时众人也渐渐回过神来了,纷纷从屋檐下走了出来,向这边聚拢过来。
“是不是要将兴盛和的人抓起来审问一番?”先前出声吓唬大家的阴阳司小天师探头探脑的看着那被血污染的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尸体,顿了顿,道,“若是在大殿那里点了这烟花桩,岂不是要出大事了?”
在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国典上一场血花雨洒下,且不说那些年纪大的官员们扛不扛得住,就说这征兆……还当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解释成好兆头了。更何况,今次来大楚参加国宴的可不止他们大楚的官员,还有匈奴中的乌孙人呢!
这让外人见识了这一出,他大楚颜面何存?
到时候怕不管是兴盛和还是他阴阳司都脱不了干系。
“兴盛和的人在自己的烟花中动手脚可能性不大,”女孩子淡淡的说了一句,看向那个尚且辨认不出面目的头颅,道,“不过确实是要问问兴盛和的人的,看看这烟花经过几个人的手。总之,先弄清楚这人的身份,其余的且将这里清扫一番再说吧!”
那个陛下派来的女官大人也在此时道了一声“先回去复命”便率先离开了,两个阴阳司小天师也因着要赶一会儿大典结束的祭神舞,先回去换衣袍了。
毕竟国之祭祀大典上穿着带血的衣袍显然是不妥的。
待到余下的只剩几个禁军护卫之后,乔苒这才转头看向躲在她身后的宫婢,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愣了一愣,对上女孩子温和的笑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奴婢叫小草。”
小草啊!乔苒脸上笑意更盛了几分,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而后凝视了一番她的脸,接着问她:“这里都许久不住人了,你来这里祭拜做什么?就不怕耗子偷了你的苹果、梨子去?”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几个禁军护卫,这倒不是他们记性太好什么的,而委实是就在点烟花前,那个话多的阴阳司小天师就说过这寒鸦殿已经许久不住人了,都快一百年的工夫了,这还有什么可祭拜的?
这看起来有些傻气的宫婢怕不是在骗人吧!
小草闻言却咧嘴一笑,高兴道:“嬷嬷说了,鬼神是能听得到小草的想法的,心诚则灵,鬼神吃完了我便能吃了,嘿嘿!”
这么一笑,看起来更傻气了,几个禁军护卫看的忍不住纷纷摇头。
不过问话的乔苒倒似是并不在意,只笑着帮她擦了擦脸,而后笑着说道:“你叫小草,我也是小草,不过是茂盛的小草。”
苒字,即草木茂盛的意思,有诗云“苒苒齐芳草,飘飘欲断蓬。”就是暗指其意。
小草不明所以的“哦”了一声,高兴的问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宫婢怕不真是个傻子吧!禁军护卫有些听不下去了,没看到乔大人身上的阴阳司官袍吗?对着一个有品阶的女官大人“你你我我”的唤着,若是个脾气差、喜好拿捏姿态的,非得治她个不敬之罪不可。
不过,眼前这位乔大人显然脾气不错,也不是那等喜欢拿捏高姿态的,对此,只笑了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乔苒”。
小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听乔苒问她:“嬷嬷呢?”
小草撇了撇嘴,清澈的眼里顷刻间便蒙上了一层水雾,抽抽噎噎的说道:“嬷嬷死了。”
死了啊!乔苒叹了声可惜,眼见小草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连忙安抚了她几声,又问她:“你在哪个宫住的?我下回来找你玩好不好?”
一听她说要找她玩,小草立时高兴了起来,也不记得哭了,怕她不记得,忙道:“我住在虚星殿,你下回一定记得来找我玩啊!”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小草提到“虚星殿”时几个禁军护卫脸上古怪的神情,乔苒便笑着朝小草点了点头,让她先回去了,并许诺下次一定来找她玩。
得了她的许诺,又将滚落在地上的苹果、梨子与橘子捡起来之后,小草才高高兴兴的走了。
几个禁军护卫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再不说他们就要憋坏了。是以,等小草一走,其中一个禁军护卫便忙不迭地开口了:“乔大人,你可知道那个虚星殿是什么地方?”
乔苒摇了摇头,道:“听名字还挺好听的,那虚星殿是什么地方?”
听她道“名字挺好听”,几个禁军护卫面色便再次变得古怪了起来,顿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吞吞吐吐的开口了:“那是倒……倒夜香的地方啊!”
倒夜香?乔苒愣了一愣,似是也没有想到,不过比起禁军护卫们的面露难色,她倒是神情坦然,顿了顿,平静道:“这倒夜香的地方名字倒是好听。”
“再好听也是倒夜香的地方。”一个禁军护卫感慨了一声,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所以,大部分的宫人宫婢都是不愿做这个的。除了那几个守虚星殿的,大多数人都是轮值的。”
也因着这个缘故,这小草一说她住虚星殿他们便知道她应当就是个守虚星殿的宫婢了。
倒夜香的地方还要人守这倒不是怕夜香被人偷了去,只是怕有不长眼的晚上误打误撞闯入虚星殿,踢翻了恭桶,到时候,那整个皇城岂不是要臭不可闻了?冲撞了陛下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所以,这是个清闲却又人人避之不及的位子了。
乔苒笑着“哦”了一声,向几位为她解释了一番禁军护卫道了声谢之后,才指了指被那位禁军护卫抱在怀里的头颅,道:“收拾一下,把烟花桩也带走吧!对了,别忘了叫兴盛和的人过来认人。”
……
……
祭祀大典还是很精彩的,只是眼下被带往偏殿的兴盛和主事同两个老工匠委实是没有什么心思回忆先前看到的祭祀大典。
从那位将他们“请”过去的禁军护卫脸上,他们看到了罕见的凝重,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也不知自家的烟花里头被哪个天煞的动了手脚,动了什么手脚,会不会因此连累兴盛和。
就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几人被请入偏殿,殿内站着的血人让三人尖叫了一声,转头就要拔脚往外跑去,只是才动了一步便被禁军护卫挡住了去路。
那个站着的“血人”也在此时开口了:“吓到几位了?”“血人”说着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嘲讽,“若那烟花按着往年的规矩在大典上炸开,怕是在场所有人都要成了血人了。”
身上沾上这些黏答答的东西,哪个心情会好的了?发发牢骚也是人之常情。
乔苒咳了一声,叫醒了被吓坏了的兴盛和三人,道:“好了,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几位不妨来看看认不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