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六章 状元(1/1)
临安南城,清波门内的仁美坊。此处背靠紫阳山,出了城门又是西湖南岸,可谓是背山面水之地,故而地段上佳,是一处高档的民坊所在之地。
此刻,一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正缓步沿着山岭之间开辟的宽阔街道往凤凰山皇宫方向而来。年轻人虽然年方弱冠之年,但眉宇之间却有着一丝同年龄之中的人中少有的成熟和沧桑感,甚至在此刻,还有一丝淡淡的愁容。
此人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张孝祥。此刻的官职是翰林院修撰。
自从春闱大考以及殿试之后,张孝祥这个名字便在大宋家喻户晓了。状元郎,那是多么荣耀的称谓。在大宋数以万计的读书人之中成为第一人,那是多么令人艳羡的成绩。可以想见,一名状元郎的未来是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先入翰林院历练几年,之后再授予朝廷要害部门重要官职历练几年,再之后便是成为朝廷重臣甚至拜相。状元郎这个身份,未来通向的必是朝中权力的顶峰位置的。而张孝祥从被授予翰林院编撰之日起,便踏上了这条康庄大道。
张孝祥这个名字在京城和其他一些地方州府的官员百姓听来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黑暗中的火花一般明亮。但其实在有些地方,张孝祥考上状元这件事其实并不令人意外。
张孝祥的祖上是唐朝著名诗人,便是被称为张水部的张籍。张孝祥是张水部的第七世孙。可谓是书香传家,家学渊源。而张孝祥少年时期,其实便已经扬名当地。幼时张孝祥便以机敏好学为人称道,十六岁便中了乡试。之后在江宁求学时,更是为恩师学子和当地读书人推崇。因其才学卓绝,时人称之为‘天上张公子’。可见对其推崇。
所以,他中状元,在某些人眼里,其实是理所当然,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若是没中,那才是一幢怪事。
对于张孝祥自己而言,他的志向便是要入仕报国,匡扶社稷。对于大宋如今的苦难,他还是感受颇深的。张孝祥的老家其实是在江北和州历阳乌江。金人南下之时,和许许多多南迁的家庭一样,张孝祥的父亲携带家眷南下,最后居于明州鄞县。张孝祥便是在鄞县出生的。很小的时候,他从父母和亲人们的谈论中便时常听到关于那场浩劫的变迁。
后来,张孝祥的父亲张祁带着家人举家搬到了芜湖,和家乡和州隔江而望,也算是圆了思乡之情。毕竟隔着一条江,金人的威胁小些,倘若回归江北家乡,危险性实在太大,便只能如此。而张孝祥对那段大宋的苦痛的最深刻的记忆,则是来自于他的伯父张邵的遭遇。张邵正是千千万万被金人掳往北地的大宋官员中的一个。靖康之难时,被金人随同两位大宋的皇帝一起掳往金国。张邵骨头硬,不肯归降,被羁押在金国多年,饥寒病困而死。而张孝祥的童年的梦里便常常有了伯母半夜里悲切的哭声,记忆力便时常有伯母在和父母在逢年过节的家宴上面对摆着一双筷子和一杯酒的空座位而垂泪的情景。
和千千万万个因为山河破碎而妻离子散亲人亡故的家庭一样,张孝祥的家中也因为这场时代的悲剧而时常蒙上一层阴影。所以,在张孝祥开始识文断字有自己的意识和认知的时候起,他的内心便有立下了要收复大宋河山,一血大宋之耻和让自己家中发生的悲剧不再发生的愿望。越是读书历练,年纪渐长,他这种想法便越是强烈和坚定。
考中状元之后,张孝祥其实内心里憋了一股劲头,他认为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然而,在入仕之后这几个月的见闻和经历,却让他着实受到了很的打击。可以说,他的理想和热情,其实在这几个月连续不断的失望和碰钉子之中开始消退,甚至有了些迷茫。
从朝廷授官的那天起,他便看到了不公平的事情在眼前发生。那个叫方子安的青年,才学不在自己之下,中了探花郎。原本是要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或者哪怕是去朝中要害部门去任职的,但偏偏被授予了一个近乎羞辱性的职位。这是多么明显的迫害。只是说他有过街头厮混的经历,便可以如此对待一位靠着科举手段高中的一甲进士么?岂非是儿戏。
所以,在他到了翰林院修撰这个职位上任职之后的某一天,皇上召见他这个状元郎勉励他的时候,他便提出了这一点。结果,皇上的脸色很难看。虽然还在笑,但明显脸上心里是愠怒的。而事后,上官好一顿的训斥了他不知天高地厚,在皇上面前胡乱说话,让他好好的反省。
第二次,再一次见到皇上时,张孝祥没有再提发生在方子安身上的不公平。但当他回答皇上的问话,侃侃而谈杀岳飞是失误,朝廷需要下旨给岳飞正名,澄清朝野正气的时候,皇上拂袖而走。而他则挨了上官的第二次严厉的训斥。
张孝祥原本以为,秦桧之所以能当权,无非是皇上受了蒙蔽。而自己有责任去劝说皇上,晓明利害的。但现在,他觉得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皇上似乎根本就是厌恶这样的话题,而不是秦桧的蛊惑。皇上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是有些失望的,正如自己看着皇上时心里所想的那样。
更离奇的事情就在三天前发生。那天,翰林院里来了一名官员,那是政事堂的一名重要官员。在翰林院上官的要求下,正在整理书卷的张孝祥被要求一同会见了这名官员。那官员像是对自己很感兴趣的样子,一口一个状元郎叫着,围着自己上看下看。张孝祥感觉自己像是在羊圈里被挑选的一只羊一般,浑身的不自在。
事后,上官告诉他,这个人的名字叫曹泳,是户部侍郎。鉴于大宋朝有榜下捉婿的习俗,曹侍郎家中有个二小姐,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曹侍郎想给二女儿择个佳婿,所以便想到了新科状元郎。张孝祥一口回绝,倒不是张孝祥不想找个良配成婚,而是这个曹泳张孝祥是知道的,虽没有见过曹泳,但是此人在朝廷里却很有名,因为他是当朝宰相秦桧的秦家。据说秦桧当年困顿之时,曹泳给予接济。秦桧发达之后,便大力提拔曹泳。曹泳的大女儿便嫁给了秦桧的养子秦禧为妻,他是秦桧的姻亲死党,干了不少丧尽天良欺压百姓的勾当。张孝祥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其实很想大笑几声,这样的人居然想让自己娶她的女儿,就算那女子生的如仙子一般,自己也是不屑一顾的。更不要说上官说的什么今后的前途光明什么的话,简直是可笑。自己和这些人倘若混迹到了一起,岂非是毕生之耻。
自己当然一口回绝了,但上官又是一番训斥,并且告诫他不要太自以为是,任性而为。说给自己三天时间考虑清楚,免得抱憾后悔云云。曹泳三天后就要来当面挑明提亲,如果给曹泳难堪,后果自负云云。
今日便是第三天了。
张孝祥迈着步子进入翰林院公房大院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些汗透了。每次从仁美坊来到位于皇宫以北的翰林院公房的时候,张孝祥身上都会出汗。但今天,或许因为心情不悦的缘故,汗出的更多。
进了院子,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几个人。翰林院几名上官正陪着两个人在说话。那两个人张孝祥都认识,一位是曹泳,一位是秦坦。
“吆,说曹操,曹操到。状元郎到了。”秦坦眼尖,一眼便看到进门的张孝祥,大声笑道。
众人转过脸来朝这边看,张孝祥吁了口气,昂首阔步走了过去。
“张大人,还不见过曹侍郎和枢密院京房主事秦大人。”上官赵夫子大声道。
张孝祥皱了眉头拱手道:“这见过曹大人,秦大人。”
曹泳瞪着绿豆小眼笑着还礼,秦坦大声笑道:“有礼有礼,状元郎,恭喜恭喜啊。”
张孝祥皱眉道:“秦大人,喜从何来?”
“咦?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大喜之事啊。你先是中了状元,现在又要洞房花烛了,还不是大喜么?”秦坦大笑道。
张孝祥道:“本人可没成婚。何来洞房花烛之喜。”
秦坦笑着对赵夫子道:“赵大人,你跟他说。”
赵夫子点头道:“张孝祥,曹大人和秦大人一起来向你提亲。得知你尚未婚配,曹大人府上有位二小姐仰慕你的才学,故而曹大人和秦大人前来……”
“我可不敢高攀。几位大人,下官告辞了!”张孝祥打断赵夫子的话,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曹泳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皱眉看着赵夫子道:“怎么回事?赵大人不是说他一定会答应么?”
赵夫子忙低声道:“曹大人莫急,老夫去问问。年轻人脸皮子薄,或许是有些害羞。稍等片刻。”
曹泳冷笑一声,沉吟不答。赵夫子转身快步追上张孝祥,沉声喝道:“张大人,老夫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