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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奠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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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爷话语殷切,闻者落泪,光济自然不能免俗。

但他却并未当即应下,而是又问道:

“世伯可曾记得,当时朱莱来拜访世伯,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又是如何离开的?”

叶老爷虽不知光济用意,但还是目露思索,仔细回答道:

“其人来时我不曾见到,临走前倒是我把他送上马车...诶,不对,他好像没有乘车,似乎是独自离开...也不对,这......”

叶老爷微微摇头,对自家记忆产生了怀疑。

而光济看在眼里,心中猜想又得到了进一步确认,于是出言打断了叶老爷举动:

“世伯不必伤神,不如把家中门丁唤来,询问一番便是。”

“也是。”

叶老爷放弃了自我探究的想法,转身出了厢房,叫过一个侍女,命她把看守正门的门丁唤来。

不一会,光济前日里见过的一个门丁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对着叶老爷拜道:

“叶三见过老爷。”

“嗯,”叶老爷揉着额角,指了一下光济,“老夫这位世侄有话问你,万不可隐瞒疏漏。”

“是,”叶三点了点头,看向光济,“大师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来便是。”

光济笑了笑,客气道:“檀主为叶府守门,想必对于一应来往宾客皆有印象留存。”

“这是自然,”看了一眼叶老爷,见其点头,叶三于是回答道,“若非小的记忆出众,又是练家子出身,这门丁的活计还轮不到小的呢!”

“既是如此,那你家小姐患病前一日,府中可有人来访吗?”

“小姐得病前一日,”叶三低头寻思一会,“没有啊,那日不曾有客上门。”

“你好好想想!”光济还不曾说话,叶老爷却是双目一瞪,“老夫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正在小憩,便是你忽然来报,言说有老夫旧时同窗来访,这才去待客的!”

叶三闻言一愣,又是一番回忆,方才大着胆子道:

“回禀老爷,那日确实无人登门。小的记得清清楚楚,老爷您那日自县城归来,说自己乏得很,在家中歇了整整一日,其间不曾接待任何外人。”

“这!”

叶老爷手指微颤,到了这个时候,哪怕自家记忆中朱莱来访一事记得清清楚楚,其人面容表情也是生动万分绝非臆想而出。

但从光济态度和下人言语中也能看出,其间绝对有鬼。

“好了,你先下去罢。”

见叶老爷面色难看,一直在旁观的叶家二嫂旋即出言命门丁退下,接着又搀扶着叶老爷坐下歇息,然后才看向光济:

“看大师这副态度,想必心中早有定论。既是如此,还请大师将此事说个明白,也好叫我叶府上下理清其中根由。”

叶家大嫂跟着丈夫在外忙碌,平日里便是叶家二嫂跟着婆婆操持家务。这一番话语,倒也有理有据,进退得当。

“这是自然。”光济闻言点了点头,看向叶老爷,“若我所料不错,世伯那位同窗,怕也不在人世了。”

“那老夫当日看见的是?”叶老爷闭上了双眼。

“不过是鬼媒罢了。”

通常而言,所谓鬼媒,也就是为已死的未婚男女做媒的媒人。

这些人不光要为死者两家撮合,而且还要通过占卜、祭礼、设幡等一系列仪式为死者举行婚礼,这才算完成了一桩婚事。

而后,便收取两家分别赠送的媒礼,以为酬劳。

在某些**盛行的地方,甚至有专职于此,作为谋生手段的活人。

但光济眼下所言鬼媒,却是指的另一个意思。

顾名思义,也就是成了鬼的媒人。

“按世伯所言,昔年天下动乱,朱莱其人最后一次有音讯传来,便是一处被叛军围攻的县城当中。”光济面露慈悲,“出家人大胆推测,此人怕是不久便没于乱军之中了。”

“也就是说,我那日所见,是鬼物托梦?”叶老爷面露恍然,旋即又后悔道,“然后我还把九娘的生辰八字交给了它?”

“听世伯所言,九妹自幼机敏,才情颇高,想必也是灵慧之人。”光济解释道,“再加上九妹身为女子,元阴浓厚,最得鬼物喜爱。恐怕那鬼魅作怪,便是为九妹而来,世伯不必过多怪罪自己。

“甚至于那鬼物到底是不是朱莱,也未可知。或是其他鬼物假扮,以幻术欺人也说不定。”

光济还有一点没说,若是他所料不错,那叶九娘的魂魄定然与常人不同,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要高于平均水准。

再加上其人不通修行,对那些老鬼而言,分明是一块肥嫩香滑的上好食材,万万不能错过。

而面对光济安慰话语,叶老爷只是摆手,闭目不言。

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他这也是把自己幼女,亲手推入了火坑。

见到其人这副模样,光济无奈,只得另起话题:

“如果那疑似朱莱的鬼物当真要为九妹办一场**,那在叶府之中,定有男方递来的庚帖,不然卜吉这一步,便不算过去。”

说来可笑,明明是**,却还要按照阳世古礼来办,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缺一不可,虽然有些可以合并,但绝不能省略。

“不知世伯近日来,可有突遇横财之事?”

叶老爷闻言一愣,想了一会,摇头否认道:

“自九娘遭此厄难之后,家业都是由她几位兄长代管,而我无心关注。眼下一时半会当中,也是难以知悉详细账目。”

光济皱眉道:“若是有横财天降的话,便相当于过了‘纳征’一礼了。如今此事不清,那**究竟到了哪一步,也是不好确定。”

不过明显还没到“亲迎”,不然的话,叶九娘早该入土为安了。

正当房中几人说话时,忽然院中传来一声哀鸣,接着“扑通”一声,似是有重物自高空坠下,摔在了院中。

光济和叶老爷对视一眼,连忙起身走出房门,正看见院中一团血肉模糊,羽毛杂乱,似乎是某种禽鸟。

光济微微一愣,右手在青铜灯盏上一晃而过,接着在眼上一抹,旋即看向那团血肉。

果不其然,只见血肉模糊间,丝丝缕缕的黑气夹杂其上,还有一股极淡的腐朽气息缭绕。

若非光济临时提升了自己五感,恐怕也不能察觉到。

“怎么又有禽鸟落了下来,这都第几只了?先是大鹅,后面是野鸭,今日又来了只雉鸡!”叶老爷上前打量了几眼,看出了这团血肉生前的样子,有些司空见惯,“就算是摔死的,也不会摔成这样吧?”

“这不是雉鸡。”听到叶老爷自言自语,光济叹了口气,提醒道,“这应该是凫雁。”

“大雁?”叶老爷一愣,“贤侄说笑了,这分明是雉鸡才对......”

叶老爷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低不可闻。

“世伯也想明白了?”光济摇头道,“鹅、鸭、鸡,这是奠雁礼啊!”

《仪礼·士昏礼》记载:“昏礼。下达纳采。用雁。”后人注曰:“用雁为贽者,取其顺阴阳往来。”

雁是候鸟,南往北来顺乎阴阳,且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古时婚姻以雁为礼,象征一对男女的阴阳和顺,也象征婚姻的忠贞专一。

不过因为这玩意不好捕捉,于是大部分地区,都用鹅、鸭、鸡三种活禽代替行奠雁礼,以定婚姻和顺的。

光济当年未曾出家时,隔壁一家读书人有举办婚礼的,因着其人家底厚实,结亲对象也是书香门第,所以三书六礼一概不缺。

连带着旁观的光济,也对其中流程谙熟于心。

“有雁来此,想必不久后男方就要上门了。”

当着叶老爷面,光济从青铜灯上弹出一点火星,落在“雁尸”上,当即熊熊燃烧起来,将黑气驱除,血肉燃尽。

“贤侄,这,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自从知道“男方”要上门,叶老爷就有些慌神,毕竟就算是亲家第一次见面,正常人也会有些紧张的。

更何况是这种意义上的“亲家”。

光济见此,便出言安抚道:

“世伯不必忧虑,当务之急,还是在家中寻找一番。若是能找到那边提前递来的庚帖,出家人便可以此为媒,直接寻上门去,救回九娘。若是找不到,那也只能等对方登门,再见招拆招了。”

叶老爷重重点头,当即唤来一众下人,命其在府中各地搜寻,看角角落落里是否有记载生辰八字的事物存在。

到了这个时候,也无所谓瞒不瞒着了。

虽然被配了**之事对叶九娘名声可能有损,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和命比起来,些许名声也就不值一提了。

或是天公有眼,又有可能是吉人自有天相。

半日后,府中传来消息,在后院水井一侧,发现了不知谁人用煤块写上去的生辰八字,歪歪扭扭,如同出于小儿之手。

得到了消息的叶老爷不敢怠慢,连忙请来在厢房周围巡视的光济,二人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来到了后院。

此时府中众下人都知道了自家小姐遭了鬼物谋害,虽然人心不稳,但有赖于叶老爷治家严谨,一时半会儿也无人临阵脱逃。

待到了后院,见到了那口位于树荫之下的水井,光济依先前施为,开了法眼,果然在那行歪七扭八的字迹上见到了鬼物留下的痕迹。

也通过这一点,僧人确认了**已经过了纳吉一步,给叶九娘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故技重施,动用青铜灯盏将那缕阴气驱除后,光济回首对叶老爷道:

“既然得了男方生辰八字,出家人这便按图索骥,前去寻找此事幕后黑手。”

叶老爷闻言连忙问道:

“贤侄可要准备什么事物?”

光济摇头拒绝了叶老爷好意,笑道:“一处安静地界足矣,我看世伯为出家人所备的那间小院便可。”

于是他和叶老爷又被一众家丁簇拥着回到了这几日起居所在的院中,坐到了红枫下的石凳上。

命一众家丁守在院外,只有叶老爷随他入内。

光济将手中青铜盏搁在石桌上,用手捻了一下灯芯,本来温和昏黄的烛火顿时改变了颜色,惨白中又带着几分幽绿,颇似荒郊野外的凄清寒月。

叶老爷见此不免有些惊讶,而光济则笑着解释道:

“出家人这盏灵灯,以心为捻,以出家人一路走来所帮之人谢意为油,内蕴人道功德,自有一番妙处。能护灵、通幽、入水、避火,实乃出家人脱劫延寿之宝。”

待叶老爷稍稍安定后,光济又道:

“常言谓阴阳两隔,若想按图索骥,出家人也得以中阴之身外出神游。这具皮囊,就得劳烦世伯照看了。”

不待叶老爷出言,光济微微一笑,结了一个印诀,头颅一低,眨眼间气息全无。

叶老爷双目圆瞪,正要出言大叫,忽然眼前一花,只见光济自桌边站起,而在座位上,还有一个光济垂头静坐,纹丝不动。

而站着的光济与先前相比,身形颇为虚荡,而眉眼又略显细长,看起来有些阴柔的样子。

这个光济对叶老爷轻轻一笑,叶老爷恍惚间听到其人对自己所言:

“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一般而言,人死后皆有中阴之身。然大善大恶者则无,深明佛法者亦无。此乃小侄之意生身,仿中阴之态,依‘意’化生,能往来幽冥,行走阴阳之间。世伯不必惊忧。”

说白了不就是鬼吗......叶老爷勉强笑了笑,正要点头,耳边又有声音道:

“我去之后,不日回返,世伯只需护持此灯长明不灭即可,其余诸事,皆交于小侄来办。”

叶老爷连忙点头答应,然后便见站着的光济飘飘忽忽穿过了院墙,径自往后院水井处去了,速度极快,如风掠一般。

他咂了咂嘴,收回视线,看着成白骨之色的烛火,心中忽地一动,发现了一件事:

“我那贤侄,怎地突然改变了自称,不以‘出家人’自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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