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罄竹难书(1/1)
哀莫大于心死,柳轻眉就这么被刘又欠抱着,从高台跃下,离她期许的成功,越来越远。那双握剑的手紧紧抓着刘又欠的厚实的肩膀,却是不敢睁开眼睛。她害怕若是看着他,便会心软,便会开始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刘又欠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轻声说:“我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你且放心。”柳轻眉仍旧是不愿松手,刘又欠任凭肩膀渗出血迹,也是面色如常。
或许,他真的对怀中女子,有那么点动心吧?
而刺史府内院当中酣战正烈的两人,都想将对方至于死地。康君立反手一记“剖刀”砍在曹定骏的肩膀,将他使劲往下压了几分。
曹定骏怎会甘心示弱,抬手双剑扎入康君立两侧腰身,眼神中布满了对胜利和鲜血的渴望。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穆夏人,生长在最残酷的环境中,练就了一副铁骨铮铮和绝不后退的胆魄。
但他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算错了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算错了注定会失败的结局。康君立忍着剧痛,将那横刀借着威势继续往下压。曹定骏到下的肩膀鲜血横流,顺着手臂染红了白皙细嫩的手掌。
一声闷哼,一声怒嚎。
分别来自两名以命相搏的人,这一刻,他们或许还未放下执念,但当那横刀再举,长剑挥砍的时候,才能一击永恒。就在两人不相伯仲的当口,此时刺史府高台另一侧,还有三人正在等待良机。
冷姓少年听闻另一侧内院的如火如荼,便转身对赤心和不通和尚说道:“此时他们无暇他顾,我们可依计行事。”
不通和尚眉头紧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那何泰乎,刚才又造诸多杀戮。高台上溢出的血腥味,已经掩盖住前院的杀伐之气,而其中弥漫的怨气和不甘,更让人心惊。”
只不过,赤心和冷万章对不通和尚的佛家箴言,却并不关心。他们只想快点解决掉这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相视点头,拉起不通和尚就往那高台走去。这处台阶设计技巧巧妙,隐藏在一侧石墙中,用茂密竹林遮挡。若不是仔细寻找,恐怕只能凭借轻功往上攀爬了。
也难怪何泰乎如此有恃无恐,这高台其内有一条明道,供来往之人上下。其后还有一条暗道,供他自己逃跑。只是现在,他并不想逃跑,反而端起一杯酒案上尚未饮用的美酒,自斟自饮起来。
那群刀斧手人人持刀握斧,刀斧鲜血淋漓。每个人的面容上皆写满了杀伐之意,眼神中透着冰冷。
这是何泰乎最后的依仗。
这群刀斧手比亲卫更加隐秘,是多年圈养在府中的一记绝杀暗手。他们所有人皆是何泰乎精挑细选,亲手所创的“孤儿”。
儿时多以温情相待,待年过十载,便送以严苛训练,不分寒暑。直至心性全无,成为那只知杀人的“兵器”。但他们每个人可能在心底都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何每个人都是“孤儿”呢?
这就是何泰乎手段独特之处。
广撒网,长盯梢,待认准,屠全家。这样一来,孩子尚未记事,或是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便不会过分追究。况且还有人专门训练,任谁都不敢有异心。
直到这一刻,何泰乎才完全放心下来。因为无论高台下形势如何,他已经将胜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太了不起。蛰伏数十年等来的今天,所安排下的一切,天衣无缝。
这是问鼎天下,踏足后唐的第一步,他走的格外地稳。可他似乎忘记了,还有三只“跳蚤”,正在逼近。
赤心猫着腰,用两指拈着短刃,向着高台爬去。赤心出入江湖多年,还干了七年的酒肆买卖,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或事见了许多,也听了许多。自然对这种暗道机关自然是了如指掌,手到擒来。
三人刚踏足时便觉有异,赤心轻声将短刃扎进石墙一处凹陷,整个暗道发出一声闷响后,便岿然不动了。而高台内堂中的何泰乎,此时正在近乎癫狂的自喜,拼命灌着酒,庆祝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此时内院之中的拼杀声越来越小,只剩下两人不住地喘息声。暗道上的三人,却正在一步步逼近。那一众刀斧手,全部都拥在高台门前,却无一人看守暗道。
可能就连何泰乎也觉得,不会有人从暗道摸上来,杀了他。但越是自信,就会败的越惨。曹执戟如此,柳轻眉如此,何泰乎亦如此。
当赤心从内堂外的扉窗投入目光,便立刻锁定了何泰乎的所在。因为他太好辨认了,手提酒壶,放浪形骸,声嘶力竭的他,此时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那一众刀斧手有数十人之多,贸然行事恐怕双败俱伤。但若是任由他继续得意忘形下去,却更是万万不能。赤心身后的冷姓少年轻拍了她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如等内院有了结果,我等再行事不迟?”
赤心和不通和尚皆是点头称是,毕竟此时情况不明,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内院之中也的确没让大伙久等,随着杀伐声渐小,喘息声渐浓,康君立左脸已被划开数到口子,皮肉外翻。手臂、腰间和左腿股侧,皆已鲜血浸染。只是目前,还借着横刀硬撑着没有倒下。
另一边的曹定骏,显得更加狼狈。满脸横肉犹在,却一边被削去了一整块肉,看起来“清瘦”了几分。而两只如鹰隼的双目,却是已被剜去了一只,那空洞渗着污血的眼眶,映衬着刚才的拼杀。
而那被横刀砍中的左肩,已露出森森白骨,混杂着皮肉,分外狰狞。本是规整的盔甲,此时已被削去大半,只留下残余片褛遮身。那残存甲胄后,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曹定骏此时已半躺在地,单手撑地,眼神空洞,却还有一股狠劲,要跟康校尉不死不休。
一众“旁观”兵士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本无心站队,却被迫行事。如今眼见高下已分,便“自觉”地表明立场,生怕让胜者误会。
曹执戟阴谋算计,不料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许,从一开始这帮兵士就没打算帮他,只是图谋那唾手可得的利益罢了。
康君立的横刀已抵住了曹定骏的咽喉,再往前一寸便能透喉而过,立杀当场。曹定骏已经漠然闭上了眼睛,他们穆夏人临时前,只会凛然等死,绝不求饶。
横刀未落,康君立没来的问了一句:“你可后悔今日之事?”
那满心等死的曹定骏,猛然睁开那只尚未被剜去的单眼,强忍着剧痛平静说道:“从未后悔。”
话出口时,康君立的刀便往咽喉处进了几分,待话语落地,那柄横刀刀锋便直透咽喉,将曹定骏的咽喉生生斩断,脖颈处尚存的皮肉被不住喷涌的鲜血冲击,连带着头颅不停摇摆。
只是那只平静的单眼,再也未能闭上。
短暂的落寞后,便是一阵狂欢声响起。无论是此时参与袭杀康君立的兵士,还是曹定骏麾下的兵士,乃至何泰乎暗藏在府中的亲卫,皆三两成团,欢呼雀跃。
也许,杀掉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比屠杀一座郡县带来的成就感,更让人振奋。
康君立没有去拔出那柄横刀,任由他插在曹定骏咽喉处。这么一个“外乡人”,终究还是死在了他乡。他的过往不会被人提起,他的当下则会被人慢慢遗忘。
人是健忘的,尤其在决意忘记某件事情的时候,往往更加彻底。
康君立从身旁的兵士手中抢过一把横刀,朗声喝道:“曹贼已死,诸位随我来。”刘又欠和柳轻眉此时已退到了刺史府外,默默看着内院中的一切。
在他们看来,这一切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胜败的角色在不断切换,欢呼的人群却是那么一致,连表情都未有丝毫更改。
当康君立终于站在何泰乎面前的时候,他满眼泪水。何泰乎从一众刀斧手身后挤了出来,提着酒壶,讥笑道:“康校尉,辛苦你了。”
康君立厉声大喝:“何泰乎!”
这一声将其身后兵士吓了一跳,将满脸通红的何泰乎吓了一跳,将那藏匿在另一侧的不通和尚三人吓了一跳,却没有让刘又欠和柳轻眉感到吃惊。
他们目睹了一切,只是不能亲手了结这一切。柳轻眉此时已起身,只是手中少了那柄长剑,眼神有些落寞。刘又欠却在此时开口,“我说过,我不插手,那人生死,我亦不管。”
人活着,就得遵循因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人能够打破,也没有人能够逃脱。
何泰乎将手中酒壶重重掷下,指着康君立的满是血污的鼻子骂道:“康君立,你个王八羔子,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康校尉眼泪已流干,渗出的微红分明沾染了刺痛内心的激愤。眼前的何泰乎,已经不是当年的何刺史了,他刚愎自用,草菅人命,已不配再当后唐的臣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泰乎说过。只是此时从康君立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凄凉。天明前的夜,格外墨深,遮蔽天空的阴暗,映衬着琢磨不透的人心。
何泰乎已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将这众叛逆全部斩杀。”那群本是摇摆不定的兵士,现在彻底明白过来。在何公眼中,他们连条狗都不如,甚至比那蝼蚁也强不上几分。
虽说刀斧手武力过人,却架不住那群急红了眼的兵士,不消片刻功夫,被尽数斩杀殆尽。何泰乎此时才明白过来,挑明身份严声呵斥,却无一人退却。
随着众兵士在康君立带领下步步紧逼,何泰乎转身不及被那内堂门槛一绊,摔在那尸山血海中。狂喜之下的极悲,让他本就垂暮的面容更显憔悴。
他此时望着康君立那决绝的脸,哭嚎着说道:“康校尉,放我一马,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康君立握着横刀的手有些颤抖,迟迟未能落下。
而他身后的众人,都将目光灌注在康君立的刀上,不敢贸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