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夜里闻风(1/1)
第205章夜里闻风
“家父如今推行新政,声势如火如荼,各地州县长官若施政不力,轻则丢官失位,重则问罪遭贬。”
长青一如既往搬出陆相的名头来:“如果高长史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想要我出言帮衬,至少先说明情况。否则我实在不敢受此恩惠。”
高长史脸色微变,随即连忙摆手:“陆郎君说笑了,高某的确就是见您远道而来,未曾歇息便忙于法事。若是因水土不服而受累害病,那便是本府上下失职了。”
见对方还是不肯明言,长青也发怒了,拂袖扫开左右家妓,站起身来,冷哼一声:“看来高长史是将我当做可以随意欺瞒的小儿辈!既然不愿明言,那我也不必久待了!”
眼看长青拂袖离席,高长史吓得赶紧挽留:“陆郎君、陆郎君!是高某糊涂了,还请陆郎君恕罪。”
“怎么?现在肯说了?”长青装出一副桀骜阴狠之态,故意效仿陆衍,也不知像不像。
高长史挥手让家妓退去,然后单独提起灯笼,带着长青来到一处密室,单独相谈。
“确实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陆郎君帮忙,只是……难以启齿,不得已出此下策。”高长史先是一通告罪行礼。
“罢了。”长青挥挥手:“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何事。”
高长史凑近身前,低声问道:“陆郎君可知,朝廷在扬州分设有弩坊署,专司制作矛槊、弓矢、排弩、刃镞等军器。”
长青心下庆幸,对方果然提及此事,当即说:“扬州漕运便利,加之物资丰实、匠人云集,就地打造军器自然方便,不足为奇。”
“确实如此。”高长史脸色变得紧张兮兮:“不过、这……最近发生一件怪事,囤积在仓署中的军器,忽然失窃大半……”
“什么?!”哪怕事前已然知道,长青此刻还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起身指喝道:“军器失窃,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高长史连连抬手示意压低声音,即便这间密室隔绝内外,半点声音也传不出去,可还是免不得心虚。
长青原地来回踱步,随后问:“丢了多少?”
高长史低声道:“黑漆擘张弩五百张,角弓及配弦两千七百副,各类箭矢七万五千余支,还有竹牌、矛槊等数千……”
这下长青真的愣住了,军器失窃的数目大得远超预料,他甚至一下子没法想象这么多军器堆在一块要占多少地方。
“这……怎么可能?”长青觉得头皮发麻,如果这些军器真的落入逆贼手中,以江淮承平日久的现况,只怕根本抵挡不住逆党作乱。
“还有一事要让陆郎君知晓。”高长史言道:“这军器失窃就在五天前发生,我至今不敢上报,也严禁都督府僚属向外传扬。”
长青心下冷笑,内侍省早已察觉此事,高长史注定无法逃脱。
“五天前?”长青脸色沉重地坐下:“失窃军器数量甚大,只怕十几辆大车也运不走!守备仓署的兵士就算与贼人勾结,难不成还能买通都督府所有关节不成?”
高长史满脸不安,紧张得直捶腿:“这正是我疑心之处,前几日细细查问府内上下,结果无人发现军器失窃,连一点搬运痕迹也无,库中军器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若非例行盘点,只怕还要再晚些时日才会发现军器失窃!”
“晚些时日?”
高长史擦去额头细汗:“这……听说朝廷与渤海国战事不利,估计需要另外调运军器。本府几个月前便送了一批,我估算着朝廷下次调令也快到了。”
长青撑着额头:“这种要命的大事,只怕没人能保你了。”
“不!陆郎君来了,下官便有救了!”高长史露出怪异的兴奋:“这么多军器凭空消失,既然不是人为,便只能是妖邪作祟!”
长青表情怪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高长史居然会搬出这种理由来。
“妖邪作祟……”长青按着脑门跳动的青筋:“高长史,你说这话时有仔细想过么?妖邪无缘无故,盗窃军器作甚?!”
高长史露出谦卑之态,连忙道:“陆郎君,下官这话绝不是无端捏造,这军器失窃毫无线索,绝非人力能成。而且扬州地界上龙蛇混杂,市井中就有擅长幻术的胡僧,郊野川泽中也有妖物潜藏,这些都不是秘密啊!”
“我明白了。”长青阴沉着脸:“你是希望借我的道门身份为你担保,把军器失窃的罪过全推给不知名的妖邪头上。”
高长史解释说:“陆郎君,这绝非是推卸罪责!下官也想请你施展妙法,一探究竟。若是能找到蛛丝马迹,那自是最好。”
长青心中暗叹,事情果真如阿芙所言,对方要将自己拖下水,只要陆相之子参与其中,高长史便觉得有所依仗。
想到此处,长青不禁苦笑,万一将来东窗事发,那个形同陌路父亲真的保全自己么?
“那要是找不到线索呢?”长青又问:“不要把什么事都往妖邪身上推,这种鬼话骗不了所有人。”
高长史脸色一沉,脸上闪过阴狠表情:“最近漕渠上颇有些不安分的漕卒役夫,他们聚众结社、歃血盟誓,仗着与豪商勾结,勒索往来船只,官府追缉,他们便一哄而散,或者遁入海岛。实在不行,就说他们与妖邪勾结,盗窃军器,意图谋逆造反?”
长青闻言沉默良久,他虽然从阿芙那里知晓江淮一带有废帝子嗣密谋造反,但是隐约觉得,一个二十年前遗落民间的皇室子嗣,就算真的想要造反,在眼下这种形势,又怎么可能成功?
哪怕是举旗造反,也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当今圣人春秋正盛,江山已固,捧出一个废帝子嗣,恩威未施,真的会有人追随效死吗?
反倒是高长史这番说辞,尽管依旧荒唐,可漕卒役夫不堪驱使,聚众作乱、行凶为盗,上报朝廷之时多少还几分可信。
“但是这么多军器失窃,扬州都督府无论如何也是难辞其咎。”长青言道:“别人能不能偷到是一回事,你们看守不严同样有过。”
“下官明白。”高长史咬了咬牙:“下官愿献百万贯财货珍宝,只求陆郎君向陆相进言!”
一百万贯这个数目,已经远超想象,就算是淮南道一年赋税贡献,总计起来也未必能价值一百万贯,唯一可能就是部分财宝估价过高。
这番割舍不可谓不重,但军器丢失的罪过,足可处以极刑,高长史再昏庸,至少还能分得清孰轻孰重。
“百万贯财货?”长青原地愣了一下,随即怒道:“高长史,你做得好官啊,竟然能搜刮出这么多钱财!”
“扬州本地富商船主不计其数,下官就算不主动搜刮,他们也会主动奉上。”高长史勉强笑道:“下官若是不收,他们反倒恐慌不安。此举也是为一方安宁着想,就像道祖所言——和光同尘嘛。”
长青脸颊抽动,高长史居然能将同流合污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可自己说到底不过是负责护送真容圣像,就算身为陆相之子,也未必能协助高长史包庇军器失窃。
“此事容我再细细考量,明日再给你答复。”长青尽量拖延时间,等程三五和阿芙查明实情。
“天色已晚,外面店肆恐不清净,陆郎君便暂留下官私邸,客舍业已备好了。”高长史无论如何也要留住长青。
“也罢,随你安排吧。”长青没有反对,跟着高长史来到客舍,随后还有四名家妓,说是伺候安寝。
长青心中恼怒,等高长史离开后,不等那些家妓上手为自己脱衣,他掐诀施法,直接将那些家妓迷晕放倒,自己坐到榻上歇息。
……
程三五轻轻一纵身,便已翻到坊墙之上,远远能够望见湖池凉亭方向灯火通明,歌舞不绝。
“真会享受。”程三五心下嘀咕一句,身旁细微风声,同样一袭夜行黑衣的秦望舒落在身旁。
“书房在西北方,沿着坊墙绕过去。”秦望舒低声说。
“走。”程三五没有拖延半分,运起轻功直奔而去,两道身影几乎完全融入夜色,常人断难看见。
秦望舒阿芙麾下,曾用心练过眼力,能够夜里视物,而程三五虽然没有练过这类技艺,但他如今修为已经能够凭借气机感应外界事物,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能行动自如。
不出半刻,二人便绕到内院书房,四下静谧无声,左右屋中皆无声息。秦望舒取出随身的精巧工具,轻松撬开书房门锁,潜入内中。
高长史的书房虽然没有太多藏书图册,可仓促间也不知从何找起,可就见秦望舒手上泛起一层朦胧气息,轻轻掠过柜架,便十分准确找到存放信件的木匣。
“你是怎么做到的?”程三五倚在门边望风,发现秦望舒的罡气运使之法与众不同。
“这是从螣蛇剑法演变而出的辨析气机之法,能够感应到事物上残留的气息,你昏迷时芙上使和长青一起指点过。”秦望舒只答了一句,没再多说,迅速翻动信件,还从取出一枚镶嵌着夜明珠的戒指,借着细微光芒扫视信件内容。
可是翻阅一通过后,秦望舒只是将信件从新放好,并言道:“这里没有线索。”
“你就看这点就确定了?”程三五示意周围柜架书籍。
“周围的气息最近也是两三个月之前,唯有这些信件时常挪动。”秦望舒言道。
“那现在怎么办?”程三五问。
“或许寝舍内中还有线索。”
程三五将房门打开一线,往外观瞧:“黑灯瞎火、没有动静。”
二人正要离开,程三五忽然问道:“这书房不会有地底密室吧?”
秦望舒闻言当即俯身伏地,扣指轻敲回纹地砖,片刻后起身说:“没有。”
程三五笑道:“没有就行,我就怕钻进地底,等冒头出来又跟什么厉害角色迎头撞上。”
秦望舒一贯冷脸,根本没有心思打趣说笑,重新锁好书房门扇,悄然来到高长史寝舍。
屋中同样不见人影,不过这回连程三五都能感应到显著气息,那是常人居所必然会有的“人气”。若是久无人住的房屋,必定沉闷死寂,甚至仅凭气味就能分辨出来。
“这熏香用得真重。”程三五抽了抽鼻子,略感不适:“而且我闻到一股骚味。”
秦望舒运起罡气,沉吟片刻:“奇怪,这不是常人的气息。”
“可别是妖气吧?”程三五刚说完这话,二人如同受惊般齐齐转身。
赫然一道窈窕身影,伫立门边,身后几条迷离虚影扭动。黑夜中看不清来者面容,但一双夜里放光的琥珀色眼珠,毫不掩饰诱人媚态。
只是这媚眼之中,带有慑人魂魄的力量,屋内二人身形顿时受制。
程三五心中暗骂不已,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怎么但凡试图暗中入宅查探,就要撞见高手拦阻?
不待细思,那窈窕身影果断出手,袖中甩出一条樱色长绫,看似绵软,但破风直射而出,边沿处隐现锋芒,常人擦着碰着都会留下长长伤口。若是被这樱色长绫缠住脖颈,怕是轻轻一绞就要身首异处。
但程三五在长绫及身前便挣脱束缚,一掌横出推开秦望舒,同时俯身弯腰避过长绫锋芒,立刻直扑窈窕身影。
“哦?”那窈窕身影似乎略感意外,发出一声惊呼,轻细嗓音中带着几分娇俏灵动,自然是女子无疑。
只不过这女子在程三五看来,并非常人,显然是化形为人的妖精,容不得丝毫疏忽大意,当即一掌轰出,炽热炎流在咫尺间爆发开来。
窈窕女子似乎对这等炎流尤为忌惮,身形立刻向后飞退,避过掌功一击。
“哎呀呀,好可怕。”
窈窕女子飘然落在庭院正中,樱色长绫飞旋扰动,见她轻拍着胸脯,娇嗔道:“这么凶狠的男人,只怕是不讨姑娘家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