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愿公正王度,祈招继愔愔”——题卷恩师张方平(1/1)
黄庭坚,与苏轼的关系亦师亦友,如今正教授北京国子监。
我们前面说过,此人字鲁直,自号山谷道人,既是李公择的外甥又是孙莘老的女婿。老李与老孙又都是苏轼的老朋友,所以说,黄庭坚与苏轼的结识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宋朝的北京就是大名府,宋仁宗庆历二年,为了抵御辽国南侵而由宋仁宗钦定大名府为北京,升大名府为北宋的陪都,也就是北京大名府。
黄庭坚的学问文章,天成性得,于诗尤高,其书法方面的造诣颇深,且自成一家。苏轼在外界对于他的推扬汲引,如恐不及。
苏轼最初是在孙莘老座上见到了黄庭坚的诗文,当时就非常惊奇,认为不是当代人所作。后来,在济南拜会李公择时,看到了黄庭的更多的诗文后,才对于此人出群超众、不着尘埃的超然物外之气,有了更深的了解。
进入溽夏,黄庭坚寄来了自己的《古风》二首,适逢苏轼的家人有人卧病在床,所以也一直没有回复。直到秋暑之时,苏轼才将黄庭坚借物寄情、深得古人意旨的《古风》二诗郑重拜读,并且以自己不算是古诗人为名,较为谦虚地唱和了两首寄回。
苏轼此举也许是率性而为,我们知道,每逢“诗逢知己”之时,苏轼往往会无所顾忌地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次也不例外。坏就坏在这种“率性而为”上了,苏轼的这两首所谓的仿古风之作,又被不久后的“乌台诗案”给盯上了。
在《次韵黄鲁直见赠古风二首》诗中有“佳谷卧风雨,稂莠登我场。陈前漫方丈,玉食惨无光。”被指为是讥讽当今的小人都胜过君子,如稂莠(稂和莠,都是形状像禾苗而妨害禾苗生长的杂草)之夺嘉谷(古以粟为嘉谷)。
而“大哉天宇间,美恶更臭香。君看五六月,飞蚊殷回廊。兹时不少暇,俯仰霜叶黄。期君蟠桃枝,千岁终一尝。顾我如苦李,全生依路傍。纷纷不足愠,悄悄徒自伤。”被指为讥讽那些朝中新进的小人,就像夏月时的蚊蝇纵横,而到了秋凉时节就会偃旗息鼓、自生自灭。把黄庭坚比作是蟠桃,再把自己比作是桃李,又借《诗经》中的“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来讥讽当今进用之人,都是些小人。
不得不说,按照现在的说法,苏轼的“低情商”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成都华阳人范祖禹(字淳甫)给苏轼寄来了自己的诗作,这让苏轼非常高兴,连忙唱和了一番回寄。
范祖禹的叔祖为范景仁,因此,他也算是一个官二代。
中国史学界有“三范修史”的佳话,“三范”指范镇、范祖禹、范冲,均为著名史学家。苏轼与范祖禹是老乡,同时,范祖禹的叔祖范景仁对于苏轼兄弟那是极力地推崇与喜爱,所以苏轼与范祖禹的关系一直就很好。
其时,范祖禹正在洛阳协助司马光编著《资治通鉴》,同时也在编写自己的著作。范祖禹曾任著作郎兼侍讲。在讲筵上,他常常言简意赅,无一长语,苏轼称他为讲官第一。
据说,范母是梦见邓禹(东汉开国名将)来到自己身边,随即就生下一个儿子,故取名为“祖禹”。司马光老先生也很喜爱范祖禹,本来范祖禹的表字为梦得,司马温公将其改为淳甫。
范祖禹的来诗中,将苏轼与唐时的张建封、李光弼作比,在苏轼给范祖禹的和诗中,有“犹胜白门穷吕布,欲将鞍马事曹瞒。”句,意思是说,我虽然比不上你说的二位,但不至于像吕布那样低首下心,三易其父而作三姓家奴的。
其时,由于范祖禹正在洛阳司马温公处,所以苏轼才故意对范祖禹开了这样的玩笑。
京东东路转将官梁交,被除知莫州(今河北任丘北鄚州镇),由欧育接任。能从一名武官提升为一州之守,也算是天大的好事。
在苏轼眼里,这位梁左藏不仅是位好哥们,还是能“上殿云霄生羽翼,论兵齿颊带风霜”,一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风范。于是,苏轼作了首诗,外加一首《浣溪沙·彭门送梁左藏》为之送行。
送走了梁左藏,就传来了胡允文病逝的消息。
胡允文,字执中,年轻时就曾师从过苏老泉,直到苏轼到了凤翔府,才第一次见到了胡允文本人,此时的他任凤翔府下属天兴县的县令。后来胡允文无故被罢黜,再到苏轼任徐州知州时,胡允文的小儿子又在徐州府任刑狱司掌书记,胡允文又跟随儿子来到徐州居住养老,与苏轼再次有了交集,两家可谓是家族的世交。
胡允文之子叫胡掾,字公达,时为徐州狱掾。父亲亡故,按当时的惯例,小胡要扶柩归乡进行丁忧。“节义古所重,艰危方自兹。他时著清德,仍复畏人知。”这是苏轼为小胡送行时勉励他的诗句。
好在这位小胡能够竟不负众望,在后来的峡州州守任内,颇有政声。
铁面御史清献公赵抃之子赵矶要赴两浙路永嘉郡的温州通判任,而他父亲赵抃目前正在杭州知州任上。因此,小赵按照孝道,要先去杭州觐见自己的父亲。
从京师南下经过南都时,苏辙为之作诗送行,到了徐州,苏轼又次韵苏辙的诗,为小赵送行。
送走了小赵,苏轼将次韵黄庭坚的《古风》诗书写了一下,寄给了好友王巩,让王巩也感受一下黄庭坚深得古人意旨的诗词之美。
元丰元年,八月十二,徐州的黄楼落成,同日,苏轼的长孙也呱呱坠地。
苏轼长孙的乳名叫楚老,长得白白胖胖,苏轼以为“体甚硕重,决可以扶犁荷锄”。隔辈亲的喜悦一时于苏轼的心间弥漫开来,按照苏轼早先的设想,其孙辈皆以竹名,意思是名字都取与竹子有关的字眼。本来嘛,“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苏轼,对于竹子那是情有独钟的,这位长孙于是就被取名“箪”,意指古时候盛饭的圆竹器。
次日,带着喜悦的心情,苏轼将朝廷为钱氏家族修建的《表忠观碑》碑文书写了一遍。
这年中秋,擅作中秋词的苏轼抬头望月,不免优思顿上心头,这六年来只有去年与弟弟子由在一起,“六年逢此月,五年照别离”。
想到这,苏轼随手就作了《中秋月》三首寄给了子由,同时,还把苏辙此前所作的《中秋见月和子瞻》游唱和了一遍。
后来,有评论家称,两位苏公中秋在徐州的唱和诗,那首七言的诗“可拍谪仙(李太白)之肩”,而那三首五言诗,“清丽者似鲍(鲍照)庾(庾信),闲杂似韦(韦应物)柳(柳宗元)”。又称,前人中秋之作多矣,至此一洗万古而空之!
事后,苏轼又将自己这三首《中秋》诗,连同少量的建州茶叶和兖州所谓墨块,一同寄给了二堂兄苏不疑,,以致思念之意。
张方平之妻永嘉郡夫人马氏亡故,苏辙以兄弟二人的名义,为师母大人做了祭文。
马夫人是河北大名人氏马绛之女,其父马绛初入仕途时,以秘省校书郎,出任婺州义乌知县。马绛到任后曾打开县衙大门,凡是打官司的人都可以直接进入庭堂,马绛给他们辨别是非对错,并乘机用道义教化勉励他们,百姓都服从判决而离开,从此再没有再告状的了,社会安定,太平无事。十年以后,父老乡亲中还有称赞马绛的。
到了九月,徐、沂等三州的士子都来到“房、心二宿相交”的徐州参加乡试,考场就设在黄楼之上。
这一天,秋高气爽,水落石出,黄楼上贡品无数,灵龟居于前列。
这完全是按照古礼进行的一次选士的盛典,先是乐曲三奏,取《诗经·鹿鸣》之义。京东路的长官前来劝勉,乡先生居于正位,主考官由孙勉(孙觉之弟)、顿起担任。
此次考试,在苏轼的全力操持之下,办的是有声有色,得到了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令人不解的是,自从此次考试后,顿起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未有相关的文字记载出现在苏轼的一切文集中。
过了些时日,张方平的女婿、老朋友王巩自南都来。
王巩带来了岳父张方平的近作《乐全堂杂咏》,让苏轼在卷尾题诗。王巩过南都时,苏辙给他写有送行诗。
苏轼拿到恩师的诗集后,逐一细细地拜读后,在卷尾恭敬地题了诗。之后,苏轼又在封好的诗集封面题下:“上还宣徽太尉丈丈,表侄蜀人苏轼谨封”,让王巩收回后交于恩师。
苏轼给恩师题下的五言长诗,旁征博引,谈古论今,着实是展示了自己的学识及实力。我们在这里要说的是,此时“诗逢知己”的苏轼,又犯下了一种所谓“口不择言”的禁忌。
“人物一衰谢,微言难重寻。殷勤永嘉末,复闻正始音。清谈未足多,感时意殊深。”被指苏轼借晋元帝时卫玠初过江左,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说苏轼是想表达说如今人物衰谢,不经意间见到了张方平文章之才气,以此讥讽当朝风俗之衰薄。
“少年有奇志,欲和南风琴。荒森蜩蚻乱,废沼蛙蝈淫。遂欲掩两耳,临文但噫喑。”被指苏轼自称少年有志,欲和天子的熏风之诗,又见当朝学者皆空言无实,文字杂乱,故以荒林废沼比朝廷新法屡有变更,事多荒废,致风俗虚浮。当朝学者出语荒诞,如蜩蚻之声乱,赶紧掩耳不与论文也。
最后的“萧然王郎子”、“云见浮丘伯”被指是借王巩比王子,以“浮丘伯”比张方平。“愿公正王度,祈招继愔愔。”被指苏轼劝张方平勿为虚言之诗,应当多作像祭公谋父作的《祈招》之诗那样,能讽喻朝廷得失的诗作。
走笔至此,笔者都有点头大了,一首师生之间的赠诗,竟然衍生出这么多的歧义来。孰是孰非,这么多年过去了,其本意如何,那只有去问一下始作俑者——苏轼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