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暂盟论酒(1/1)
赵章所坐的位置在右侧下首,对面就是满脸笑意的燕相乐池,大殿内不少卿臣的面孔都有点眼熟,想来是参加过蓟都城外对他的迎接仪式。
从赵章所坐的位置不难看出,燕王对他,或者说他身后赵国之重视程度。
不过细细想来,燕王能从一个不受重视的韩国质子,一步一步走到当今的燕国之主的位置,这背后离不开赵国的鼎力相助,与之相佐的,超乎寻常的感激和敬畏也似乎能说的过去。
燕王姬职,这个在赵章记忆中能于后世史书上留下浓墨一笔的英主,如今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岁模样,双颊清瘦、肤色偏白,与赵章年纪仿若,但想想应该比他要年长一些,毕竟对方已延有子嗣。
大殿中此刻安静异常,楼缓将结盟国书呈上,随即朝着上首揖道:“燕赵之地,自古为我华夏先民之遗泽,然今中山蛮夷,虎狼之邦,重利而薄义,戮我国民,残我百姓,夺我土地,今外臣奉吾王之命特请盟于燕,共讨蛮夷之中山。”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音、在大殿内久久回荡,然而反响却是平平。
殿内不时传出几道细不可闻的窃语之声。
片刻之后,燕王方开口说道:“众卿以为如何?”
乐池这才悠悠起身,向上作揖道:“臣闻,自古先王圣贤,皆功于保土、守民,今中山无道,侵我山河,扰我臣民,臣以为,大王当效仿先贤,合赵而起兵,共讨夷狄。”
话音及落,众臣纷纷出声附和,零星闭口不言之人,也未曾公然出声反驳。
赵章看着眼前一幕,心下已是了然。想来在他们入朝之前,燕国君臣应该已经提前、就盟赵一事商议过了。
而今不过是再走一次过场罢了。
但这个流程却也是不能乱的,并且确定结盟伐兵只是第一步。
之后楼缓又就盟约条例,何时出兵,出兵几何,从何地出兵,两国共兵还是分兵,谋攻何地,等等一系列战略问题,同燕国朝臣展开了新一轮的交流。
赵国的要求也不苛刻,只需要燕军从北境对中山施加一定的压力,建不建功无所谓,君父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让燕国顶在前面,甚至盟约中不少条例都是为燕国本身所计。
但这其中又存在的很多客观因素,似乎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论出个所以然的,不过燕国既然已经答应合盟出兵,剩下的问题亦都是些细磨之事。
赵章的目光不时暗暗打量向上位的燕王,对这位能说出‘以父兄而事赵国’的年轻君主,他的心下却始终保持着几分警惕。
燕赵两国如今看似亲如兄弟不假,但昔日的三晋,今日不照样相互攻伐。若以赵国未来向北的发展的路线,在不久的将来,两国必然会起军事冲突。
而那时…这位少年燕王又能否还会对赵国以父兄事之否?…赵章目光顺势看向跪坐在对面的公孙操,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半面青铜覆面的脸对着他露出一抹看起来颇为诡异的笑。
赵章愣了下,但随即也向对方报以和善一笑。
合盟之约的结果敲定很快,但其中的条例却从早晨一直商议到了中午,虽然很多看似三言两语便能决出的事,实施起来似乎异常艰难。
伴随着大殿外的一声钟响,议盟之事暂告一段落。之后就已经不再是赵国君臣所能左右的了,他们如今只能等待,等待燕国方面给出个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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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朝会,赵章二人却未出燕宫,而是被仕女引领着前往了另外一处大殿、同燕王一起用膳,且陪膳的都是一些燕国重臣,一国之君相邀,此情实在不好拒绝。
用膳的殿居距离朝会的正殿路程不远,且规模不少,殿居的角落还摆放着编磬、编钟、鼓、瑟、琴、笙,等各类乐器,似乎此居是专门宴请所设。
燕王坐定上首,众人分席而坐,没过一会,一群宫女就鱼贯而入,各种山珍佳肴送了进来。
鼓瑟之声与美食几乎同一时刻响起。
席间众臣推杯换盏,不少陌生面孔趁机上前同赵章楼缓敬酒,颇有节奏的袅袅声乐之声回荡在耳边,气氛比之刚才朝堂之上的唇枪舌战,倒是缓和了不少。
“仆曾听闻,邯郸产一酒泉,其水甘冽,赵王曾命人取酒泉之水而酿酒,三年方成,赵王于丛台宫宴而饮之,后有人传,酒中暗有肃杀凛冽之气。今日太子畅饮我燕地之酒,太子以为比之于赵酒味甘几何?”
赵章原本正对着一条炭烤羊腿细细朵颐,虽未有各类辛香作料,但胜在新鲜,然耳中突然传来一句颇具深意之言,蓦然地打断了他的饕餮之心,正暗恼之际、侧目而去,却见案几前正兀自立着一高冠中年,手举一觞,见其面色微醺,仿若喝醉了一般。
但赵章却隐隐能发现、对方眼神中蕴含的针锋之势。
这人他倒是有些眼熟,倒非是因为对方和善,而是刚才朝会之时,此人就坐在老相乐池的下首,且对两国盟好一事闭口不言。
此刻赵章一侧的楼缓起身,手持一觞清酒,朝着中年人敬道:“赵酒味甘,燕酒味醇,各有特色,太傅请。”说罢便举觞一饮而尽。
但高冠中年却并未理睬楼缓,眼神直直地盯着赵章,似乎再等着听他的下言。面对这等无礼之相,却未有人敢于上前斥责。
太傅?赵章心下暗慎,再结合对方的言行举止。
是了,此人该是燕王之傅,燕国的那位法变先行者,郭隗。
早就听闻此人是燕国的大贤者,燕王哙时的重臣,怎么今日相见,跟条疯狗一般,自己又不曾招惹于他。
赵章本不想理会对方,但见殿内众人都将目光聚来他处,就连上首的燕王也正默默注目着。
他心下苦笑一声,只得揶揄地摇头道:“若论酒之肃杀凛冽,赵不如燕矣。”
“哦?”郭隗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对方一個血气方刚的大贵族,怎么会向他认输。原本他已经准备好了回击之言,却不曾想被少年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自己蓄势待发的气势突然间没了着力之处,那种感觉...就似奋尽全力一击而终击于鹅絮,敌方无碍,自身却深陷泥沼之中,这般感觉真是让人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