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年-隐私(1/1)
案一少年
五隐私
盛安市中心医院是肿瘤诊疗试点,三甲医保全占,医院坐落在商圈环绕寸土寸金的奉水河北岸,原址扩建翻新之后,古城风韵与现代建筑艺术交织成趣,宛如一座隐于市中的花园。
门诊大楼通往住院部的新环廊刚竣工,适逢民营公立医院座谈会举办,院领导多少有意显摆事业单位的优越感,座谈会后到各科室实地调研,特意请一众企业家取道这座满墙院史荣誉的环廊,互相吹捧参观。
江陌举着手机往住院部走,被电话里在中心医院急诊任职住院医的闺蜜喻洛气急败坏好一通臭骂,“我这个月就调休这么一天江大警官,你就敢见缝插针的工伤入院,现在还学会瞒报了,来医院还躲着我是吧?!亏着昨儿值班缝针的是副主任,特意搞的美容针,不然留疤丑死你……还敢空手夺白刃,武侠小说看多了你?”
江陌在警队抓犯人的时候是英雄好汉,落到医生手里就打蔫儿,只敢在口头上无力狡辩:“我要是不夺刀,你今儿就得在停尸房跟我见面。”
“闭嘴吧你……赶明儿真应该带你找个香火旺的寺庙拜一拜,这倒霉催的……”
电话那边沉痛地叹了一声,江陌隐约听见急诊那位稳如泰山的胖护士长在喊喻洛跟车出诊,打了声招呼就挂断电话,从一小撮儿正对着墙上几张荣誉证书的照片抚掌称赞的成功人士身旁快步掠过。
走到住院部门口的时候,江陌隐约觉得有视线落在她背上。她脚步停顿了一瞬,本能地回头,视线逡巡无果,皱了下眉,觉得有点儿草木皆兵,转身晃了晃脑袋,走进住院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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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急诊和挂号大厅的喧闹不同,一座花园之隔的住院部里似乎照明不足,正厅的水晶灯闲置得蒙了一层灰,走廊沉闷的空气中粘滞着医用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被朝天椒一鞋底子闷倒之后,邵桀几乎瞬时间就昏厥过去——梦魇突兀地铺天盖地,邵桀猛然被一团看不清形状的黑雾缠住了四肢,挣脱不得无法动弹,妥协地在无边无际的漆黑里沉浮,直至一双手破开腥红漆黑的雾,怀揣着残破昏暗的光,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邵桀隐约记得自己醒了一瞬,紧接着眼前一片猩红斑驳,断片似的睡了个天昏地暗,神清气爽地爬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是血”地进了医院——然而除了有点轻微头晕,邵桀自我感觉良好,正琢磨着吃饱喝足办理出院,谁成想没电歇菜的手机喂了鱼,找到护士站的时候正赶上盛安市公安局的大领导致电“慰问”,邵大选手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他这半日“清闲”给警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事件发酵至此,邵桀自认责任攸关,放下电话就联系到了一位对于把控舆论风向颇有门道的朋友,嘱托其协助警方,缓解网络上愈演愈烈的猜测风浪。
风波一时半会儿不得消停,邵桀不好直接拍屁股走人,百无聊赖地待在病房里等韩律的回信,躺了一阵儿睡不着,邵桀在病床上翻了几个来回,索性抱着水果罐头满走廊转悠,半路被两个术后复健的大哥截住去路,一把拽进病房,神秘兮兮地问道。
“弟弟,会不会玩儿斗地主?”
被江陌逮到的时候,一把五毛一共输了两块五的邵桀嘴里刚塞了一大块黄桃。
一身规整肃穆的警服甫一亮相把邵桀吓了一跳,一口糖水呛进嗓子眼,连带着轻微脑震荡头晕恶心的症状也突然蹦出来凑热闹,邵桀七荤八素的难受一上头,险些吐在复健大哥的病床上。
邵桀捂着嘴,没顾上说话,推开江陌就跟小炮弹似的一溜烟儿冲回单间病房的厕所。
江陌在复健大哥的病房门前怔了片刻,没来得及诧异疑惑她到底哪触了小祖宗的霉头,叹了口气先追过去,摘了帽子脱下常服,挽起衬衫袖子,小心仔细地伺候着涕泪横流的邵桀趴在马桶边干呕。
单间病房里热水坏了没修,江陌到护士站借了医院劳保品剩的塑料盆和白毛巾,接了半盆热水掺凉,端到缓过劲儿漱好口歪在床上抽鼻子的邵桀跟前,把毛巾往盆里一丢,“脸擦一下,这个自己能行吗?”江陌举起缠着绷带的手示意一下,“我可能不太方便。”
那件赫然印着江陌血爪印的外套还在病床旁边的椅背上搭着,邵桀比例优越的四肢挂着病号服,手腕脚踝都大喇喇地在外晾着,昨晚惨白泛青的脸色被他这一宿一半天连睡带吃养得红润,朝气清隽的长相原模本样的显露无遗。
就是他刚干呕得眼泪汪汪,眼圈鼻头泛着红晕,一副我见犹怜的憔悴样。
邵桀在这位刑警姐姐跟前丢脸丢得无地自容,埋头捂脸蚊子哼哼,“给姐姐添麻烦了。”
江陌被他这一声“姐姐”叫得牙碜,清了下嗓子,“还没介绍,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姓江,江陌,长江的江,陌生的陌。”
邵桀很是乖巧地点点头,“给江警官添麻烦了。”
“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昨晚误伤到你,连累你住院。”江陌顺手拍了拍他的肩,眉眼一弯,知心大姐似的亲切地笑了笑,大尾巴狼装得十分具象,寒暄道:“本来应该我们支队一把手二把手都来探望的,但最近队里比较忙,实在走不开……”
江陌拿起官腔侃侃而谈,话说一半,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一曲黑猫警长高歌猛进,一句词刚唱完就被江警官调成震动——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经常跟警队案件的记者,姓赵。
赵记者为人干练,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江陌犹豫了一下,暂且挂断,话还没续上,赵记者就再一次致电,显然有要事问询。
江陌沉吟片刻,指尖在裂了一道横纹的钢化手机壳上敲了敲,先跟邵桀点头致意,随即走到病房门口打算出门接听,然而她刚握住病房门把手,电话另一头已经主动挂断,等了片刻手机再次震响,来电显示却变成了未知号码。
江陌脸色陡然一沉。
指尖轻划接通,江陌点开通话录音,默然看着计时跳动了三秒才将手机贴在耳边。她没说话,电话另一头也是同样的沉默,电流信号的细微抖动在听筒中被无限放大,江陌似乎听见电话那侧类似鸣笛的闷钝声响,几乎同时,住院部大楼后侧的单车道上传来一声鸣笛声——江陌当即拔腿跑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撑着窄小的窗沿探出身子向大楼后面张望,放眼却是因为前方事故堵满了整条单行道的车流,根本无从辨别声音的来源方向。
电话那头气声一笑,片刻,就只剩下通话挂断的忙音一直在响。
江陌茫然了一瞬,有些脱力地靠在窗沿上。她抬起头,看见邵桀似乎因为她突然的跑动略有不解,这会儿正担忧地站在门口张望。
江陌稍微偏头,思绪还被未知号码来电牵扯着,无念无想地迎着邵桀的视线回望了几秒。
邵桀却不知道被她这一眼看过去想到了什么,耳朵“腾”地就烧起来,脖子往上一片通红,眨巴着眼睛就往病房里躲。
江陌莫名其妙,踱步要回病房,手机又不知好歹地震了起来。
这次是她师父。
惯常炮仗式耍脾气的顾形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刚赵记者来了个电话,媒体那边出了点儿麻烦,我让乐天去医院找你汇合,你俩跑一趟,请两个人回局里坐坐。”
江陌当下神经一紧,试探着问了一句:“媒体怎么了?我刚看发了解释的微博——”
顾形又在抽烟,室外的风声从听筒一股脑地灌过来,“最开始被删的账号搞到了三中附近店家的后门监控,把受害者被侵犯的那段监控截下来放到网上了,没打码。”
江陌眉间瞬时蹙紧。
“电竞选手协助警方抓捕罪犯”一事在网络上闹得沸反盈天,但说白了这事儿只是一个借题发挥的契机,关注度一高,官方的解释或者抓捕现场的所有真相在这群靠着啃食热度求生的偏门媒体眼里就显得没那么重要,“性侵施暴”的话题度显然更高。
警方一瞒再瞒并非对案件本身讳莫如深,而是在案情有了确凿定论之前,为确保受害者不会承受不必要的二次侵害,尽可能避免媒体的过多介入,使得警方的调查陷入被动——结果就因为一位小有名气的电竞选手误入其中,先前警方的守口如瓶功亏一篑,有些小媒体为了博取眼球,恨不得剜烂受害者的伤口,还美其名曰还原真相,打着讨伐罪犯的旗号,赚足流量点击的甜头。
网络舆论的发酵速度远远超出盛安警方原本的预想,键盘上无数双手在搅弄着沉静许久的老城霾烟,口诛笔伐高呼着严惩凶犯,刀刃笔尖却对准了遍体鳞伤的夏妍。
江陌面无表情地看向病房门口。
邵桀躲进去,又歪着身子往外偷瞧,正对上江陌如有实质的目光,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网上的视频照片已经在着手删除,但搜索词条肯定是搂不住,本来那几个受害女孩的口供就麻烦,现在倒好,干净利落地把夏妍架在火上烤……丫头的病房我联系了派出所的同志帮忙守着,你先去看一眼,等人到了你再撤,省得有那么些个不长眼的媒体过去凑热闹。待会儿乐天把相关文件给你带到医院去,你们俩跑一趟,把记者和非法出售监控视频的店家请过来喝杯茶。”
“另外,卡簧刀的鉴定结果出来了。”顾形停顿了一下,“除了你和程烨的指纹,老祝在刀柄刀刃连接的位置提取到了第三个人的半枚指纹和DNA……我跟老祝怀疑,夏妍之后抓捕之前,可能还有一个受害者……至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