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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第九十六章 挽天倾(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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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第九十六章 挽天倾(一)

蜿蜒的燕山山脉之上,几骑战马,在山峰棱线上显露出了他们的身影。在这些战马的身后,就是曾经逶迤雄壮的古长城。只是千年以后,这座绵延万里的汉家屏藩,似乎再也不是不可被摧毁的屏障。

马上骑士,只是凝视着这长城以南的燕地河山,每个人眼中都是精光四射,只是死死的看着展现在眼前的一切。

幽燕平原就在他们眼前展开,这片土地几乎产出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强大的国家所需要的一切。丰富的粮食,足够的鱼盐,森林,铁石,更有从唐末以降就一直有强兵之名的幽燕男儿。眼前富饶广大的平地一直绵延到视线尽头之外不知道多远,萧萧易水,燕京雄城就点缀其间,这广袤的一切,只会带给第一次见到她的人以最大的震撼!

银可术勒着战马,只是和麾下几名心腹谋克目眩神迷的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看着脚下远处纵横的阡陌,看着星星点点的村落城镇,看着虽然经历了战火,可这片土地仍然所拥有的繁密人口,大量财富,还有在塞外都觉得陌生的一切。

他们女真崛起于按出虎水的山林之间,在击败辽国大军,攻陷了上京,中京,还有辽东诸州之后,已经觉得抓到手中的一切,是自己部族在老林子当中生活时不能想象的了。越过了这汉家长城,才发现这长城以南,从来都是作为大辽帝国财赋主要提供之地的幽燕之地,还远远超出了他们想象中的繁华富庶十倍!

而在这幽燕平原再南面,又是一个据说超过此处又有十倍的大宋帝国,当女真健儿的马蹄踏足那里的时候,又将是什么样的场景?

每个女真人,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银可术忘形的伸手抓了一把身边的空气,喃喃自语:“是暖和的……这个时候,在按出虎水,只怕已经大雪能没了俺们的马足了吧!贼老天,给这些辽人和南人这么好的地方,却将俺们丢在那苦寒之地!还好,俺们的剑够锋利,马够快,俺们自己能抢过来!”

身边谋克们也都情不自禁的发声应和:“俺错怪宗翰了!在夹山吃沙子,哪里比得上这里?瞧瞧这些村落城镇,不知道有多少生口等着俺们去拿,不知道有多少财赋等着俺们去分!”

“不知道这关塞南边的女子,是什么模样儿?据说都穿着轻纱,手拿重一点都能捏碎了她们?入娘的,难道抢回来还要俺们整天捧着她们?”

“给宗翰留一份!要不是他看得远,俺们哪里能到这里?给宗翰最好的甲胄,最健壮的生口,最漂亮的女人,最多的金银……俺们也要带回最多的首级,让阿骨打皇帝提起兴致来,让俺们大军都南下越过这里,让这里变成俺们女真人的地方!”

说到兴高采烈处,每个人几乎都在呐喊出声,吼声只是在山间嗡嗡回荡,偶尔还夹杂几声大笑,连他们胯下坐骑都受到感染也似,不住的长声嘶鸣。山风掠过,卷起战马颈项上长长的鬃毛。虽然在这山地之间,经历了一点小波折,可是损失的也是董大郎所部这些招降纳叛的残部,女真健儿出手一击,曾经在这里顽强抵抗了数日的南人军马,顿时灰飞烟灭,而他们女真健儿的马蹄,也终于越过了长城一线!

在他们脚下的山口里,女真骑士正源源不绝的从山口中涌出,每个人都在朝着山顶上的银可术欢呼。除了这不到四百骑女真骑士之外,还有他们收容的董大郎所部两百余骑残部。这是这次南犯之军所能抽调出来的全部精锐了,其他人马还遮护着他们携带的辎重堵在古北口以北。

单单这六七百骑,已经能在幽燕边地造成巨大的震动,更不用说古北口被打通之后,后续部队源源而来,宋辽双方主力集结于高梁河一带,沿着长城的边地郡县,对这支军马已经毫无抗手之力。

如果他们占据了幽燕边地稳住阵脚,说不定宗翰就会断然改变他主力的作战重心,转而南下,一举掩袭燕京,在这大辽轰然崩塌的末世当中,获得最大的收益!

董大郎也在银可术的身边,脸色阴沉,勉强附和的微笑,虽然挤出了一丝笑容,可在那些女真将领兴奋议论之际,他却咬紧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岳飞马扩这一战,将他打得狼狈不堪,现在破口大军的主力,从他董大郎所部也变成了女真所部。不管女真人多么兴奋,可他董大郎曾经梦想的由自己来掌握将来燕地局势,却彻底粉碎了,现在所有一切,都已经是这些个子不高,肩膀极宽的女真人说了算!

……除非,尽快的让整个幽燕之地震动起来,让这些女真人取得尽可能大的战果,让整个燕云彻底陷入乱局,自己才有可能在乱中再度出头!

反复思量之际,董大郎终于策马靠近了银可术一些,低声道:“完颜贵主,宋人这支军马已溃,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掩袭古北口之背,拿下这个挡住通路的要隘,让俺们后续军马跟上来!俺们这些轻骑,震动边地足够,但还不足让这些边地州郡迅速望风归降,俺们必须尽快造成足够大的声势,让高梁河猬集的宋辽两军乱了手脚,俺们就可以寻机击破他们!只要有能摧垮宋辽主力的机会,宗翰贵主必然会断然挥大军南下,到时候,这个幽燕之地,就是俺们女真的了!那时候,俺愿意请缨为先锋,为女真大军直抵白沟河效犬马之劳!”

他低声才说完,银可术还没有回答,几名女真谋克就发出了大声的嗤笑。

“俺们女真?你算哪门子女真?”

“俺们女真可不收这样的败阵狗,几百南人,就能杀得你灰溜溜的掉头朝北跑,宗翰送的马也能给了南人!要不是坐骑神骏,那南人小将,还能从俺们军中逃走?”

“要是那南人小将肯归顺,倒配得上俺们女真好汉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几个女真将领说得刻薄,可董大郎的情绪在此刻完全平复了,只做听而不闻,脸上恭谨微笑的神色,也没有消减半点,只是看着银可术,一脸卑微的模样。

银可术嗯了一声,扬起手笑骂道:“没个分寸了!要不是大郎在前头血战,你们能赢得这么快?吃肉吃到第十块吃饱了,前面九块就白吃了?要不是大郎带路,俺们现在能在这里?”

看到银可术发话,几个女真将领才不屑的掉过头去,瞧也不瞧董大郎一眼。

银可术看看山脚下自家儿郎源源朝南,伸手挠了挠脑袋,朝董大郎笑道:“大郎,南人厮杀本事,倒是比你说的强上不少来着……”

董大郎嘿了一声,只是垂首表示领罪。

银可术摆摆手:“……南人看来也不是轻易能打垮的,俺们女真儿郎,还得准备出上一身汗!这古北口不能放在俺们身后,让俺们后援不通……将来宗翰南下,总得把路给他扫干净,不然宗翰皮鞭子抽上来,谁来领?”

轻骑潜越燕山,突破之后就要席卷古北口之背,前后夹攻守军,逼迫他们弃守这个要隘,打通大军南下通道,这是既定策略,几名女真将领都知道。不过现在终于突破燕山,将这讨厌的山地甩在背后,眼前就是几乎不设防的幽燕边地,不知道有多少财赋女子等着他们去抢掠,现在谁还愿意去干这个回攻古北口的苦差事?

几个女真将领的眼光都瞄向了董大郎,这倒霉差事,让这家伙去干最合适。

口快的已经大声说了出来:“让董大郎这厮领兵回攻古北口去!冲锋陷阵,瞧着他是不成,这点事情,他总能干好罢?俺们总不能养着一群废物!”

另外一个女真将领语气也更轻松:“南人应该早就跑他娘的,后路一被切断,只能困守城塞。有吃的没有烧的,这城塞守具,都是朝着北面的!现在他们还能朝着南面马上挖壕沟竖鹿寨?本来就是一个不大的城圈子,还留在里头等死?他们也多是骑军,大家都是六条腿,跑起来飞快!”

这个时候,董大郎只是一声不吭,等着银可术决断。在他内心,也早就做好干这个差事的准备了。难道银可术还能将好处让给自己,却不留给这些女真嫡系?也罢,也罢,打下古北口,至少能接应到自己留在后面的大军,有几千人马在手,总能等到机会!

银可术淡淡一笑,拍拍身边董大郎肩膀:“不愿意去?”

董大郎浑身一震,抬头看着银可术,大声道:“大郎安敢不奉贵人之命?燕山败阵之辱,大郎恨不能马上挽回,拿下古北口,正是回报贵人之机,将古北口就交给俺了,三日之内,一定拿下回报!若然南人逃遁,大郎也为诸位女真贵人谨守此要隘,静候大军南下,从此,这古北口就是俺们女真的了!”

银可术哈哈一笑,举起马鞭指着南面:“可这幽燕之地,俺的儿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知道哪里要紧?知道拿下哪里才能让南人辽狗震动,让他们乱了阵脚?大郎,你可是俺们女真健儿的锋刃!去,领你的本部轻骑,为俺们女真铁骑开路!想拿下哪里,就引领大军拿下哪里!让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知道俺们女真铁骑来了!”

董大郎只是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银可术,幽燕边地州郡已经无主,所有人都在观望局势。自己又是幽燕土人,要是让他带领大军席卷这边地,就是银可术双手将扩大势力的机会送给了自己,在自己才打了一场这么丢脸的败仗之后!

他这个时候,已经忘记了继续装出那副恭谨卑微的表情,两眼里头放射的都是精光利芒,只是还有三分理智,低声问道:“那古北口呢?”

女真将领,绝对不愿意替他董大郎干苦差事打下手的。而且此次南下,几名女真谋克勉强跟随,也是为了发财的。只怕这个上头,银可术也约束不住!

银可术呵呵一笑:“自然是俺去替你们守着这后路!俺去拿下古北口!”

他转头看向古北口方向,脸上笑意也微微减低了几分:“你们还真的以为,南人会弃守古北口?就凭他们以区区百数十人敢在这山间和俺们大军死战,他们也知道这古北口有多重要!那南人小将,跑了第一次,俺绝不会让他跑第二次!”

提到那南人小将,不论是董大郎还是那几个女真谋克都神情尴尬。岳飞之骁勇,已经给他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更不用说董大郎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将来的日子里,他会不会在无数次的噩梦当中梦见岳飞的那杆大枪!

几名女真谋克都转向银可术,意欲进言,银可术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拍拍董大郎的背:“大郎,去罢,领你的本部,给俺干出个样子出来!”

董大郎咬咬牙齿,这个时候再也装不下去了,这个机会,他绝对不想错过,特别在经历了这么一场惨败之后!

他也再不等那些女真将领说出其他意见了,只是朝着银可术抱拳拱手:“大郎能有今日,全是两位贵主所赐,大郎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为女真拿下幽燕之地,完颜贵主,就等着俺的好消息罢!”

言罢,他唿哨一声,头也不回的策马就冲向山下。几个女真将领看着董大郎高大的背影远去,都转向银可术:“银可术……这是为什么?”

银可术脸上笑意已经完全淡了下去,定定的看着古北口方向,低声道:“古北口要紧,俺们想这次就一举底定这燕云局势,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将古北口掌握在手中!……南人不像想象中那么软弱……他们能战!那南人小将,一定会死死守在这里,等着南人援应大军而来……只要他们敢来!”

几个女真将领默然,却仍然有一个不服气的开口:“那凭什么让姓董的占这么大便宜?能丢了自家儿郎掉头逃命的人,不配当俺们女真人的飞鹰走狗!这家伙,放出来就不会归巢了,只要他能养壮自己!这财富都是俺们女真人的,凭什么分他一份?”

银可术哼了一声,远远的看着董大郎已经奔向山口,大声下令,他麾下常胜军轻骑渐渐从大军当中分了出来,在他左近集结。

“……要是南人都这样能战,将来还有苦战啊……俺既然南下了,就不想回去。女真儿郎,不打了胜仗,没脸回去见自己的亲族子弟……俺要等到宗翰来,将这燕云之地拿下来!现在俺们兵少,南人大军要来,不靠着董大郎给俺们壮声势,还靠着什么人?使唤鹰犬,不能总饿着啊……再说南人有十几万大军,敢战的话,就算耗人命,也会换了不少女真儿郎性命去,死一些飞鹰走狗,总能找到新的,这可没俺们女真儿郎性命宝贵!”

说到这里,围着银可术的女真将领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银可术也咧开嘴笑了,亲昵的拍了拍靠得最近的一个谋克的头盔:“都去都去!给俺留二百女真儿郎就足够。你们去厮杀,去争夺,去让这里的辽狗南人丧胆罢!让所有人都知道,俺们女真来了,摧垮辽狗七十万大军的女真勇士来了,他们所熟悉的天,也要塌下来了,没有人能挽救!”

“怎么办,怎么办?”

浮现在这些衣甲破碎的大宋军人脸上的,就是这三个字的疑问。

他们迭经血战,已经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胜利曾经离他们那么近,但是在女真人出现之后,又终于功败垂成。

苦战之后,他们终于退回了这里,现在以不足百名残军,尚多有带伤之卒,所面临的,已经是绝境!

古北口虽然是长城诸口上一出名关塞,东有蟠龙岭,西有卧虎山,两山紧锁潮河。河岸之侧通路,是绵延燕山当中,少有的能通行一支大军的通道。当年契丹兴起,一代雄主耶律阿保机就多次从此处关塞破口而入,席卷中原,甚至占领过中原腹心之地汴梁,扶持起后汉一朝。

可是这古北口关塞,并不是秦汉时期建立的长城防御体系当中一环。那时候汉家儿郎,防御线还要远远向北。那时在长城以北,都有大量的前哨关塞,没有在燕山南面建立防御要塞的必要。

此处关塞,是在北齐时代增建的。比起秦汉长城,几乎完全退过了燕山,控扼住沿着潮河河岸这条要紧的燕山之间的通路南面尽头。卡死了这里,胡骑大队就难从此地深入幽燕平原。

在萧言所熟悉的那个时空,直到五百多年后,明朝才大规模的增建此处要塞,将古北口关塞和长城连成一气,形成防御体系。又到了三百多年后,进入了热兵器时代,在这里和东面崛起的凶狠敌人,在这里爆发了一场血战。从此古北口就伤痕累累,再也未经修缮,只留下残破的身躯对着这几千年来遗留下来的战场。

在这个时候,古北口还是一个孤立的关塞。大辽鼎盛时期奄有万里,长城内外,都是大辽旗帜所覆盖的土地。终辽一朝,也未曾怎么增缮过北齐留下的这座城塞。岳飞和马扩他们率军抵此,在短短时间内用最大努力,也只不过部分修复了这座关塞面向北面部分城防。几千敌人轻骑远途奔袭来此,无有攻具的情况下,凭借于此还可以抵挡一阵,直到后援大军而来。

可是当敌人已经潜越燕山,前后都遭到夹攻的时候,这古北口关塞,却再也不是难攻不落!

守备一处要塞,需要的是完善的城防,足够的守具,充足的粮食,不会被断绝的水源,如果没有樵采之道,这烧的也不能缺乏,更要有足够而且能战的守军。在这要塞周围,还要有依托之地,援军可以凭借这些依托之地,进援此处。

而此时岳飞马扩方腾他们,只有不足百名残卒,绝少守具,身后没有大宋的州郡可以作为依托,关塞当中积储极少。在原来后路不会被切断的情况下,他们还能与边地州郡村镇潜通,在这些谈不上友好,正在观望风色的前辽国地方势力手中,获得粮食物资的补充。一旦被切断后路,这些供应也就断绝。更不用说困守这处不大的关塞,水源也会被切断,更不用说樵采之途了。援军还不知道在哪里,哪怕坚定如岳飞,此时也不敢说,他能苦守这古北口关塞几天!

难道就让开这里,朝南面退?将这要隘让给女真人,让他们的后路从此畅通,援军可以沿着这条通道,源源不绝而至?

小小的城塞当中,低低传来伤卒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每个还能动的大宋士卒,都围在了岳飞马扩和方腾这三人身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跟随三人死战至此,大家也没有什么多想的了,只要他们作出决断,大家就算将性命抛在这里,又能如何?

岳飞扶着自己的大枪,血迹似乎已经渗入了他心爱大枪的木纹当中。他的衣甲之上,已经看不出了原来的颜色,只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谁都看得出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可他的腰背,在此刻仍不稍弯,只是迎着弟兄们的目光,神情坚决。

马扩却一遍又一遍的扫视着这小小关塞,扫视着自己麾下弟兄,扫视着关塞四下的莽莽群山,更扫视着南面来路,似乎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越过这几百里的距离,直抵高梁河的那头。

自己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一切,甚至远远超过。可这燕云天倾,却终究不是自己能够挽回的……

现在,该怎么办呢?是趁着女真人还没有切断自己后路,扫荡边地州郡之际,赶紧退走,保住这些忠勇弟兄的性命,他们同样做了所能做的一切,而且远远超过!

……还是死守在这里,尽最大可能卡住女真人的通道,将他们隔绝在两边,等待那似乎永远不会到来的援军?

方腾仍然穿着那不合身的甲胄,虽然没有和岳飞马扩一起参加那场血战,可他也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人群当中,就他的神色最为轻松,甚至还有点讥诮。身边的气氛凝重得似乎能滴出血来,他还能轻笑出声:“走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只要女真人不是呆子,第一时间就会从后面围上来,到时候,咱们倒是仍然将女真人断成两截,可能还能截断他们多久,真的是老天才知道……反正连场血战,再加上最先哨探清楚女真人南下的消息,无论如何,也够这些弟兄策勋一两转的了……走不走?”

马扩猛的掉头,看着方腾,两人目光一碰,马扩又将头掉过头,低声喝道:“徐震徐都头!”

周围士卒静默一阵,才有一名宋军军官低声道:“马宣赞,徐都头……”

马扩一震,低声自语:“也没了?”

那军官苦笑一声:“一枪戳穿了胸口,还拉一个弟兄上马一起退回来,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撑下来的,进了关塞,当时就没气了……”

马扩闭闭眼睛,一指那答话的军官:“你挑几个弟兄,家累重的,还没儿子的,是独子的,护着方参议退回去!马上出发!方参议但有一点伤损,俺要了你的脑袋!”

那军官苦笑一声:“马宣赞,你守在这里,怎么要俺的脑袋?俺家兄弟四个,其他三个都囫囵着,老大更是当年伤了腿现在在家种地,俺也有儿子了,香烟绝断不了。马宣赞,你换人护送方参议吧,俺就当死在这儿了,那么多弟兄都撂在这里,俺有脸掉头向南?”

马扩一时语塞,烦躁的一跺脚,就要指派其他人。方腾却轻轻笑道:“马宣赞,你不走了?”

马扩咬咬牙齿:“俺怎么走?俺这么一走,这古北口就是女真人的了,他们后路这条通路,就已然畅通,再让他们大军席卷了边地,这幽燕局势,就真的是万劫不复!辽人去了,换的是一个更凶狠的女真压在俺们北面,俺们一切牺牲,都是白费!只要卡住这里,让女真人接不上这口气,援军到来,还能将他们打回去!”

方腾冷笑一声:“萧言会来?”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只是看着马扩和岳飞。他们曾经死战,曾经在这片山地付出了一切。不知道多少弟兄躺在这里。援军如果赶来,他们还觉得所有一切,都是值得。援军如果不来——那他们为什么又在这里?

马扩轻轻嘘了一口气,低声道:“会来……就算不来,俺既然明白此中关键,又怎么能问心无愧的走?这天要塌下来,虽然俺无力挽回,可俺总要站在这天地之间死死的支撑住这塌下来的天空!”

方腾也是一笑:“……既然会来,那某也在这里等着瞧着。看谁来挽这天倾!如果没有人能拯救此局,这天迟早也会塌下来,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方参议!”马扩才抢前一步,想劝说方腾。岳飞已经转过头来,唿哨一声:“把马带过来!”

几名士卒顿时领命带马,而岳飞直直走到马扩方腾面前,朝两人抱抱拳:“两位都走,俺留在这里!”

马扩顿时大喝出声:“鹏举,你说什么?让俺腆颜偷生去,你当这英雄好汉?”

岳飞脸上神色仍然坚定,但是比起似乎已经认命的马扩,更多了一层希望的光辉。在此绝地,年轻的岳飞,仍然没有半点沮丧意气,仍然两眼闪亮。

“没人出去,怎么接应萧宣赞援应而来的大军?最了解局势的,就是俺们!如果萧宣赞不知道此间局势,不知道俺们还死死的卡在古北口,怎么决定战守之策?俺们留在这里,不是寻一个死处,而是要将这些鞑子杀回去!你们不去,这些弟兄,就是白死一场!”

马扩大声反问:“你就这么确信,萧宣赞现在就在路上?留在此处,俺马扩总算全了自家声名,要是逃出此地,却不见萧宣赞大军,那俺成了什么?鹏举,俺现在就是在寻一个死所!”

岳飞同样瞋目大喝:“马宣赞,不要做小儿女状!俺们厮杀,不是为了求死,而是为了这汉家河山!你要寻死,等杀败了鞑子,再去寻死!这天下,不只你一个英雄好汉,俺跟着萧宣赞一路走来,俺知道,萧宣赞现在就在路上!俺们一定能将鞑子杀退,这天崩地陷之际,好男儿不求怎么挽回,去着意于自己身后声名,岂是大丈夫所为!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俺们也能将它补回去!”

这一声大喝,震得马扩浑身一抖,他缓缓转头,看着身边士卒。这些满身血迹的士卒也互相看看,有的人就咧嘴一笑:“厮杀到现在,不看到这些鞑子败退,真的是死了都不闭眼……俺们信岳都虞侯,他说萧宣赞会来,那就是会来。马宣赞,你且冲出去,带着大军来接应俺们……古北口,俺们一定守住,只是你们一定要快来!”

马扩脸上表情已经完全僵住了,抬头看看北面关山万里,还有山头上蜿蜒的残破长城,再垂首回顾身侧那些挺立着,衣甲破碎的朴实袍泽们,。他蓦的长啸一声,吼声激越,远远的回荡出去。

“好!俺走!俺去将援军带回来!要是萧言还逗留在高梁河打着燕京的算盘,俺发誓和萧言此生不死不休!要是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俺马扩为他效力一辈子!鹏举,弟兄们,等着俺回来,一定要等着俺回来!”

言罢,马扩只是肃然一揖,久久不曾起身。岳飞以降,都沉默的看着马扩。大家对视一笑,互相拍拍肩膀,各自散开,回到了城塞的关墙之上,挺立其间,就宛如一尊尊粗糙的雕塑。

良久良久,马扩才抬起身来,瞧瞧身边,除了几名牵马士卒,就只有方腾还似笑非笑的站在他身边。看着马扩的目光投过来,方腾摊开手笑道:“俺厮杀不成,只有当逃兵了,到了外头,某还是和西军诸位相公有点交情,汴梁那里,也有点门路,要是萧言不来,某还能讨点其他援兵……马宣赞,某这条性命,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马扩苦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关塞城墙之上,凝视着北面的岳飞背影。在这一刻,马扩恨不得用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东西来交换岳飞所在的地方。可是他并不是岳飞此等无牵无挂的小将,他是西军千里驹,是官家爱重的青年才俊,是童贯器重的麾下宣赞,他的责任,并不是战死在这里,而是要留住性命,集合援军,将这些南犯的女真人打回去!

如果萧言不肯干,就他来干!

马扩唿哨一声,和方腾翻身上马,南面城关的士卒已经打开了大门,在三四骑簇拥下,出关绝尘而去。他身后士卒,都不住回顾,马扩却绝不回首。在这一刻,大颗大颗的泪珠,终于从这个铁打的汉子脸上滑落下来。

“鹏举,弟兄们,一定要等着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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