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一章 活着不容易(完)(1/1)
大汉虽然此时摇摇欲坠,但是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汉朝的权威依旧是深入人心,特别是在普通百姓心中。
此时此刻,在平阳城外,一片人头涌动。
平阳城已经成为了北地的商贸中心,借着平阳国留下的水利重新修复,投入了使用,周边的耕田也逐渐是一一恢复了正常,大量的农业商业的兴起,也就铸就了现在平阳周边聚集了大量的人口,若是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那一天平阳城内的土地都会变得寸土寸金。
平阳城能够如此快速的发展,一个是因为边境贸易的刺激,在古代的绝大多数时候,华夏对外展开贸易,其实都是华夏赚钱的时候更多,平阳和胡人的贸易自然也不例外,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得益于斐潜后世针对于通货膨胀的认知和利用,其实也就是利用了贸易掠夺了河东、河内甚至冀州的财富,才迅速铸就了平阳城当下的繁盛。
其实各个朝代城市的发展,莫过于如此,前期人口蓬勃发展,经济贸易直线上升,随后便是这些人口带来更多的消费需求,同样推动了商业和服务业的进一步发展,从而更加的吸引人员进入城市,但是当人口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庞大的物质上的需求就开始要求更多的周边各项商品的配给,如果不能满足,城市就进入了停滞,甚至就开始衰败。
不过现在,斐潜的平阳城还是处于上升的期间,每一处都似乎都有无限的生机,因此在平阳的这些百姓也具备着其他的地方所没有的一种活力。
虽然斐潜是带兵北伐阴山,但是在今天,这些带着胜利回到了平阳的军队,却在南门外列队,准备进城宣武。汉朝尚武,特别是对外战争,每有胜战,皆有宣武盛事,用以激励世人。马踏阴山如此功勋,自然少不了在平阳此地,凯旋宣武一番。
平阳城内周边的百姓,就在城池街道两侧挤挤挨挨,站得满满登登,有的更是一家老小全部出来,呼儿唤女,在拥挤的人群当中翘脚观望。街边的店铺稍微好一些的位置,更是提供给那些自觉得身份略高的人观看,至于那些高高的酒楼雅座,更是花钱如流水的士族子弟必争之地。
“来了!来了!”从上午就开始等待的百姓,见到城南的尘埃渐上,不由得兴奋的高声喊起来,随后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全是赞叹。
“没想到老朽还能看到这一天!苍天有眼啊!”
“百年了,年年南逃啊,不曾想到今日却能攻伐阴山!”
“这帮鲜卑狗辈,也有今天!当初某一家老小十余口啊,只逃某和兄弟两人出来啊,其余的,唉……真恨不得亲手杀两个鲜卑狗一解心头恨!”
此时斐潜已经站在了平阳南门之上,作为统帅,他并不需要去和将士们一同进城,因为今天的荣耀,是属于所有普通兵将的。
“起鼓,吹号!”
隆隆的战鼓声中,低沉的牛角号声呜呜的响起,震动了四野八方,随着鼓声和号角声,一队队兵卒在视野当冲出现,缓缓的走向平阳南城门。
当初,出兵讨伐阴山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一队队的向北开赴阴山,如今他们依旧这样一列列荣耀回归,只不过,身边的袍泽却少了许多。
渐渐的近了,翘首以盼原本纷杂无比的百姓忽然一个个都安静下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一样。
只见最前面的兵卒在战袍之外笼了一身的白麻衣,分左右擎着一杆大旗,分别写着四个苍凉遒劲的古隶,正是魂兮归来四字,而跟在后面的兵卒则是端端正正的在胸前捧着黑底红字的一个个的灵位。
此时此刻,灵位之上那血红色的隶书字体就像是战场上一道道的鲜血,流在了漆黑的土壤之上。白色的大旗幡索飘荡,四周呼啸的风声,就像是隐隐的哭声。
兵卒缓缓前行,虽然并没有像后世那种分列式震撼人心,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就已经足以震撼没有经历过如此阵势的汉代百姓了。
战鼓的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来,但是南城门楼上的乐匠开始击打着金铁,在叮叮当当的简单金属敲击声音当中,高声的吟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歌声苍凉,虽然并没有像后世的那么多的演唱的技巧,也没有什么七情上脸的表情展现,更不是歇斯底里的嘶吼,中正平和,一字一顿,虽然只有简单的金铁之声的伴奏,但是潜藏在渐渐单单的声音中间,那种从肺腑而出的豪迈和雄壮,却是后世众多的歌曲所不具备的。
在并州这一块土地上,史书斑斑的青墨,到底有记载了多少?
有没有大秦蒙恬三十万人将匈奴追亡逐北?
有没有汉代李陵在绝境当中无奈仰天长叹?
有没有胡人南下在这块土地悲惨普通的百姓?
有没有戍边白发苍苍却不知何姓何名的老卒?
或许有人记得,或许有人已经忘却,但是斐潜希望,在今天开始,所有的活下来的人都应该记住那些应该被铭记的人。
“击鼓!点卯!”
斐潜往前踏了一步,大声号令道。
隆隆战鼓之声响起,伴随着城下将领一个个或雄迈或沙哑的声音响起:
“护匈中郎麾下并州骑,出阵一千二百五十人,归队一千二百五十人,全数到齐!”
“护匈中郎麾下敢战骑,出阵二千三百人,归队二千三百人,全数到齐!”
“平阳郡兵营,出阵一千八百人,归队一千八百人,全数到齐!”
“永安郡兵营,出阵七百人,归队七百人,全数到齐!”
……
当死伤最为惨重的永安兵营的军侯徐羽,站在整整一车的灵位之前高喊着全数到齐的时候,许多在队伍当中找寻不到自己的亲人的百姓,就已经痛哭出声……
“……某曾说过,”斐潜站在城头之上,望着城下一片片或者捧着或牵着车的兵卒说道,“上了战阵,刀枪无眼,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吾等戍守边疆军人职责!是吾等至高无上的荣耀!生当华夏人杰,死亦大汉鬼雄!既然同为袍泽,就是手足兄弟!只要斐某在此一天,就不会让我们的袍泽兄弟魂在异乡,魄离故土!现在,带着我们的袍泽,带着我们的兄弟的英魂,一同入城!一同回归乡土!”
“走吧兄弟,老哥带你回家!”
一名伤兵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流淌,却不顾擦上一下,只是仅仅的用没有负伤的手臂将一面灵位紧紧的抱在怀中,跟着队列缓缓的走进城门。
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渐渐的汇集成为了一个声音:“兄弟,带你回家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