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问旧(4K)(1/1)
“这个还用人教么?”林世同摇头,神情平静的看着她道,“没有人教,是我自己的主意。”
“你要报复的办法有很多种,偏偏选择了用‘河神’来杀人?”林世同的回答显然无法说服众人,王栩忍不住插话道,“编的如此有模有样,不累么?”
“临江城欠我于家一个公道,当年我于家因这莫须有的河神而没落,如今我借着这莫须有的河神要讨回公道,有何不可?”
“你既考了科举,可见圣贤书也读了不少,既做了临江城的父母官,却做下如此恶事,你要讨回公道,办法多得是,何必要用如此玉石俱焚的办法?”
“圣贤书读的再多又如何,临江城这些人愚不可及,我于家当年开私塾,教圣人书却也比不过一个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先生张口的一句河神作祟。”林世同冷笑着,神情倨傲,“这些愚民什么都不懂,你跟他讲再多道理都不如叫他们恐惧来的一针见血。”
“所以你恨我们这些阴阳术士,对吗?”卫瑶卿道,“我在你书房中看到过一本《阴阳十三科总纲》,那本用朱砂画了叉的《阴阳十三科总纲》,可见你恨我们这种人。”
“你们这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天师仗着大家不懂、无知受愚民尊敬,说风就是雨,当年那个‘先生’一句话就抹掉了我于家多年所为,我的恨难道不应该?”林世同反问,看向她,“大天师,你觉得我的恨没有由头?”
祠堂内众人有一瞬间些微的轰乱,对于林世同的执迷不悟颇有微词。
“那装神弄鬼之人作乱同正经的大天师有什么关系?”
“你该恨就该恨那些装神弄鬼的骗子!”
“要报仇也该寻好了人报,总比你在城中以父母官之身却做着屠城之举来得好!”
……
哄闹声中,卫瑶卿点了点头,道:“我们这里说的再多,你总有自己的歪理,我已懒的再劝,反正以你的所作所为,无论怎么研究律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林世同看了看她,又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听不问的架势。
卫瑶卿也不管他什么架势,反正他又不能堵了自己的耳朵,她继续说就是了。
“你既讨厌我们这些人,何故还要依照阴阳十三科中风水堪舆一术布置下这座阴宅?一边厌恶一边却又用着这样东西?”她说着看向祠堂内供奉的牌位,“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却是实话。林大人,你这样执迷不悟的性子很有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林世同睁眼,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所以说架势就是架势,又不是真的听不到问不到了。你说到他不得不听或者很想知道的事情,装聋作哑什么的自然不做数了。
卫瑶卿道:“意思就是你一面恨着我们这些人,一面又听着我们这些人的建议见了个阴宅,是想做些什么吧!”她说着看向那一排牌位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建阴宅可以招来你的先人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林世同惊道。
“看你这一根筋的架势猜到的。”卫瑶卿扫了眼那些牌位收回了目光,“都过去多少年的人了,早轮回投胎去了,哪还能让你招回来?”
林世同看着她,神色有些迟疑。
“有些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想的要快得多。”卫瑶卿说着负着双手,来回走动了几步,“我不过说了一句我留下来自有我的理由,不惧鬼神的林大人就开始疑神疑鬼了……”
林世同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是怀疑你有别的目的。”
“是你的本能反应比你脑子里的想法快得多罢了!”女孩子白了他一眼,“你再如何鬼神不惧,在这样的宅子里一住三年也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磨得差不多了。方才……你还真以为有风啊!”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皱眉怒瞪她,“现在可是白天,我住在这里这么久也没出什么事。”
“哦?那这是什么?”
林世同只觉得手臂一沉,袖子被人撕扯开来,没了衣物的遮挡,右臂暴露在了人前。众人只见他右臂上密密麻麻的尽是齿痕,似是被什么人咬过的牙印。
这些牙印并没有破皮,只是咬的有些深,没有退去。
“林大人该不会说是夏日蚊虫叮咬出来的吧!”女子瞟了他一眼,失笑,“不要自欺欺人了。”
明明是这两人在说话,却不知为什么,让人越听越是不安。
“你什么意思?”林世同问,这句话也是在场众人想问的。
大抵是这些阴阳司的人就喜欢这般神神叨叨的,很多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越听月叫人害怕。
女孩子瞟了他一眼,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道:“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种幸事。”
她什么意思?众人脸色大变,看向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却因着她这一句而心生恐惧。
王栩自始至终没有离她太远,闻言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去给祖父讲故事,他定然喜欢听,再这般说下去,我们快将自己吓死了。”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女孩子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林大人不老实,不肯将话说完?”
话音刚落,那几个被押进来的衙门官差也忍不住了,看向林世同,道:“大人,你便说吧,为什么……为什么要建阴宅,谁教的这个……”
很多事情确实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情。
林世同沉默了片刻,道:“我想真的有个河神庇佑一城百姓……”他的报仇不仅仅于此,他还想要个河神,所谓的河神让百姓敬仰,他想要让于家先人成为这样的河神。
也许眼前这个女子还真没有说错,他既厌恶阴阳术士却又用着阴阳术士的办法来报仇,确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是有人告诉你可以招来你先人所以才建了这阴宅,是么?”卫瑶卿,看向那些牌位,神色微妙,“如你所愿,河神真的被你招来了。只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河神……”
“你方才不是说我于家先人早已故去多年了么?”林世同不安的看向四周,道,“那招来了什么?”
“你于家的仇你要报,这我拦不住。”女孩子说话间双瞳越发幽暗,“有人要找你报仇,我也拦不住。”
“那些被你杀掉的人手上并没有沾血,是无辜的,被你借水而生,冤魂不散,无法往生自然要回来找你。你这阴宅前三年磨去了你鬼神不惧的体质,如今的你也比普通人好不了多少了。”
……
雨似乎越来越大,落在屋顶上发出如倒落的豆子一般发出响亮的嘈杂声,外面的风也越来越大,系在槐树上的那些铃铛发出刺耳又急促的铃声,刺的人有些心慌。
欢喜的唢呐吹奏声就是这样突兀的进入耳中的。
“这声音……是祭祀河神?”卫瑶卿愣了愣,突然凝眉,将林世同抓了过来,斥问,“你杀了多少人了?”
林世同一怔:“到前日统共有八十人了,这两日我并未杀人……”所以他也不知道那些百姓怎么会又跑出来祭祀河神了。
雨天不祭祀是老规矩,他们清楚的。要祭祀河神,他自有他的办法通过庙里的签文同知祭祀河神的百姓。只有杀了人之后,他才会同知,更何况没有杀人,就没有尸体交换,所谓的河神祭祀也就不攻自破了。他不会做这样自打脸的傻事。
“有的。”裴宗之突然开口道,他伸手指向林世同手臂上发紫的牙印,道,“阴阳术同九这个数字渊源颇深,万物万事九九归一,还差一个人,就是八十一人,九九归一了。你,就是这最后一个人。”
一瞬间的静默之后,一阵刺耳的惨叫声划破了祠堂的不安与凝重。
林世同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他抓着已经渗出血水的手臂叫道:“快,快叫他们停下来!”能下令百姓祭祀的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屋内众人看着他手上、身上越来越多的牙印,和不住抠挠那些牙印的举止,忍不住向后退去。
随着那些牙印越来越多,林世同抓挠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奇痒难忍,他一边抓挠着一边向祠堂门口爬去。那个嘴巴毒又惹人厌的大天师居然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制止自己。不过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个大天师了,他要让那些人停下来,不,今天不能祭祀。
“林……林大人!”一道颤颤惶惶的声音响起。
林世同本能的循声望去,见出声喊自己的是那几个即使被抓住害怕却仍然对自己敬畏有加的几个衙门官差,此时他们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听到自己说。
“大人,你……你的手……”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惧至极的事情一般,见他望去,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惊恐的出声了,这动作仿佛在怕他靠近一般。
林世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到的是一双沾满血水的手。
哪来的血?,他低头,看到了不断有血水透过他的青衣官袍渗了出来,没了袖子的右臂宛如浸染在血水中一般。
眼前一片赤红,在一片惊恐、诧异、不安的神情中,有两个人的神情始终平静自若。
那个年轻古怪的大天师还有那位撑伞惜字如金的裴先生。
嘴巴毒辣的女子此时眼神中多了几分叫作怜悯的东西,向自己看来。
“阴宅从三年前开始建,所以这件事应当从三年前就开始谋划了。那个教你的人与其说是在助你报仇,不如说是在千方百计的想要取你的性命。用这种方法取人性命,你若是没有得罪别的阴阳术士,那么我想此事或许同四十年前那个‘先生’有关了,你是不是让不该知晓的人知晓了你于氏后人的身份?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自然是要对你动手的。你这样的生辰八字,鬼神不惧,原本是最不惧我们这些阴阳术士的,却生生听了人胡说八道,毁了这样难得一见的体质。”
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么?知晓如何命令百姓祭祀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那个人。
“客……客栈……”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世同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一道惊雷闪过,雨水彷如倒灌而下,祠堂里轰隆一声。
木质的牌位扫了一地,手肘粗细的烛火落在木质的牌位上,火烧了起来。
“这阴宅必要烧了才是!”站在火光中,卫瑶卿对众人道,“在雨停之前,必须烧掉,不然就麻烦了。林世同作恶多端,但总是大楚的子民,本大天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善后之事就交给我吧!”
王栩看着偌大的雨不住的皱眉:“雨下的那么大,怕是不好烧。”
“用灯笼!”被抓起来的衙门官差道,“用那些灯笼!快!”
这个时候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是真的愚不可及了。
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他喃喃道:“于家出事时,林大人只有三岁,记忆里便是满城高挂灯笼欢送河神的情形,这城里的灯笼是大人的私心……”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他看向地上血葫芦似的林世同,眼里戚戚然。
那年家族变故,对于尚在襁褓中的林世同,所记住的只有满城高悬的红灯笼,人人都在庆祝,却只有他,没了亲人。来到临江城,弄明白事情背后的真相之后,他对这临江城的百姓更是怨恨,也因此做下了之后的事情。
王栩冷哼一声,道:“那他还算干了件好事!”
那些回过神来的衙门官差在一旁讷讷的看向卫瑶卿:“大天师,我们知错了,这毒药……”
“是枇杷膏做的糖丸罢了。”王栩说罢便觉手上塞了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张符,他怔了一怔,看向撑伞步入雨帘的卫瑶卿和裴宗之,来不及追上去,忙问:“你们去哪儿?”
“客栈!”雨中飘来两个字,人影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