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利用我 送上门的便宜。(1/1)
那天晚上,夏鸢蝶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在游家那条长长的楼梯上。月亮将一道清影从她身后笼下,投到她的影子旁。比她高,比她长,足以撑住阴翳里令人惧怕的一切,然后地白里的影子抬手,就像温柔地轻落在少女头顶。
她清晰听见梦里那个低却好听的声音。
“在你身后。”
“――”
夏鸢蝶一下就惊醒了。
这可比她做过的无数个噩梦可怕千倍百倍,吓得她起了一身的薄汗,翻来覆去,怎么也再睡不着了。
于是少女干脆起床,开台灯,刷了一套理综卷子让自己冷静冷静。
天在沙沙的笔纸亲昵里蒙蒙亮起。
洗漱下楼前,夏鸢蝶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探了半身。
杏眼下薄薄的眼睑上,果然沁起没睡好的淡淡乌青。
……祸害。
在不知名的情绪作祟下,夏鸢蝶今早的早餐全程里,看都没看某位同在餐桌旁的大少爷一眼。
快速将面前的餐包和米粥灌下,少女起身就要离桌:“我吃完了,先去车里,你们慢用。”
“小蝶今天怎么吃这么快呀?”赵阿姨惊讶问。
“有点…饿了。”
夏鸢蝶抿着嘴角朝赵阿姨笑了下,就绕过餐桌往外走。
她身影刚掠过主位上某人的高背椅,就听象牙玉的长箸轻搁上骨瓷质地的筷枕,磕出轻而脆生的声响。
“一起吧。”大少爷懒洋洋起了身。
夏鸢蝶匆匆往外走的身影卡了下:“?”
赵阿姨刚抬起的碗又落下,惊讶地望着游烈侧影:“阿烈,你还没吃几口呢。”
“学校有事,不吃了。”
“……”
男生随意勾着背包的侧影掠过夏鸢蝶身旁,同样材质的校服衬衫料子像要融作一处,叫夏鸢蝶下意识屏息,直到他擦肩过去。
游烈一步未停,和之前一样,像是没看见她似的。
夏鸢蝶反而松了口气。
同车经历已经是第三回了。
夏鸢蝶有点驾轻就熟,上了副驾驶后,她就把书包外侧放着的小本子拿出来,里面是一些她个人的各科错题点。
坐在车里,从游家开到学校这段时间,刚好够她复习几页。
和前两回一样,安静无声的一路将尽,熟悉的路标掠入余光后,夏鸢蝶收起本子,将书包抱到身前。
司机叔叔笑眯眯的:“那我还是把你放在上次的地方?”
“好。谢谢叔叔。”
夏鸢蝶温吞地应了声,侧过身准备解安全带。
就在此时,后座懒懒散散响起个刚睡醒似的声音。
“不用了。”
夏鸢蝶捏安全带的手骤停住。
司机茫然地抬头看后视镜:“小先生?”
后座扶手箱上,游烈撑着额的单手垂下,漆眸略抬,声线冷淡里透出某种磨砂似的质感:
“把车开到校门外。”
他顿了下,食指指弯的黑石转到清厉的中指骨节旁,补充:“校门口,正前。”
司机:“……”
“????”
吓住了的显然不止司机一人。
夏鸢蝶扭过头,几乎咬住了牙才忍下情绪,司机座上就听着女孩声音像吓得微颤:“这样不好吧,让同学们看见了,会说闲话的。”
望着小狐狸努力跟他面前演的样子,游烈眼尾轻耷下点,曳着松散的笑:“你又不怕。”
“……怕啊,”夏鸢蝶抵着小虎牙才忍住了没上去咬他,声音更压得轻,“我可怕死了。”
夏鸢蝶反抗的情绪太明显,游烈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支了支眼,后视镜里给了司机一个靠边停车的眼神。
司机明显跟着长松了口气,方向盘都打得迫不及待。
这会儿离校门已经很近了。
还好牺牲了早餐时间,因此两人到得格外早,这边目前还没几个学生。
趁着前后人行道上都没学生的时候,夏鸢蝶只差遮上眼睛,敏捷迅速地下了车。告别招呼都匆忙,她快步跑去人行道上,然后假装自己是步行上学的一员。
眼见着那个带小翅膀标志的长轿车开远了,车尾拐上校门前的大道。
夏鸢蝶这才收回目光,感知着心跳慢慢平复。
还没等平复结束。
“吱――”
一辆变速自行车停在她前面一米处,乔春树侧落下单腿,惊讶回头:“小蝴蝶?”她眺了眼前面已经没了劳斯莱斯车影的拐角,“你坐车来的吗,我刚刚怎么看着你从一辆轿车后面过来的?”
“――?”
夏鸢蝶哽住,一两秒后,她才捏着肩上的书包带开口:“刚刚我过马路,可能是差点撞到那辆停住的车……”
心虚叫女孩声音格外地轻。
好在乔春树也没多想,点了点头,笑着拍了拍自行车前杆:“来,姐姐载你。”
“?”
大概是出于一种对于“单杆怎么还能坐人”的好奇,夏鸢蝶就鬼使神差地上了乔春树的变速单车的……前杠。
相当硌人。
还得压着校服裙角。
好在路也不远,两人笑声里一路摇晃,艰难到了校门外。
学校里不让骑车,乔春树下来推着,夏鸢蝶跟在另一旁。
推到快校门前,乔春树忽然咦了声:“那不是咱班大少爷吗?”
“嗯?”
夏鸢蝶下意识顺着乔春树目光看过去。
校门外,衬衫长裤的游烈就懒洋洋地靠在大理石门柱旁。
明明是统一的校服,偏穿在这人身上就好像隔着百米都加了高光一样,他衬衫今天难得按校规扎进了裤腰里,束起那道腰身到背脊宽肩的弧线,性感又凌厉,攻击性和存在感都强得不像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
也难怪,这样一个大少爷天生叫人瞩目,进出的学生都在看他。
要不是检查校服的值日老师就站在几米外,大概已经有女生要上前去跟他要加微信了。
乔春树疑问:“大少爷这是在,等人?谁啊,这么大排面,能叫他耐着性子在校门口等?”
“……”
夏鸢蝶成功被乔春树“敲”醒。
她想都没想,立刻从自行车后绕过,躲到了乔春树另一侧。
乔春树歪头,茫然:“你干吗?”
“没事,我站这边,你推自行车更方便点。”
“看不出来小蝴蝶你这么体贴……”乔春树说着,想起什么,“不过昨天你可真是把我吓得不轻,今天晚上放学还是我陪你吧。丁怀晴我看是你被你吓得够呛,但丁嘉致可能会来找你麻烦。”
夏鸢蝶原本满心如何躲游烈,听见那个人名,她忽地抬眼:“丁嘉致?”
“是啊,丁怀晴她哥,高三的,还是个复读生,人混蛋得很,仗着长得帅和家里有钱,天天不学无术地混,最爱干的两件事就是陪他妹欺负同学和交女朋友……”
乔春树还骂着呢。
夏鸢蝶忽感觉到什么,朝经过去的侧后方拿余光看。
身周低响起的议论声里,靠着校门方柱的游烈没什么征兆地支起身。就好像方才只是走累了在校门口休息会儿一样,他顺着进校的学生,散漫而孤身地走在人群间。
不近,也不远,缀在夏鸢蝶后面四五米外。
他懒垂着眼,没看任何人。
[在你身后。]
“――”
夏鸢蝶眼皮跳了下,难得慌乱地转回。
-
上午的课间操后,夏鸢蝶刚回教室,就被通知让她去教务处一趟。
婉拒了乔春树的陪同,夏鸢蝶独自去了学校里的行政楼,教务处在行政楼的一楼大厅左手边,第一个房门就是。
她敲门进去时,门内已经站着好些人了。
老苗是第一个看见她的,一照面就急了,他扭头对着教导主任:“方主任,我刚刚说了,这事情没查清楚前,你们就不该耽误学生上课!”
教导主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老师,看着四十岁左右,闻言有些无奈:“苗老师,你别激动,叫学生过来呢,也是因为她是当事人,听她怎么说也能帮我们确定事情情况,不是更好调查清楚问题所在嘛。”
“情况已经很明白了,还要调查什么呀?”
一个上着浓妆穿着艳丽的女人冷眼瞪着夏鸢蝶:“就是她威胁我女儿的吧?那么多学生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还敢把人往窗边拉!你们新德要是留下这种学生,谁还敢来你们这儿上学?”
老苗护崽似的把夏鸢蝶拉到身后:“这位家长,事情对错还没定,你就要问罪了?夏鸢蝶同学的所有书本财物都被毁损,这也是我们一班学生有目共睹的。”
“可谁看见是我女儿砸的了?”女人忽露出个冰冷而讥诮的笑,她抱臂,不紧不慢地斜了夏鸢蝶一眼,
“――监控都没了,谁有证据吗?”
“……”
夏鸢蝶听得清楚。
可能也是太清楚了,听得她身影一僵,只觉着浑身上下血都有些凉了。
“小李啊!你说你,你连监控室你都看不好,”教导主任抓着话头,训斥几个人间站得最边缘的年轻人,“怎么能刚好在关键时候出这种岔子呢!”
穿着保安服的年轻人抬头,还没对上夏鸢蝶,就又立刻把头低回去:“我就去趟洗手间的工夫,也没想到,会,会有人进去删监控嘛。”
“好了方主任,你也别转移话题,你就说,这个女生欺负我女儿这件事,它要怎么处理!我今天非要你们给我一个说法,你们要是不处理,我今天就不走了!”
女人说着,将手里的奢品包往桌上重重一搁,直接坐到了沙发里。
她将脸别向一旁,冷笑着扫过夏鸢蝶。
“……”
那个讥讽又轻视的眼神,叫夏鸢蝶胸口淤积起难解的郁气。
她轻抵着虎牙,低头,指甲往手心里用力掐下去。
――不是宣泄情绪,是她需要理智和清醒。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得压下情绪,保持最清醒理智的思考能力,才有可能将事情解决到对她最好的结局。
监控视频只有三个人看了,她,保安,和乔春树。
看保安反应,那个巧合未必是巧合,那就不能指望对方,否则还可能被反咬一口;乔春树的话,如果找她作证,她或许会答应,但也会将火烧到她那里……
房间中央,汇集所有或明或暗焦点的女孩低着头,死死掐着手心,进门后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过。
丁怀晴母亲更是得意:“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昨天你动我女儿的时候,不是很凶悍吗?年纪轻轻的,还敢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上,你们农村出来的,是不是都这么个德性?”
老苗皱眉:“这位家长,请你注意你说话的――”
“砰。”
教务处的门被推得突然,重重撞上了地吸。
屋里众人一惊,同望过去。
门外,插着兜的男生神色倦懒地提了眼尾,“不好意思,手重,没收住。”
“……”
教导主任脸色微变,扭头看老苗,眼神像是问这位大少爷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实际上老苗比他还茫然。
这屋里比他俩反应都大的还有一个,就是沙发上坐着的丁怀晴的母亲。扫见来人,她面色忽地一变,几乎像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
那点浓妆都遮不住她脸上的尴尬:“游烈…?”
游烈方才说话时就已经进了门,到此刻停下,站定,一双点漆似的冷淡眸子掠过沙发前忽然有些拘谨起来的女人。
一两秒后,男生略微挑眉,冷淡又嘲弄地笑了。
“林阿姨。”
那声拿得礼貌,说话的人却半点温和不见,他抄兜站在那儿,眼底只有一种懒于掩饰的厌恶。
偏连那种不屑的意态,都透着清贵的少爷调。
“游同学,你这,怎么突然过来了呢?”教导主任的笑容亲切了许多。
“听说你们需要证据,刚好我有,”游烈从裤袋里摸出手机,一边低头开屏,一边淡着声不在意地示意了下,“哦,我昨天带手机上学,违纪了。这个你们可以留到之后再罚。”
“……”
刚要说话的教导主任和老苗一同憋了回去。
游烈翻出昨天拍的书包,递给了教导主任:“这是毁损她物品的人的脚印照片。昨天没去跑操的,各班可以统计一下,应该不多。都拎出来,量一量就是了。”
他睨向丁怀晴的母亲,眼尾曳着似笑的戾色:“既然丁怀晴喊冤,那就让她先来?”
丁怀晴母亲的脸色登时变了。
手机照片从教导主任传到老苗,老苗看完又欣慰地递给夏鸢蝶,夏鸢蝶接过去,眼尾耷下来点。
对着手机里再清晰不过的照片,她有些心情复杂地抬眼。
老苗:“既然这样,说是丁怀晴做的,就不只是夏同学的一面之词了。”
丁怀晴母亲脸色变了几遍,最后硬咬着牙,对着神色冷漠的游烈挤出笑来:“看来是这孩子敢跟我撒谎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训教她,”她转向教导主任,“给老师们添麻烦了,既然这样,看来是同学间互相的矛盾,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教导主任也松了紧绷的神经,挂上笑容:“林女士能体谅就好,我看可以――”
“算不了。”
游烈忽断了声。
丁怀晴母亲僵着笑转过来:“还有什么没有解决好的吗?”
“夏鸢蝶吓了丁怀晴一下,丁怀晴没什么损失吧。”游烈从夏鸢蝶手里拿走了手机,屈起的指节蹭过她的,那人却眼都没抬一下,“但她有。”
他将手机照片抬了半截,低眸睨着随便翻了几张,声音也依旧倦懒冷淡的。
“书包,课本,随身听,笔袋,笔记本。”
数了差不多,游烈放下手,凉飕飕地笑了:“你刚刚说什么?算了?”
“……”
夏鸢蝶站得最远,看着丁怀晴母亲表情快把一口牙都咬碎了。
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真松下口,态度配合得十分积极,像是迫不及待要赶紧从这个屋子里离开,然后能跑多远跑多远。
原因么。
夏鸢蝶轻抬了下眼镜,透过镜片,望向商讨的老师们的旁边。
说完以后就退了场的某人此刻就倚在墙前,早恢复了他平日闲散倦怠的模样,边转着那块不离身的薄黑圆石,边曲着一条腿靠着墙,没事儿人似的往窗外眺。
像个冷酷无情的监工似的。
想到这里,夏鸢蝶烦躁了一整日的心情里,竟有点想笑。
“行,那就这样定。”
老苗那边松出声叹气,似乎是解决完了。
他转头招呼:“夏鸢蝶,你回教室吧,这里没你事了。等之后我找你单独说丁怀晴给你赔偿的事情。”
“好,谢谢老师。”夏鸢蝶点头。
她转身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就放缓了,前面再一米就是游烈懒撑着地的长腿,左膝屈着弯儿,凌冽的线条隐隐从校服长裤下透出来。
夏鸢蝶从他面前经过,那句“谢谢”抵在舌尖上,陷入迟滞。
最后还是没有出口,夏鸢蝶垂着眼从他身前过去了。
游烈指间的圆石停下,竖夹在指骨间。
他勾回眸,睨着从腿前走过的女孩,停了两秒,游烈支起身,跟了出去。
老苗余光扫见,急声:“嘿,还没让你走呢!”
“耽误上课不好,”游烈在身后摆了摆手,“等放学我去办公室自首。”
老苗:“……”
夏鸢蝶和游烈就那样一前一后的,直从行政楼走出去,走了大概几百米。
远远都能看见教学楼的楼口了。
夏鸢蝶终于停下,回身。
隔着七八米,跟在她身后的游烈察觉什么,撩回眸。黑漆漆的,配上那张脸,冷淡又勾人,一下就能撞到人眼底最不设防的情绪里。
教学楼人多,这边人少。
夏鸢蝶觉着有话还是在这里说比较好,于是她避开游烈的眼神,轻声开口:“为什么要专门跑去帮我作证?”
游烈没停,语气漫不经心地走近:“因为诚实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品德。”
夏鸢蝶:“……”
似乎看出小狐狸难得也有被他噎到的时候,游烈眼尾长垂,曳上一点极淡的笑色。他在她身旁停下,侧落过眸:“怎么了,不喜欢我插手?”
夏鸢蝶站在原地,杏眼眼尖都翘起,她认真看了他几秒,忽笑了下。
有点假的,小狐狸的笑。
“我虽然不会主动要求场外援助,但也没善良到,还要拒绝送上门的便宜。”
游烈轻嗤:“听着就没心没肺,你还挺诚实。”
“我一直这样,尤其对你,我很诚实的,”夏鸢蝶眨了眨眼睛,唇角浅浅勾笑,眸子里却凉得清透,“大少爷要是了解够了,就收起你的好奇心,别总想着助人为乐,小心把自己也卷进漩涡里,会淹死的。”
“……”
夏鸢蝶说完,淡去笑意,她转身就往前走去。
她想以游烈这样清傲矜贵的大少爷脾气,听了她这样的话,绝不可能再对她有什么界限以外的示好。
这一点她很放心。
“你怕什么。”
身后清冽声音忽响起。
夏鸢蝶骤停:“……我怕什么了?”
直到游烈再次从身后走近,声线依旧曳着松散无谓的情绪:“一边说不会拒绝送上门的便宜,一边又怕我帮你。”
夏鸢蝶僵着身影,想否认又没底气。
就在这一秒,游烈在她肩侧停下,他低哂了声,陪她往前看这片陌生又广袤的校园:“新德中学很大,坤城之外更大。山外的世界,应该比山里看到的复杂多了吧?”
“……?”
夏鸢蝶微微咬牙,回眸,“你什么意思?”
小狐狸的凶性终于在耀眼炽烈的日光下显出一点寒芒。
是爪尖儿,还是牙尖儿?
游烈想象着,低头笑了。
“狐狸,你不是最喜欢狐假虎威了么?”
夏鸢蝶有种被戳破的恼然,她偏过脸:“我是有借力,但没有伤及过别人利益。”
晃眼的光下游烈侧撩起眸。
某个恍惚里,夏鸢蝶觉得他眼底黢黑万顷,犹山海之陷:
“那给你机会,利用我就彻底点。”
“就算卷进漩涡去……”那人漫不经心地笑,“反正,淹死的是我又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