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苦其心志 百业争鸣(1/1)
一夜之间,青苏城里掀起偌大的风浪。
官民在拂晓包围了护国寺,将所有番僧捆绑捉拿,天明即在太守府前公开审判。
百姓们惊讶地发现,近来在青苏城作乱的就是这帮喇嘛,意想不到的佛面在外,蛇心在内。
好在柳太守动作够快,将这帮案犯一网打尽还青苏城太平。
案犯一一审问,从午后直到午夜,番僧们抵赖不过,一一交代了犯罪事实,俱被挑断四肢筋络后重枷收押,待公文备齐,一同用囚车装了送往京城,以正刑罚。
被监押看管的无辜百姓一早就得到了消息,提心吊胆了一整日。
至夜间终于有牢头回来,狱吏见了忙问道:“大人,如何了?”
“查清了,都查清了!狗娘养的番僧,累得一府上下没日没夜,老子半个来月没着家,命都去了半条!他娘的,老子亲手挑了两名番僧的脚筋,火气半点都没下去!”牢头咕咚咕咚喝进去大半壶的水,抹了把满脸大汗,拍着腿道:“赶明儿得了空,再提几个番僧出来,老子要把他们的贱手一根一根地剁下来!”
监管的百姓听得牢头狠毒的手段,胆战心惊间还是齐声欢呼起来。
“你们莫要着急,也莫要太得意。这次的案子太大,谁也轻慢不得。现在首恶已落网,还有没有从犯尚未查明。你们若没有做过坏事太守大人明察秋毫,不会冤枉你们。若是作奸犯科勾结贼人,嘿嘿,莫说太守大人,老子第一个就放不过!”
“我是冤枉的!”
“大人,我冤枉!”
“都给老子闭嘴!”牢头一声厉喝,群起的喊冤声立止,他狰狞道:“冤不冤枉,自有太守大人定夺,你们喊什么?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呆着,谁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添乱,老子保证他一辈子都别想踏出大门半步!”
监房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牢头满意地露出森森白牙一笑,朝狱卒点了点头,迈着八爷步离去。
“爹,太好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稚嫩的童音响起,杨李却打了个激灵,赶忙捂住孩子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多话!”
监牢这种地方对老百姓有莫名巨大的威慑力,山高皇帝远,多少人含冤莫白枉死在牢里?
就算当今圣上爱民如子,也有好些年没听说哪里有冤案发生。
但身在牢中,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杨文达默默点了点头,父子俩尽管再多话节外生枝,对视的目光里全是希冀。
似乎天明之后,两人就能洗得清白,开开心心地携手归家。
这一夜监房里几乎无人睡着,大多人半倚着闭眼假寐。
就算倦极了睡上片刻,也是不久就醒。
天明后房门的吱呀声响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狱卒点了三个名字,将他们提了出去。
从早至晚,一批批的嫌疑人等被提走后再没有回来。
从狱卒的交谈里可知大都洗脱嫌疑,柳太守还赏了些银钱做这几日补偿之用。
偶有那么两三人语焉不详或是本身就有重大嫌疑的,全都直接下了狱。
反反复复又过了三日,整座监房里百余人几乎都提了出去,唯独剩下杨家父子二人。
“柳大人倦了,今日到此为止。我们也歇一歇。”牢头满脸倦容,眼圈乌黑,说了句话在监房的木床上倒头就睡,片刻间鼻息如雷。
杨家父子面面相觑。这三日来从希冀到紧张,现下已全是恐惧。
“爹,会不会……会不会……”杨文达瑟缩着小小的身体。
他念过书,人又机灵,比父亲懵懵懂懂只知打渔晒网精细得多。
柳太守近日提审,按着监房里先来后到的次序。
父子俩被收监之后还有二十余人陆续被带到此处,可轮到他二人头上时偏偏跳了过去。
后到的二十余人已全都提审完毕,整座监房里空空荡荡,只剩下牢头狱卒,还有就是父子二人。
“不会的,不会的……太守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我们老实本分,什么都没做过……”杨李喃喃自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足无处安放,一会儿紧握,一会儿抹汗,一会儿哆哆嗦嗦。
杨文达毕竟年纪幼小,见父亲惶恐,也六神无主,眼泪夺眶而出。
只是牢记着父亲的话语不敢放声,死死咬着牙关唯恐激怒了牢头,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这一夜过得格外艰难,父子俩片刻不曾入睡,心惊胆战直到鸡鸣唱响,又到了日上三竿。
两人已倦极,还是半点睡意没有。
监房大门再开,父子俩一同打个激灵站了起来。
狱卒迈过门槛,摆开一个食盒阴笑着道:“你们俩,速速吃了上堂去。太守大人已起身,敢误了事,要你们好看。”
米饭白得发亮,两样素材也炒得十分精细,居然还有两只酱焖鸡腿,喷香扑鼻。
父子俩担惊受怕了一夜,早就饥肠辘辘,但一见鸡腿杨李便瘫倒在地,杨文达更是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吵什么!”狱卒恶行恶相厉声喝道:“辣块妈妈,太守大人恩义,你们还要不识抬举!”
杨文达的哭泣声怎么也止不住,一碗[断头饭]已是吓破了这对父子的胆,杨李也不由悲声啜泣起来。
任由狱卒如何喝骂,监房里始终哭声震天。
狱卒大怒,一脚踢翻饭菜,从腰际抽出鞭子来举手就要抽打。
“别打。”牢头也极是烦躁,但仍阻止狱卒所为不耐烦道:“大人就要提审,打了公堂上不好看。回头再收拾便是。”
狱卒愤愤不平收起皮鞭,似是受不了震天的哭声,与牢头一同离去。
这一哭不知多久,父子俩情绪稍定,杨文达拿起打翻在地的鸡腿略微拍去尘土道:“爹,您饿了,先吃些吧。”
“吃,好孩子你也吃!”杨李夺过鸡腿塞在杨文达嘴里,捡起另外一只发狠地放在嘴里大嚼,含混不清道:“就算要死,也做个饱死鬼。”
危难之际,人之情绪最易大起大落,父子俩方才痛不欲生,这一刻又似满不在乎,什么也不管了只先填饱肚子再说。
刚嚼了两口,狱卒又打开监房给他们开了门锁喝道:“出来!太守大人提审你们二人!”
父子俩腾地站起,目中怒火万丈,心中大骂贪官污吏不分青红皂白,枉人性命。
他们将手中鸡腿一扔,齐齐夺步离去。
公堂四面有些阴暗,天井里又有一大片天光投下,正照在匾额[公正廉明]四个金漆大字上。
柳太守端坐堂上,见杨家父子来到,与身边的师爷低声几句,挥了挥手。
那师爷道:“今日只审二人,照例开了公堂,由百姓旁听以证公平。”
公堂大门吱呀呀地打开,门口左右各贴着幅獬豸法兽图,威严而压抑。
早早聚集在此的苏州城百姓呼啦啦涌进数十人,围在公堂两旁。
柳太守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仍是嘶哑道:“堂下何人?”
“大人,小人杨李与子杨文达,城北杨家村人士。”公堂上的情景让父子俩大感意外,太守大人语声温和,还让诸多百姓旁听,丝毫没有要冤枉人的迹象。
两人心中又起一线生机,对柳太守的观感也好了许多,齐齐抖擞精神伏地答道。
“杨李。”柳太守念了一声,翻开本簿册以手指着细读一遍,接过师爷呈上的证物银两翻来覆去的观看,又弹了几下问道:“这是你的?”
“是小人的。”
“是一位公子赏给我们的。”杨文达待父亲答过之后,赶忙也答道。
柳太守瞥了杨文达一眼后,还是将银子翻来覆去地看,忽然双目一翻问道:“杨李,本官问你,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一……一锭十一两三钱的银子。”太守大人看着和蔼可亲,问话也不粗声大气,可就一个眼神,远比凶神恶煞般的牢头狱卒更让人害怕得多。
杨李原本满心怨气,进了公堂后又升起希望,怨气退散了不少,被柳太守一个眼神登时又吓着了,结结巴巴地答道。
“不是普通的银子呀。”柳太守弹了弹银锭,隐隐有叮叮的声音发出,他举起银锭晃了晃道:“这是官银熔开之后第一手铸造的银子,依本官看,时长不会超过半年。”
那银锭在阳光下银澄澄的亮光四射,远不像有些流通久了的银子色泽发黑。
柳太守又道:“堂下可有钱庄的百姓?可拿去鉴定。”
“大人!小人是汇通钱庄的朝奉,大人目光如炬,这锭银子铸成不会超过半年。”
“嗯。”柳太守点了点头,斟酌片刻道:“杨李,不是本官为难你,好叫你知道,这次番贼作乱,劫财劫货伤人无数。其中就有京城红花镖行押送的一批银两被贼人劫去!番贼已落网,银两也大部分追回,这两日点算下来,还余五十六两七钱共五锭银子下落不明……”
杨李越听越是毛骨悚然,冷汗浃背。
柳太守又沉吟道:“你最好想想清楚,这锭银子是从何而来,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从实招来。”
“大……大人,草民冤枉……”杨李大骇,连连以头顿地大声呼起冤来。
杨文达一样频频磕头,他虽年幼,也知事态严重,再不敢说话。
“是否冤枉不是你说的,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才知你是不是。”柳太守不为所动,一拍惊堂木喝道。
“大……大人,贼人做的乱,只消……只消问问贼人是否与爹爹有关,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洗脱嫌疑?”杨李六神无主,杨文达似被逼得急了,想起听课时的许多故事,灵光一现问道。
“贼人的话,你信不信?呵呵,若是贼人说这锭银子是他们劫的呢?”柳太守目光一闪,收敛嘴角笑容问道:“难道本官要依贼人的话定你们的罪?番贼不是好东西,临死前想拉你们两个垫背,也未可知。”
“这……”杨文达毕竟年幼,垂头丧气不知再说什么好。
“杨李,想清楚了没有?快给本官从实招来!”惊堂木再响,震颤人心。
杨李全身一抖,跪也跪不住瘫软在地。
柳太守双目一瞪,衙役的威~~武~~呼喝声响起,水火棍敲在地上更是骇人,仿佛作势欲打。
“我来说。”杨文达抹了把眼泪,与父亲对视一眼,杨李万念俱灰地点了点头,由得他去。
杨文达咬着牙关,将这锭银子的来源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惊恐之中说话断断续续,但将当日如何打渔途中遇见吴征买鱼,吴征又如何看上去心情极佳打赏了银两,甚至双方的交谈,当日打了多少鱼,吴征又买了多少鱼,什么鱼都说得一清二楚。
小小孩童难以学会说谎,说得如此有条有理多半不是假话,还可见他记心甚佳。
围观的百姓多生起怜惜之情,交头接耳不断。
“可真?”
“大人,小人句句属实。”
“本官没有问你,小孩,你年幼无知,此事与你无关,再敢插嘴,休怪本官无情!”柳太守一拍惊堂木,将杨李吓了一跳道:“杨李,此事可真?”
“句句属实。”太守大人要杨文达闭嘴,否则要上刑罚,杨李吓了一跳,忙强打精神答道。
“可有人证?”
“这……启禀大人,当时周围无人,委实没人再见到,可小人的的确句句属实……”
“住口!”柳太守猛然沉下脸道:“兹事体大,岂能凭你一面之词?眼下你全无人证,物证却又在此,还敢说你句句属实?来人!”
“在。”水火棍又在公堂上齐刷刷地敲了起来,威势十足。
“用刑!”
惊堂木啪地一声大响之下,令箭旋即丢在地上,杨李面如死灰坐地垂泪摇头。
衙役将他按倒在地就要用刑,只见杨文达扑在父亲身上。
“小孩,你可知在公堂之上胡作非为,该当何罪?”柳太守铁青着脸,挥手让衙役暂缓。
杨文达不敢说话,只是连连摇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你有话要说吗?本官现下准你说。”
“大人,爹爹常年操劳有病在身,小人愿替他受刑。”
“呵,你小小年纪倒有孝心。国有国法,你吃不住,快些让开吧。”
“小人心意已决,请大人开恩。”
“你!”柳太守怒气升起,低声喝道:“小孩,本官念你年幼,又一片孝心,本不愿将此案牵连到你。你却一意孤行!可知你爹爹犯的是什么罪?”
“小人不知。”
“若说不清银两来路,便是番贼同犯,不日就要问斩。莫不成你也替得么?”柳太守冷笑一声道。
杨文达面色刷地发白,杨李被按在地上也是连连挣身,但是衙役用力甚大,他头脸都被埋在地上,难以发声。
“怕了?怕了就快快让开!”
“大人,养育之恩不敢忘,爹爹的确是冤枉的,小人愿以身代刑。任何刑罚,小人愿一力承担,请大人开恩。”
公堂上一时无声,围观的百姓多露出不忍之色。
但青苏城百姓对番贼恨之入骨,杨李这锭银两的来历又太过蹊跷,也无人说得出道理。
“大师兄,会不会太过分了些?”女子戴着顶斗笠,垂下的纱帘遮住了容颜。
“有点,嘿嘿,有点。”回答的男子声音里全然掩饰不得喜不自胜,他悄声道:“够了,够了,莫要再折腾他们爷儿俩。”
正巧柳太守发怒,正呼喝衙役将杨文达从杨李身上拉开。
孩童哭叫,老人垂泪之际,只听一声女音脆生生道:“且慢!”
嘈杂的公堂凄声阵阵,这一声女音宛若林籁泉韵,洋洋盈耳,说不出地好听。
“堂下何人喧哗?”柳太守皱着眉,嘴角却有如释重负的笑意。
女子取下斗笠露出容颜,拱手道:“大人见谅,小女子昆仑顾盼,来这里做个见证。启禀大人,这锭银两,是我掌门师兄赏给杨家父子的。杨文达所言字字属实,若大人信不过……”
“有顾仙子证词,当然信得过。”柳太守抚掌之下,围观百姓俱都欢呼起来。
顾盼在昆仑派理事虽只数月,早已名满青苏城。
以她的品貌武功谁人不喜?
青苏城里为她癫狂的公子哥儿都不在少数。
今日在公堂上一露真容,又替杨家父子正名,迎来彩声不断。
“见过顾仙子。”杨李被放开,老泪纵横,扑腾跪在顾盼身前。
“仙子姐姐……”
“起来起来。”顾盼拉起杨李,又朝杨文达一瞪眼道:“不许胡说!”
一场审案皆大欢喜,柳太守也有了说辞判案,百姓们欢呼而散。
顾盼朝父子俩低声道:“你们随我来。”
带着父子俩离开公堂,转向太守府后院。
杨李与杨文达满心疑窦又不敢多问,尾随着一直到了后堂。
顾盼推开房门道:“进来吧。”
屋里坐着五人,当先迎迓的正是吴征,他笑容满面地拱手弯腰道:“杨老受惊了,快快请坐,文达,你也来坐下。”
“公子。”
杨李又要跪地,被吴征一把拉住歉然道:“是我考虑不周,让杨老受了委屈,不必多问,前因后果,我自说与杨老听。”
笑吟吟的陆菲嫣他们父子俩也曾见过,一脸欣慰的林锦儿却是面生。
还有牢头狱卒也在,正朝着他们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更加让人疑惑。
不一时柳太守也疾步赶来,一见吴征就拱手道:“恭喜吴大人。”
“哈哈哈。”吴征笑开了花还礼道:“有劳柳太守。”
一干人坐定后吴征才将偶遇衙役在山村办案,提了杨家父子来青苏城。
吴征对杨文达的聪明伶俐印象颇深,又见他人品端正,存了考校之心一事说了个清楚,又道:“柳太守是应我要求,刻意为难你们,望杨老不要往心里去。”
说完吴征又取出两锭足有百两重的大银分赐给牢头和狱卒,打发他们先行离去。
这二人原本接了柳太守的密令尚不知何事,只知要吓唬杨家父子。
听吴征之意居然是要收徒!
昆仑掌门亲自要收的徒弟,未来不可限量,哪里是他们开罪得起的?
待在这里当真如坐针毡,忙领了银子,又对杨家父子赔了诸般不是,得了吴征的保证后才放下心离去。
“这……这……”大起大落,刚刚还要掉脑袋,眼下却是昆仑掌门在考校人品,隐隐然似有收徒之意,可谓喜从天降。
“昆仑派收徒已有数月,文达天资聪颖,杨老为何不让他去应个名?”
“这……我们平头百姓,哪里配得上昆仑派……”
“哈哈,好吧。”吴征也知道百姓多有怯懦之心,不敢去想些鲤鱼跳龙门的好事:“我正好要上烟波山。两位就在这里歇息三日,三日后一同去昆仑派看一看。”
三日后的清晨,吴征接了杨李父子,陪同林锦儿一同在天湖渡口乘了船,踏上烟波山。
上一回吴府春游时这里还是禁地,偌大的一座岛就吴府上下十来人。
几个月过去,这里的气象已自不同。
但见岛上有炊烟袅袅升起,更有许多人影来回忙碌。
山腰处大片大片的农田都已开垦完毕,各式庄稼,果树在肥田里栽满。
叶冒嫩绿,枝抽新芽,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师娘您看,这里是我们昆仑派的渔场。”吴征指着天湖岸边一排刚搭建不久的渔家道。
“渔场?是要打渔么?”林锦儿奇道。
“不是。杨老,您是打渔的大行家,渔获每日相同么?”
“公子说笑了。”杨李看水面上漂浮的渔网目不转睛。
那些渔网沉在湖中,四面又各自系在一艘艘轻舟之上。
小舟应是下了锚,任由波涛激荡也不飘走,看上去形似一个个水中的箱子。
杨李疑惑着答道:“打渔要看天吃饭。偶尔一天能捕得三五十尾,有时从早到晚也未必捉得两三条。更多的是一尾都打不着。老汉打了一辈子的鱼,一月能收获五六十尾都极不容易。”
“这就是了。”吴征朝杨文达招招手道:“文达,考考你。想要吃肉,除了上山打猎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公子,打猎也要靠天吃饭,还是畜养的好。”
“说得好!”吴征赞了一句,道:“天湖水好,打捞的鱼儿一只只都肥美可口。守着这块风水宝地,若不加以利用才是暴殄天物。”
“公子的意思是……在湖中养鱼?”杨李是此道行家,不可思议地道。
“有何不可?”
“天湖这般大,就算,就算养了,还是难以捕捞……公子赎罪,小老儿不懂。”
“若编织巨网直沉湖底,在网内投放鱼苗,借天湖之水养育鱼儿,待长成之后取网……杨老以为如何?”
杨李目瞪口呆,又如醍醐灌顶。
漂浮在湖面的渔网每一张都有十余亩大小,足够鱼儿的游动空间。
鱼儿借天湖之水养育,又游不出渔网,收成起来又是稳定,又是简单。
他激动跪地道:“公子真神人……”
“没有那么简单。”吴征赶忙一把搀住道:“渔网做得再大,空间毕竟有限。一方网箱里能投放多少鱼苗,每日还要不要喂食。鱼儿也自有习性,有些爱在水底,有些又在水面。一只网箱要投放哪些鱼苗,可莫要自相残杀落得一场空等等等等,都待试过了之后,才做定论。”
“征儿做这些又是为何?”林锦儿不解问道。
养殖鲜鱼固然有许多门道,但昆仑派做得太过精细让人想不通。
“当然是普惠世人。这里不仅是昆仑派,还是昆仑大学堂,不仅是武功,还得包罗万象。”吴征又遥指渔排道:“学堂里招收了许多弟子之外,也延请了许多经验丰富的渔人,他们在这里也做传道授业。我们昆仑大学堂,只要有一技之长便可为师,只要有心学一技之长便可入门,绝不限定于哪一种。”
林锦儿仍有许多疑问未解,但眼下刚刚上岛,不知道还有多少新奇事物未曾看见,也就不再多言。
吴征向杨李道:“杨老,有没有兴趣留在烟波山?你本就有打渔的专长,熟知鱼儿的习性,若是不喜欢养鱼,专门传授打渔的技巧一样可以。”
“公子恩德,不敢不敢。”杨李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一辈子都没出过几回村落,让他教书育人一时哪里能接受。
吴征也不强迫,微微一笑,领着众人继续前行。
湖岸边又是连片的果园,桃,梨,李子,柿子等等不一而足。
十余位年长的农夫带着二十余名年轻学子,不住指指点点,时而又拉下些树枝详说着什么,似是在授课。
“杨老你看,他们从前也不过是养了一辈子果子的果农,我师弟四处奔走,延请了来传授育果之法。再过个两三年,待这些果树长成,可以想象果实累累结满枝头的盛景。他们在这里授课,昆仑派不会亏待他们。这些学子学成之后,不论是留在烟波山,还是回归乡里,都有一份足以谋生的好手艺。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也是积德的善事。”吴征笑吟吟的,他自信随着杨李了解越多,必然会留在烟波山。
杨文达年幼,要让父子俩都没有太多记挂,一同留在这里最好。
杨李大感触动。
不仅是昆仑大学堂行事风格奇特,且还全是做善事,吴征的为人秉性也可见一斑,不是待他们虚情假意。
吴征知道他心中正惊涛骇浪,也不强逼,只领先一路走下去。
渔场,果园,农田,每一处都有经验老道的行家里手带头,学艺者更是数不胜数。
至于朗朗的读书声,风声呼呼的习武声,甚至还有医者教习更不用说。
林锦儿心中疑惑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问道:“征儿,这些技巧都是惠及民生的大好事,师娘只想知道,征儿的意思难道要笼络总结,再传遍天下么?”
“是。昆仑派里除了独门的武学要严选弟子,非亲传弟子不授之外,其余的技巧,弟子都有意布及天下,令百姓丰衣足食,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恐怕难了。口口相传不知要多少年,学艺者也未必都能大成,说不定回乡后还教得歪了,惹出祸事来。”学无止境,光靠在昆仑大学堂几年的学艺哪能尽数掌握其中的奥妙?
林锦儿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有不肖子弟回了乡自以为能,教得整个乡村颗粒无收,善事就成了业果。
“师娘放心,弟子会一一编撰成册,流传天下。”吴征不在意地道。
“啊?”不仅林锦儿,连陆菲嫣,杨文达都惊呼起来。
除了不明所以的杨李与窃窃偷笑的顾盼。
当今世界,书籍出版印刷极难,就连文风鼎盛的盛国,每年聘请手艺精湛的雕版师傅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年下来也不过出新书三十册。
吴征想要三百六十行地传道授业,要请多少师傅,忙上多久?
“师娘不必多问,此事还没成不可说。”吴征神秘一笑,一行人正行至一处庄园,他遥指道:“待这里大门一开,此事易如反掌。”
庄园大门紧闭,更有十余名祝家高手围绕四周,若无吴征或是顾盼的允可,一切人等皆不得出入。
庄园的空地上红,青,黑,朱砂,紫砂等等诸般泥土成堆分类摆放。
六间瓦房上的烟囱正冒出黑色的烟雾。
“盼儿,进展如何?”
“我回紫陵城的时候,样品已制了出来,堪堪可用。”顾盼像只骄傲得意到极点的小凤凰扬着头道:“这些泥瓦师傅一个个手艺都精湛,正在调整配方,试出最坚韧耐用的方子来。照我预计呀,不需半年就可定下,之后就是……嘻嘻……”
“好。”吴征一拍掌大喜,脸色发红激动道:“说实话,我都等不及啦。”
吴征极少如此激动,陆菲嫣与林锦儿看得好奇,顾盼却贼兮兮地笑道:“是等不及见它问世呢?还是等不及要去提亲?”
“呃……都有,都有,哈哈。”吴征大笑一阵,对林锦儿道:“师娘,这里的东西制成之后,弟子要用它去倪府提亲,求娶妙筠小姐。”
倪家是盛国名门,倪畅文高官厚禄,更是文坛领袖。
倪家也是费鸿曦的外亲,身份地位尊崇半点都怠慢不得。
倪畅文见过吴征之后,对这门亲事已是允可。
但允可是一回事,迎娶又是一回事,吴征务必面子做足才行。
“一件东西,就能迎娶倪姑娘?”
“两件,其一在家中已备下了,为倪家光耀门楣,另一件就在这里,待出世之后令倪家光宗耀祖。”吴征信心满满,口气简直要吹破了天。
“师娘等着,看看是什么好宝贝。”
一行人迤逦而行,终于攀上烟波山顶,立在昆仑派山门前。
林锦儿见这座巍峨气派的山门,门内崭新的屋宇,百感交集。
点香燃烛,林锦儿当先,吴征让杨文达也跪下一同祭奠昆仑派列祖列宗。
撤去了香烟,一行人又站在山门前。
楹联豪气纵横,联旁的石碑两行字同样振聋发聩,杨文达看得神游方外,反反复复地低声默念。
“文达。”
“弟子在。”
“嗳,别乱说话,你眼下还不算昆仑弟子。”吴征笑骂一句,这孩子的确聪明,也毫不掩饰心中的渴望,大有认定了目标就一往无前的架势。
他拍拍杨文达幼小的肩膀道:“我来问你,你若是加入昆仑派,今后最想做什么?”
“为国为民,我想做大侠。”杨文达双目发光,攥紧了双拳坚定道。
“好志气。”吴征赞许点头,又瞥了杨李一眼,再向林锦儿一颔首施礼,转声低沉问道:“那,若是天资所限,无论再怎么刻苦用功都成不了大侠,又该如何呢?”
天下之大,绝顶高手不超两掌之数。
大侠更要品行端正,扶危济困,百姓景仰,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武者之间客气,彼此间会互称什么大侠,某某女侠。
可真正当得起大侠二字的,从古到今世间又有多少?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气势之磅礴令人神往,但个中之难,已不是仅仅刻苦用功就能做到。
“我……我……”杨文达如遭雷击,头顶两行汗珠转瞬流了下来没入眉心。
他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似陷入沉思。
不仅是他,林锦儿也大受震动。
听闻吴征留下这两行字迹后,她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
昆仑派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自当以大侠为己任,忽然多上一句小侠,气势上弱了许多,也显得毫无必要。
“成不了大侠又该如何?成不了大侠又该如何?”林锦儿低头深思,豁然醒悟又抬头看向吴征。
不知何时,这位她从小带大,视同己出的少年已成长到眼下这般模样。
如此了不起,如此深谋远虑,又有一颗那么温暖的心。
杨文达站了好半天,才惊醒过来朝吴征跪下道:“公子,我明白了。”
“说说看。”这一次吴征没有扶起他,只在孩子面前标枪般站立,仿佛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既入昆仑,无论今后成就如何,都要有一颗侠心。天资所限不能成大侠,就做力所能及的事。除暴安良,遇不平事惩恶扬善,若天下清平,就以胸中所学教百姓谋生之能。除暴未必非要用武功,笔杆子也行。安良未必是良善百姓受了欺负才能安良,授人一技之长也是安良。无论侠之大者还是侠之小者,都以侠义为先。”
“文达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没有,文达谨记在心。”
“好。列祖列宗在上,我吴征以昆仑掌门的身份,收杨家村人士杨文达为昆仑派入室弟子,即刻起列昆仑派门墙。”吴征抚着杨文达的头顶庄严道:“望你时时刻刻记得今日所言,为国为民,除暴安良。更要牢记在心,人一旦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极易忘乎所以。你要善用昆仑的武学,善用自己的力量。今后若成了穷凶极恶的恶徒,师门饶不了你,天下英雄也饶不了你。记得了?”
“谢师父教诲,弟子记得了!”
杨文达刚要磕头,吴征腾地跳在一边笑骂道:“谁说你是我的弟子了?这孩子……我昆仑掌门不能随便收徒,当了入室弟子,还得再看一段时间,否则出去闯祸丢了我的脸可不成。”
“哟,修为高了口气也渐长啊!”朱泊带头,领着戴志杰,杨宜知等从山门后鱼贯而出,笑眯眯地打量着二人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吴征陪着笑,拉着杨文达道:“快去见过太师祖,还有各位师长。”
“他娘的,老子就知道没好事,清净不了多少时候。”朱泊受了个结实的大礼,解下腰间酒葫芦抿了一口道:“怎么,回来也不多呆几日?就这么把孩子丢给我老人家?”
“师祖,弟子诸事繁杂,呆不了几天,这孩子今后就有劳您老人家。”
“去!”朱泊啐了一口,摸了摸杨文达的根骨点了点头道:“身子骨够结实,天资料想不差,还成,乖徒孙有点眼光。”
吴征在山门口与杨文达交谈多时,一众同门都甚喜这名新弟子。
昆仑有后,本就是山门的大喜事。
吴征首肯,朱泊附和,这事就算成了。
“不是好孩子也不敢领上山来不是?”吴征谄媚道:“师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千万莫要客气。”
“老子知道。孩子你过来。”朱泊唤过杨文达,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捋须道:“你先去做顿饭来看看。”
“啊?”
不解声中,一片欢笑回荡在山门,也不知昆仑派的先辈们是否看见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