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恩怨几多 木萧风飒(1/1)
目送栾楚廷与丘元焕离去,栾采晴倒没有讶异之色。
左臂的伤口极深又未及时处置,如今失血已多,虚弱无力。
她缓缓起身,艰难走近后盘腿坐好,将伤口敷上丹药包扎妥善才嘲弄着道:“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对么?”
不知是在讥讽祝雅瞳,还是在嘲笑自己。
祝雅瞳单掌按在吴征胸口,闻言睁目道:“你若要杀我,还有一次机会。”
“你真想守着他一辈子?莫忘了,他也是个男人,还是我家的种!我家的人个个都是薄情寡义,不会有例外。”栾采晴奚落道,不慌不忙地等待。
“我比你了解他,不需要你操心。怎么?既然这么恨我,还不动手?”祝雅瞳一挺胸膛傲然道。
“不急。戚浩歌的寒冰真气非同小可,他当然是比不上你啦,但是这个小娃娃可受不住。要救娃娃的命,他五脏郁结,你至多个把时辰内力也会消耗一空。
现下你已没了体力,若是内力也没了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届时我再出手不迟。”
栾采晴梳理着鬓边的发丝道:“我可没那帮男人所谓的要事一大堆,等得起。唔,我猜你能救回他的命对不?你的本事,我一向是很佩服的。”
方才还生死相拼,现下却像好友重逢,惬意地谈天说地。
生死关头祝雅瞳毫不动怒,栾采晴计划许久,良机就在眼前也不急躁。
吴征若是还清醒,一定会惊异于两人之间奇妙的关系。
“这你也管不着。”祝雅瞳脸色越发不好,仿佛大病了一场。
她披头散发,浑身透湿,血污处处,未及愈合的伤口还有鲜血不断地沁出。
却死命地催动着内力,按着吴征胸口檀中穴的手臂不住颤抖,在春雨刚止,薄云散去露出两三点小星的夜里越发显得凄凉无助。
“不识好人心!”栾采晴扁嘴摇了摇头道:“整座桃花山不想你们死的,可唯有我一人了,否则方才我可不会对他留手被占了便宜。若不是知道你信不过我,倒想帮你敷上伤口了。”
“总之你没安好心,我知道这些就够了。”祝雅瞳眼帘渐渐低垂,美眸半合低声道:“就算想留下我们的性命,少说也要废去武功吧?”
“那是自然了。”栾采晴目中厉色一闪,冷笑道:“当年你不也让我无法动弹,任由宰割么?”
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不欲再做争辩,祝雅瞳闭口不言。
栾采晴自觉无趣,妙目却灵动地在吴征与祝雅瞳身上打着转。
刚放晴了不久,片刻之后天空又下起雨来。
春风萧萧,雨雾飘飘,这一场蒙蒙细雨润物无声,原本是一场北境难得一见的江南烟雨,但浇在各带伤势的三人身上,只增愁绪。
吴征始终气息奄奄,祝雅瞳面色逐渐发白,栾采晴也越发凝重起来。
此刻她说不清心中的滋味,许久以来的夙愿,待终于有了机会苦心孤诣了一年多,即将一朝夙愿得偿,百感交集。
即使一切如自己所愿,做了之后,将来又将如何?
幼时在燕国皇宫中颇受宠爱的小公主,青春活泼,美丽任性,无忧无虑,一切终究已经散去。
一场鲜血的盛宴,不是因为皇兄怜爱她,顺从他,而是恰巧他也要做这件事。
待云开日升,桃花山上这一夜的春雨,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浮华,只留下一地泥泞的痕迹。
若是十六岁那一年没有遇见奚半楼从此流落江湖,若是两人身上没有那么多枝叶相连的羁绊可以浪迹天涯,这二十余年的光阴,荆钗布裙,会不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栾采晴站起身来道:“害了我的人有很多,可始作俑者是你,你也不该欺骗于我。或许这是一场宿命我终究躲不过……不重要了,自己做的恶,无论有理无理,终要有报应的!”
“嗯,对不住了。”祝雅瞳睁开眼眸注视着栾采晴道:“是我对你不住,你要怪我,我无怨言。”
栾采晴踏步逼近,一步,两步,缓缓道:“梦境破碎之后那种虚幻的痛苦,你我都尝过。现下我曾受过的煎熬,你也要尝一尝。”
“嗯。”祝雅瞳脸上泛起异样的神色,似笑非笑,歉然却也说不上:“欠你的可能还不上了,我还不能出事!可惜没能多拖延些时刻。”
令栾采晴绝然无法预料的是,祝雅瞳忽然横抱起吴征,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比起方才的力尽枯竭,现下身姿又恢复了活力,虽然一身湿透颇显狼狈,奔行的步伐却稳定又有力。
“怎么可能?”栾采晴缩了一缩,被唬得魂飞魄散,眼见祝雅瞳奔出十余丈才猛然醒悟,一咬银牙也拔步追了上去。
凭借一股决死的悍勇之气,祝雅瞳成功逼退了丘元焕与栾楚廷。
那时的她,是一头受伤的雌虎,在绝望的边缘奋力挣命,不仅仅是她,还有珍逾自己的爱子。
谁都知道那时的祝雅瞳不能惹,丘元焕若是出手,祝雅瞳必死无疑,可丘元焕也必定要受重伤!
——功力相若的绝顶高手之间,一方奋不顾身,一方却要担忧方方面面,气势上不免就有了高下。
加上奋不顾身的招招以命换命,丘元焕并非做不到取祝雅瞳的性命,而是舍不得,或者说不值得如许大的代价。
身后还有新皇需要他扶植,长枝派还需在他的羽翼下再度崛起。
栾楚廷也一样!
相比起万里江山,万乘之尊,祝雅瞳的命并不值得他去搏上一搏。
同为十二品修为的武者,丘元焕和栾楚廷自然知道登临绝顶的高手,生命力有多么强悍。
吴征将死,祝雅瞳即将油尽灯枯,且将一直衰弱下去,留给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栾采晴也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栾采晴可以和她耗上一天,两天,三天,慢慢地耗死她。
至于男人,自然该留下有用之身,去做男人该做的大事。
可谁也没能想到变故来得这般快!
半个时辰的时光,一直拼力催动内息为吴征续命的祝雅瞳跑了起来,虽远不如从前稳定,脚下甚至有些踉跄,可确确实实恢复了少许精力。
这绝无可能!
栾采晴在一瞬间几乎要以为祝雅瞳已功力通玄,不是人身,差点落荒而逃。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祝雅瞳一直在恢复着精力,她没有为吴征治伤?
居然没有!
她怎么舍得吴征!
栾采晴大怒,施展轻功追了出去。
她虽也流了不少血脚下虚浮,可比起恶战了一夜的祝雅瞳要强得多。
祝雅瞳没有向她动手而是逃跑,也足以证明现下那股决死的心境已经散去,此时的祝雅瞳才是最脆弱的时候。
也直至此时此刻,祝雅瞳才终于升起逃出生天的希望。
她眼眶中不禁渗满了泪珠,时不时一低头听听吴征有力的心跳声,又是宽慰,又是骄傲,又是侥幸道:“好孩子,好孩子!”
吴征吸收了祝雅瞳点穴的内力冲开穴道,祝雅瞳决战两名十二品高手时始终隐忍不发。
两人一路逃亡,一路不停地交流。
在这一场战斗中,吴征的武功能起的作用太小太小。
所以他一直谨记一句话:只要祝雅瞳没事,一切就有希望。
待栾采晴欲拿自己为质时才突然暴起,不仅摆脱了栾采晴,还对李瀚漠与戚浩歌产生了致命的威胁,使平衡的战局发生了倾斜,一击中的!
只是十二品修为的武者实在超乎吴征的想象。
戚浩歌濒死之际依然有反击的能力,这一道真气打入体内,寒彻骨髓几乎致命,吴征只来得及向祝雅瞳说上一句死不了便即晕去。
生死时刻,母子俩之间有超乎寻常的信任。
吴征信祝雅瞳能把他带出死局,祝雅瞳也信吴征死不了!
何况柔荑在吴征胸口一按,便知他虽已晕去,神奇的《道理诀》正自行运转,一点一滴地吸纳着体内肆虐的寒冰真气。
联想到吴征居然能解开自己封锁的穴道,才明白他体内不仅是经脉宽阔如大海,内息也像大海一样,任你是泥沙石流还是天空清雨,一概兼容并蓄,慢慢地被融合与转化。
祝雅瞳心中大喜,却面不改色。
她深知自己的伤势有多重,身体有多疲乏,除非燃尽生命激起潜力,否则再无一战之力。
她同样有担忧和顾虑,而身边仅剩的威胁栾采晴对于她而言,也是不值得以死相拼的顾虑。
栾楚廷与丘元焕是否真的走了?
会不会去而复返?
离去的柔惜雪与霍永宁又如何了?
会不会在此时突然出现?
祝雅瞳必须留下力量应付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栾采晴既不敢贸然动手,她就始终装模作样地运功为吴征疗伤,实则是搬运周天,积蓄内力与恢复体能。
待栾采晴觉得时机已到,才不得不停止运功,亡命奔逃,只恨不能多休息片刻。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皮像铜浇铁铸,一眨之间就要彻底合上再也睁不开。
身躯却已麻木,高大的吴征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只知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呀,逃呀,慌不择路,只盼跑得再快一些!
栾采晴的脚步声始终坠在后面,几次追近,又被祝雅瞳咬牙发力甩开。
奔逃开始一瞬间的犹豫,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祝雅瞳深信自己的毅力绝不输与天下间任何一人,栾采晴未必能咬得住。
而栾采晴也知祝雅瞳体力枯竭还要多负一人,必然难以持久。
三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十丈距离,谁也不肯放弃。
奔行了个把时辰,正是夜晚的漆黑即将散去,红日跳出山头的一刻。
日月交辉之际,正是一天里最为黑暗,目不能视物之时。
祝雅瞳口干舌燥,越发觉得难以支持。
吴征的身体奇寒如冰,让她奔跑得汗出如浆之下仍然冷得打起了寒颤。
身体发出的警告让祝雅瞳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积蓄的体力再次耗尽,栾采晴居然也意志甚坚,可见仇恨的刻骨铭心,再跑自己一定会彻底垮掉。
她忽然停步转身,向栾采晴道:“你想同归于尽么?”
“总好过让你就这么跑了!”栾采晴亮出双掌缓缓走近道:“想吓住我?我也可以同归于尽,然后看看你怎么救你家的娃娃!”
“好!”祝雅瞳深吸一口气将吴征扛在肩头道:“如你方才所言,我也不想要你的命,是你逼我的!”
“你逼我的难道还少了么?”栾采晴冷笑一声足下不停,已决意搭上生死不留退路!
为节省体力,祝雅瞳甚至来不及带上鎏虹,两人均手无寸铁,只能贴身肉搏。
祝雅瞳每动一下都是极大的消耗,更不敢放下吴征唯恐为栾采晴所趁——体力枯竭之下,栾采晴若用游斗,她实在无法护得吴征周全。
只能近身防卫,必要时以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
爱子毕竟重伤在身,若是再受伤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玉掌飘飘,栾采晴的掌势去向无定,一瞬间拍出了六掌。
换做平时,祝雅瞳不屑一顾,可现下却不得不万般重视,屈指轻弹,将掌影化作无形。
脑中一阵眩晕传来,身不由己地退后了半步。
两名绝色女子,一样的狼狈,却仍具别致的风华,湿透的春衫之下胴体曲线玲珑,正随着激烈的拼杀左右鼓荡,激起浪潮重重。
栾采晴目光一亮,当即攻势如潮,打得祝雅瞳难以招架步步后退。
祝雅瞳暗叹一声:只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听天由命了。
当下已无力估算,只能凝起浑身仅存的力量奋力一搏,务求一招制敌。
浓重的夜色之间目力大受影响,栾采晴一掌刚出便觉祝雅瞳突然主动出击,臂弯转瞬之间便被拿住,力道奇大地一勾,可想而知凌厉的一掌便将拍在自己胸前!
她目中厉色一闪,等待这一时机许久,当即不顾胸前,双掌齐齐向昏死的吴征身上印去!
祝雅瞳也早已料到,左肩一侧让吴征错开些距离,右掌的回勾却多加了几分余势将栾采晴向自己的右侧勾去。
两相空间拉开,早已让自己的掌印打在她高高耸起的胸前!
两人再无退路,生死一瞬间,只听两声惊叫,栾采晴一掌打空,胸前也未中掌!
错愕间已是急速坠落,浑不知云里雾里!
天光刚巧放亮,祝雅瞳足下忽现一个洞口,三人纠缠着一同消失在洞中,惊叫声余音不绝,顺着洞口闷声回荡……
一条湿润的石洞,布满了青苔,深不见底。
祝雅瞳足底一轻时反应神速,将吴征压在自己身上,顺着甬道滑落。
她体力所剩无几,青苔被洞中渗出的泉水经年滋养,又厚又滑难以稳住身形,只能顺其自然。
也所幸有青苔在,翻滚之间不致受创!
祝雅瞳紧紧抱着吴征,闭目祈祷:“苍天护佑小女子多为孩儿活一天!”
不久后气息一窒,扑腾的水声响起,四周石壁中的涓涓细流汇成一道泉眼,瞬间没过了口鼻。
泉水涌动冲刷之下,下坠之势更急,祝雅瞳却大舒了一口气!
坠落之速太快,以她现下的身体无论如何不能再施展轻功,石壁上的青苔也让她无力施展轻功,看着已无法幸免。
可此处既有泉水涌出,尽头或许就有一处水潭能缓解坠落之势。
死中陡现生机,即使呛了几口水,胸腹中一阵剧痛,祝雅瞳仍精神大振。
这一处石洞足够宽大,吴征与祝雅瞳相互拥抱的身姿足以再加一人。
只是撞入泉眼之后,泉水没过了大半边石洞,两人均已无法呼吸。
祝雅瞳翻了个身,扭过脖颈将口鼻探出水面深吸了几口气,捧着吴征的脸颊无奈又爱怜地一抚,低下头以口相就抵开他紧闭的牙关,渡入清气阵阵……
远逾母子之间的亲近,祝雅瞳居然无比平静,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爱子的脸膛棱角分明,唇薄而阔,虽是意识全无,吻在一处时仍有一股奇妙到极点的水乳交融。
几口呼吸过去,清气转浊,祝雅瞳居然一时舍不得与爱子分开。
好容易又仰头吸入几口清气再吻住时,唇瓣交贴地渡入呼吸已情不自禁地添加了紧压与含吮。
时间如止,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不一时亮光传来,祝雅瞳打了个激灵,窥准洞口处猛然双掌一撑!
两人将将脱出洞口时向上飞起,眼前登时一亮!
一处不知名的山谷!
遍览桃花山时并未发现。
头顶云雾锁天,山谷里却有鸟语花香,洞口的泉眼至此像一道盈亮的彩带,化作瀑布坠入碧绿的深潭。
祝雅瞳眼眶湿润,又果见栾采晴惊呼着冲出洞口!
栾采晴被带入甬道也是一路滑至此处,她身在后方视线受阻,待发现甬道到了尽头已不及反应,只能自然坠落。
更想不到祝雅瞳居然飘在自己上方,正带着诡秘的笑容揪住自己飘散倒舞的齐腰长发,一同向潭水处落去。
栾采晴魂飞魄散,连连向上挥掌,奈何鞭长莫及。
临近潭水时祝雅瞳发力一掌打下,栾采晴忙举双掌于顶对了一掌!
这一下要不了栾采晴的性命,却让她像块坠落的大石,再也稳不住身形急速钻入潭水里。
祝雅瞳却借着一掌之力又拔高了半丈,带着吴征一个旋身轻飘飘地落在潭边的青草甸子上。
潭水中不知有何物,也不知深浅,能不碰还是不要碰的为好。
探了探爱子的鼻息与心跳,确认性命无虞,祝雅瞳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歇了半柱香时分,才听潭边水响,栾采晴艰难地爬上岸边,内力一催,吐出大半肚子的水,也是细喘吁吁,难以动弹。
又歇了好一会儿,祝雅瞳勉力起身来到栾采晴身边,见她疲累已极,右腿的脚踝处高高地肿了起来。
原来她时运不济,从高处跌下又受了一掌之力,坠入潭水的力道不小,刚巧足底有一块巨石,虽经潭水缓冲仍是扭得伤了筋骨,还能爬上岸边已是不错。
“你想杀我,动手吧!”栾采晴气息奄奄,最终功亏一篑不由万念俱灰,颇有些自暴自弃。
祝雅瞳摇了摇头不搭理她,四处张望着探寻一阵,又侧耳倾听,确认这是一处空无一人,也无猛兽的幽谷,才抱起吴征向崖边的石洞处走去。
这一阵走得更加艰难,待把吴征抱进洞中,身上已分不清是泉水还是汗水。
危难之际陷入不知名的山谷,还不知可有路径可以离去,总算寻着一处安稳的世外桃源!
祝雅瞳寻了些枯枝,从怀中贴肉处取出火石升起火堆,又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二十余处敷好了丹药。
瞥了栾采晴一眼,终究不忍,取了根火枝令寻干燥处起了一处篝火,拖着她腋下将她抱在火旁。
“你不杀我,还要来装什么好人?”栾采晴也不抵抗,任由祝雅瞳去,冷言冷语道。
“都到了这里,还说什么杀不杀的?”祝雅瞳淡淡回道:“再说杀你又有何用,反正我没安什么好心,留着你还有用。”
“呸!”栾采晴恨恨地啐了一口,几次提劲想挣起身来,四肢酸软无力终究没能成功。
只能瘫着恢复体力,连祝雅瞳在她身上一阵掏摸都无法抵抗。
“要饿死咯。”搜寻无果,祝雅瞳苦笑了一声,摇头道:“你们出来办大事,连干粮都不带的么?”
“带了干什么?”栾采晴挖苦道:“你若是带了,又何尝会饿死?”
“我的扔了。”祝雅瞳扁了扁嘴顺手点了栾采晴的穴道,自顾自地往远处搜寻起来。
过了小半时辰,才见她虽疲累不堪,却兴致冲冲地回来。
四周山壁上爬满了山藤,又坚又韧又长。
祝雅瞳寻了块锋利的石头做刀,斩下许多藤条结在一处,自制了根简陋的绳索。
自山谷往北二里许就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面悬崖。
从崖壁边望下去,底部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沼泽地。
山崖坡度不算太陡峭,可崖面又湿又滑布满了藓植,祝雅瞳就算全盛时期也没有把握能安然攀登,想要从崖壁上绕过这片沼泽地,实在非人力所能为。
一处世外桃源,却又是一处死地。
祝雅瞳探寻至此,正绝望时忽见崖壁上有十几头岩羊,有些悠闲地吃着藓植,有些则不停舔着巨石。
这真是意外之喜!
当即备好了套索重返崖边,窥准了掷出!
藤索虽被她揉得软了,仍转折十分不灵。
她鞭法又不及柔惜雪,数次不中。
还好这些岩羊平日里向无天敌,有些浑浑噩噩,见一根藤条飞来飞去也不知躲避。
直至花了好半天才套中一只半大小羊的脖颈。
她伤后又饥饿,不敢选择大家伙为目标。
可受惊的岩羊一蹿,力道大的出奇,险些把祝雅瞳拖出崖边。
幸好她见机极快,武功根基仍在。
当即使个千斤坠稳住身形,又娇斥一声发力一抖藤索,那岩羊腾云驾雾般飞回崖边,被她一掌拍在背部打断了脊骨,哀鸣一声登时无法动弹。
祝雅瞳抹了把冷汗,这一下发力大了,脑中又是阵阵眩晕。
稳了稳神,才拖着岩羊回到水潭边。
捕猎得手,本满心欢喜。
可靠近潭边时便见六七只肥兔儿正围着栾采晴好奇地打转,红眼睛忽闪忽闪,似是见到了奇物。
至于满身冰寒的吴征,兔儿倒是不敢靠近。
祝雅瞳哭笑不得,当即抛下岩羊,施展轻功轻易将兔儿们一网打尽,搭了个石笼关起以备这两日食用!
都饿得狠了,见了食物栾采晴都不由干咽起唾沫来。
祝雅瞳松开她穴道,道:“来帮忙洗剥,你会不会?”
栾采晴拖着伤腿亦步亦趋,见祝雅瞳熟练地以石刀破开羊肚,挖去难以处理的内脏与羊头不用,分成四大块儿,正剔着一片羊排,手法熟练轻巧,不由心中暗动。
闻言祝雅瞳流浪江湖时杀了不少恶徒,可想而知也吃了许多苦头,这份本事便是明证了。
二十年前娇滴滴的祝家小公主亲手宰杀野味,弄得满身血污腥臭,却也从炼狱中走出,终成一代高手,天下仰望。
栾采晴心中暗自佩服!
“洗净了熬汤喝。”祝雅瞳剔下羊排扔给栾采晴,见她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皱眉道:“快些,肚子还不够饿么?”
“哼。”栾采晴白了她一眼,终究抵不过饥饿,老老实实洗起羊排来。
待洗得干净了,祝雅瞳已支好了树杈,羊肉在火堆上正靠得微微泛黄。
肥油滚滚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肉香阵阵从鼻端钻入,那滋味儿又是期盼,又是难熬。
祝雅瞳寻了块一人怀抱的薄石,一连两掌想劈出锅型用以熬汤,无奈身困体乏,薄石连个龟裂都无,只得放弃。
不待羊肉彻底烤熟,二女已顾不得许多,伸手撕下表皮熟透的羊肉塞进嘴里。
四只春葱般的嫩手被烫得发红,不住塞进嘴里吸吮着,以香唾润泽烫伤的嫩肤,犹自停不下来。
至于刚撕下的羊肉不但烫手还烫嘴,又哪里顾得上来?
大快朵颐了一顿,栾采晴拍着饱胀的肚皮,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喃喃叹道:“好久不曾吃得这般快活了……”
一为福慧公主,一为香凡夫人,身娇肉贵,现下却被一只烤羊弄得仪态尽失。
二女对视一眼,见彼此狼狈的模样儿,不由噗嗤一笑!
进食之后气力大增,困意却也袭来。
祝雅瞳收去笑容寒着脸道:“滚到那边去,未得我吩咐敢靠近这堆火,我打断你一条腿!”
她深知自己受伤极重,恢复起来反而不如栾采晴快速。
现下已是疲累得难以支持,也着实需要一顿安稳的休眠。
若是栾采晴回过味来动手,还真的难以招架。
见栾采晴懒洋洋的不想动手,祝雅瞳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栾采晴将她提回原地冷笑道:“莫要再触怒我!我会杀你的!”
在石洞里打好一层厚厚的草甸放吴征躺好,洞口的篝火噼噼剥剥闪着火花,送来温暖的热气。
方才那一提须得尽力保持着稳定,当真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倦意不可阻挡地涌来。
祝雅瞳眯着眼远远一瞄栾采晴,见她也是疲累已极沉沉睡去。
又探得吴征身体较之方才已温热些许,连呼吸也逐渐清晰有力,心情放松之下终于头一歪,靠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咽喉像有火焰在燃烧,如坠蒸笼地狱;周身却冷若寒冰,如在冰山地狱;胸口又仿佛被人徒手插入,生生撕裂,如在刀锯地狱受刑,难受得恨不能立时死去!
“呃!”吴征咽喉中喑哑地嘶鸣一声,眼皮如有万斤,死命地睁眼也只能裂开一线!
周身剧痛,经脉里受创处处,檀中穴处更可感到陷下一个小涡。
吴征从昏迷中苏醒,胸膛立时猛地起伏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仿佛连五脏都被咳了出来!
从来没受过如此重的伤,甚至比起寻常武人,吴征一路顺遂,那点伤真的连“伤”都算不上。
他苦笑着,上一世被人在头上开了瓢,今生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莫急,莫急……”
温柔又欣喜的声音钻耳而入,绵然的内力正由抵在后心的小手处传入身体弥漫开来,像一锅温水浇得通体舒泰,连每一个毛孔都在畅快地大口呼吸。
吴征费力地一笑,哑着声道:“我没有死。”
“没有,没有,没有……”祝雅瞳泣不成声,旋即伸手捂住口鼻,唯恐情绪过于激动影响吴征,也影响了内息的稳定。
“莫哭,我死不了的……”渐渐凝结的视线看清了周遭的一切,也不知祝雅瞳是如何的九死一生才带着自己寻着这一处安稳的仙乡。
吴征又是喜悦,又是心疼,身边的祝雅瞳哭的梨花带雨,一头青丝散乱不堪,发顶还粘着草叶子。
破损的衣物里露出肌肤上的伤痕,虽说已敷上了丹药,可数量之多触目惊心。
“没有,您……你没事,我很高兴,我是高兴的。”祝雅瞳急忙抹去眼泪露出笑容温言道:“身上哪里不舒服?还疼么?我来帮你。”
“别……这样就好,慢慢就愈可了。你……的伤也重……咳咳,咳咳……好渴……”神智渐复,虽脑中一阵阵眩晕,吴征仍觉祝雅瞳的内力远不如前,激动之下又是一阵剧咳。
背心的小手始终不曾离去,胸前也加上了一只轻抚按揉助自己顺气。
待咳喘稍停,一片大叶盛着捧清水已送到嘴边。
贪婪地饮下清水将喉间火焰浇灭些许,胸臆大畅,腹中叽叽咕咕地唱起饿来。
小半片肥羊又已及时架在篝火上!
“咱们没危险了吧?”吴征饿得狠了,顾不得咀嚼会牵动胸口伤处的疼痛,奋不顾身地吞咽。
所幸岩羊焦黄的部分都已被剥去,只留下刚巧熟透,最为肥嫩,最为可口的部分被喂在嘴边,几乎入口即化。
“算是没了吧。”身在绝境,性命无虞,祝雅瞳的回答也不算欺骗。
“你怎么还在这里。”吴征靠着岩壁,后背自然已垫好了厚厚的草席,眯着眼向栾采晴道:“还要报杀子之仇?”
“报不了了!”栾采晴一挫银牙恨声道:“她了不起得很,我算是认了栽。”
“哈哈。”吴征讥嘲地一笑,牵动身上疼痛,又是皱眉咬牙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喘息不停。
“莫要搭理她,好生歇息,要躺下来睡一觉么?”祝雅瞳大为不满,朝栾采晴狠狠地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我睡了多久了?”
“有六七个时辰了吧。”
“那哪里还睡得着?好想动一动,全身骨头都要睡散了……”
“现在不可!”祝雅瞳一板脸,又温言道:“刚吃了东西,敷了丹药,待药效透了,我再扶你动一动试试。”
“好,我听你的……你自己的伤?”
“放心,我没事。”
栾采晴越听越是恼怒,寒声讥讽道:“好一个温柔贴心的可人儿,我见犹怜,呵呵,呵呵!”
“总比你恶毒狠辣,动不动取人性命的强。”吴征反讽一句,心中也是一股火气憋得慌,正巧找栾采晴打打嘴仗。
“是么?女儿家都是蛇蝎心肠,尤以她和我为甚!你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指不定哪一日就一口将你连皮带骨头都吞个一干二净!”
“你再说一个字,我立刻把你舌头拔下来!”祝雅瞳正满心欣喜,与吴征共温劫后余生的天伦之乐,栾采晴数度插嘴,实在是火气难忍。
若不是周身乏力,酸软得连动都不愿动一下,此前强行压制的伤势更已爆发出来,实在剩不得半成功力,早已出手教训她了。
当下无法,只能靠着积威警告!
山谷里陷入沉默,吴征又歇了一会儿,忽然道:“能不能让她说一说?我好想知道从前发生了什么,你又经历了什么……我好想知道……”
爱子无神的目光却像直透灵魂,看透了自己,祝雅瞳娇躯一震颓然低头。
或许是在与世隔绝的山谷,总觉万事由天,也或许是时至今时今日,再也隐瞒不下去。
祝雅瞳不再阻止,默许了吴征的请求。
“哈哈哈哈……”栾采晴癫狂般大笑,似被吴征一席话激起了沉痛的回忆,豁了出去怒道:“我就要说!你现下就算杀了我,我也要说!你这个恶毒心肠的女人,任你再装作怎么完美无瑕,终究不能抹去从前做的丑事!我现下就要告诉他,一直待他好,看似体恤入微的[迷蛇梦眼]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祝雅瞳似已认命,只娴静地偎依着吴征,淡淡地望着栾采晴,有歉疚,有无奈,亦有毫不后悔的决绝!
“你可知道,在你出生的那一年,燕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栾采晴娓娓道来,听得吴征目瞪口呆!
至此他才证实了心中的猜测,祝雅瞳曾经的男人果然是燕皇栾广江,普天之下,也真只有这位文武双全的帝君才配得上她。
可他全然无法想象当时的结合居然是时势逼迫,非是情投意合。
再联想起祝雅瞳之后抛弃天阴门闯荡江湖,又回到祝家以血腥雷霆的手段登上家主之位,可知当年的那一夜,她有多么地不甘与屈辱。
“祝家本就不容于天地间,岂可再有皇子?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吧?”
“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祝家若有了皇子,你们栾家不免要担忧外戚干政了……”
“这不重要!哼,我们家哪会容得下她的孩子。不过你说的倒不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祝雅瞳的罪可不仅仅是身怀皇子,还有如花容颜,令人食髓知味!
你也修炼《九转玄阳诀》,该当知道这门功法练下去不免静脉破损,五内俱焚,非得藉由女子阴元温养方可缓解!不怕告诉你,你身边这位艳冠天下的女子身怀纯阴之身,正是修炼《九转玄阳诀》的绝佳伴侣,或是炉鼎!”栾采晴词锋犀利,说到此处不免泛起揶揄的笑意,好像在说:你迟早也有那么一天,若想得救,非得祝雅瞳不可!
吴征心中嗤笑一声!
《九转玄阳诀》脱胎于《太初归真心诀》,却并不完全,修习起来虽对功力大有增益,隐患却是极大。
可吴征并无这等问题,他与宁鹏翼来自同一个世界,《太初归真心诀》里的一切宁鹏翼懂,他也明白,身上并无隐患。
当下也不说破,只讥讽道:“也对!你们皇家自命真龙,哪里会顾惜一个女子?何况是人人垂涎的美女?之后定是除了栾广江之外,还有什么栾窄江,栾臭河之类的也不肯放过她了?”
“不错。”栾采晴肃穆凝重,恶狠狠地盯着祝雅瞳,目中燃着滔天烈焰道:
“天家无情!当年祝家死了那么多人,皇兄占了祝雅瞳还大得裨益之事哪里还藏得住?莫说我的另一位哥哥,就是我皇兄也忍不住想再与她温存几回!除了我,当年想帮着这个恶毒妇人的,整座皇宫只有我一个人!”
祝雅瞳现下安然无恙就在身边,当年若是落入魔掌早已永世不得翻身,哪里还有现在能在世上呼风唤雨的祝家主。
可念及当年形势之险,吴征仍不由心惊肉跳!
“我欠了你的,对不住。”祝雅瞳淡淡回道。
“一句对不住就算了?”栾采晴尖声高叫道:“你自知难以幸免,所以来宫中找到了我!我与奚半楼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你猜测我有别于皇族,前来苦苦哀求我助你逃出升天,我也一力助你!可你呢?你又怎地报答于我的?”
“倒不是这么回事。”祝雅瞳面颊微微窘,瞟了吴征一眼,叹了口气,思绪飘远着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当年族中有长老要巴结你栾家,也有长老暗地里反对!我接到的任务不仅是助栾广江洗伐体内暗创,亦有探知你栾家的秘密!呵呵,你说得好,天家无情,我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我已走投无路,就是摆在案上的祭品,唯有奉命行事而已。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你身负冰肌之体,栾广江觊觎你许久了……”
“你说什么?”栾采晴愤而握拳,指甲深陷肉里道:“你……你说的可真?”
祝雅瞳淡淡点了点头道:“我又何须要再骗你?冰肌之体是你栾家功法的秘密,若不是被我侥幸得手,我又怎会知道?呵呵,当年我又能怎么办呢?所谓探知栾家的秘密,不仅是要交办族中的密令,也是为自己谋求一条后路,我不能不全力施为。”
二女又陷入沉默,吴征听得心中大痛!
栾广江当年的修为较祝雅瞳要高得多,离幻魔瞳风险极大,祝雅瞳冒险一击中的,自是要趁着栾广江最为虚弱,神智最为涣散的一刻!
是个男人都懂是什么时候。
一念至此,不由也握紧了双拳。
“那你也不该诱我出宫,把我推入火坑!你……你害得我好惨!”栾采晴妙目含泪,大声地啜泣,指着祝雅瞳道:“今时今日,我名声狼藉臭遍世间,都是拜你之赐!”
当年祝雅瞳结好栾采晴,又假意被逼迫之下,无奈答应与栾广江暗中幽会。
可当栾广江抵达时,摆在床上的却是浑身赤裸,被制住了穴道的栾采晴!
声声泣血,诉说着皇室的无情与无义!
祝雅瞳“献祭”了栾采晴飘然离去,虽流落江湖,却远离了火坑,待她回到燕都长安已然洗净了铅华,成了名震天下的绝顶高手,再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强求得了她!
所有的不堪与屈辱,只留在了祝家的那一夜。
而栾采晴则彻彻底底被推入了火坑,栾广江借以冰肌之体再度提升了修为,弥补了暗创,一举超越了竞争皇位的兄弟们。
受此打击的栾采晴原本已然认命,可她从小太过受宠,太过纯真,全预料不到之后发生的一切。
雄才大略的栾广江借由栾采晴设下陷阱,一个简单的口风就足以让落后于自己,正焦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兄弟们铤而走险!
你栾广江占得妹妹,我为什么占不了?
于是这位皇兄在欣喜若狂,正感功力提升的一刻被墙上刺出的宝剑扎透了心脏!
最强的竞争对手已死,栾广江登基,君临天下!
那一日群臣跪拜,山呼万岁,栾采晴就在皇宫的角落里远远望着从小疼爱他如心头肉的兄长,那么意气风发,龙袍一摆,一呼百应!
她凄惨又癫狂地大笑着,泪水已不知何时濡湿了衣襟……
梦魇仍未过去。
栾广江深知这位妹妹自小得宠,任性妄为,连逃出宫中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圣君登基,自不能有丑事在身。
可是栾采晴杀不得,她还有用!
栾采晴下嫁狄家原本不愿,可得了栾广江的承诺,还有一面无事不可免的金令。
她转念一想,留在宫中难免不再遭受侮辱,去了狄家总是臣子之妻,栾广江再不要颜面,总不至于连臣子之妻都沾染,尽早离开皇宫也是一件好事!
嫁入狄家之后,夫郎从来不敢正眼看自己,甚至从未与自己同过房!
她不明所以,却也有一丝窃喜。
栾采晴看不上这位破落的狄家主人,原本只是委曲求全,他不来碰自己本就是天大的好事!
可她根本想不到狄家只是遮掩这一切的藏污纳垢之所,嫁入狄家也不是一切悲剧的终点!
栾广江强行练功伤身,子嗣不多,于是栾楚廷忽然来了!
这位侄儿已被立为储君,被倾力培养为燕国未来之主,他自然有理由使用冰肌之体!
是的,使用!
栾采晴已全然死心!
天家之无情无义一致如斯!
她痛恨着狄府,一边下手害死了狄家主人,全面掌控了狄府!
一边大开府门,广纳宾客,狄府夜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从不止歇!
天家无情的人们,还会再来吗?
还敢再来吗?
还好意思再来吗?
我已豁出了所有面皮,以狼藉的声名包裹起自己,你们,放不放过我?
终于没有人来了!
可是天下的男人都一般地可恶,他们的目光让人作呕,一个个地虐杀他们极有乐趣,也是平生最大的乐趣了……
栾采晴如癫似狂,声如啼血向吴征道:“你现在懂了么?都是她害的我!否则我怎会如此恨她?你说她是不是蛇蝎心肠,是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说到此处,栾采晴面上泛起迷离又暧昧的笑容,柔声道:“你可知道,这么个恶毒的妇人,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她是你什么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吴征从前虽对栾采晴有许多恶感,闻言也不由凄然,低声道:“栾家和祝家两个巨擘搞出了事情,沾染者焉能幸免?不仅仅是你,还有天阴门啊……实话实说,我觉得这事儿不地道,可是,换了我是她,我也会这么做。你们栾家做的恶事,自当由你们栾家来承担!你若要恨,该恨天家无情,这一份无情之下,你们都是受害者……”
“至于你……”吴征转向祝雅瞳,脸上的神情极其精彩,错愕,不舍,怜惜,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更有一份难言的情愫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难受,以及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迷茫道:“从前你老是很奇怪,不时对着我说您……我一直很纳闷…
…现下我在想,你的手段一向够果决,够狠毒,对人下手都不容情。可是对我一直很好,又是宽容,又是贴心!其实我还记得很多事情,五岁那一年有个女子夜入昆仑把我带到后山荒原,我本该很惊慌,可当夜我一点都不害怕,此后我一直想着她,念着她,时不时就猜一猜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是我的谁!”
吴征揉了把眼珠,拉起祝雅瞳的手。
祝雅瞳早已热泪盈眶,死死抿着花瓣般的香唇,频频摇头,愧疚与无奈,还有刻骨的疼爱与相思都化在泪水之中。
“其实前不久,无意之间我已知道你并非处子。我一直在想,什么人有资格占了仙子下凡的祝家主!”这一副身体里的有着前世的记忆,他对祝雅瞳的情感早已超脱了普通的血缘之亲。
尤其这一夜桃花山恶战,更让他打定了主意要关心她,爱护她,疼爱她一辈子!
不顾一切!
提起这件事,又说出这样古怪的话,虽是心绪大震有些胡言乱语,吴征却知自己心中的不忿与不舍。
凭什么!
凭什么是这样的关系?
我不服,我不服!
缓和了下心绪,吴征缓缓投身在祝雅瞳肩头道:“我咒骂过很多人,唯独栾广江你不让!因为我骂他王八也好,狗也好,骂了他可是连我自己也骂进去了,你舍不得对么?你一直说您……其实是想说娘对不对?所以……我是燕皇栾广江的儿子,虽然我们都不愿承认,甚至以此为耻!你对她做的事情确实不地道,就算今后她避不开这种结局,总是由你的手开始。我从小在昆仑山长大,师长们待我很好,视同己出,可是那不一样,总之不一样。我不懂亲情是什么,可我也知道,就算像她说的,你是个恶毒的妇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可是这样一个恶妇为什么全心待我?面对如此多的高手还要拼力救我出升天,豁出了一切!天下间的女子若是待人如此,又不是她的丈夫,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了,您……是我的娘亲,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