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1)
一直不晓得大闸蟹有什么好吃的,但母亲和陈瑶吃得津津有味、有条不紊。
特别是陈瑶,那双小手在硬壳间穿梭、翻腾,灵活得如一对交配中的蝴蝶。
我妄图有样学样,却发现压根就学不来,这饭真是吃得人心急如焚。
要说捉鱼摸蟹,咱是个中好手,小学毕业的夏天,呆逼们沿着平河滩蹚上几里地,一个来回就是十来斤河蟹,个头大的也不输于这什么假一赔十的阳澄湖大闸蟹。
多数情况下,这些玩意都会被倒掉,偶尔也能放在火上烤一烤,唯有一次,我头昏脑热地把它们请进了自家院子。
母亲在备课,也没说啥,泥鳅和小鱼裹上面糊用油炸了炸,螃蟹——她说她不知道怎么做。
等呆逼们心满意足地散去,一巴掌便拍在我晒得近乎脱皮的背上,如你所知,在母亲的规则里,下河是永远被禁止的,虽然我侥幸地认为,沿岸蹚水算不上实踏实的“下河”。
那个下午,我搂着一桶螃蟹在梧桐下站了几个钟头,张牙舞爪的伙计们制造出一种嗡嗡的噪音,跟开了个电扇似的,后来它们便爬出来,将我围了个严严实实。
母亲进出几次都没搭理我,直到有人来借东西,她才厉声喊我去洗澡。
往背上涂芦荟汁时,她重申了一遍规则,又叮嘱我以后有话好好说,不许顶嘴。
我嗯了声,一回头才看到那对微红的眼圈,登时触电般撇开了眼。
正如此刻,母亲扬扬下巴,笑我笨,我扫了眼那饱满的胸膛,迅速垂下了头。
两张DVD浪费了我近俩钟头。
呆坐片刻后,我点根烟,开了局冰封王座,没打几分钟又心烦气躁地退出下了机。
我甚至一度想把光盘掰碎了扔网吧卫生间,但一番犹豫, 终究还是乖乖揣进了大衣口袋里。
我是有些吃惊,或许还有几分疑惑,但远不至愤怒——我提醒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的。
同第一个包裹一样,第二个也是同城投递,寄件邮局在人民路上,时间是十一月十三号,即上周日,我搭顺风车回平海那天。
在牛皮纸袋和两大摞旧报纸里仔细翻了一通,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小心翼翼地按原样装好后,我把它们放到了寝室壁柜里,还邪门地加了把锁。
然而晚自习归来,趁呆逼们吆五喝六的当口,光盘又被偷偷取出,塞进了床头的小书架上。
我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出了一些甲亢的初步症状。
至于那个135开头的广东号,从网吧回学校的路上我又拨了一次,暂时无法接通,这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好。
当晚躺在床上时,我还琢磨着给它发条短信,结果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一宿都是光怪陆离的梦,各种人和事闹腾得死去活来,那个身着浅黄色古驰短裙的女人又出现了,是不是牛秀琴不知道,她被小分头按在华联五楼的电梯间,屁股红得吓人,我都怀疑是自己的瞳孔在滴血。
早起心里莫名堵得慌,老二却硬得发疼,或许是时候过一场性生活了,刻不容缓。
X大军确实被双规了,很快媒体通稿就放了出来,贪污受贿之外,自然是生活作风问题,该其貌不扬的胖子竟有仨情妇,甚至有小道消息说他在X大期间玷污了数名女助教和女学生,连老熟人的闺女都没放过。
这就他妈有些夸张了。
对此,呆逼们自然是十分震惊,接着是愤慨,再接着便是兴奋了——是的, 无法想象在我们眼皮底下会展开黄色小说里才有的情节,乏味的校园生活也因此活泼、滋润了许多。
只是一向喜欢揭内幕的刑诉老师这次变得谨言慎行起来,直到临下课被问起时,他才嘘一声, 说领导不让提,末了又撇撇嘴说X大军的事没那么简单。
至于怎么个不简单法,大概只有他和老天爷知道了,连网上的意淫也只是止步于X大军男女通吃、喜欢走旱道的性癖好。
而不知何时,天涯上有关陈家的老贴都被删了个精光,反倒多了一串实名举报海军中将副司令员王守X的帖子,其实类似的贴子之前在天涯杂谈和法治论坛就见到过,但发到一向冷清的平海论坛里着实扎眼了几分。
从内容和署名上看,该公开信来自于南京军区的一名蒋姓情妇,所述真假不知,总之婆婆妈妈、逻辑混乱,举报的事实也遮遮掩掩,只说生活腐化,怎么个腐化法没提,倒是乱搞男女关系说得头头是道,诸如王某有五六个情妇、她怎么给王生儿子又被他强制退伍、两年多来四处奔走告状无门什么的。
当然,人家也不是写给我,而是写给中央军委纪检委的。
就在最顶头的主题帖下,有几个跟帖,幸灾乐祸之余还提到了老重德和这位王姓副司令员的渊源,说老重德在文革中后期调到平阳市武装部之前一直都在三十八军,先是某人的警卫员,后去了该军后勤部,王守X就是经他手给提上去的,至九十年代中期王主掌总后基建营房部后,跟陈家的走动就更密切了。
发帖人感慨,陈重德死得真是太及时了。
之后的几个帖子也是他发的,看IP地址在美国加利福尼亚,至于这些内容几分真几分假就无从辨别了。
他说陈建国爱搞封建迷信,重风水,房间朝向、甚至晚上睡觉时头脚朝向都有讲究,这阵势比当年的陈二利都不遑多让;说陈氏父子兄弟无伦无常、共享情妇,某温州房企能屡屡在平海、平阳拿地,除了出手阔绰,就是因为女老板会伺候人,还是母女花;说陈建业性格暴戾, 如何在酒店包厢当众尿了省卫视某知名女主持人一脸。
最后,他在发了张傻根的PS图后总结道,老重德这一死,陈家离倒台也就不远了。
不得不说这哥们头头是道,挺能喷的,但倒台之类的鬼话,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上次回平海时哥几个喝酒,看热闹归看热闹,但没人觉得陈家会怎么怎么样,大家倾向于认为陈建国只是迫于形势演演戏罢了,丢卒保车嘛,何况KTV这类周边娱乐业对陈家资产来说连皮毛都算不上。
“ 就凭人家的势力和后台,”有呆逼说,“还没人动得了,没见特钢男篮正打得起劲吗?”
他说的对,事实上不光打得起劲,篮球城投入使用后,省男女篮主场都从平阳搬到了平海。
上次在文化展览中心门口碰着一次陈晨后,我便再没见过那张瘦削惨白的脸,要有也是在视频里——事实上,一连几天, 他手捏避孕套咧嘴甩头发的样子都会时不时地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说不上为什么,那种表情没由来地让人心烦气躁,简直比他在篮球场上逼屌逼屌的样子更让人不爽。
我甚至想过给牛秀琴打个电话,但跟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到底是莫名其妙,我觉得这一阵自己过于心思活络了,甲亢也好,更年期也罢,也没准是考试压力太大,至少心态亟需调整一下。
那辆浅灰色保时捷倒是在大学城市场南门见过一次,打身边经过时它还亮灯嘟了一声,至于是不是跟我们打招呼就不清楚了,毕竟礼拜天正晌午的,人流量大,何况陈晨在不在车里都难说。
当然,如果他此时还敢开着豪车招摇过市的话,那些唱衰平海陈氏的论调也就多半可以休矣。
这之后没两天,建宇集团董事局副主席张某被变更强制措施,正式予以批捕。
按刑诉老师授予的方法论来看,一是说明此案在政治上已经定调,二则说明嫌疑人主要问题交代得差不多了,总之,谁也想不到一场火灾会在短短两三个月里燃爆整个建宇集团。
至于梁致远,除了我,恐怕再没人会想起他了。
十一月二十三号,母亲来了一次平阳,说是参加省文化厅主办的一个曲艺界座谈会。
吃大闸蟹当然是陈瑶的主意,连这家所谓的特色饭店都是在她指引下七拐八绕后找到的,可惜我手笨人懒,有些消受不起,卸了两三只便不再碰。
好在还有米饭,有麻辣干锅,在两位女土鄙视的眼神中鄙人倒也是休闲自在。
母亲说她早饭都没好好吃,六点钟起了床就往平阳赶,座谈会一开就是一上午,下午两点半还得继续,就这还不算完,第二天还有一场什么作品交流会。
我问这急急忙忙的,开会都讲了些啥。
“科学发展观啊。”
她扬扬手里的螃蟹正色道,紧跟着眼皮一翻就笑出声来,“听得人打瞌睡。”
米黄色的V领毛衣裙衬得母亲很白,不同于陈瑶的水灵灵,那是一种更浓郁的白,无限接近于牛奶色,脖颈、脸颊、手腕看起来都明晃晃的。
当然,陈瑶本身也不是多白的人。
我说知道考研多辛苦了吧,这毛、邓、三、科发观不光要背,还要翻着花样背,哪天也不敢消停。
在陈瑶翻起白眼的同时,母亲笑笑说那就多吃点好的补补,该辛苦还得辛苦,可不能像她那样打瞌睡。
既然谈及考研,自然而然我就想起了老贺,至今我不明白为啥她就不能受宠若惊地收了我这个研究生。
于是顺嘴,我摇头晃脑地问:“昨不把老贺喊过来啊?她就在学校,上午好像就有课。”
不知是不是错觉,母亲似乎愣了一下,转瞬又绷着脸蹙了蹙眉:“老贺老贺,老贺是你叫的?没大没小。”
阳光下,她左眼皮亮晶晶的,应该是涂了点眼影,弯弯的眉毛一如以往般浓密,整张脸却无端妩媚了许多。
我这才惊觉麻痹大意说漏了嘴,只好扫过米黄色下挺起的胸膛,冲陈瑶做了个鬼脸。
母亲说《再说花为媒》的反响比预期还要好,至今各地邀约不断。
我说这不好事么。
她说哪有时间,跑一趟得两三天,只能挑着接,抽点空出来还得排新戏。
不得不说,赵老师手脚真够麻利的,这才一个多月,新戏就排上了。
陈瑶也想看《再说花为媒》——至少 她是这么说的。
“不用急,”母亲笑笑,“过一阵啊,平阳还有个两三场。”
她说这次开会明确了一点,就是评剧已经申请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结果大概明年就能下来。
理论上讲,这当然是个好事,不说政府扶持吧,起码以后上外地演出时能少点障碍。
最后母亲递来一小碟蟹肉,我拒绝了,咱也没笨到手脚残疾,只是不习惯那种味道而已——也不怕笑话,我老觉得他家的大闸蟹有股汗脚的熏味儿。
这倒便宜了陈瑶。
不过蟹黄豆腐汤是真不错,不知不觉我一人就干掉了四五碗,直喝得满头大汗、饱嗝连连。
饭毕离开时,陈瑶邀请母亲晚上有空来大学城转转,“市场很热闹,卖啥小玩意儿的都有”。
这么说着,她一面拎起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白皮包,一面把白围巾递了过去。
不得不说,她老太有眼色了,总能伶牙俐齿得让我惊讶,这是一名身着皮夹克的朋克少女所无法延伸出来的品质。
母亲犹豫了一下,笑笑说可能还有其他事,不一定走得开。
我问她晚上住哪儿“放心吧,”她说,“就会场附近,给统一安排有房间。”
这天天气晴冷,偶尔刮起的风像一把刀。
母亲系上围巾,戴好帽子,又穿上了藏青色的羊绒大衣。
今年流行靴裤配靴子,甭管老老少少,满大街都是这幅打扮,连不少男的都开始跟风学习,母亲也未能免俗,黑高跟短靴里是一条浅灰色的打底裤,圆润又修长的腿部轮廓很是养眼。
当晚本来要考刑诉,结果搞来搞去也没考成,我自顾自地做了套英语模拟卷,到第三篇阅读理解时挣扎片刻到底是放弃了,那些字母真是戳人眼疼。
在抽展里乱翻一通, 找到一本印刷粗糙的《亮剑》,跳着看了几眼,不等山猫子干掉魏和尚,下课铃便响了。
走出二号教学楼时将近十点,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半晌没人接。
几分钟后再拨过去,响了两三声,直接给挂了。
我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还有啥紧要会议,有个几十秒吧,正纳闷呢,母亲给打了过来。
当时我就站在宿舍楼下,头顶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她唤了声“林林”,问咋了,轻言轻语的,随后清了下嗓子。
“没事儿,”我笑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呢,这才几点呀。”母亲也笑,耳畔隐隐响起一串熟悉的钢琴曲。
“十点了都!”
“十点了?”
母亲“噢”了声,我以为她会说点什么,结果没了音。
钢琴曲变成了悠扬的口琴声,一个醇厚的男声说:人的一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
“看电视呢?”这个利群广告我看过不下几百遍。
“嗯,”她轻吐口气,“刚跟人聊天聊过头了,手机静音没听到。”
我吸吸鼻子,没吭声。老实说,我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没由来地想到了陈建军。
“林林啊——”母亲啧了声,片刻才又说,“考完试了?”
“没,没考成。”
“咋没考成?”
“难说,老师临时有事儿吧。”
“哦——”母亲叹口气,“回宿舍了?洗洗早点睡吧,啊?”
我想着说点什么,却不知说点什么好。
“妈好好的,放心吧。管好你自个儿,啊?”她笑了笑。
我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来自周华健,他以一种洋洋自得的口吻说:“庄重一生,吉祥一生,庄吉西服!”要多二有多二。
十一月中旬步入冲刺阶段后,陈瑶硬是给我报了一个政治课的辅导班,她让我好歹去看看,起码给她积累点考研经验。
于是我只能去听人大的一个傻逼讲马哲,这个油光满面的秃顶男人总要在一番舌灿莲花后忧国忧民地叹息道:我们国家遇到问题了!我老觉得遇到问题的是他,不是阳痿早泄,就是害了痔疮。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周六下午,傻逼又开始摇头叹息的时候,辅导员来了个电话。
他给我打电话无非俩原因,一是犯了错误,二是取邮件,咱这忙得要死,也没机会犯错,邮件嘛——我一秒钟都没耽搁,直奔院系办公室而去。
一模一样的牛皮纸袋,一模一样的清秀字体,连轮廓和重量都一模一样,夹着这么个玩意儿出来时,北风呼呼的。
说不好为什么,我没回阶梯教室,也没回宿舍,而是径直溜达到了西湖边的凉亭里。
牛皮纸袋的质量好得令人发指,拿打火机燎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撕了道口子。
得承认,取出里面的东西时,手是发抖的——也不光手,多谢这感人肺腑的天气,我整个人都凉飕飕的。
依旧是一摞旧报纸,当然,“旧”指的是日期,报纸本身干净齐整、油墨扑鼻,迎着风哗哗作响,一叠崭新的人民币也不会比它硬挺多少,然而没有光盘,插在里面的是四张塑料卡片。
起初我以为是银行卡,还懵了一下,擞了半晌不见光盘再回头去看时才发现是房卡。
两金一红一银,版面都差不多,背面是图文并茂的刷卡示意图和酒店地址、联系方式等等,正面是一枚类似盗版鸿星尔克的图标,该形而上的玩意儿我曾在平河北岸的宏达大酒店门口见到过,图标下的中英文也恰恰说明了它们的身份。
草草装好,我径直返回阶梯教室。
秃顶傻逼还在喋喋不休。
坐下好一会儿,我才感到身体暖和起来,甚至还冒了一头汗,像个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十一月的最后几天,每天一或两门,总算是搞完了期末考试。
考完行政诉讼法那天,打三号教学楼出来时,我正好在传达室门口碰到了沈艳茹。
她穿了件纯白色的收边羽绒服,下身是条花格子百褶裙,脚蹬一双及膝的黑色长靴,怎么看都像个动漫人物。
我点个头就想走,被她“哎”地一声叫住了。
她问起混音的事,想知道我们到底还搞不搞。
老实说,直到看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想起这事来,还真是什么都不能耽搁,一旦放下就变得遥远了,但现在是真没空,我只好挠挠头说忙着考研,过了这阵儿再说。
她倒也没说啥,只是笑了笑,问我都有啥打算什么的。
可能是的,周遭人潮涌动,闹哄哄的,听得也不太清。
于是我问:“啥?”沈老师撇撇小嘴,凑过来问我考哪个学校。
这下听清了,不止是听清了,她那身清香把我熏了个通透。
我说法大,她说那就好好考。
“加油啊,”白毛衣笑着握握拳头,“起码呀,别让你妈失望。”
之后没过两天,母带就被大波要走了,乐队早就名存实亡,鼓手整天没个影儿,贝斯跑深山老林里实习去了,大波说他要再不把小样搞出来,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乐队恐怕连个音符也难留下,“简直是二十一世纪最大的人文灾难!”
他悲痛地说。
正是把母带递给大波时,我才发现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狭长有力,七拐八绕,基本上从头连到尾,但在哪儿见过偏又想不起来。
如果你感兴趣,我也可以说一下,光盘正面用蓝色签名笔写着一串草书:MT掏粪男孩2005……
03.22。
十二月四号是周日,难得的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我和陈瑶上表姐家吃了顿便饭。
不得不去,之前陆敏一连邀请了几次都没能成行,前几天表姐夫生日,偏偏我忙着考试,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推辞了。
礼物自然是带了,毕竟有陈瑶这小机灵鬼在,买了几斤水果,拎了瓶红酒,那瓶酒——不消多说,俩钟头后就被四个人给分了。
夫妻俩状态还不错,黏糊糊,软塌塌的,正值婚后最甜蜜的那个阶段——当然,什么阶段不阶段的,我也是随口瞎扯。
表姐夫看来是适应了机关工作,几个月没见胖了不少,借着几两白酒和刚送下去的红酒,他疯狂地捶打着我的肩膀宣布,当下他最重要的人生课题就是减肥。
说完这话,他大笑着,一抽一抽地,不停往后仰着椅背,那神情举止像极了一只刚浮出水面的白鳍豚。
是的,没了往日的抱怨,整个人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松弛下来,似沥青在烈日下消融。
我说磨屁股不也挺好的嘛,他说就那样,出勤也好,坐机关也罢,说到底都是磨屁股,他算是看出来了。
一旁正跟陈瑶嘀咕着的表姐闻言撤过脸来,说:“坐机关可不光是磨屁股吧,好歹还有人泡茶唠嗑,对不对呀?”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兀地凑近自己的丈夫,半开玩笑地警告他别跟谁谁谁走太近。
“那女的,”她看看我,又看看陈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看就是个孤狸精!”
那女的是不是狐狸精不清楚,表姐夫终于不再癫痫似地摇晃椅背,或许是酒精反应迟钝,他腾地红了脸,像谁在雪地里扔了瓶红墨水。
那天的事我当然没问过表姐,也不可能问。
但我问过陈瑶。
演出结束当晚,醉醺醺地走在寂寥的校园里时,到底是没忍住,我问上次在大雁沟碰到的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是谁。
陈瑶起初没反应过来,我只好详细描述了一番,三十来岁,个不高,偏分头,戴眼镜,操着南方口音,以及最重要的——老是他妈的西装革履。
“你妈的同事?”
我问。
陈瑶没立即回答,反倒问我咋了。
我说在演出现场见他了。
“见就见了呗。”
她反应冷淡。
我只好拽住她胳膊,又问了一遍。
陈瑶有些生气,挣脱开来,问到底咋了。
我头脑一热,差点把在公园卫生间门口瞥见的那一幕说出来,当然,只是差点,这种事对我而言压根就没法描述,所以差这一点就意味着永远不会说出来。
一路两人都没说话。
月亮薄得像张纸片,在平阳的晚风中飘来荡去。
我甚至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直至到了八号宿舍楼下,陈瑶扭身上楼前才说,那货是平阳市政府的人,认识他妈。
走了两步,她又转过身来,说她不喜欢这个人。
我没再问下去,而是等陈瑶上楼出现在阳台上后,侧着身子在乒乓球台旁撒了泡尿。
远远地,她喊:“你还要不要脸啊!”啊,声音过大,我觉得整个夜空都亮了起来。
就是从表姐家回来的当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于135的广东号,就俩字:明天。
那会儿我正翘着二郎腿吹牛逼,登时从床上弹起,差点磕到一旁的书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