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1)
初秋的衡山路,街上零星飘落着宽大的梧桐树叶,有些已经泛黄并且佝偻着原本舒展的叶片,踩上去发出嘎吱一声脆响,只是不管它们是黄色的还是绿色的,从高处飘落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属于它们的短暂轮回已经结束了。
道路两边的梧桐树仿佛开始谢顶的中年大叔,早已不复夏日的浓荫蔽日,接连几天的多云天气让太阳的威力小了很多,羞羞答答的一丝光线在地上投出一片稀疏的光影然后迅速隐去,而我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阴郁。
我在路边找了个空闲的长椅坐下,自己都吃惊一个简单落座的动作居然演绎出了退休年级才有的老迈之感,我掏出手机滑了一下,一万两千步,要知道现在才只是上午十点而已。
坐下才觉得一身的疲惫之感向我袭来,我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眼盯着眼前一切活动的物体,看着他们从一只眼睛的视野之内活动到另一只眼睛的视野之中,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
“叔叔。”
忽然一声轻轻的稚嫩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了一下头,只见是一个看着应该是学龄前的小女孩,见我向她看去,大大的清澈的眼睛内有一丝怯意又有一丝希冀。
“怎么了小妹妹。”
我掩饰住身体的疲惫感,努力做出一副自认为非常和蔼的笑容。
“叔叔,你……你坐在我的风筝上了。”
小女孩充满童稚的声音非常悦耳,我一直听的有些呆了。
“叔叔,我的风筝……”小女孩见我没有反应,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哦,叔叔太累了没注意椅子上还有东西。”
我说着急忙探手从屁股下面抽出被我坐住半边的一只风筝,“看看坏了没有,如果坏了叔叔赔你一个。”
小女孩从我手上接过风筝,拿在手里看了几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没坏,谢谢叔叔,叔叔再见。”说着开心地朝一边跑去了。
我的目光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女士正在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等着她,应该是她的妈妈,小女孩兴奋地扑向了自己的妈妈,一边回头冲着我的方向指了指说着什么,她的妈妈宠溺地摸着她的头,想来是在教育孩子自己勇敢地去向陌生人提出诉求,小女孩显然是做到了,这让母女俩都很开心,妈妈笑着牵着女孩的手走远了。
这温馨的一幕仿佛一股微风拂过我的双眼,暖暖的,又有些……
湿湿的,我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看见隔壁邻居家的孩子玩着任天堂红白机,而我只能咽着口水,那是羡慕加嫉妒。
我叹了口气,从上衣内侧袋中取出一张折了两折的纸,我强抑住双手的颤抖将它慢慢打开,那是一张诊断书,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着魔一般自欺欺人地想要在上面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结果,但是可想而知,我那被泪水浸润的视线使得纸上的内容映入眼帘时一片模糊,可是扎心的是其中三个字却特立独行般的清晰可见——无精症!
理所当然的结果,却让我的心又被针扎了一次,折起纸重新塞回衣兜,这时候,电话响了。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平静地按了接听键。
“喂。”
“喂,老公。”电话是我的妻子宋安娜打来的,“呃……怎么样?”
她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陷入了沉默,然后对着电话吐出一个长长的鼻息。
电话那头也隐隐传来一声轻叹,“没事的,别有什么压力,等你回家再商量吧。”
“嗯。”我不知该说什么。
“对了,你还回去上班吗?”
“请了半天假,但是今天没什么事,下午也不想去了。”
“嗯,要不……我下午也请假吧,我们去喝个下午茶。”
“不用了,我没事,我再逛一会儿就回家了。”
“嗯,要不,你晚上来接我下班吧,我们去外面吃。”
此刻的我心情早已落到谷底,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本想顺嘴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想了想说道,“好的,你快下班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嗯嗯。”电话那头显得有些高兴。
我叫朱锦彦,我出生在一座内地的小城,虽说小,学过中国近代史的一定听说过她的名字,我在那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高中时考上了省会的重点中学,从此开始了离家独立的生活,高考时我抱着非大城市不去的想法并且最终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学,本硕连读让我在这座充满诱惑的城市呆了六年。
毕业的前夕,我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纠结之中,是带着大都市名牌大学的光环回去老家做一个体制内旱涝保收的公务员,还是在这个曾经的冒险家乐园博一个远大的前程。
最终让我下定决心留下来的是一个女孩的出现,那是毕业前的一次离别聚会,想到即将各奔东西,此生不知能否再见面,一桌男男女女哭得稀里哗啦的,其中有一个不知所措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她不是我们一届的同学,而是一位同学的表妹,一名本校的大一新生。
那晚上,醉得不是太厉害的我和她一起把她的表哥,我的同学送回了家,累出一身汗的我顾不得同学父母留我喝杯茶的好意离开了他们家,因为我想着追出去看看能否再次见到早我几分钟离开的那道靓丽的身影。
我走出楼道,夜晚的凉风拂过汗涔涔的身体,透心的凉意让我舒服的打了个酒嗝,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她,我自嘲地笑了笑,朝着小区的出口走去。
“诶,是你啊,你还没走呢?”
刚走到小区大门口,就看见她从另一条路上走了出来。
“啊!对啊,你表叔表婶想留我坐一会儿,我想着再不回去宿舍就关门了,这就走了,你这是去哪儿?”
我的心里一阵激动。
“哈哈,我刚才光顾着听你们悲欢离合了,到家才发现没吃饱,我去对面肯德基买个汉堡去。”她说着不好意思地撩了一下一头长发。
“你也住这小区?”我问道。
“对啊,就住他们对面那幢房子。”说着为我指了一下。
我打量了一下她,上身短袖T 恤配下身牛仔热裤的打扮时尚又不失性感,尤其是一双大长腿雪白而笔直,脚上一双白色的耐克鞋遮住了那双诱人的小脚丫,我的心里忽然鼓起一阵勇气。
“那个……要不我陪你去吧。”
“哦?你不怕宿舍关门?”她歪着头看我,一脸笑意像是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没事没事,现在赶回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要是晚了我就住同学那儿去,他在外租房子。”
“哦?男同学女同学呀?”她还是歪着头,笑得有些贼兮兮的。
“是男同学,别误会,哈哈。”我打了个哈哈,然后迅速调转话题,“对了,我才发现你长得好高啊,能冒昧问一下多高吗?”
“哦,我172 ,你呢?”
“呃……我……178.”
“真的假的?”
“真的,我就是有那么一点微胖,看着不显高,不像你那么苗条,看着能有175.”
“呵呵,好吧,你说多少就多少吧。”
“真的,我不骗你……”
就这样,我和一个认识不久而且还小我五岁的女孩在肯德基聊了两个多小时,要不是她的父母打电话叫她回家,我们估计还能接着聊。
那天之后,困扰我的去留问题忽然变得不那么困扰了,我决定留在上海继续发展,毕业后我进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外企,做起了本专业对口的工作。
一年后,也就是她大二那年,我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向一个女孩表白,别怪我逊,其实我在大学期间谈过一次恋爱,说来你们别不信,还是那位大我一年的学姐倒追的我,我当时很吃惊也很得意居然会有漂亮学姐主动追我,这很是让我的虚荣心膨胀了一下下,但是好景不长,交往不到一年我才发现,我只是那位欲望极强的学姐众多男友中的一个,说难听点连男友都不算,最多算是个性伴,心灰意冷之下我在余下的两年学业保持了感情的空窗,直到向宋安娜表白。
就这样,我们俩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属于我们的恋情,一开始,我不是没有担心过外形出众的她也只是将我当做备胎,但是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这样的质疑是多么的可笑,她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孩,别问我为什么下这样的结论,生活中的细节是骗不了人的,只是有一点,我们真正深入对方的那一天我发现,她已经不是处女了,为此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与失落,但是看着她眼泪汪汪地对我说着抱歉的话,我能做的就是将她使劲拥入怀中,发誓以后好好爱她。
几年后,本科毕业的她在亲戚的介绍下进了一家局级的事业单位工作,而彼时的我也已经在公司混成了中层,并且有着不错的发展前景,但是我们的恋情却没有得到她父母的祝福,强烈的乡土观念让他们不愿将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外地人,于是他们从她工作的第二年开始频繁地安排她参加各种相亲,作为乖乖女的她不忍忤逆父母的意愿,于是半推半就地去见了不少的男孩,但是她每次都会让我知道,虽说我得到她不会离开我的承诺,但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十分别扭。
有时候她在咖啡店和男孩见面,我就坐在离他们两三张桌子远的地方,等她打发走相亲对象我们就去吃饭,大半年之后,我终于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厌烦了,我爆发了,逼她表态到底对我们今后的关系怎么想,那一晚,我们搂着彼此都哭了,她面对母亲的电话轰炸选择关掉了手机,搂着我在床上躺了一夜,第二天开始,恼人的相亲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从被动防御转向了主动进攻,我以宋安娜正牌男友的身份经常去他们家对她父母展开各种投其所好的感情攻势。
个中的艰辛暂且不表,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我在即将年满三十岁那年终于结束了爱情长跑,抱得美人归,那一年她24岁,宋安娜作为条件不错的上海土着确实让我吃到了不少的红利,买房,买车,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和心爱的女人构筑起了幸福的家庭,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最初的半年,我们本着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想法做了防护措施,最疯狂的激情退去之后,生活从洪水奔腾变成了涓涓细流,平淡却又甜蜜,增添新的家庭成员成了我们新的任务,夜夜笙歌变成了集中火力在排卵期那几天。
几个月过去了,妻子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但是我们都没有当回事,继续在我们即将度过的漫长人生道路上稳步前进。
大约一年之后,也就是我们结婚一年半之后,一次春节家庭聚会,宋家的长辈们理所当然地谈到了添丁进口的事,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新婚一年后,如果想要孩子还是要不到的那就是有问题了,我们俩瞬间变得尴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