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恭城落难(1/1)
黄师宓走进锁匠铺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接着才看到一具侏儒的尸体。
花贵镇镇衙的官员,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不停地说:“都怪小人一时大意,让穆桂英走脱了……”
黄师宓没有理他,蹲下身,从地下捡起一样奇怪的铁器,忽然脸色大变。
穆桂英已经解开了铁护裆和乳罩的锁,现在她只要稍加休息,就可以恢复体力,想要再将她擒获,已是难上加难。
他问镇衙官员道:“镇上有多少兵丁?”
镇衙赶紧回道:“百又十二人。”
黄师宓起身走出锁匠铺,道:“所有兵丁,都随本相一同前往。凡见穆桂英,格杀勿论!”
事实上,黄师宓身边的将士,此时已有三四百人。
在峡谷中,数百人被困,或许此时仍困在谷中。
他知道,几块巨石对于几百人来说,应该不算难事,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自行推开巨石,找到出路。
为了尽快追上穆桂英,他带着没有进谷的两三百士兵,绕过峡谷,往花贵镇追来。
那名拦马关的偏将早已候在门口,问道:“丞相,现在我们往哪里去追?”
黄师宓道:“既到花贵镇,必然要去恭城。所有人都随本相往恭城方向追去。”
士兵得令,皆上马出镇,望北而去。
行十余里,有士兵来报,道:“丞相,前方有座土地庙。山门前的空地上,躺着许多尸首!”
黄师宓闻报一惊,道:“去看看!”
大队人马到了土地庙前,黄师宓和偏将下马。
只见空地上,确实倒着不少人和马匹的尸首。
偏将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人马,道:“这是四王殿下的八百里快马和二十几名随行高手!”
黄师宓看得胆战心惊,这二十几人都是好手,竟在顷刻之间,全部覆亡。
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穆桂英,还能有谁?
看来,她已经恢复了体力。
突然,偏将在一具无头尸体前跪下,失声痛哭起来。
黄师宓道:“何事啼哭?”
偏将泪流满面,道:“这,这是四王殿下!”
黄师宓更是惊得脸部的肌肉都开始僵硬。
侬智尚号称南国勇力第一,徒手打翻十几个汉子根本不在话下,现在带着兵器人马,竟丧命于此。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让穆桂英回到全州,她将给南国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他召过一骑快马,道:“速去灌阳,告知守将花尔能,闭绝所有通往全州的道路,即便是一只苍蝇也不得放过!”
灌阳以南,皆是南国地界,只要封闭道路,穆桂英就如同瓮中之鳖,纵然有天大的能耐,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他听闻余靖、孙沔所部已经北上全州,如果和全州的禁军一旦会合,南下突破灌阳的防线,穆桂英自然也就回到了军中。
不过,穆桂英被救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开,全州的杨排风必定以为穆桂英还在桂州,其主攻的方向,多数定那里。
但是他必须快,如果慢了,桂州城破,灌阳必然也不保,他一定要在宋军南下之前,重新将穆桂英抓起来。
黄师宓派人到邕州,去向南王侬智高禀报四王战死的消息。
又留下偏将和二十余名士兵,收敛四王侬智尚等人的尸首。
自己则亲率大部,继续往恭城方向追击。
三十余里地以外,穆桂英和石鉴一前一后,飞驰在丛林之中。
诛杀侬智尚后,无疑已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了追兵,所以两人顾不得休息,直朝恭城赶去。
两人越过一座大山,前面被一条湍急的河流阻挡。
穆桂英在河边停了下来,左右张望,却未见有桥。
这时石鉴也赶了上来,道:“元帅,此河名叫昭川,因流经昭州而得名。过了此河,便是恭城地界了。”
穆桂英问道:“可有办法渡河?”
石鉴道:“原本此河之上,有一座木桥可过。然因南国战事骤起,先前守昭州的宋将,将河上的木桥拆了,以抗南军。现唯有下游浅滩,可涉水而过。”
穆桂英翻身下马,看了看河水,摇头道:“不可从下游涉水。阻截的南军必然会守在那里,只等我们去那里涉水过河。当时不就成了自投罗网了吗?”
她转过头,相对石鉴说,再去找找有没有船只可载他们过河。
不料却看见石鉴早已跪在地上,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石鉴拜道:“元帅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请受小人一拜!”
说着就要往下拜,穆桂英赶紧将他扶起,疑惑道:“要说恩德,也是你救本帅之恩德,本帅又有何恩德于你?”
石鉴叹息一声,道:“小人原是邕州城内一名盐商,家中世代以贩盐为生。
只因侬智高于邕州作乱,占据城池,设立朝廷。南军要将盐漕收归己有,小人一家抵死不从。侬智高便使其四弟侬智尚,勾结三十六峒的人马,劫了小人家中的盐船,将押船的老父打死。我大哥、二哥闻知,去找侬智尚算账,不料也被他所杀。小人正欲再去找他,不料他竟带了人马找上门来,将我妻儿和一家老小十余口人全部杀绝。小人持刃与其搏斗,却技不如人,身中四创,掉进了邕水。承蒙上天眷顾,小人并未淹死,随波漂至城外,被一村民所救。小人醒后,自顾无计可施,便当起了强人,干起了专劫南军粮车的勾当……”
穆桂英闻言,也是叹息良久,方道:“难怪你见侬智尚,如此仇恨!”
石鉴道:“小人自忖今世不能再为家人复仇,今日元帅出手一击,助小人手刃仇人,可使小人告慰父兄妻儿的在天之灵。元帅之恩德,小人必将铭记!”
穆桂英点点头,问道:“方才听你说起,这三十六峒都是些什么来头?”她在桂州城下也听侬智光说起过这个名称,她也吃过这些人的苦头,便好奇问起。
石鉴道:“这三十六峒,均是僮族豪强,割据一地,自给自足,其中以结峒黄守陵势力最大。侬智高起兵后,这些峒人畏惧其势,便先后依附于他,常助侬智高侵扰广南宋军。”
穆桂英沉吟片刻,道:“若能使峒人不助智高,宋军平定广南,指日可待。”
石鉴道:“愿听元帅差遣!”
穆桂英道:“若我能到得了全州,加你为邕州宣抚使,赴邕州剪除侬智高羽翼。若能成功,本帅必在天子面前保奏,官加三品,赐地千亩!”
石鉴赶紧跪下,道:“谢元帅!”
石鉴升官了,职务是离间侬智高和三十六峒的关系,但是眼前的难题却是渡河。
石鉴道:“若是修筏而渡,定然耗费时间。后面追兵转瞬即至,怕到时还没渡河,便让他们捉了。”
穆桂英道:“可有现成的渡船,载我们过去?”
石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穆桂英道:“那唯有弃马了。”只见她从得胜钩上摘下一张大弓,取一直羽箭。
又让石鉴去砍了一根树藤,将树藤绑在羽箭的尾端。
道声:“看箭!”便使足浑身力气,将弓拉圆。
只听“嗖”的一声,羽箭如流星般疾射出去,“夺”的一声,钉在了对面河边的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箭头竟贯穿树干,从另一边露出两三寸长的箭身。
她将树藤的另一端系在身后的一棵树上。
石鉴不由赞道:“好箭法!”
穆桂英弃了长枪,只带了一把短刀,藏在衣下,对石鉴道:“你我可缒绳而渡。”
石鉴似乎有些不放心,用力地拉了拉树藤,却发现紧绷如弦。
他和穆桂英一起攀上了树藤,像两只猩猩一般,左手攀到右手,复又将右手攀到左手,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去。
他们的身下,是湍急的水流,只要一松手,便会坠入水中,被激流冲走。
终于到了对岸,两人脚踏实地,才安心了一些。
石鉴拔出佩刀,一刀砍断了树藤,道:“这下子,黄师宓要追上我们,还得到下游去绕一圈,比我们慢了半天的行程了。我们可以在恭城好好休息一番了。”
虽然暂时甩开了追兵,但是前途还是十分渺茫。
最主要的是,他们现在身无分文,连坐骑都丢了,接下来的路程很可能都要靠步行。
好在距离恭城已经不远。
穆桂英怕暴露行踪,原本想要绕城而过,避免和守城的僮兵接触,但是现在不得不到城里去找地方歇脚。
等他们达到恭城城下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城里的集市已经开张,街上熙熙攘攘,路边的小贩不停地吆喝叫卖着,一派繁华的景象。
二人已是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和进食,饥冷交困,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路边的客栈里去,大吃大喝一通后倒头睡觉。
但是无奈囊中羞涩,只能瞧着馒头笼里热气腾腾的面食直咽口水。
石鉴道:“此地小人曾来贩过盐,听闻城北有一座禅院,主持法号静池,俗家姓王,当地人都称他作王禅师。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们不妨去他的庙里讨些吃的,想必不会吝啬。”
穆桂英想不出其它好的办法,便点了点头。
恭城并不大,仅有桂州的一半,所以没走多久,两人便到了城北。
在民居中间,果见一座崭新的禅院,山门前悬着一块匾牌,上书“静心寺”。
石鉴急步上前,拍响了山门。
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名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不知施主何事到访,打扰禅师的静修?”
石鉴撒谎道:“我与我娘从桂州而来,欲往昭州投亲,不意在途中遇上强人,身上所带细软皆被掠走。此去昭州,尚有数十里地,无奈已走得乏累,想在寺庙里讨些吃的,不知可否?”
小和尚看了看两人。
穆桂英怕被他认出身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小和尚道:“待我禀过师父,二位请再次稍候。”
小和尚将山门掩了,匆匆跑了进去。
摸约一盏茶的工夫,只见山门大开,出来一名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禅师。
禅师看上去很是干净,不似二人肮脏落魄,让穆桂英有些自惭形秽。
他朝二人打什道:“阿弥陀佛!二位既是落难之人,快请到庙里歇息。”
穆桂英和石鉴谢过禅师,便进了庙里。
禅师将二人引到偏房之中,让过座位,道:“贫僧法号静池,乃是此院住持。”
石鉴急忙还礼,道:“小人桂州人氏,名叫石鉴。”他又指着穆桂英道,“这是我的母亲高堂。我二人欲往昭州投亲,遇上了匪徒,金银细软尽遭掠夺,现在身无分文,举步维艰,恳请师父赐些食物。”
王禅师道:“出家人清苦,无甚好酒好肉招待,请施主海涵。贫僧已让徒弟去斋房备粥,稍后便给二位送来。”
石鉴道:“那自是感激不尽!”
王禅师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问道:“你二人真是母子?”
穆桂英急忙起身道:“千真万确!我等凡夫俗子,岂敢在佛前诓骗?”
王禅师点点头,便辞了二人,告退出了偏房。
在他走后,石鉴对穆桂英轻声道:“元帅,待会吃了东西,你便先在房里小憩一会。我在门口把风,以备不测。待天色一黑,我们就趁夜出城,奔灌阳而去。”
穆桂英看着他深凹的眼眶,心疼道:“你也是两天未眠,还是你先睡,我替你把风吧!”
石鉴道:“不行!元帅你乃是万金之躯,我等六人,前赴后继,只为救元帅脱险而去。如让元帅累垮了身体,小人岂不辜负了那死去的五名弟兄?”
忽然,门口响起了一阵扣门声。
“什么人?”石鉴警觉地藏到门后,问道。
“贫僧是给二位施主送饭的。”一个听上去有些稚气未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石鉴拉开一条门缝,果见门外站立着一名小和尚,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石鉴这才将门完全打开,把小和尚请到里面,道:“有劳师父了!”
那小和尚将两碗白米粥放在桌上,马上退了出去。
穆桂英看到白米粥,不由口生津沫,肚子愈发觉得饥饿,便端起碗来要吃。
不料石鉴却一把阻止道:“元帅且慢享用!小人先来!”
穆桂英知道他怕和尚们在粥里下毒,并不责怪他。
石鉴拿了筷子,狼吞虎咽地几下便将白米粥全部吃了下去。
过了摸约一顿饭的工夫,未见异常,便对穆桂英道:“请元帅用餐!”
穆桂英这才拿起筷子去吃那碗粥。
不料才吃了几口,忽然石鉴“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穆桂英急忙扔掉碗筷,上前去扶他,问道:“怎么回事?”
石鉴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却觉得浑身无力。
他指着那碗白米粥道:“不能吃……”话还未说完,头便垂了下去,沉沉地昏睡起来。
“好你个秃驴,竟敢在粥里下药!”穆桂英大怒,推开房门,要去找王禅师算账。
不料出了房门没走几步,便感觉天旋地转一般。
她踉跄了几步,赶紧伸手扶住身边的柱子。
这时,王禅师出现了,带着一大群和尚,都持刀握棍,杀气腾腾,完全不像出家人的样子。
王禅师道:“阿弥陀佛!穆元帅,别人在外面找你找得辛苦,想不到你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穆桂英闻言大惊,对方竟识破了她的身份,道:“你,你如何识得我?”
王禅师道:“你和石鉴,看上去可真不太像一对母子。”其实,自从两人一进山门的时候,王禅师就认定了这二人绝非母子。
石鉴虽然年轻,却一脸杀气,处处谨慎。
穆桂英单凭容貌,也不像是落难的饥民,尤其是那一对剑眉,无形之中已透露出凛然英气。
他便让人伏在窗外,偷听二人讲话,果然发现,这二人并非桂州饥民。
而且,这女人的身份,竟赫然是大宋元帅穆桂英!
王禅师道:“昨日城里便已贴出了你二人的样貌,悬赏缉拿,想不到你们竟自己送上门来!”
穆桂英愤然道:“你虽是出家人,好歹也是大宋子民,为何要出卖于我?”
王禅师道:“可是现在这恭城,可不是大宋的天下。既是南国当政,我这小小的寺庙,又怎敢和僮人作对?要是私自留你,被僮人发现,恐怕这禅院上下几十口人,都性命难保!”
穆桂英不知道是天地在转,还是她自己的人在转,眼前的景象不停地摇晃着,身体更是站立不稳,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要倒下去一般。
当她好不容易定了定神的时候,却发现那群小和尚已经逼到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