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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贤与萧执单膝跪下道:“臣在!”
“你们各率裴氏、萧氏神影卫北上出关调查此事,去找他!”
“遵旨!”
期思有时想,江荀衍和肃帝一定早已开始寻找自己,因为沿途城镇的进出都愈加查得严,但茫茫人海,他们恐怕是找不到自己的。
萧执呢?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失踪,若是知道自己又落在独吉鹘补手里,会是什么心情?
陆应秋若是知道了,又会不会后悔,自己还没活到开战或许就死掉了。
曹璐珉一定会难过的,孔玉也是,不知若是真到了大凉,阿思古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
漫漫的路途,昏沉得间隙里,期思心里闪现无数的人,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却又很清晰地不把求生希望寄托于人。
独吉鹘补走的路多是小路,官兵无法找到他,天大地大,萧执即便是本领神通的神影卫,却也不能大海捞针,只有自己时时留意,暗自寻找机会。
越向北,经过荒凉的地界,独吉便不给期思频繁下药,只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封住哑穴。
期思毫无求救的机会,但至少这些路段上他能多活动身子,以免身上多日不能活动变得无力迟钝。
沿途经过地界标识处或城镇,期思一路数来,他们确是沿着西边的路从燕国往大凉去。
临近燕国北境,北方下了秋末的第一场大雪,天地间严寒无比,大朵的雪花如鹅毛飞卷着纷纷滚落在原野和城镇,朔风凛凛,期思此生第一次到达这样靠北的地界,只觉诗里的词句毫无夸张。
到了武安州这天,燕国边境全线严查严锁,独吉鹘补必须带着期思从城关离开,否则被燕国边军截下会扣住他们,独吉鹘补带着期思,不想被军队拦下。
武安州城门内外严进严出,皆是排了许久的队伍,边军接到昌煜传来的消息,不敢轻易放过一个人。
期思被独吉鹘补伪装一番,又是昏睡的病秧子模样,在马车里躺在垫子上,盖着一张厚棉被,边军却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看一眼就放他们走。
士兵听独吉说自己是带着病重的弟弟回家乡,掀开帘子看了看闭眼躺在那里的期思,又让独吉鹘补等在一边,上了马车,用剑鞘挑开棉被,看了看期思的身形,又低头仔细端详他面容。
独吉鹘补在马车旁死死盯着他。
期思闭着眼,脸上被伪饰得肤色黑黄,毫无原本的白皙,五官也被伪饰得粗糙深邃些。
士兵静静端详半晌,确认这与昌煜城发来的画像上少年毫无相似之处,下了马车挥挥手,放独吉鹘补离开。
独吉鹘补松开袖中藏着的匕首,敛首藏起眼里的杀意,压着嗓子道了谢,驾着马车带着期思出了燕国边境。
一出武安州,茫茫的冬日原野便望不到边,直至大凉境内,都是广阔的塞外,各个部族混杂来往,伴着河流和草场,沿着商道,如同流动迁徙的群鸟。
独吉鹘补带着期思在覆着雪的原野上行驶一日,天黑时到了落马河畔,在喀喇沁的镇子上落脚。
这镇子上皆是往来经商的各族商队和江湖客,客栈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们形貌各异,身穿羊皮袄的、裘衣的,头发编成小辫的、刮得只留后脑勺一片的,嘴里嘟囔着羌语、契丹话、鲜卑话,嘈嘈杂杂。
后院里的棚舍间握卧着骆驼、拴着马儿,大堂里弥漫着酒香、香料味、饭菜味道,老板和伙计都是大声喊着一问一答。
独吉鹘补将期思丢在客栈房间里用龙筋绳拴住,喂了药,自己出门去打酒。
期思身上渐渐又恢复知觉,醒了过来,他觉得这药照这么吃下去,兴许哪天就如吃饭一样,对自己没作用了。
独吉鹘补很快就回来,坐在屋内的桌子边,打开酒袋仰头灌了一口,把酒袋一封,丢在桌子上,一脚踏在长凳上看着期思。
期思坐在榻边,腰背直挺,十分平静与他对视。
这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一是期思昏睡的时间多于醒着的时间,而来独吉鹘补开口便是不着调的话,期思也不愿回应他。
“已经出关了,燕国的丞相、皇帝、神影卫,没有一个人来找你”,独吉鹘补带着恶意的笑看着期思。
“要我夸你手段高明么?”期思丝毫不理会他的话。
“你猜猜我会把你怎么样,是卖进镇子上的妓馆当小倌儿,还是把你挖心剖腹,把你的头颅、心脏、手指、眼珠寄给你的朋友们?”独吉鹘补笑得带着疯狂的意味,眼神黏在期思身上。
“你非常恨我?你恨的是晋国的皇室?还是我的父皇?”期思不回应他的恐吓和挑衅,反问道。
独吉眼睛里布满猩红的血丝,上前一步揪着期思的领子把他狠狠摔在榻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压着嗓子用嘶哑可怖的语气说道:“小兔子,我的部族,十六年前被你们晋国的狗屁大将军瑞楚逼到燕州城下,全族勇士被他设计害死在平湾的河水里,被河水卷走,尸骨无存!”
期思后背撞在硬邦邦的榻边木栏上,忍着疼痛坐起来,仰头看着独吉鹘补充满恶毒和仇恨的眼睛,冷冷问道:“甚么叫做害死?你们的部族侵犯北关,难道还不允许别人反击?”
独吉鹘补揪住期思的衣领,恨恨道:“放屁!瑞楚死了,身败名裂,是他的报应!这帐便记在你们晋国虞家人的头上,你是头一个!”
期思只觉得他丝毫不讲道理,不再开口理会他。
独吉却一把抓住他零散衣襟处露出的黑金链子,方才混乱中期思颈上红绳缀着的黑金链坠露了出来,独吉鹘补一看见这链子便眼神沉下去。
期思只觉得他是个疯子,伸手夺回来,一把推开独吉鹘补。
独吉鹘补却又露出嘲讽的表情,也不动手,只是弯腰看着期思的脸,阴阳怪气道:“瑞家的链符竟给了你,你们虞家人不知廉耻,连一个死人的东西也要抢?”
期思冷冷瞪着他不说话。
独吉鹘补却来了劲,追问道:“又或者,你根本就不是晋国皇帝的种?”
“也不对,说不定他明明知道你是个野种,才把你送给燕国,只等一开战看你吊死在城墙上?哈哈哈哈哈哈……”
期思看他出言不逊,把晋国朝野上上下下辱骂了个遍,抬手砸向独吉鹘补,却被他钢爪一般的手抓住手腕:“别闹事,除非你想现在就死!”
说罢站直了又回到桌边,拿起酒袋喝了几口,回头道:“明天就带你去平湾做祭品,你还有什么愿望?”
期思听他这话,是打算私自把自己杀死,以解仇恨,但这个家伙很可能随时改变主意,说不准要让自己生不如死。
他看着独吉鹘补得意恶毒的脸,片刻后道:“愿望还是有一个的,能不能让客栈备水,好歹洗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