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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医院’两个字,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能不去就不去’,更有甚者听到这两个字便心头一紧,冷汗冒了一身。
可对于离开校园、课本,初入医院的实习医生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充满好奇的。
实习的第一天,舒樱起得很早。
她知道各个带教老师私下会对比各自带的实习生,现在她是沈律珩组里的学生,当然不能给他丢脸。
陈楠前一天还在看《诊断学》。
她边咬着包子,边念叨书上的重点。
叶子明叹了一口气:“一会问诊,病人还等着你现翻书吗?”
陈楠白了他一眼:“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再说了,一会不还有沈医生嘛。”
三人吃过早饭,走到更衣室换上白大褂,挂好实习医生的牌子。
沈律珩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三本病程记录交给他们:“一会跟我去查房,带你们认识一下我负责的几床病人。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填写清楚,今天下班前整理好交给我。”
叶子明捏着那本病程记录,问道:“就这样?”
“嗯。就这样。”
“陆老师,你今天有个手术安排,我们是不是可以观摩一下……”
沈律珩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肩膀一抖,眉毛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
他笑道:“不着急。你们第一天来,后面有的是机会。”
三人跟在沈律珩身后走进病房。
急诊收治的是急危重症,需要马上对病人进行处理的病人。
一些较为复杂的病症经过医生的诊断后,会被转到相关科室进行后续治疗。
所以,急诊科的病房比普通病房看起来更大,床位更密集一些。
沈律珩刚走进病房,床位靠外的病人全坐起了身子。
“这是我带的实习生,后续有什么问题,如果我不在病房,你们告诉他们也是可以的。”
一个大叔瞥了他们三个一眼,顿时拧紧了眉头。
那三个新来的医生看着还没他的儿子大,这能行吗?
大叔的心思被舒樱一眼看穿,她解释道:“诊断治疗还是由沈医生负责,我们只是帮你们记录病情变化的。”
大叔听到这个解释,这才长舒一口气:“哦……那就好。”
沈律珩是第一次带实习生,多少有些不习惯。
很多时候,他只顾着询问病情,忘了和他们作临床讲解。
沈律珩想起赵成志在带实习生时,会依据患者的病情出一些考题。
他看着三号床上的病人,随口问道:“在急诊,多高的血压,才能判断出现高血压性脑病?”
陈楠轻笑一声,自信答道:“血压>200/120mmhg,并伴有神经系统症状。”
这个问题她刚看过,所说的和书上的一字不差。
沈律珩点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又继续补充道:“除了书上的标准外,还需要根据患者的初始血压和临床表现来判断,短期内血压重度升高的需要注意,慢性升高的则不一定会出现,以及高血压性脑病平均发病年龄是40岁。”
“后续的治疗我会结合患者的情况来说……”
沈律珩和他们简单地说了几个以往的病例,又具体分析了不同患者的治疗方案。
舒樱掏出小本子,迅速提笔记录下他说的每个字。
“记不住,等午休的时候,我可以再和你们说一次。”
沈律珩问诊时,耐心温和,眉眼间总带着笑意。
在和舒樱他们讲解时,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偶尔遇上了他们答不上的问题,他还会开玩笑地说:“你们是得有答不上来的时候,这才能显出我的重要性。”
半天的相处,陈楠对他的好感迅速飞升,要不是这是舒樱喜欢的人,她差点都要陷进去了。
趁着沈律珩转身时,她戳了戳舒樱的腰,小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了!你还不快抓紧机会?”
舒樱将食指压在唇上,又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病房虽大,可被几个布屏风分成了几小块,无形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两人的对话,沈律珩虽听不清,却隐约觉得好像被人提及了姓名。
他轻咳一声,侧过头问:“你们说什么?”
陈楠舔了舔嘴唇,敷衍道:“没、没什么。”
而被戳中心事的舒樱则红了脸,她抿紧嘴唇,慌乱地将目光瞥向另一侧。
沈律珩没有多想,以为是她们第一次面对病人,过于紧张,安慰道:“你们是第一次面对病人,我也是第一次当带教医生,你们紧张,我也紧张。有不会的,我没讲到的,随时可以问。”
陈楠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好。我们知道了,陆老师。”
早上跟着沈律珩查过房,他们就被安排到医生办公室里,填写整理病程记录。
一直到午休,三人都没再见过沈律珩。
叶子明端着餐盘在她们对面坐好。
几个分配到外科实习的同学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你们急诊科怎么样?是不是忙炸了?”
叶子明叹道:“第一天倒还好,全都在写病程记录,你们呢?”
同学向他们炫耀道:“我们观摩了主任的手术,动静脉刺穿,拉钩、缝针、打结,主任的手超快的,太炫酷了。除了我们的带教老师有点凶外,都挺好的。”
“阿……好羡慕你们啊,我也想进手术室。”
短暂的聊天,让叶子明更加羡慕分配到外科的同学了。
本来他以为急诊科病患多,上手、观摩学习的机会都会多一些,没想到全都是泡在病房,而且一上午也没遇上什么棘手的危重症。
舒樱将筷子反拿,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你这是盼着患者出事啊?”
“唉……我可没这么说。”
陈楠接道:“但你是这么想的。”
三人正说笑时,做完手术的沈律珩走了过来。
叶子明的心情他是最能体会的,开始实习时,他同样天天盼着能进手术室观摩学习。
他随手将三罐牛奶放到他们的桌上:“这么想进手术室?那好,下午血液科的冯医生要来给一个病人做骨穿,带你们去看看吧。”
正午过后,厚厚的云层笼住刺眼的阳光,温度似乎都跟着凉快了。
小小的病房里只有一个病人和四五个医学生,以及两位带教医生。
这个病人入院时,伴有不明原因的发热,如今又正值夏季,各种寄生虫滋生发育。
骨穿是一种常用诊断技术,可作骨髓培养找寄生虫。
病人侧卧在病床上,冯医生拿着穿针固定器走向他。
看到那么长的注射针,病人心里一惊,身子微微颤动。
周围又围着这么多医生,他更害怕了。
冯医生安慰了几句,一手按在他的背上,半威胁地说:“你这么乱动,我要是扎不准,那更麻烦。”
病人倒吸一口冷气,瞬间石化,他像个雕塑一般,当即僵在病床上。
冯医生笑了笑,“你放松点,很快就好了。想些其他事,分散下注意力,可能会好一些。”
虽然冯医生这么安慰他,可穿的时候,病人痛得五官都拧到了一处,甚至频频扭头。
因为冯医生刚才的话,他不敢大动,只是全身如抽搐般颤抖。
舒樱屏气凝神,紧盯冯医生的操作。
病人的表情太过狰狞,她有些不敢看了,目光下移却发现整张病床都在跟着抖动。
不仅如此,舒樱甚至感觉地板也在摇晃。
正当她纳闷,怎么会痛到连大楼跟着一同摇晃时,站在一边的沈律珩寡淡地说了一句:“地震了。”
此话一出,几个医学生当即愣住了。
因为两位带教医生还站在床边,他们只能是抿紧唇,也跟着钉在原地。
舒樱偷偷侧目,她看到沈律珩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脸的淡然,好像地震并不存在一样,他目光依旧落在那个患者身上。
她再转头,血液科的冯医生同样是十分镇定,骨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丝毫不受这个突发状况的影响。
原本,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几个医学生总算是静下心,不再去考虑其他的事。
可病房外,忽然传来隔壁病人的高喊:“你们医生千万别跑阿,别留我一个人,我怕死。”
紧接着是走廊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医疗车推行的声音。
舒樱面前躺着的病人受到外面的影响,挣扎的幅度大了一些。
沈律珩立即安抚道:“没事。我们都在这里,不会走。”
这句话,像一记定心丸,让病人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虽然他依旧痛得身体微颤,但舒樱能明显感觉到,他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了。
病房里有一个挂钟,被地震扰得心烦意乱的舒樱几次抬头看时钟,她看着秒针转了三圈后,这次的晃动似乎才停了下来。
短短的三分钟,对于舒樱而言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只有在看向沈律珩时,心里的害怕才缓和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冯医生收起器械,告诉手术结束时,几个医学生先后跑出了病房。
他们看到整个病区的走廊空空荡荡,医生们都走进各个病房去,陪在病患的身边。
沈律珩在他们之后,走出病房:“害怕吗?”
陈楠疯狂点头,然后叹道:“陆老师,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律珩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临近下班时间,陈楠和叶子明还没填写完病程记录,两个人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奋笔疾书。
而最快完成的舒樱也没闲着,她又去病房里转了一圈,看了各个病患的情况。
她从病房里走出来时,看到沈律珩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看着远处抽闷烟。
他倚靠着栏杆,眉眼深冷,神情阴郁。
舒樱走过去,“沈律珩。”
听到是她,沈律珩立刻扔了香烟,用鞋尖踩灭,又弯腰拾起烟头随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沈律珩暗呐:运气真是不好,每次抽烟都被她逮个正着。
他不喜欢她看到自己这副颓然的样子。
沈律珩轻咳一声,故意往另一侧退了几步,他不想舒樱的身上沾上烟味:“怎么了?”
舒樱却并不介意,她双手背在身后,又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沈律珩,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沈律珩微怔,低下头,寡淡地说:“好也不好。”
“怎么说?”
“没什么可说的。”
舒樱撇嘴,“怎么这样……”
他忽然敛起笑容,正色道:“上班时间,不谈私事。”
舒樱双手环胸,往右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又问:“那谈正事。沈医生,为什么刚才地震,你可以那么镇定?万一是大地震怎么办?”
“不怎么办。按照手术室的规定,遇到地震,医生需要收好不固定的医疗器械,原地等待。手术室是消毒过的,不能随意走动。”
“而且……”沈律珩顿了一下,神色又暗了几分,“我经历过好几次地震,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好几次地震?”
舒樱对于这个说法十分讶异,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夏南市这十年发生的地震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之前青雪县大地震,夏南市派了几批医疗救援队,我也参加过一次。”
那年地震,舒樱正在准备高考,她的第一志愿是医大,所以对于救援医疗队的新闻格外关注。
“嗯。我听我妈妈说过,新南医院派出的第一批医疗队里,有两位医生在参与救援时遇上山体滑坡,连人带车坠入了山谷,没能回来。”
沈律珩抿紧唇,竭力压抑着悲伤的情绪,隔了好一会,才淡淡说道:“我不是地震那时候去的,而是灾后重建时去的。所以比起他们前面的救援队,我们要安全多了。”
舒樱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他,“哥哥,你哭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沈律珩嘴角微漾。
他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面巾纸,而是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笑着回她:“我没事。”
舒樱摇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好糊弄的小女孩了。
“沈律珩,你们是不是在救援时遇到什么了?”
沈律珩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好看的眼眸重新染上笑意。
他没有直接回答舒樱的问题,而是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挑眉问:“怎么?想听故事?”
“那……我得看看你的病程记录写得怎么样了,写得好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要不要告诉你。”
看到他能和自己开玩笑了,舒樱也放松了一些,“喂……沈律珩。”
沈律珩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提醒道:“上班时间,你应该叫我沈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