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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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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

谭家大爷早早回了正院。

正院烧了火炭暖融融的,谭廷不必旁人伺候他,趁着房中暖和,便把她给她做的那件春裳拿出来穿了。

项宜去了一趟茶房,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书架前翻书的男人。

她给他做的宝蓝色的锦袍,正被他穿在了身上。

他衣衫颜色普遍偏深,这件宝蓝色的亮一些,将整个人都衬得越发高挺,修长的腿上是窄窄的腰身,自腰身向上丰匀的脊背连着宽肩长臂,此刻正翻着一本书。

项宜只看了这么一眼,就被看书的男人准确地捕捉到了。

他装作没有察觉她一般,就这么翻着书,却默默又挺了挺脊背,将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这身衣裳,越发撑起得恰到好处。

只是项宜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翻着的书上面。

他怎么看起了她的篆刻书?

项宜一顿,想到他放了大哥,她却还没有谢过他。

从前他对她来说是谭家大爷,是借光的人,如今又算是“恩人”。

项宜觉得这样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能让她心里安稳许多。

她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当即便道。

“大爷可需闲章?我给大爷做个闲章吧。”

谭廷听了,翻书的手停住了。

谭建便有了她做的闲章,彼时他借谭建的手,送了她几颗上好的白玉石,她便顺手给杨蓁也刻了一只,在之后,似乎又觉得没有给谭蓉不太好,便开始给谭蓉也画起了样子。

弟弟妹妹们,没有谁没得了她的小章。

只是谭廷是没有的,她也从未跟他提过一次。

今次,她想起他来了吗?

“会否太累?”谭廷不由问了一句。

项宜是做惯了小章的,累倒是不累,只是这次他帮了他们,她只觉得一枚印章是不足以抵偿的。

但总算能还他多少算多少。

夫妻两个各有心思,但这话头却没有错开。

项宜摇了摇头说不累,问了谭廷,“大爷要做什么字的章?”

这是个好问题,谭廷在这话里,心下悄然一动。

走到了她的书案前,提笔写了两个字。

正是谭廷的表字,“元直”。

他落了笔,看了妻子一眼,轻声叫了她的闺名。

“宜珍,就用我的表字吧。”

谭廷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她会否以后不再叫他“大爷”,而叫他的字“元直”

只是下一息,项宜收下那张纸开了口。

“那就依大爷的意思。”

谭廷:“”

房中静了下来,只有书案上的墨香轻轻荡了一下,又悄然飘走了。

男人只能安慰自己,能轮到他有她亲手刻的印,总是好的。

翌日是个好天气,天气冷了一冬总算是和暖了起来,日头晒着瓦上的冰柱,滴滴答答地落下融化的水珠。

杨蓁要教项宜骑马。

这话头是项宜从娘家回程的路上,杨蓁提起来的,一个年节过去,项宜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但是杨蓁记得,终于等到了好天气,一早就吩咐了谭建找几匹温顺的马来。

项宜见她做事风风火火,当下说了当下就要去,倒是自己这边,还没料理完今日的事宜。

难得谭蓉闷闷不乐了许多天,今日听到两位嫂子要去跑马,也来了兴致。

她来了兴致,赵氏再没什么异议了,当下就让项宜他们带着谭蓉过去,至于那些琐事,待回来再料理也不迟。

赵氏都发了话,项宜杨蓁便带着谭蓉去了。

两人都没怎么骑过马,项宜只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带着她骑过小马,她那时年岁小,父亲怕她摔着,从头到尾替她牵着。

谭蓉更是从来没骑过马了。

她闷了这许多日子,今日坐在马上整个人都舒活了过来,连声寻杨蓁教她如何跑马。

谭建本来也给三人帮忙的,只是他还有先生留下的课业没完成,大哥安排的文章没写完,要背的书也没背透,只将三人引过来,就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杨蓁一个人应付两个马上新手,自然应付不过来。

好在项宜比谭蓉还多一些经验,便让杨蓁先仔细教谭蓉,她在旁看着跟着学就好。

谭蓉当真是第一次接触骑马,整个人处在一种既害怕又兴奋的状态里,一时半刻都离不开杨蓁。

倒是项宜从旁看着,掌握了些技巧,从缓缓地驱使马儿慢走,再到小跑,最后还真就跑了起来。

谭蓉还没跑起来,项宜已经驾着马儿跑得有模有样了,杨蓁连连拍手,“大嫂这样极好,只是不要跑太快了。”

谁料这话刚说完,马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快跑了起来。

寒冬里刚暖起来的风,呼啦一下就把项宜的衣裙吹得翻飞起来。

项宜被碎发抽打在脸颊,连声叫马儿慢些,这马儿却像听不见似得,风驰电掣一般地向外跑了出去。

项宜不敢打马,拉缰绳也无用,一时间紧张了起来。

连杨蓁都着了急,拉过一旁的马,一步翻身上去,就向项宜追来。

“大嫂别急,我来了!”

有她在后的声音传来,项宜瞬间放了不少心。

但是这马儿却越发不听话了,脱了缰一般在寒风中飞跑,项宜伏在马上不敢乱来,被晃得七荤八素。

这时,一阵疾风伴着马蹄声到了身边。

项宜直觉是杨蓁来了,急急道,“弟妹,我的马停不住了,你能把马儿叫停吗?!”

她被马颠得头晕眼花,还没听见杨蓁回应,就觉得一阵风忽然向她身后掠了过来。

项宜直觉马身一沉,接着有人从后面接管了在她手里毫无用处的缰绳。

那人扯住缰绳,将她圈在了怀中,“吁”得一声就将马儿缓了下来。

项宜还在方才的眩晕之中,只觉弟妹仿佛比平日里高大了许多,可目光落在身后人的袖子上——

杨蓁今日窜的是石榴红的骑马服,可这人却穿着铜绿色暗纹锦衣。

项宜讶然转头往后看去,一眼看到了就坐在她身后的谭家大爷。

男人低头看着她,宽阔的肩臂将她圈在怀里。

马儿不大,他坐得极近,如此越过她接管了缰绳,身子微微前倾,项宜整个后背都靠在了他怀里。

属于他的气息在疾风退去之后,丝丝蔓蔓地笼了过来。

项宜后背一僵,连忙坐直身子向前挪了一下,与他保持了距离。

“大爷怎么来了?”

她低了低头,掩下脸上惊讶,“多谢大爷襄助。”

谭廷原本不过是听闻家中女眷都来了马场,过来看了一眼。

他瞧见她学的极快,不时便能小跑,接着便能快步跑起来了,心下暗暗惊奇。

原来她不止料理家事有条理、篆刻工夫上乘,竟连骑马都学得这般快。

反观自家小妹,此刻还有些害怕,须得被弟妹牵着走。

他远远瞧着妻子难得兴致不错,远看着整个人似乎都与这明媚的天光融合在了一起,本不欲上前扰她,不想那马儿一下不受控起来

谭廷彼时并未多想地直奔上前

当下,他低头朝着身前的人看了过去,却见她默默与他保持了距离,客气地同他道谢。

两人之间那她留心保持的间隙里,有风掠了过去。

谭廷眸光落下几分。

但若是平日里,他多半是不想让她不自在的,但今日,他莫名就当做没有察觉,继续将她圈在怀里,驾着马向前。

杨蓁原本要追过来了,不想大哥从后疾驰赶在她之前,停住了大嫂的马,再见大哥骑着马带着大嫂向远处去,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恰在此时谭蓉叫了她,杨蓁就没有赶上去了。

远处的原野上,蓦然就只剩下两人一马慢速地跑着。

项宜不知道这位大爷为什么不往回折返,反而越走越远。

她偷偷地转身去看他,又恰与他低头看过来的目光落在一处。

项宜急忙收了回去。

可是两人就这般同骑一马,让项宜莫名就有些不适与不安。

她垂了眸。

“大爷,时候不早了,不若回府吧。”

谭廷听见她又叫自己这样的称呼,抿着嘴半晌才“嗯”了一声。

听见他应了,项宜原本松了口气,谁料不知怎么,他没有往回走也没有转去回府的路上,倒是一路向前,直到河岸边才停了下来。

清崡有条南北通的大河,此刻他们停下的岸边,就距离码头不远。

今日天暖,渔人趁机开始破冰,将一整个严冬的河冰都破开了来,就要开春开河道了。

冰面开裂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来,冰面一开,明媚的日光下,清波顺势荡漾开来。

河面上碧波闪闪,耀着人眼。

谭廷默了半晌,此刻,在那破冰声与船推波浪的声音里,止不住看了一眼臂弯里的妻子。

项宜亦察觉了他的目光,听见他在此时,温而缓的嗓音开了口。

“宜珍,过些日,随我进京吧。”

风吹来河面上清波荡起的水意,项宜讶然愣住了。

鼓安坊谭家,待谭建心不在焉地把文章写完、书背完,急匆匆去马场找他们的时候,杨蓁已经带着谭蓉回来了。

谭建大失所望,却发现大嫂没有同行。

“咦,大嫂呢?难道大嫂提前回来了?”

杨蓁说不是,“大嫂的马停不下来,我被想去救,却被大哥赶了过去。我本想着大哥救下大嫂也是好的,没想到”

她说着,两手一摊,“大哥把大嫂拐跑了。”

这用词引得谭蓉目光向远处看了看,目露几分幻思一般的向往,不过恰赵氏身边的吴嬷嬷到了,迎着她去了秋照苑。

谭建却惊讶地眨了眨眼。

“你说大哥把大嫂带走了。”

杨蓁哼哼,说可不是吗,“还乘了同一匹马。”

她不怎么高兴,原本今天是她在大嫂面前大显身手的日子,却被大哥平白无故抢了风头,到现在都没见到大嫂的人。

杨蓁哼哼着将马鞭往谭建手里一扔,回夏英轩换衣裳去了。

谭建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只道自家娘子是个笨的,刚要追上去,去听说大哥大嫂回来了。

谭建不敢直接在大哥面前露面,免得被问及文章的问题,倒是隐在墙角里,远远向两人看了过去。

嫂子神色如常,不过走在前面,而自家大哥落在后面,不知怎地,大哥脸色竟然沉着,一副不怎么好的样子。

谭建一愣,谁想下一息,大哥似察觉了什么似得,转头就向他藏匿的这颗树看了过来。

登时,谭建冷汗都快落下来了,不敢再看,连忙跑了。

不远处,谭廷将妻子送回到了正院,自己没有进去,就回了外院书房。

他压着嘴角不说话。

方才在河边,她没有答应与他一起进京。

她当时低着头,找了些照看家里族中的借口,回绝了他。

谭廷知道必不是这些原因,但她不说,他也猜不透。

而他细想她总是与他保持着距离,从不亲近,似乎也不是习惯使然而已。

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谭廷不知道。

正房,项宜坐在打开的窗下也晃了晃神。

那位大爷竟然要带着她进京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可能。

她还以为,他们会就这般分隔两地地过下去,直到,这场婚事的结束

项宜紧皱起了眉头。

依照谭家大爷这些日的行事来看,他应该不是急着想要孩子。

那么他要把她带去京城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想将她带在身边?

这念头一闪,项宜心下就沉了下来。

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他们之间不该至于此

晴好的天上,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下一息,豆大的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泥土的腥味被冷气裹挟进来。

乔荇进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夫人不知怎么眉头紧锁,与往日沉稳安静再不相同,脸上竟然绷起焦虑不安的神色。

“夫人怎么了?”乔荇吓了一跳。

项宜一愣,转身恰看到铜镜上,这才察觉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她微怔,深吸一口气缓了出来,将心事暂且按下。

外面的雨下大了起来,她转身关起了窗子,转回身又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我没事”

外院书房,谭廷走了一时的神,便被这雨声叫了回来。

正吉在这时冒着雨跑了过来,呈了封信在他案头

“大爷,是京城李三爷的信。”

李程允的信。

谭廷收回了神思,拆了信。

这次李程允倒是没有提起顾衍盛,京中朝廷不知道行踪、也不知道身份的东宫道人,眼下就在清崡。

只是谭廷着实对此人没有好感,亦不想插手他与凤岭陈氏之间的事。

但李程允却在信中提及了另一桩事,道是之前谭廷让他留意的事情,他已经着意查了一遍。

他在信中道。

“令尊当年的委任,着实是个巧合,与吏部应该没有关系。”

谭廷父亲的病死任上的最后一任官程,谭廷心下是有疑惑的。

彼时平兴府凤水州爆发了鼠疫,吏部要紧急委派人去接管凤水,压下鼠疫。

这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身担一族重任的谭廷父亲谭朝宽身上。

而最后父亲谭朝宽病死凤水,再没回来。

那次的调任,吏部最开始委任的是李程允的舅舅,但李程允的舅舅因突然父丧无法上任。

接着户部又指派了衡北程氏的宗家六老爷,那位程六老爷是去了的,不想走了一半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彼时疫症急切,户部抓不到人,户部尚书被叫进宫好一番训斥,回来便不得不临时委任在周边做学道的谭朝宽,过去上任

谭廷看了信中所言,缓缓闭起了眼睛。

看来是他多想了,还以为户部在那件事上有猫腻

他想起那时,父亲本来说好了要回家的,却因接了这差事,不得不紧急前去上任。

那凤水州的鼠疫彼时才刚冒了头。

可那凤水州的知州因年岁过长告老还乡之后,整个州只由着一位同知临时管着。

他父亲谭朝宽是接了朝廷的调令去的,必然要在这位同知手中接管凤水。

谭朝宽先隔开了得病的百姓,一边召集大夫试着用本地的方子治病,一边上折子请太医院再拟治病良方。

本地的方子效用一般,仍有不少人在病中身亡,百姓见如此多的人都死了,不由慌乱了起来。

这鼠疫比鼠传人更可怕的,是人传人。

谭朝宽见状连夜深入病区安抚百姓,施放良药粥米,督促人去迎太医院的方子。

不想太医院的方子到了,当地的百姓竟然闹了起来,推翻了粥棚,说这方子有毒,是来害他们的。

谭朝宽大吃一惊,一问之下才得知,这些百姓不知从那听来的言论,听说这京城来的方子,根本就不是太医院的,而是谭朝宽这样的世家联手拟出来的毒方。

毕竟谭朝宽那时,可是清崡谭氏这等世家大族的宗子。

世家联手把他们这些贱民趁机毒死了,大把的粮田房屋就都是世家的了。

他们说得话没凭没据,可偏偏的病的九成都是当地的庶族百姓,而世族安居一隅,稳稳妥妥。

这流言一出,凤水的人心立刻按不住了。

谭朝宽不得不出动了周边卫所的兵备,又请来了告老还乡的太医,亲自让衙门的人服药,证明方子无毒,并不是世家要害死他们,此事也与世家和庶族无关。

百姓将信将疑,谭朝宽带着衙门官兵几乎与他们同吃同住,这才堪堪压下了一场险些爆发的大乱。

只是这些凤水百姓的病情慢慢稳固下来的时候,谭朝宽一下子染病病倒了。

而此前他不眠不休太多天,身子疲惫不堪,根本无力抵抗疾病。

谭廷接了消息急着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撒手人寰了。

这是天灾,但更是人祸。

因为谭廷发现,之前那别有用心的世家害人的言论,竟就是那暂管凤水的同知散布而出。

此凤水同知,正是庶族出身,郁郁不得志良久,名唤杨木洪。

清崡县城的偏僻院落。

顾衍盛算着日子,距离东宫来人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只不过江西一案的证据并不在他这里,而是被他秘密安放在了另一个人手中。

此人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正想着,秋鹰从外快步进来,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爷,有杨大人的消息了,杨大人就要到清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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