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河房新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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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楼梯上噔噔噔有人快步爬上楼来,三人举目望去,就见一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抱着两包硬纸和两块木板上了楼来,却是刚刚回来的小六子。
小六子刚刚才从雕版店里回来,急着要找梁叛。
在院里找了一转也没见人,便问前院里铡草药的桂枝。
桂枝却是一脸神秘兮兮的笑容,告诉他梁五哥在茶馆楼上。
小六子根本没听桂枝后面要说的话,急嘘嘘地便推开后门上了楼,可是等他跑到楼上的时候,却傻了眼了。
家里何时来了两个天仙样的美女?
他站在楼梯口,一时不知该继续往里走呢,还是转身下楼去。
好在梁叛替他解了围,问道:“回来了?东西做得怎么样?”
小六子这才扭扭捏捏地迈开步子,将手里的东西堆在了外面的一张桌子上。
梁叛向蒋大娘和陆湘兰告个罪,走过来先看了正反面的两块雕版,字都是阳刻的“馆阁体”,两块板子打上墨在纸片上前后一夹,便可印成一张名片。
小六子抱回来的那两包纸当中,还夹着一张从账本上撕下来的纸片,是雕版店印好了的样片。
他将样片翻给梁叛看了一眼,问道:“这样成吗?”
梁叛将那张样片前后看了两眼,排版还可以,字迹也很清晰,便点头说:“行,你替我多印几张,晾干以后裁剪下来,我这两天就要用。”
小六子答应一声,朝蒋大娘和陆湘兰看了一眼,转身便抱着东西逃下楼去了。
三人站在楼上,耳听得一阵咚咚咚的下楼声很快到了楼底,接着“哐当”一声响,小六子在楼下叫道:“没事没事,不用下来,我摔得不重。”
三人都是忍俊不禁。
蒋大娘将那张样片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指着正面“江宁信息咨询服务社”的字样问道:“这是甚么?”
“这是我新开的买卖,经营内容都在后面写着了。”
蒋大娘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遍,忽然眨着眼问:“打人的活儿接吗?”
梁叛立刻便想到那三个追赶陆湘兰的县学生,他忍着笑说:“要看打成什么样,揍一顿出口气的话可以;若是想把人打死打残,我要另外替你找人做,价钱高一些罢了。”
“哦?”蒋大娘道,“可有价码?”
梁叛笑道:“我这里是没有的,客人心情好可以多给一些,我心情好就少收一些。不过另外请人做的话,就要看别人如何收费了。”
南京城里有的是人做这种事,替人动手打架的最多,除了各处帮会还有少年打行,大多是按量收费,也有按照伤重伤轻算账的。
但是真要杀人的话,梁叛也能找到人做,不过不是直接找,要托中人,而且价格很高,一般杀手做完一单便不会留在南京了,最少要出去避两个月的风头。
蒋大娘咬着牙沉默不语,大概是在思虑斟酌。
陆湘兰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低声道:“娘,算了罢,何必打打杀杀的?”
蒋大娘朝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脸蛋,说道:“这事你不要管。”
她走到梁叛身边,声音冷若冰霜地说:“这等事我也不懂,老五,你瞧着办罢,那几个儒生,不能教湘兰白白受一遭罪。”
梁叛点点头:“好,我懂了。”
“嗯……”蒋大娘脸朝着窗外,不知怎的,竟也发起呆来。
梁叛正感纳闷,却见她手指绞着衣角,不知在想甚么。
转脸去看陆湘兰,这姑娘似乎对蒋大娘的失神见怪不怪,也坐在那里望着屋顶出神起来。
梁叛撇撇嘴,心下了然,怪不得陆湘兰这么爱发呆了,原来是跟她娘学的。
蒋大娘呆了一刻儿,忽然惊醒过来,脸颊上浮起一抹羞赧之色,笑道:“老五,你不要见怪。”
说着又看向窗外。
梁叛本以为她又要进入“忘我”的境界了,却听蒋大娘幽幽地道:“老五,听说俞二这趟回洪蓝埠,受罪不轻,你细讲一讲,好吗?”
梁叛暗叹一声,也看向窗外,回忆起洪蓝埠一行的见闻。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既没有刻意营造惊险的氛围,也没有忽略相关的琐碎,就这么凭借着自己的记忆,平铺直叙下去,却将蒋大娘和陆湘兰听得黛眉双蹙、惊愕不已。
梁叛的目光穿过窗洞,越过南京城冲鳞次栉比的屋顶,看向那十里秦淮的方向。
就在他目光所致的秦淮河边,有一间临近钓鱼台的河房,新近易了主人。
刚刚搬来的这位也是新到南京不久的客边之人,他在南门大街路边门簿上的地址,也是昨天才从南城青云店改到了这间河房上。
李眉山身披一件月白常服,独自坐在书房之内,掩着门户,两面窗子虽然开着,却都将卷帘遮着。
屋内一尊铜香炉青烟袅袅,在这书房之中缭绕不去,镂空的铜炉之中还能隐隐然瞧见几丝火光。
一个小厮跪坐在香炉边,手里打着小扇,隔一会便往香炉之中投进香料去,使得空中的香气不断变幻着,由浓而淡,由醇厚而悠远。
这屋里没有天光照进来,四角都是暗的。
唯有李眉山面前的榻几上座着一盏昏黄的烛灯,那灯光将这屋里照得更加暗了几分。
李眉山背对着门,面向着对面两座书架之间悬挂的一副字,字是就着灯光,可以隐约看出是一首词: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曲澜珠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柳低迷。
词至此处便结束了,按照《西江月》的调子,下阙还有一句不曾写完,可以说是残篇。
字体是仿李后主的“金错刀”,偏向行书一路,词也是李后主的词,题跋上书“李后主围中作西江月”。
所谓“围中”,就是开宝八年金陵被围之中。
关于这首词还有一个典故,说的是后主于围城之中作这一首《西江月》,城破之时只写到“望残烟柳低迷”一句,此一阙便残了。
当然城破而后主并未殉国,后来是将此词补全了的,后一句是: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可以想见,后主在写最后一句时,又是另一种茫然悔恨的心境了。
李眉山定定地看着那些字,恍惚间有些出神。
他盘膝坐在榻几边,手中摆弄着一只紫檀木盒,盒中便是那日要送给冉清的彩凤步摇金钗。
李眉山双手轻柔地在那盒盖上摸索着,眼前一忽儿浮现出冉清清冷的面孔,嘴角便不自觉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
可是冉清的影子尚未消散,他又在那昏暗的灯光之中,看到了一副略带敌意的眼神,不知从何处而来,正悄悄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