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老俞家的种(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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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俞太太也走到梁叛身边来,一同看着庄园大门外不断涌入的人潮,面容平静淡然。
梁叛问:“二嫂,这些是甚么人?”
俞太太道:“都是我们洪蓝埠俞氏的庄户人,天没亮就从各村往这里赶了。现在谷场上应该有几百人了罢。”
“为甚么突然聚起这么多人,三叔不是还有一天时间吗?”
“我也不知道,我听爹说,我们溧水县的知县大人到了。或许是因为这个罢……”
梁叛撇撇嘴,这些地头蛇真是厉害啊,溧水知县到洪蓝埠的消息连他都还不知道,他们倒已经开始布置了。
看这样子,这些人至少昨天晚上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可是溧水知县到洪蓝埠,他们聚集这么多人干甚么?
“俞二哥怎么样?”他问。
俞太太脸上立刻露出既宽慰又担忧的神情:“昨夜吃了一副药,今早醒来,精神还成。不过他听说族里的庄户人来了,一定要到谷场上去听听看看。他又受不得风,我便叫人把床拆了,搭在谷场上,他要有那个脸皮当着几百人的面睡觉,就让他去好了。”
说完径自苦笑起来。
梁叛也笑笑,转身说道:“我进去瞧瞧二哥。”
“你若劝得他不出门最好。”
梁叛穿过不断从院中往外走的人流,径直走入正屋之中。
一推开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屋里因为长时间的密闭而显得空气有些浑浊。
但是梁叛走到帘门后面的里间之中,那愈发浓郁的药味里面,却掺杂着几分女人的脂粉香味。
想想也不奇怪,这屋子毕竟还有个女主人在住。
他走进里间,却见俞东来躺在一张罗汉床上,身上裹着一条绒毯,屋里一个孩子正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将手巾在热水中搓净了,便跪倒罗汉床上给俞东来抹脸擦手。
俞东来就这么偏着脑袋,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侍奉自己的孩子,目光中流露出的神情,满是慈爱和安详。
梁叛轻轻咳嗽一声,走到床沿边上,问道:“俞二哥,感觉怎样?”
那孩子见到梁叛,便从床上爬下来,跑到俞太太的梳妆台前搬了个小圆凳来,放在床边。
俞东来转头看着他,将手抬起来轻轻虚按了按,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还好。老五,你坐。”
梁叛向那孩子点点头,在圆凳上坐下,笑道:“我听二嫂说,你要到谷场上去睡觉?”
俞东来苦笑摇头,也不知是自嘲情势的无奈,还是笑他夫人的这句气话。
他悠悠地道:“我听讲今天谷场上人多,又是初一,就当去看看庙会好了。”
“那些庄户人是谁招来的,找来做甚么,你有数吗?”
“来干甚么我猜不着,不过谁找来的我知道,就是四太爷呗。”
三叔管俞兆普叫四爷爷,到了俞东来这一辈,自然要叫太爷了。
俞东来冷笑道:“四太爷在族里虽说管不了事,但他毕竟辈分在这里,壮年时做过几任总甲,后来又是里老人,素来就有威望。你瞧他今年几岁?”
“七十?”
“呵呵,这老东西私下里信过一套‘处子养生’鬼话,瞧着六七十岁,实际前年整八十,朝廷赐了个‘里士’的爵位、赏冠带,与县官平礼。你想想,除了他谁还有这个本事?”
中国汉代以后以儒道治天下,每朝每代都相当推崇孝道,把“孝”推崇为道德之本,大明太祖更加将尽孝敬老推到了极致。
太祖皇帝曾经在洪武十九年颁布《存恤高年诏》,下令地方有司存问年老贫民,对于鳏寡孤独无所依靠的,要进行抚恤或者收入孤老院、养济院。
即:凡民年八十、九十而乡党称善者,有司以时存问。
对于家庭健全的的老人,又制定条例:贫民年八十以上,月给米五斗,酒三斗,肉五斤;九十以上,岁加帛一匹,絮一斤;有田产者罢给米。应天、凤阳富民年八十以上赐爵社士,九十以上乡士;天下富民八十以上里士,九十以上社士。
梁叛才知道原来俞兆普都已经八十二了,不仅有这样的多重身份,还有朝廷正经颁发的爵位,怪不得这老头连三叔这个主家三房也毫不忌惮。
“那你还去做甚么,你们杨知县已经到洪蓝埠了,估计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你不如在家里等着知县传唤。”
“嗯,我听说了。不过二房和那几个老头把这么多庄户人找到这里,我怕他们把人煽动起来。庄户人心思简单,只要人多聚在一起,有个人带了头,甚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着,哪怕不说话,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便可以了。”
梁叛点点头,看来俞东来不是没有管理俞氏一族的能力,之所以将二房放任到这步田地,估计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子嗣,所以有些心灰意冷,便一心在南京潇洒,懒得再管这么大个家族了。
可是今天怎么又上起心来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眼向那孩子望去,却见那小孩正端着那盆水,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他朝那孩子的背影一努嘴,低声问道:“这孩子是啥情况?”
俞东来脸上抑制不住地笑意,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你二嫂不肯说。哎,你瞧这孩子的长相,有没有……有没有……”
俞东来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外,虽然话没说明白,但那个意思很清楚了。
这时恰好听到屋外一声“阿来”,三叔的人便跟着他爽朗的声音一路进了来。
梁叛连忙起来给他让座,自己则坐到了罗汉床的床沿上。
三叔瞧着精神不错,进了帘门之后看到俞东来已经可以半坐着说话了,顿时大喜过望,同梁叛两人拱拱手,自己一掀袍角,坐到圆凳上,问道:“我刚才来时听讲你好了,又叫人朝外面折腾甚么?”
梁叛拦住他道:“三叔,先不说这个,昨天二嫂带来的那个孩子,你也瞧见了,怎么样?”
三叔看看俞东来,忍住笑,明知故问地道:“甚么怎么样?”
俞东来急道:“就是长得,有没有一点儿……那个?”
三叔不跟他闹了,点点头道:“我瞧像是你的种!梁老哥,昨天我瞧你的眼神,好像也有这个意思,是不是?”
梁叛点头道:“不错,我瞧见这孩子第一眼,就觉得是你老俞家的种。”
俞东来笑得合不拢嘴。
三叔道:“阿来,你倒想一想,七八年前,你有没有在哪里留过甚么情,嗯?”
“有倒是真有……”俞东来的神情忽然忸怩起来,闭口不说了。
三叔却是眼睛一亮,脱口说道:“莫不是那年秋天,你跟那个……”
俞东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叔记性倒好。”
“那就是了,一定是你的。哼,没想到我这个侄媳还藏了这一手!”
俞东来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嗓门道:“只是猜测,只是猜测,未必,未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