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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陈铁面康弥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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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书房外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梁叛睁眼醒来,以为是俞二,便道:“请进。”

哪知进来的是一位十三四岁,脸蛋儿红红的小大姐。

那小大姐端了个热水盆进来,臂弯里挂着一套簇新绸布的衣裳,她细细的身段,是刚抽的条子,还没长开,所以看上去有些瘦弱,站在梁叛面前,瞧了这客人两眼,脸蛋更红了,把头垂到胸口,话也说不出一句来。

梁叛只好尽量轻声地问她:“甚么事?”

那小大姐支支吾吾也不知说甚么好,这时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丫头,十六七岁的样子,这位倒很麻利,从这小大姐手里接过脸盆来,一边说嘴一边拿了个洗脸巾在热水盆中搓洗:“你这个呆丫头!太太便晓得老爷做不出好事来,叫你这呆丫头过来服侍客人穿衣洗脸!”

她将毛巾搓湿了又拧干,朝梁叛笑着福了福,道:“梁相公,我叫小春,是太太派来替你洗漱的。”

梁叛勉强笑了笑,刚要说“不必,我自己来”,那小春便到他身侧,拿热毛巾替他轻轻揉脸。

梁叛一动也不敢动,直挺挺地坐在小床边沿,任由那小春在自己脸上又抹又按的。

那热腾腾的毛巾在脸上敷了一阵,让人昏昏欲睡,可拿下来以后教早春的清风一吹,又让人精神一振。

这时那个害羞的小大姐也把胆子大了起来,替梁叛除下身上沾了血的衣服,将俞东来今年新做的一套还没来得及穿的衣服替他套上,小手极麻利地替他束带打结。

那小春请梁叛坐到椅子上,便用梳子沾了热水,替梁叛梳头,一边梳一边问:“梁相公,要刮脸吗?”

梁叛睁眼往水盆里瞧了瞧,脸上胡子拉碴的,愈发邋遢了,便点头道:“有劳了。”

小春便对那小大姐道:“卉姑,还不去找老爷借刮脸的东西。”

那小大姐“哦”了一声,低着头噔噔噔的去了。

小大姐出去后,小春道:“梁相公你别介意,我这妹妹是今年刚从洪蓝埠乡下来的,脸皮薄不出趟。要怪只怪老爷不会安排……”

话没说完,俞东来便从门口走进来,不满地道:“你这臭丫头,哪里有编排自家老爷的,还成甚么世界啦?”

小春吐了吐舌头,却并不怕他,双手轻轻一绾,已经将梁叛的头发束起了。

等到小大姐来替他刮完脸,俞东来把他左瞧瞧右瞧瞧,片刻后忍不住笑道:“兄弟,若是你第一日便用这副面目见我,我要把你当成读书的了。”

梁叛朝水里照了照,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也是一阵恍惚。

原来自己刮完胡子是长这样的?

俞东来叫人收拾了碗筷进来,两人就在书房里简单吃了早饭,下面人来报说车已套好了,俞东来道:“今日要赶早,我家母老虎今天身子不大爽快,说脸色不好看,不肯见客,今天不给你引见了。不过她让我带个话,请你月底来家里吃饭,她要亲自下厨招待你。”

说完便带着梁叛,趁着清晨还不甚明朗的天色,急忙忙出门去。

直到上了俞东来的马车,梁叛才知道这家伙为甚么要赶在大清早出城。

因为他这辆车实在是有点大而堂皇、太招摇了。

那车厢之中足以容纳四人并排躺卧,车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子,踩在上面足足陷入半寸。

靠车辕的那一面墙壁打成了一架百宝阁,有茶有酒,还有各色果脯蜜饯,两侧壁上镂空花窗,四盏羊脂白的羊角灯各挂四角,都写了个“俞”字。

这种马车,实在是有些逾制了。

梁叛不禁想起胡汝嘉因为戴方巾被县学儒生殴打,还被告上县衙的的事,心想:俞二哥这辆车,要是被县学那帮人瞧见了,还不上来拼命?

马车从侧门进了火瓦巷,一路到闺奁营卢妃巷,转到大道上径直出城了。

梁叛坐在车上,只觉又快又稳,不觉丝毫颠簸,过了不久,便见那“百宝阁”中的一格从外被车夫打开一个小窗,车夫向俞东来报告:“老爷,三山门到了。”

“嗯,好。”俞东来道,“直接过好了,今天是老仝当班,他认得这驾车。”

“是嘞!”

那车夫关了小窗,并无丝毫减速,马车通过三山门时,果然畅通无阻,守门的皂隶非但没有拦车的举动,就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仿佛这车压根就不曾打眼前驶过。

马车在三山门外转了一道弯,拐入南伞巷,沿着护城河一路向南走去。

……

今日从南京城往南门外去的车马轿子很多。

有的人是为了蒋大娘十几年前“秦淮第一花魁”的名望。

有的人是为了陆湘兰“南曲第一角”的噱头。

有的人是为了参加一场庆祝致仕的宴会。

南京锦衣卫缇骑所千户陈碌也在这些人当中。

他不坐车也不乘轿,他骑马。

同他一道儿的,还有南京锦衣卫南镇抚使,康昌年。

两人身后各有两个侍卫,不远不近地骑马跟着,既能保证一有突发情况就能及时策马赶到,又不会听到两位长官用平常音调说出的谈话内容。

康昌年是世袭的镇抚,少年时练过武,不过早已荒废了,如今是大腹便便,脸上总是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不穿官服时便好似团团一位富家翁。

南京锦衣卫中的同僚便称他为“康弥勒”。

穿过聚宝门的门洞,康昌年把嘴巴一努,看着门外道旁说道:“谦台兄,你猜是找我的还是找你的。”

陈碌同康弥勒相反,总喜欢板着脸,外号叫“陈铁面”,此时也是一脸严肃,向道旁扫了一眼:“找我!”

康昌年嘿嘿一笑:“我赌二十贯宝钞,是找我的,你赌不赌?”

陈碌道:“你的宝钞留着揩屁股罢!”

“我腚沟子嫌那东西硌得慌……”

“呸!”

两人聊聊说说,已经上了聚宝桥,等在道边的那匹马便靠了过来。

康昌年举起肥厚的左手摆了摆,让后面准备上前拦截的侍卫稍安勿躁。

那人勒马停在两人前方,在马上向康昌年欠了欠身,拱手道:“卑职见过康镇抚。”

康昌年“嗤”的一笑,正要伸手向陈碌要钱。

谁知那人又转向陈碌,拱手道:“陈千户,覃某人专程在此等候,是有两个问题要向陈千户请教,不知道肯不肯赐教?”

康昌年把脸一黑,哼了一声,打马便绕过那人,带着自己的从属远远走到前方等着去了。

陈碌看了那人一眼,把嘴一撇,淡淡地道:“说!”

那人道:“我缇骑驻地两次被人夜中窥探,可是陈千户手下的斥候总所为?”

“不是!”

陈碌其实心里明镜似的,高大在执行梁叛的任务失败以后,就向他这个千户秘密汇报了。

至于眼前这家伙所说的“两次”,第一次是高大,第二次不用问,除了梁叛那小子没人敢发这个疯。

但是天地良心,梁叛和高大的的确确不是斥候总的人——他们是机速总的。

那人抿着嘴,隔了半晌又问:“除了贵所的斥候总,还有谁可以两次探我营地、两次从我暗哨弩下成功逃脱?陈千户对此能否指教一二?”

“不能!”

陈碌说完便丢下那人,昂着头骑马离开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给那人面子,哪怕对方是北京锦衣卫前所千户呢。

这天底下,除了皇帝老子,就只有他们南京锦衣卫的指挥使和南京北镇抚司可以审问他!

别的人,他爱理不理。

康昌年在前面等了他一阵,见他没说两句就跟上来,奇道:“北京来的那吊毛不是请教你的,怎么这样快便教完了?”

陈碌道:“我不想教他。”

老康咧开大嘴笑起来,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在马上凑近了些,悄声问:“谦台兄,你老实跟我讲,去探他驻地的是不是你的人?”

康弥勒是出了名的耳朵长嘴巴短,说的就是他的耳力很好,而且消息来源极广,但是从不乱讲乱说,嘴里很能守得住秘密。

刚才他虽然走远了些,但是陈谦台和那人的对话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陈碌白了他一眼,道:“是又怎样?”

康昌年有些激动地搓搓胖手,笑嘻嘻地问:“谁啊谁啊?”

“应该是梁叛。”

康昌年一愣,皱着眉沉吟了一阵,忽然向后招招手,叫来一个侍卫,吩咐道:“回去跟家里说,最近几天我要在家设宴请客,让家里准备准备。还有叫那几个小畜生给我搬到城外庄子里去,没我的话不准回城,否则打断他们的腿!”

那侍卫问:“大公子有伤在身,也要出城?”

“他不用,少了他我这客还怎么请?”

那侍卫掉转马头,回家传话去了。

等康胖子在马背上把身子扭转回来,陈碌问:“康端的伤势好了吗?”

“好了——这点小伤算甚么,不好也得好。再躺下去黄花菜也凉了!”

陈碌笑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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