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雨中总见冤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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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叛听那声音熟悉,忍不住抬头望去,果见那门口一暗,三个人影闯了进来,正是冉清和阿庆,他们身边还有一个身材敦实,神情木讷的少年。
他忍不住心想: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师徒两个……
店中所有人的谈话声顿时静了下来,齐刷刷转头向门口望去。
三人肩膀头都已湿透了,进门便四下找寻,哪里还有空位。
可是他们来得晚了,这店里的桌子都已被多雨歇脚的人占满。
冉清秀美的脸庞上已露出失望之色,还是阿庆眼尖,一眼瞟到了角落这里,拉住他先生叫道:“先生先生,你瞧啊,那不是梁叛吗?”
梁叛微笑着招了招手,向高脚七使了个眼色。
坐在对面的高脚七连忙站起来,同雍关挤在一起。
冉清脸上由失望转为惊喜,但她总是浅浅淡淡的神色,只在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她见梁叛招手,便在满堂众人的注视当中,带着阿庆和那木讷少年走了过来。
梁叛伸手请他们坐下,冉清让那木讷少年同老狗坐一边,那少年便向梁叛等人作了揖,又向老狗单独拱拱手,这才小心翼翼端端正正坐在了老狗的旁边,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十足像个教堂里的小夫子。
冉清看了只是无奈,带着阿庆在高脚七让出来的位置坐下。
梁叛给三人倒了热茶,指着老狗他们介绍道:“冉先生,这几位都是我的弟兄,这是我二哥,姓苟,老七,姓高,老八,姓雍。”
又替几个白役介绍:“这位是冉先生。”
其余并不多说。
那少年他也不认得,至于阿庆嘛,身份太复杂,不好介绍。
冉清向各位都施了礼,便指着那木讷少年道:“这是重光。”同样并不介绍阿庆。
阿庆却在旁帮着说:“重光是孙先生的大孙子,是我的伴读。”
那名叫重光的少年站起来,又团团行了礼,这才重新坐下。
梁叛正要问他们跑出来做甚么的,阿庆却已抢先问:“梁叛,你不用在衙门做事吗,怎么到城外来玩耍?”
冉清早瞧见了他们一身装束,猜到是出来办丧的,听了这话连忙呵斥道:“不可乱说。”
阿庆吐一吐舌头,缩了下脖子,自己伸手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了。
梁叛知道这孩子少通世务,又心直口快,所以并不以为忤,笑笑反问:“你怎么不在家里做功课,南京城都被你耍遍了吗?怎么想起到乡下来?”
阿庆拿开手,笑嘻嘻地道:“孙先生布置我和重光一人作一篇诗,我作不出,冉先生便带我们去方山瞧瞧,说是寄情于景,能得佳句。”
说完又把手盖在了嘴巴上。
雍关等人听着二人对话,再看这孩子古灵精怪的,都觉有趣,一齐笑了起来。
梁叛却感纳闷,而今的先生都教八股文章,学生每日不是背朱圣人的《四书章句集注》,便是破题、承题,再不然就读各家《制义》,对诗词歌赋这等末流只有唾弃的份儿,哪里还有主动教授的?
而且冉清这个女先生虽然看上去有点严厉教条,不想却肯为了帮两个娃娃作诗,大老远带他们去方山采风……
“去成了吗?”梁叛问,他才这个时辰不可能从方山打个来回的,想是没去成。
果然,阿庆又把手拿开道:“没去成。路上碰见两个书呆子,拦住我们的车,要请我先生吃茶讲文章,我们便半路回头了。”
冉清脸上微微泛红,眉间也显出几分着恼的表情,看来这小子讲得不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叮叮当当一串铜铃声和蹄铁声响,梁叛一皱眉,抬眼望向门外。
果然听见几声唏律律的马嘶,外面一个青年的声音喝道:“来个伙计,把少爷们的马牵进棚里伺候。”
那歪嘴的伙计连忙奔了出去,刚刚哗哗踩了两脚水,便响起“噼啪”两记嘴巴,那青年在外叱骂:“你这狗才,溅了少爷一脚的污泥。”
那伙计一叠声赔不是,那青年这才放过了他,踩着积水走进店来。
进来的有三个人,当头一个梁叛居然认识,就是应天府推官李梧的小儿子李伉,他身后的两个也是披红戴绿的,不用多说,都是这小子在甚么神驹营一块儿跑马炸街的狐朋狗友。
那李伉一进门,便脱下湿漉漉的红色披风左右张望,终于找到角落这边,立刻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梁叛看向冉清,却见这女先生脸色又红了几分,低着头默不作声,显然是认得这李伉的。
也对,那天梁叛在长干里抢马的时候,就看见这李伉在茶店里同冉清他们纠缠。
那李伉几步走过来,不过这店里人满为患,有不小心碰着撞着的,都被这小子恶狠狠地推开。
“冉姑娘,原来已在这店里落脚了,小生还怕你淋着雨了,一路找来。”
李伉站在不远处,他那两个朋友立刻将最近一张桌上的人赶走,三人占了那张空桌。
冉清蹙起蛾眉,并不理会,阿庆则朝梁叛做了个鬼脸,露出讨厌的神色。
李伉其实长相还算周正,就是眉眼之间有股子挥不去的阴鸷,脸色也有些病态的白皙,显得没甚么血色。
他见冉清不理会自己,便又献殷勤地道:“方才纠缠姑娘的两个臭厌,已经被小生教训过了,今后他们再敢骚扰,姑娘只管来找小生,定教那两个东西给姑娘磕头赔罪……”
冉清还是不理,其实心中恼恨已极,若不是外面雨大,早已带着阿庆和重光离开了。
李伉见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眼中也闪过一丝怒色。
他心中有火,便自然而然要找个由头发泄,一抬眼看到冉清对面独坐一方的梁叛,又看看梁叛身边的几个人,瞧见他们一身素麻装束,便冷哼一声,怪腔怪调地道:“冉姑娘,你同这等下流脚色坐一桌有甚么好?穿着一身吊孝的衣衫,不嫌晦气么?不如我们坐一桌,也清净些。”
梁叛朝老狗他们使个眼色,意思不必多事。
冉清听他言语辱及自己的朋友,不能不说话了,转头怒道:“李公子,请你放尊重些。”
李伉没想到自己死乞白赖追了这么久,这冰山美人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现在却为了几个不知哪里的乡巴佬呵斥自己,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他身边一个青年站起来,朝梁叛等人阴恻恻地说:“喂,你们几个,识相的话换一桌好不好?本少爷送你们一桌酒菜,不要在这里碍眼。”
梁叛喝了口茶,学着对方的语气,淡淡地道:“你们几个识相的话换一家店好不好,我也送你们一桌酒菜。”
“妈的甚么东西!”那青年顿时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晓不晓得我们是谁,找死是不是?”
高脚七脾气最坏,腾的一下站起来,两步跨到那青年面前。
他身材高,一下子走过来,把那青年吓了一跳,扑通一声,下意识地跌坐在了凳子上。
店里围观的当中顿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时街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踩水声,众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却见门口钻进两个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书生来。
冉清看到那两个书生,脸色尴尬已极,没想到这鬼天气,把这些可憎的人都招到一块儿了。
梁叛见她神情,便知道怎么回事了,想来之前便是这两个家伙纠缠的她。
不过他细细一看,那两个书生他居然见过,正是在六角井那个名叫“文海阁”的书肆中,遇到的两个酸子。
他还记得其中一个是溧水人,姓俞,好像叫甚么俞奉业。
另一个是扬州人,叫严自如。
没想到真正冤家路窄,又在此处遇到了他们。
嗯,回头到门簿上查查,这两个家伙住在哪里,是干甚么的。
那严自如和俞奉业也瞧见了这边,两人一看是冉清,连忙举起袖子遮脸,瞧见这两人的狼狈样子,显然被李伉他们收拾得不轻。
李伉等人正愁一股闷火无处发泄,一看是他们进来,立刻站起来骂道:“你们这二个斯文败类,还敢跟来,说不得再打你们一遍!”
三人站起来便要往上扑,那两个书生同时发一声喊,转身又逃进雨里去了。
李伉等人便追出去,一阵喊打。
店里又是一阵哄笑。
那几人刚出门,外面的雨声却突然收了,仿佛一只倾倒豆子的大口袋,突然被人束起了袋口,原本啪啦啦砸在地上的豆子无以为继,顿时停了响声。
雨停了。
冉清见那五个人追赶出去,连忙站起来向梁叛道:“梁兄,我们先走一步。”
梁叛点点头,也站起来说:“你回城吗,不如我们送你一程。”
冉清想了想,道:“也好。”
几人饭也不吃了,雍关掏了十几个铜子儿会了钞,便一齐出店,往回城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