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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一曲长干思故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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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叛向冯二粗略解释了一遍何为“改稻为桑”,就是说稻田可能今年便不准种稻了,要改种桑树和棉花。

这么一来就有两个问题:不种稻了,粮食从哪来?种了桑树和棉花,产出来的生丝和棉花卖到何处去?

还有一个涉及到漕帮根本的问题,如果都不种稻了,那就没有漕粮,没有漕粮,漕帮以后运甚么?

漕帮莫非要改行了?

冯二沉吟起来,他的脑筋有限,对普通的弯弯绕还能想明白,可是这种弯得太狠,绕得太急的问题,他便有些吃不消了。

而且这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拿定的事情。

于是他把澡巾在水里搓了一下,拧干了擦擦脸上蒸出来的油汗,撮着牙花子道:“嘶……看来这件事还得到一趟别院,齐老大都未必做得了主,说不得得轻老头子出山,把几个大帮召集起来一块儿想对策。张大老爷要替倭人调停的事,也得知会给老头子。”

梁叛点点头,他又强调一句:“这只是我的猜测,未必做得了准。”

“不不不,我瞧这事八成是有准的!”冯二摇头道,“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些北京都察院的已经去过燕子矶了,真就查了甲字四号仓——当然了,现在那里甚么也没有。但是那些人查得很随意,像是在走过场似的,查完了也不肯吃请也不肯收钱,拍拍屁股就走了。今早齐老大便说,这些人到南京来,未必是真的来查甚么狗屁漕粮的,肯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哦?齐老大也这样猜测?”

“对,齐老大说,这种人越是有大事要办,越是不敢吃请收钱,酒色更加碰也不敢碰,怕的就是说出甚么酒话梦话大话,节外生枝。倘或只是查事儿抓人,你给一千他敢要一万!”

梁叛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心里愈发笃定了。

他在想着要不要通知张守拙,把这件事给他们提个醒……

冯二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太过重大了,越想越着急,干脆把齐四给推醒了,起来擦身子。

刚从池子里出来,之前给冯二捏肩的大汉便走进来,拱手说道:“已经派人跟康家联络了,中午时应该有回信。”

这回冯二没说话,齐四坐在池子边,打了个哈欠,说道:“不要等甚么回信,看梁五哥何时方便,就跟他们约时辰好了。姓康的不能动,你便带梁五哥上门去一趟。”

“是。”那大汉便转向梁叛,“请问梁五爷几时有空?”

梁叛也从池子里站起来,一边擦身子一边说:“晚饭过后罢。”

大汉道:“好的。”

齐四接口道:“你跑一趟罢,顺便叫外面递几道手巾把子进来。”

“是嘞!”大汉一转身又走了出去,过不多时,外面立刻有人送了一篮子热腾腾拧干了的澡巾进来。

齐四伸手拿了一个,一边打开一边对梁叛笑道:“梁兄弟,自取自用。”

说完便擦起头脸来。

几人收拾停当之后,齐四和冯二告别先走。

梁叛留下来搓了个背才走,出门时瞧见那小伙计还畏畏缩缩地坐在门帘后面,一副想跟他打招呼,又有点不敢的样子。

梁叛一笑出门,站在大街上伸了个懒腰,只觉通体舒泰,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麻布衣服在皮肤上的摩擦感。

他在心里思量了一下随后的事情,一是去看一眼小铁,二是料理骡子的身后事。

他从昨天一个身价数百两银子的有钱人,重新变回只剩几辆碎银子的穷光蛋,不光如此,原本打算给老八几十两银子的花红也没了着落,给骡子料理后事的钱也不知从哪里挣去。

他现在是人没了,钱没了,平静安定的生活也没了。

只增加了很多很难对付的敌人。

张侉子算一个,已经被他杀了。

昨晚那些北京锦衣卫的有一个算一个。

丁吉原算一个。

王班头算一个。

至于杀死花娘烧掉花船的,或许是以上的其中一个,或许另有其人,也算一个。

报仇嘛……先从王班头开始好了。

他不知道王班头在这一连串事件当中参与多深,不过这没关系,不知道可以“问”嘛。

梁叛想了想,决定先不去看小铁,因为他要去“看”王班头。

王班头很有钱,江宁县的快班班头,虽然比不上三山门城门吏的油水,但是只要心狠手辣脸皮厚,江宁县如此富庶,一年也有几百上千的银子好捞。

王班头这个人要说心狠手辣倒不怎么见得,唯有脸皮厚这一点是公认的。

这人虽然有钱,却不露富,只在南门外长干里置了一套两进的小院。

梁叛直接从聚宝门出了城,出城沿着护城河向西,走不多久便是长干里。

长干里这片地方很有历史,也很有故事。

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令范蠡在此地建立了一座城周长二里八十步的小城池,名叫越城,作为进攻楚国的据点。

这是中国历史上各代君王在南京主城区建立的第一座城池。

李白在旅及南京时,不仅留下了脍炙人口的《登金陵凤凰台》,还写过《长干行》二首。

其中一首写道: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后来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成语,便是由此而来。

在李白的眼中,这是一个单纯而又质朴的地方,这里的人们是纯情而深情的。

梁叛走在长干里的街道上,心中却是惨淡而悲凉的。

他看到前方一个小院的柴门打开,一个男人半边身子露在门外,看了梁叛一眼,便回到了院里。

门并没有关上。

梁叛走过去,推开那半掩的柴门,王班头就坐在院子当中的竹椅上,膝盖上一边一个,抱着两个总角的孩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刚才探出身子来看的男人就站在王班头的侧边,五官跟王班头有六七分相似,就是王班头的独子。

梁叛认得这个男人,叫王敦,很老实的一个年轻人,好像比自己还要小两岁,面相却老气得多。

他向王敦点了点头。

王敦也点点头,神情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

王班头放下两个孙儿,拍拍衣服下摆站起来,看着梁叛惨笑一声,说道:“昨晚听说你的白役死了一个,跟你相好的那个船娘也死定了,北京锦衣卫六个小旗都没能留下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小梁,你真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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