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三章 迢迢长路(1/1)
梦魇还想继续往下说,姜不苦却抬手制止了她,道:“别急别急,让我想想,让我再仔细琢磨琢磨。”
梦魇已将话点到了这个程度,若是再往下说,与他而言,反而没有余味。
就像是看一本精彩至极的推理小说,却偏在真凶揭露那一刻止住了阅读,不再继续往下,而是仔细复盘推敲,若是可以,通过这种思维活动将那真凶揪出来就更美妙。
相比于直接翻看答案,他更享受这种思维推敲的过程。
他轻轻来回踱步,不时点头,又不时摇头。
仪式是甚么?
祭祀是仪式,祈祷是仪式,诅咒是仪式,祝福是仪式,而且都是最标准的仪式。
舞蹈是仪式,讲课布道仪式,战争也可以是仪式,甚至吃饭穿衣走路购物……一切种种,都可以是仪式。
更宽泛一点,凡一切有情生灵于现实世界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被视作仪式。
仪式性的活着?
从一个人出生呱呱坠地那一刻,甚至可以更早一点,小蝌蚪入驻神宫那一刻开始,直到一个人死亡,呼吸停止,灵魂消散,肉身腐朽,最后连渣都不剩,这一整个过程,都可看做是一场盛大的仪式,而在此“区间”内的一切发生,持续分解,层层细化,还可以分出无数的仪式出来。
只要有一双善于找茬、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的眼睛,就不愁挑不出新的仪式来。
这么搞,似乎没什么意义,将这一切行为故弄玄虚的套一个“仪式”的外壳,有什么作用呢?
这就和这个宇宙的一些奇妙处有关了。
蓝星有许多成功的“人为自然立法”的案例,这其实就是在给蓝星世界的某些空白领域“下定义”。
下定义是关键,空白领域同样很关键。
蓝星因为是忽然穿越过来的,原宇宙的一切束缚消失,同时原宇宙的一切规则也消失,几乎全都是空白领域。
现在回想,其实早在人们意识到这点之前,就有许多领域被蓝星人类下意识的“定义”了。
比如水往低处流,比如给干燥的木材会燃烧,潮湿的木材就很难燃烧,这些在所有人类中显而易见、如铁一般的常识,便是最初被“定义”的。
以前只是单方面的理解成刚觉醒的蓝星意志下意识的选择让世界保持惯性运转,反而比较片面。
举个更极端点的例子,假如那个时候全人类都认可铁球能漂浮在水上,那么蓝星的铁,真就能飘到水上。
不过,这种假设也只能停留在思维实验层面,哪怕有大神通者能够强行扭转全部人类的常识,可在扭转之前,铁球在水中会沉底这个常识就已经对这一领域进行了定义,这一块空白领域就消失了。
空白领域的“新定义”很容易,而要想将非空白领域的某些既有定义给扭转、给改写,那困难度就将直线上升。
但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不容易,甚至很难的事。
反正,只需要记住,在这个宇宙中,世界的一切规则,都不是理所当然,必然如此的,是可以尝试去改变的,哪怕很难。
而越根源,越普遍,越常识性的定义便越难被推翻。
然后,回到“仪式”。
吃饭当然可以是仪式,可这却不是梦魇能够抢注的仪式,因为它在几乎所有世界都是根源级的定义,要撬动替代的难度绝对比将这些世界全部镇压毁灭更难。
那么问题怎么解决?
有个很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不断细化。
撬动昆仑山不容易,但将昆仑山上某座山峰上的某座小丘撬起来,难度应该就没那么大了,若是更进一步细化到这小丘上的某块巨岩,那就更轻松,若再次喜欢,锁定到巨岩上的某块开裂的小石,那就更容易了。
可另一个问题又来了,昆仑山很醒目,一眼就能找到,细化到昆仑山中某座山峰,难度就变大了,再要找到小丘,甚至小丘上某块开裂小石,难度一步步加大,最终和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了。
所以,必须在两者间尽量找一个最优解。
吃饭这个仪式不好撬动,那么细化到吃稻米饭,或者是吃粟米饭呢?难度迅速降低。
但还是不够,因为太根源,这种程度的细化依然“撬不动”。
那就再进一步,吃加了红色胡萝卜丁的稻米饭,甚至更进一步,吃加了红色胡萝卜丁和两岁公牛肉丁的稻米饭。
每一次细化,其距离根源级的距离就越远,撬动起来的难度就越大,若是不怕麻烦,甚至可以往下细化到一百层,这样撬起来轻轻松松;
或者说刻意往很偏的方向去细化,吃稻米饭细化度不够,也太主流,那么,吃加了手雷的稻米饭,或者吃加了陨石的稻米饭呢?这撬起来同样轻松。
可这样细化却几乎没有多大的意义。
若把这定义为指向明确的仪式,那真就只有撞了鬼了才能遇见一个,一百年里面能够有一个完成仪式的,都算是运气好。
所以,看似仪式俯拾皆是,但真正要找到合适的、既可以比较容易撬动,又效果显著的仪式,就是真正考验的地方。
只有理解到了这一层,才能明白梦魇现在设计的这个仪式聪明的地方,“照镜子”这个仪式的根源级固然比吃饭差很多,很多世界有没有镜子这玩意儿都说不准,“点蜡烛”这个仪式类似,要单独把他们撬起来,那也不是梦魇可以完成的任务。
可把两者结合起来,撬动难度直接大幅度下降,与此同时,这个仪式被触发的几率也远比吃陨石稻米饭这种仪式大多了。
不过,姜不苦虽然没有做更多验证,但他却直觉的认为,这对现在的梦魇来说,还是太难了一点,她挥手显出一根更少见的红烛而非更常见的白烛,应该就有这一层用意,不然,总不能只是单纯的为了看起来渗人吧,目的还是更进一步细化以降低撬动难度,先将这个仪式的所有权“抢”到手再说。
无论是抢注这些仪式在诸天万界的商标亦或者专利权,归根到底就是“抢”。
姜不苦更是意识到,和蓝星刚穿越那会儿一样,正有一片巨大的蓝海在等着所有的有心人。
蓝星刚穿越那会儿,空白领域也只在蓝星之内。
而现在这片蓝海,却存在于诸多世界相聚共存,彼此不协的棱角处,彼此参差的空白处,定义不一、互相碰撞干扰的混乱处。
而这,包括他在内,居然一直都没有明确意识到,那些强大惯了,长时间唯我独尊的天道主宰早已习惯了“唯我独尊”、“言出法随”,这样的模式持续了不知多少万年,这甚至早已成为了祂们对自我的一种“定义”,压根就没有往别的方向考虑过,遇到了其他世界,都是下意识便形成了一种认知:
要么祂弄我,要么我弄祂。
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争斗,争斗也便成了不同大世界之间的绝对主旋律。
祂们如此,被祂们联合起来堵在墙角爆锤的九州,也即他姜不苦自然也不得不如此,总不能放着那些挨上一拳就离死不远的拳头不加理会,反去琢磨别的吧?
危在旦夕,朝不保夕的他便也不得不被祂们联合拖入祂们共同的节奏中。
反倒是梦魇没有他这么多困扰,生而为魔,思维角度足够“清新脱俗”,脱离了个体生命的束缚,在视野上获得了一种超凡解放,再加上她心心念念的魔属仙天仿佛挂在她前方催她往前却又始终够不到的胡萝卜一样,种种契机之下,反倒是她成了帮自己掀开这层“知见障”的关键人物。
在这片“蓝海”之中,比的不是哪个世界更强,哪个世界更弱,而是谁更有洞察力,谁更早观察到这个机遇,不管谁强谁弱,谁先抢到就谁占大便宜。
先抢到的,是“下定义”的,那没抢到,就只能是“被下定义”的。
所以,那些根源级的东西是撬不动,自然也没得抢,但那些可抢的东西依然足够多,用汪洋大海俯拾即是来形容并不为过,至于有用没用,完全可以等先抢到手再慢慢研究不迟。
而且,还有两个不得不考虑到的因素,随着能力越来越强,可以撬动的体量越来越大,那些现在抢不动的不以为将来抢不到。
再就是只要足够勤奋,网撒得足够大,坚持的时间足够久,依然可以收获恐怖的回报。
将“吃胡萝卜丁加牛肉丁配番茄酱的稻米饭”的仪式定义权抢到手,那自然可以继续将“吃胡萝卜丁加羊肉丁配番茄酱的稻米饭”、“吃黄瓜丝加羊肉丁配烧烤酱的粟米饭”……
这么一个个的加上去,十种百种千种乃至万种,只要足够多,那么,总有一款适合你!
这就像织网,一根绳两根绳,自然很难网到鱼,可只要绳足够多,这张网就能够编织的越来越大,抓到鱼的可能性就会迅速增加,到了一定程度,可能增长幅度比“绳”的数量的增加幅度还要大上许多。
昆仑山一下子撬不动,那就分解成十次,还是不行就百次,千次,万次,亿次……
虽然这会很麻烦,即便方向明确,执行起来也千难万难,但只要有这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精神,或是白蚁吞噬万物的执着,终能获得巨大的回报。
当然,其他世界也不可能是傻子,现在没反应过来,当他们这边轰轰烈烈的搞起来,最多也就能有几百手的先手优势,祂们终究也会参与到这场竞赛之中,但对于这个新开辟出来的全新战场,姜不苦却没有丝毫畏惧,因为这个战场的争夺,最大限度的削弱了拳头大小对胜负结果的干扰。
更重要的是思维,智慧,眼光,格局……这些方面的较量,而处在四通八达“十字路口”的九州蓝星在这一点上却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
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思索,偶尔嘴里还念念有词,旁边的梦魇却越听越惊讶,因为姜爷的思考根本就没有停留在她所考虑的层面,而是一直在仿佛窜天猴一般咻咻咻的往上飞窜,一直拔高,不断拔高,最后,她感觉姜爷考虑的问题和她最初构想的问题早已拉开了云泥般的差距,完全变成了两种不相干的事物。
“嗨,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意外的收获!”姜不苦既是诧异,又是惊喜的拍掌笑道。
第二局赌战已经在事实上结束,他现在想的是第三场,第四场……虽然以九州现在的底牌数量还足够支撑,但他却始终有种忧虑,那就是一直没有新底牌进账,现在手上的牌可都是以前的存货,有出没进吃老本,想想他就觉得很不踏实。
现在,这个意外入手的“第二战场”,绝对有资格作为一张底牌使用,而且大概率是可持续发挥作用,持续将敌人拖入泥潭、持续流血的技能,而不是一个王炸打出去的时候威力大,可也就炸那一下,然后就没然后了。
“这个仙天你想给起个什么名?”姜不苦道。
梦魇道:“就叫梦魇魔仙天。”
姜不苦摇头:“不妥不妥。”
梦魇脸色微变,姜不苦却继续道:
“你这仙天本质我已经尽知,我知道,那个‘仙’你是为了刻意迎合内景仙天的正治正确强行为之,心中其实并不愿意吧?既如此何必勉强,就叫梦魇魔天,你这也算是九州第三层世界的第一座魔天。”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便在梦魇狂喜之中继续道:“现在我就把这机会给你,好好干,梦魇魔天的未来潜力我很清楚,比之斗武焱天只强不弱,放开手脚去干吧!”
待梦魇离开,姜不苦支着下巴继续考虑:“接下来,到底是唤三真神过来讨论一下信仰类仙天建设的迫切性呢还是让那家伙出面让魅妖开始把魅欲妖天搞起来呢?”
谁先谁后,各有利弊,魅妖那里没得说,因为她对“九州之主”的病态执着,执行力很强,再加上现在手上拽着姐妹会,这些年的巩固发展,雌威已经覆盖到了环九州诸域所有角落,有这么一个基本盘,魅欲妖天很快就能弄出个雏形来。
这是优势,劣势则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成长都会比较慢。
三真神这边则相反,麻烦的是前期,三位真神如何磨合彼此定位,这可不是祂们达成一致私下签个协议就能够搞定的,因为某种角度来说,祂们仨只能算是三个规模庞大的信仰团体公选出来的总代表,这种磨合单是他们同意还不行,还得所有信民认可才行,但只要度过这一劫,拧成一股绳,诸神世界就是他们的米仓,只要小心点,能够偷很久了。
还不止如此,其他世界他们同样可以撒种传播,只不过这算是开荒,收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法与诸神世界相比而已。
就在这时,一个老者和一个蓝衣女郎迈步而来,自然是神龙老爷子和许久不见的蓝星姑娘。
蓝星姑娘看着歪座殿中一副清闲姿态的姜不苦,撇了撇嘴,“我在外面给你遮风挡雨,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姜不苦心道,你的遮风挡雨就是一个屁股坐两个牌位,天天在牌桌上不下桌吧。
他也没回答她的调侃,诧异的看着她,“你这怎么有闲溜我这来了?”
蓝星姑娘再次撇嘴,道:“这局牌那几个家伙全部投牌认输了,甚至还专门让我来警告你,你这么玩就是作弊,要赢就赢,要输就输,你这么明显卡BUG的操作确实把祂们给气着了!”
继而又道:“再就是祂们说了,为了惩罚你的不守规矩,下一局押注在这一局的基础上再涨二十倍!”
这是现在的九州不堪承受之重,姜不苦却长长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要给我来个百倍涨幅呢。”
第三局至少也是奔着天仙级去的,其他且不说,单是本源小世界要够着这样的高度,哪怕个个“重修”,没有两百年时间也根本不可能。
现在掰着指头数,仙天数量一只手都已经数不过来,彼时怕不是双手数都不够,再加上盘古大陆也将略具雏形,还有默默在背后出资出力的金主,无胜世界。
第三局便是上浮百倍他也不是太怵,反正,真到了那个时候,谁压谁可不好说。
蓝星姑娘撇撇嘴,道:
“你还真以为祂们是无底洞怎么掏都掏不空啊,到了这个地步,每往上加一倍,祂们可都是要斟酌了再斟酌,还真以为大撒币不当钱啊。
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些家伙强大固然是强大,可有绝大多数本源是根本无法动用的,那可是构成其大世界基石,抽多了世界就要倒退。
也就是资产固然远超于我,可要说现金流,老娘才是第一!”
姜不苦一想,还真就是这样,蓝星因为底子厚,继承了天量遗产,但直到现在,真正被她动用起来的却不多,“现金流”绝对诸界第一。
这般想,姜不苦却又有了新的考虑,道:“其他世界也不傻子,要是这样再搞几局人家不玩了怎么办?”
蓝星姑娘这个迷恋牌桌的人这一次却看得清醒:
“你还真指望这桌赌局能无休无止的打下去啊,我估计,要是咱们依然保持现在这种连胜不败之局,最多坚持到第七局这牌局就再也进行不下去。
不过,咱们也不怕,彼时的咱们可早不是祂们刚来时那样,便是体格依然偏小,也不是轻易可辱,加上你我手上攒下的底牌,彻底搞死搞垮一两个都不是问题,到时候彼此顾忌,谁敢真的动手不成?
到时不过是再换一种玩法罢了。”
说到这里,她上前一步,拍着姜不苦的肩膀,道:
“所以,咱们不急,你也别被人类的时间观给限住了,我看了你很多策略规划,其他问题都不大,可有一点,你太急切,恨不得十年一小步,百年一大步,怎么可能?
咱们现在的问题不是发展得慢,而是跑得太快,不正常的快,长此以往,链条会断的呀。我要提醒你的是,不是要快起来,而是要慢下来!
大世界之间的碰撞,百年千年不过弹指一瞬,万年十万年也不算长……这条路长得很呢,现在才哪到哪!”
姜不苦默然。
也就在这时,“九州之主”从旸谷神宫出殿,运转大日,九州几乎所有金丹境以上修者都发现,今日,这颗大日似乎变得更高、更远、更有威严了。
因为随着天空大日的运移,九州天幕正如迅速吹大的气球般变大,向外膨胀,环九州诸域很快就从天幕外变成了天幕内,最后,天幕抵达真正的世界边极。
从这一刻,九州之主再称九州之主反倒显得有些小了,可称南赡部洲之主似有显得有点大,毕竟,按照长远规划,现在这世界都只能算是南赡部洲内的一隅,所以,此名要真正的名副其实,还早着呢。
至于四大部洲之主,那就更是远得没边没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