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安良臣勇夺魁首 刘至大谋倾吏部(1/1)
枪影如林,攻势如潮,一心夺取武状元的韩玺将家传锁喉枪法施展到极致,枪枪围绕安国咽喉左近,杀机四伏。
安国昨夜虽未如桂勇般被人耗尽气力,却也空费了许多心神,怎及韩玺以逸待劳,生龙活虎,在对方接连抢攻之下左支右绌,连连倒退。
韩玺枪出如龙,愈战愈勇,忽地安国虚闪一刀,回身便走,韩玺此时若是见好就收,再说上几句场面话,便可挤兑得安国下不来台,不败而败,只是韩玺毕竟年少气盛,眼见安国败相已露,他一心要在御前出彩,怎容对手从容退却,再则也担心安国脱开圈外后重整旗鼓,回身再战,届时少不得又要添上一番麻烦,当即挺枪急追。
安国曳刀前奔,韩玺飞步赶上,枪花一抖,直扎他的后心,倏地眼前一花,已失了安国踪影,却原来安国矮下身形,飞旋回刀,径向韩玺腿上砍去。
本来枪长刀短,安国纵是回手一刀,也难挨韩玺身上分毫,只是安国这一矮身旋刀,却是步月回风刀中的一记杀招“回风动地”,非但避过长枪攻势,这一旋之速更是又疾又猛,韩玺想要变势避让已然不及。
韩玺也不愧将门虎子,应变极快,既然收势不及,索性铆劲前冲,一个发足狂奔,一个旋身如风,本该砍中韩玺双腿的一刀,因其步快,已抢过刀锋,安国单刀到时,正将柄上铜吞口处直打着韩玺腿弯。
虽未见血光迸现,韩玺还是痛彻骨髓,大吼一声,扑翻在地。
安国长吁口气,他此番也是行险取胜,若是方才时机掌握稍有差池,恐不是被一枪穿心,就是徒劳无功,最终也难逃力竭而败的结局,同时心中不免暗自庆幸,也得亏韩玺奔跑得急,否则适才那一刀若砍实了,纵然他手下留力,韩玺少不得也要将养数月,伤了彼此和气不说,弄不好还要背个御前见血惊扰圣驾的罪过,如此结局确是最好。
按说韩玺倒地,安国如往常般以刀抵喉,确定胜局,本次武科也就毫无悬念地结束了,只是安国庆幸之余,对韩玺又心存愧疚,考虑为他留些颜面,当下收刀俯身,有意搀他起来,同时笑道:“韩兄,承让。”
胜负倒转,功败垂成,韩玺失望懊恼之余,怒火直冲顶门,眼见安国低身,脸上和善笑意在他看来全是讥讽嘲弄,当即恶从心起,不计后果,倒提枪纂冲着安国咽喉戳去。
变生肘腋,二人距离既近,安国又一心示好,将刀背后未加提防,此时要躲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锋锐纂尖朝着喉咙刺到,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闭目待死。
“呛啷”一声,枪杆坠地,安国睁开眼睛,只见韩玺捧着手腕惊怒交加望向场外,近场边上丁寿神情淡然,弹指的手势将收未收,知晓又是丁寿他助了一臂之力,急忙躬身道谢。
丁寿不理会二人,朝兵部监考官道:“胜负已分,唱名吧。”
监考官一愣,犹豫了下,忽地察觉到丁寿目光中的森森寒意,顿时心中一凛,急忙高声唱道:“绥德卫——安国——胜!”
丁寿正身朝午门正楼行礼参拜,“本科武状元已出,恭贺陛下,得揽英才!”
城台上小皇帝鼓掌大笑,“好,妙,生死须臾,反败为胜,这最后一局才看出些沙场争杀的滋味来,传旨:安国、韩玺、杭雄为戊辰年武科进士头甲,武探花杭雄,武榜眼韩玺,武状元——安国!”
城头台下山呼万岁,韩玺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得跪倒谢恩。
此后自然还有一番繁琐礼仪略去不谈,丁寿暂时也无心去掺和,还另有一桩麻烦等着他去应付,一个锦衣卫校尉贴在他旁边耳语几句,丁寿脸色凝重,抽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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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安门里,小郡主朱秀蒨指天画地,大声呵斥,一众守门官军打躬作揖,赔笑不停。
“你们都眼瞎啦,我一天进出宫里多少次,你们难道不认识嘛!凭甚今天不让我进去?”
“郡主恕罪,进出宫门都要查验宫牌,小的们也是职责所在,无意冒犯,求您老人家开恩,莫要为难我们几个。”几个宫卫小心赔着不是。
“说你们眼瞎,你们真就把眼睛当摆设,没看见我这身衣服,哪里能带进宫腰牌!”小郡主扯着自己的夜行衣,抖给几个宫卫看。
让你穿着这身衣服进去,那哥几个的眼睛就真成了摆设了,这小姑奶奶打哪儿淘换了这么一身,这要是进宫里被误当成了刺客,另有个三长两短,弟兄们怕是都脱不开干系,几个宫卫打定主意,任打任骂不还口,你想进去门儿都没有。
面对几个滚刀肉,朱秀蒨也没了法子,总不能真个硬闯宫门吧,正在鼓着肚子生闷气时,丁寿优哉游哉来到了眼前。
“唷,郡主娘娘这是还没回去换衣服?昨儿睡得可好?这是要进宫去?”丁寿一连三问热络非常,转头又板着脸叱道:“你们几个不晓事的东西,小郡主又非旁人,何必墨守成规,一味拘泥!”
几名宫卫唯唯诺诺,低头请罪。
丁寿又笑道:“郡主莫要与这几个夯货计较,要去哪座宫院,卑职陪着您去,若要寻人,卑职帮着通传就是。”
见了你还用找别人嘛!
朱秀蒨瞪着丁寿目眦欲裂,抬手便是一掌拍去,丁寿不慌不忙大袖一卷,朱秀蒨一掌内劲全都化去不说,还身不由己被带着向前一个趔趄。
丁寿一把搀住玉臂,恭声道:“郡主小心,站稳咯。”
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搀,却一只手暗扣在了朱秀蒨脉门上,朱秀蒨只觉半身酸麻,欲要挣扎都提不起丝毫力气,不由气苦,眼眶中泪珠打转,悲声道:“你又欺负我?!”
丁寿一怔,“郡主这话从何而起?”
“装什么糊涂?你……你昨晚是不是脱我衣服啦?”朱秀蒨玉面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
喔哟,这事儿是不花钱能听的嘛!
几名宫卫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丁寿重重咳嗽了一声,众人立即会意,互相打个眼色,齐声道:“属下告退。”忙不迭地朝东安门外逃去。
丁寿松开手,朱秀蒨揉着酸胀玉腕,却也没有再动手,恨恨道:“说啊,你平日不是很能说会道嘛!”
“说什么?”丁寿两手一摊,无奈道:“你身上衣服都湿了,不脱下来,万一着凉怎么办?”
朱秀蒨急声道:“那……那也不用你来脱啊,你不会找别人来!”
“那你想让谁来?安国还是杭雄?”丁寿没好气反问道:“客栈里人多眼杂,天知道还有没有易容的,我敢放别人单独与你一起吗?”
朱秀蒨一时语塞,丁寿郁郁未消,喋喋不休道:“夜里还怕有人再来偷袭,我溜溜儿守了你一宿,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倒好,不领情不说,还倒打一耙,这还有天理嘛!”
“我……”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秀蒨自觉理亏,带着些许歉意道:“那你一夜没睡?”
丁寿白了她一眼,“我有那么笨吗?贼人来不来还不知晓,我苦等他一夜作甚?后半夜在床上眯了一觉……”
“在床上?!你……为何会在床上?”小郡主思来想去,客栈那间房里似乎只有一张床啊!
丁寿莫名其妙,“我订的房,给的房钱,我为何不能在床上?”
“那……那你岂不是和我有……有了肌肤之亲?”赤身露体和一个大男人躺了一宿,纵是朱秀蒨这般心大,也眼瞅快掉下泪来。
“原来你担心这事啊,放心吧,就你那柴火棍似的身板儿,我没心思碰一手指头。”丁寿大方摆手道。
“我杀了你!!”朱秀蒨一声娇叱,双掌圈起,只攻不守,尽是不要命的招呼。
丁寿展开身形,朱秀蒨纷乱掌影不能半点沾身,犹自言道:“二爷难得一回没动色心,你至于这般生气嘛?那我一整夜心猿意马,动手动脚没闲着,这你总能满意了吧?”
“该死的小淫贼,我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朱秀蒨更是恼怒,玉掌飞舞,杀招迭出。
丁寿提气飘后近丈,“闹够了没有?丁某可没空与你玩了。”
“谁与你玩闹!宰了你再说。”朱秀蒨欺身又上。
丁寿站立不动,喊出两个字:“还钱!”
玉掌举在半空,朱秀蒨犹如被施了定身法,呆立不动,迟疑道:“什么?”
“少装糊涂,你昨儿欠了我几万两,想随便找个由头打死债主赖账?门儿都没有,还钱!”丁寿理直气壮。
“我……你……你等着!”秀足狠狠顿地,朱秀蒨飞也似的扭头狂奔。
丁寿得意洋洋地蹭了下鼻尖,“小丫头片子,和二爷我斗,且差着道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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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王府此次来京的人员行李甚多,占了会同北馆几个院落,为了方便还专门辟出一个充作安置箱箧的库房,安排人来看守。
“郡主!”四名把守仓房的王府卫士躬身行礼。
朱秀蒨点点头,迈步上前。
一名侍卫匆忙伸臂拦阻,朱秀蒨俏脸一沉,“怎么?”
“郡主恕罪,卑职几个负责看守库房,没有袁长史与蒋大人的手令,谁也不得进去,郡主您看……”
“啪!”朱秀蒨抬手送了这名侍卫一个耳光,“今日怎么了,每个人都这套说辞,我倒要看看,进自己家的仓房,谁敢拦着!”
朱秀蒨二话不说,径往前闯,四人都是兴王府中出来的,晓得这小丫头的刁蛮脾性,还真不敢逼急了她,领头的侍卫向手下打个眼色,那人会意,急匆匆跑了出去。
朱秀蒨并不理会几人动向,见那库门上挂锁,也懒得询问钥匙所在,直接抽出一个侍卫佩刀,霹雳哐啷就是几刀下去,将那样子货的铜锁砍得七零八落,抬脚将门踹开,大步走了进去,剩下的三人暗暗咋舌,小姑奶奶今天气不顺,还好方才没真个阻拦,不然怕是真会抽刀砍人!
库房中朱秀蒨对着大小几十个箱箧好一通翻检,除了衣物行李等无用之物,只找到了十几个空箱子,正自失望沮丧,蒋轮快步冲进库房。
“秀蒨!”
“舅舅?”朱秀蒨眼睛一亮,立即迎了上去。
蒋轮扯着甥女上下好一通打量,“你昨夜无恙吧?那姓丁的将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提及昨夜之事,朱秀蒨顿时心虚起来,讲话吞吞吐吐。
她这副模样更让蒋轮疑窦丛生,“当真没有?你莫要惧怕,任他锦衣卫权势通天,咱兴王府也要给你讨还这个公道!”
“哎呀,真的没有!”朱秀蒨皱着俏脸,气恼道:“我真被占了便宜,还用您来讨公道,早就自个儿杀上门去了!”
蒋轮一想甥女性情倒真是如此,狐疑道:“那我怎么听那店伙说……”
“那等拨弄是非的人传的瞎话您也信!”朱秀蒨无奈,只得实话实说,“昨夜里甥女中了贼人迷烟,那姓丁的小贼将我安置在客房,恐再有人来偷袭,守护了我一宿,就这么回事,您呀爱信不信!”
还算小郡主留个心眼,未曾将脱衣共眠的事抖落出来,蒋轮听了也是心中大石落地,长出口气,暗觉后怕,“如此说来,还要多谢丁大人仗义援手咯……”
谢他?哼!朱秀蒨小嘴微扁,“那也大可不必,拿贼捕盗本就是他锦衣卫的差事,结果他竟让那贼人逃了,也是无用得紧!”
“你也真是愈来愈不成话,竟然想着给赴试的武举子下泻药,若没那个怪人,恐锦衣卫要抓的就是你了!”
朱秀蒨一愣,舅舅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抬眼发现扒门口偷偷窥望的铭钰,顿时了然,“死丫头,又是你不讲义气!”
“你们俩半斤八两,谁都不让人省心!”蒋轮没好气地训了外甥女一声,转目看周遭狼藉一片的库房,皱眉道:“你来仓房作甚?”
朱秀蒨终于想起自己目的,跳到蒋轮身前,急声道:“舅舅,咱府里带进京的银子呢?我怎找不见!”
“你找银子干嘛?”
“我……我有急用。”朱秀蒨嗫嚅道。
“急用?怕是还赌债吧!”
“舅舅你怎么……”朱秀蒨眼珠一转,咬牙切齿道:“又是铭钰!”
窗根下传来铭钰委屈的声音,“不怨我,郡主你彻夜不归,人家担心你出事,才全告诉了舅老爷!”
“回头找你算账!”朱秀蒨发了句狠,又换上一张笑脸道:“舅舅,就当帮蒨儿一次,借我些银子应个急。”
“你这急数目太大,我帮不起。”蒋轮摇头,“再说如今我手里也没那些银子供你糟蹋。”
朱秀蒨登时急了,“那么些银子,去哪儿啦?”
蒋轮悠悠道:“为你弟弟请名,少不得上下打点。”
“礼部那几个官儿用得了许多银子?”
“王爷虽远在湖广,可这朝廷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内阁六部科道言官俱要广结善缘,我只愁银子太少,莫说现在没有,就是有,也不会给你去填那无底洞。”
“怎么说无底洞?我平日里也没花几个府里银钱,就看在我为弟弟请名求太后恩典的份上,讨个几万两也不算过吧?”
蒋轮挑眉乜了她一眼,不发一言,朱秀蒨垮着小脸卖惨道:“哎呀舅舅,非是甥女硬要邀功,只是不还了这笔欠账,蒨儿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连累兴王府也丢面子不是?”
“这却不用你来操心,丁大人若真想要这笔账,待我等回了安陆,自当双手奉上。”
“等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朱秀蒨只想立即把银子甩到丁寿脸上,再和他一笔一笔算清旧账,回安陆得到什么时候,等等……
“舅舅,我们要回去啦?”
“我早上原本就要对你说的,京城里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你明日向宫里贵人谢恩辞行,咱们即日返程。”
“不,我不走!!”朱秀蒨跳起来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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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地界,强人横行,当街袭击朝廷命官,你们锦衣卫到底管是不管!!”
杜星野的签押房内,桂勇捶桌咆哮,状欲吃人。
“桂兄,咱有事坐下说可好?你这样大呼小叫也于事无补……”杜星野好言劝说道:“小弟这里倒是无妨,可若惊扰到上峰,连我也要吃罪!”
“老子昨夜里险些被人当街斩杀,如今叫上几句都不行啦!!”
桂勇如今心火正盛,哪里听得进劝,大明开国第一场武科殿试,名列头甲何等荣耀,他偏失之交臂!
若真技不如人也就罢了,可扪心自问,若是在巅峰状态,何惧韩玺、杭雄两个黄口孺子,究其本因,都是昨夜那不知哪里冒出的两个混账凶徒作怪!
越想越是窝火,桂勇出了宫门,便去寻兵马司的晦气,兵马司官卑职小,自不敢得罪他,可也打得一手好太极:先是道歉赔礼,自承无用,随后说现而今城内外捕盗治安俱听巡捕营调派,巡捕营正自扩编,人才济济,兵强马壮,桂大人若想尽快逮拿贼人,报仇雪恨,不妨直接找他们报案。
桂勇如今只想尽快逮到那两个狗杂种,剖腹挖心,息却心头之恨,便也真得来找杜星野,巡捕营并没有独立衙署,杜星野依旧在锦衣卫衙门内办公,二人在宣府办理车霆案时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旧识,听得他来,急忙迎入,又听他说起夜遇歹徒袭击,这可非同小可,堂堂三品武官,深夜遭袭,这都足够上达天听了,急忙问询详情。
“桂兄是说,那两个强贼制住你后便自行离去?”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桂勇在颈间比划着。
“言语中可透出什么线索?”
桂勇拧眉思索,“除了什么”差不多了“、”不像装的“等不着四六的屁话,没旁的了。”
“可有财物失窃?”
桂勇摇头,“这却没有。”
“那可有人证在场?”
桂勇恼道:“深更半夜的,听到有人当街争斗,两边百姓关门闭户还来不及,哪来的鸟人证!”
杜星野咧咧嘴,“桂兄啊,夜半三更,强人蒙面,一不求财,二不害命,三言两语,踪迹全无,你说这案子教我何处拿人?说出去又有谁信啊!”
桂勇跳脚怒道:“你当桂某胡言乱语,欺瞒你不成?!”
杜星野心里还真是这般想的,午门较技的结果他也得到了消息,只当是桂勇输给几个小辈面子上下不来,生造出两个莫须有的高手来给自己开脱,不过人活一张脸,杜星野纵然自忖猜出桂勇心意,也不好明言,哂笑道:“桂兄息怒,兄弟没这意思,听闻你今日得中武科二甲传胪,乃是一件大喜之事,小弟作东,为你摆酒庆贺……”
“庆贺他奶奶个腿儿,不把那两个狗杂种抓出来碎尸万段,我桂勇誓不为人!” 不提比武的事还好,一提起来桂勇顿时火冒三丈,再也劝说不住,大叫大嚷。
“嚎丧呢?不晓得爷昨夜里没睡好嘛,连打个盹儿都不让消停!”签押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怒气冲冲闯了进来。
白日里在衙门睡觉躲懒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肆无忌惮,杜星野非但不敢多话,还急忙离座垂手肃立,连方才还大吼大叫恨不得要掀了房顶的桂勇也偃旗息鼓,老实巴交的向来人行礼赔罪。
“卑职适才无礼莽撞,惊扰大人,还望大人开恩恕罪。”
“桂勇?”来人微诧,“你来此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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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昨夜里被两个人围攻,对方不求伤人,只是将你累得筋疲力尽,便全身而退?”丁寿靠在椅子上,歪着脑袋眄视桂勇。
桂勇此时再不敢张狂叫嚣,老实道:“是。”
丁寿微微颔首,这事有点儿意思了,如果真和自己料想一样,那昨夜客栈中那怪人行径也解释得通了……
见丁寿若有所思,桂勇生怕他不信,急忙道:“大人,这事听来荒谬,但末将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哄之处啊!”
“知道了,老杜,将这案子记下,这事归我锦衣卫管了。”丁寿吩咐道。
杜星野躬身领命,桂勇万分欣喜道谢。
丁寿起身,拍着桂勇肩头道:“尚义啊,你也是在边地历练过的,眼光放长远些,区区一个武状元丢了有什么打紧,你属四卫营禁军,想要在御前露脸,何愁没有旁的机会!”
桂勇面带惭色,“大人教训的是,末将理会……”
丁寿又道:“苗公公远在宣府,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你有何难处,可直接来寻我,凭我与苗公公之间的交情,断不会袖手旁观就是。”
桂勇立时喜出望外,靠山苗逵一脑袋扎在宣府,没分毫想回内廷中枢的意思,其他御马监大珰们知晓他是苗逵的人,用起来多有顾忌,偏着他坑车霆实在太狠,连着外朝兵部也忌惮提拔,两三年下来还在指挥使位置上打转,并非无因,如今丁寿话中明显有栽培之意,他岂肯错失良机,当即躬身拜倒。
“缇帅大恩,标下没齿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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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帅,此案毫无头绪,这般接了下来,岂不是又多了一桩悬案?”
方才不敢多言,待送走了桂勇,杜星野立时换上一脸愁容,好歹也吃了几年公家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种立了又没法结的死案子,简直是职业生涯的污点,影响日后升迁考绩,还不如一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从没发生过,最是稳妥。
丁寿叉着手,冷笑道:“凡事总有脉络可寻,一件事出现一次是意外,两次算凑巧,可要是三个人一起都赶上了……老杜,你说是不是有点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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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府中,几位堂官在共同议事。
“戊辰科武进士自安国以下共六十人,请教内相,是否仍依《武举条格》所拟之例升级用之?”小皇帝拍脑袋加了一出殿试来,刘宇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何升授,只好求教刘瑾。
“规矩既已定了,便照着做吧,不过也不必发往京营了,直接令他们分往九边听命,有警调用,待等他们熟悉地理边务,立有军功后再拔擢任用不迟。”刘瑾拄着额头,淡淡说道。
丁寿眉头一跳,真是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九边之地风刀霜剑,兵凶战危,彼处为将非但要受爬冰卧雪之苦,更要担战死沙场之险,早知如此,这群人打生打死还争个毬啊!
刘宇同样愕然,如此一来兵部不是从卖好变成拉仇恨了么,得不偿失啊,“内相,这似乎与条格原定有些出入……”
刘瑾眼眸一抬,两道精光射出,“是有出入,本兵对此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下官谨照公公吩咐行事。”刘宇急忙低头应承,不敢再有二话。
见刘宇胆战心惊的狼狈模样,吏部尚书许进微微一笑,朗声道:“启禀内相,刑部云南司吏董逊之告本司郎中周涤、员外郎虞岳、主事严承范、章文韬等盗易赃物一案查有实据,周涤等人也都供认不讳,东厂具结上报,但请内相示下该如何处置。”
刘瑾冷哼一声,“一群监守自盗的蠹虫硕鼠,留在朝堂何用,追回赃物后,俱都开革除名,永不叙用!”
许进点头应承,这等搂钱被自己属下给点了的蠢货没人可怜,况且老太监还网开一面,好歹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许进只当此事已了,刘瑾又攒眉问道:“那个告发了上司的云南司小吏叫董什么来着?”
“董逊之啊,公公,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丁寿接口笑道。
“单你这小鬼头儿记性好!”刘瑾笑骂了一声,旋即正色道:“他如何处置?”
许进略一踌躇,便道:“此人虽是胥吏,难得循法守正,未肯同流合乌,吏部之意是褒赏他些银两彩缎……”
小心观察着刘瑾神色,许进笑道:“自然,最终还要内相定夺。”
“升他为本部司务。”刘瑾道。
许进脸色大变,司务秩虽不过从九品,却是实打实的流内官,照常该是由举人之中选官,且也要考校突出者才得以班序,倘若区区小吏都得以授官,与两榜出身者一同跻身庙堂,变乱章法有失斯文体统暂且不说,这当官的谁还没有点把柄在手下胥吏书办手中,万一引起天下小吏纷纷效仿,举报上官以作进身之阶,那还不天下大乱!
心底纵然千般不愿,许进却也不敢明面上回绝刘瑾,只是推脱道:“据下官所知,刑部司务并无见缺,不如改为厚赏……”
刘瑾冷冷道:“刑部没有,其他五部的司务厅也无空缺么?”
“这个……”许进为难道:“下官需要详查方知。”
“纵然司务之官无缺,遍查京内各级衙门,但凡对品有缺者,立即补用,许大人,不用咱家教你如何做事吧?”
听出刘瑾话中隐含的不满之意,许进额头渗汗,连声道:“下官省得,内相放心。”
许进战战兢兢,刘宇见此情景若有所思,刘瑾掩唇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说道:“乏了。”
“内相安歇,下官告退。”众位大佬纷纷起身施礼,鱼贯而出。
刘瑾似乎果真惫倦,微阖双目,靠在榻上假寐,丁寿未随众人退出,而是斟了杯茶,轻轻放在刘瑾手边。
“哥儿,你可看出咱家用意?”刘瑾并未睁眼,却清楚知晓丁寿的一举一动。
“公公此乃千金市骨之意,有董逊之这珠玉在前,天下小吏必欲人人自効,那些大头巾们头悬利剑,为官行事当有更多顾忌,有助澄清吏治。”
刘瑾缓缓睁开双目,欣慰道:“你能看到这一层,也不枉咱家一番苦心。”
丁寿扶着刘瑾坐起,笑道;“公公莫非别有深意?”
刘瑾望着丁寿,悠悠笑道:“你也算是带了几天兵,对军中书吏作何感想?”
丁寿苦笑,“奸吏遍地,无贿不行,几乎个个都是搂钱的耙子,杀都杀不绝的。”
刘瑾也笑道:“人性使然,原也怨不得他们,朝廷官员终有定数,天下吏胥却多如牛毛,明知其害又不得不用,可如何去用,又是一门学问所在。”
“请教公公。”
“四海悠悠,皆慕名者。士大夫仰赖清名,纵使为恶,亦要有所遮掩,小吏穷其一生,埋首案牍,却无寸进之机,只得转而求利,咱家只不过想给那些求名之人,一个机会而已……”
丁寿恍然,“公公是要给天下渴望前程的吏胥眼前拴上一根看得见又摸不着的胡萝卜,鞭策其行?”
“错,咱家用人,不依常法,若有人同那董逊之一般,这根萝卜咱家并不介意喂到他们口中去。”
“公公高见,小子明白,只是那六十名举子又何故发往九边效力?如此一来,今后朝廷再开武科,各地武举岂不望之却步?”
“倘若连赴边杀敌的胆量都没有,那些人也不必来京应考了!”刘瑾不禁冷笑,“开科武举本为拣选将才,为将者,首重将略,弓马骑射,虽为武人之余事,却非为将之要事,午门前这场比试,选出之人纵然武艺绝伦,充其量也只是沙场猛士,绝非方面将才。”
丁寿脸上有些发烧,不服气道:“殿试比武只是锦上添花,那些人不都已然经过会试的策论考校了,兵书战策尽都滚瓜烂熟,况且临阵争杀,多些武艺傍身总无坏处……”
刘瑾庞眉微扬,讥诮道:“一军将主倘到了与敌短兵相接之时,那他也离覆军丧师的地步不远了!”
丁寿嘴唇动了动,觉得好像无话可说,干脆闭严了嘴巴。
“为将之人,运筹帷幄,临敌应变,胜负所决常在毫芒之间,兵书韬略了然于胸,不过纸上谈兵,临阵如何尚未可知,将这六十人发往边地历练,使之熟悉边情地理,娴熟戎务军机,经过几年战事磨砺,若能从中出几个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也不枉朝廷此次开科选士之本意。”
丁寿思忖一番,躬身道:“公公谋划深远,思虑周全,小子受教了,只是斗胆还想向您老讨要个人情。”
刘瑾侧首微笑道:“你哥儿几时这般客气了,有事直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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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蒙杨兄款待,兄弟我承情啦!”朱瀛举杯大笑,醉意醺然。
“朱兄客气,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几杯薄酒何必在意。”杨廷仪笑吟吟地提壶斟酒,为朱瀛再度满上。
朱瀛满面红光,也不知是醉意还是激动,保国公家人的名头虽然响亮,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介仆从,杨廷仪可是两榜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更别说人家哥哥还是当朝阁老,后台背景一样不虚,却肯和他兄弟相称,饮宴不断,朱瀛当真是觉得脸上有光。
“杨兄以诚待我,今后但有用得到处,朱某我绝无二话。”朱瀛拍着肥厚胸脯啪啪作响。
杨廷仪哂然一笑,点着自己胸口道:“朱兄言重了,这段时日来兵部人事没少蒙朱兄帮衬,本兵与小弟我俱都铭感盛情,记在心头。”
借着替朱晖出面,勾连兵部与刘瑾的机会,兵部四司官中凡是不肯阿附刘宇的,都被朱瀛告白刘瑾,外放补缺,刘宇如今在兵部可谓一言九鼎,景从者甚众。
朱瀛难掩面上得色,故作不在意地挥挥手,“嗨,区区小事,刘大人与杨兄不必记挂。”
“对朱兄而言是举手之劳,可却着实帮了本兵与小弟的大忙,区区一点心意,还请朱兄笑纳。”杨廷仪不动声色将一张银票推到了朱瀛跟前。
瞥了眼银票数字,朱瀛眼皮微微一跳,“无功不受禄,如此大礼,兄弟我可不敢收啊。”
嘴上拒绝,朱瀛的目光却未有须臾离开银票,杨廷仪心头了然,“小弟自然还有事要请托朱兄……”
杨廷仪贴着耳边一阵低语,朱瀛面色陡变,连酒都醒了几分,将那张银票一把推了回去,“杨兄未免太看得起兄弟我了,如此大事,莫道是我,便是我家国公爷,恐也左右不得!”
朱瀛的表现在杨廷仪意料之中,笑容依旧,徐徐道:“朱兄不必过谦,这段日子来兵部各司官员升迁任免,还不都是朱兄一句话么,刘公公对朱兄可算是言听计从……”
“那是冲着国公爷的面子!”朱瀛还算清楚自己斤两,能教刘太监言听计从的,恐怕也只有个丁南山了。
杨廷仪微微一笑,并不反驳朱瀛,继续道:“至少到如今,刘公公还未曾驳过朱兄的面子,这所谓亲信,不就在默化潜移之间逐日积累么?”
“那一位可也是人家跟前亲信,还是六部之首,我和人家比他娘算个屁啊!”朱瀛终于不再假充斯文,直接爆起了粗。
“可是那位却愧对了内相信任,若是刘公公知晓那人存心欺瞒于他,可还会信重依旧?”
朱瀛一怔,“此话怎讲?”
杨廷仪再度附耳低言,朱瀛半信半疑,“当真?”
“小弟这武选司郎中可并非摆设,若无十成把握,怎敢烦劳朱兄!”杨廷仪自信笑道:“朱兄只是不忿内相受骗,直言不讳,于情于理,无有不妥之处。”
朱瀛拧眉沉思,面色阴晴变幻,犹自拿不定主意,杨廷仪自斟自饮了一杯,见朱瀛患得患失的模样,莞尔一笑,将那张银票塞入他的掌中,“一旦事成,本兵那里另有重谢,请朱兄早做决断。”
握紧手中银票,朱瀛一口闷了杯中酒,“他娘的,听你的,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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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书房中,杨廷和秉烛夜读。
“大哥!”杨廷仪推门而入。
“事情办妥了?”杨廷和手不释卷,轻声问道。
“他答应了。”
将手中书卷放下,杨廷和抬眸笑道:“刘至大还真沉得住气,拖到此时才要发难?”
杨廷仪附和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天性,本兵总要坐稳兵部后,再觊觎他处。”
“若果真遂了他的愿,三弟你当也能水涨船高,更进一步。”
杨廷仪苦笑,“小弟只怕许东崖不会坐以待毙,本兵最终能否如愿,尚是未知之数。”
杨廷和冷哼一声,“两个中州子依仗刘瑾之势,把持朝中文武铨选,我等阁臣形同虚设,无论这场阉党间的吏、兵之争鹿死谁手,老夫都乐见其成!”
注:1、关于安国中武会试头名后的安置,《明史》记载“正德三年中武会举第一,进署指挥使,赴陕西三边立功。刘瑾要贿,(安)国同举六十人咸无赀,(刘)瑾乃编之行伍,有警听调,禁其擅归。六十人者悉大窘,侪于戍卒,不聊生。而边臣惮瑾,竟无有收恤之者。”《明武宗实录》里则是“兵部奏:武举中式安国等六十名,请依条格升级用之。报可,仍令分往陕西三边,听镇巡官编之行伍,有警调用,使知地理、练边务,若谋勇过人、有功可录者,擢用之,不得假托公私,潜回乡里。”
《明史》说的是安国那一科六十个人都没钱给刘瑾行贿,才被发往三边编入行伍,还省略掉了关于有功擢升的那部分。
2、董逊之因为举报有功被升为从九品司务,《明实录》中对此评价是“刘瑾擅作威福,变乱旧章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