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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擒匪首二人并力 全旧义三虎齐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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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之内,红烛依旧燃烧。

白少川静坐床头,一双素手轻掀红巾,侧首注视着眼前的高大身形,蓦地一笑,梨涡浅现,“官人为何不在前面吃酒?”

“酒这东西,随时都有得喝,如娘子般美貌佳人,却是可遇不可求,为夫怎忍心教你独守空房。”张茂在桌边坐下,微微笑道。

白少川大方取下遮脸红巾,起身道:“既如此,待饮过合卺酒,妾身伺候官人安歇。”

张茂瞥了一眼桌上酒盏,摇头道:“却也不忙,喝酒之前,张某还想问娘子一件事。”

白少川掩唇浅笑,“官人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客气。”

张茂寒声道:“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玉面微诧,白少川讶然道:“官人何出此言?妾身不是你用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么?”

“呵呵哈哈……”张茂朗声大笑,森然道:“娘子是否将为夫太过小瞧了?”

白少川微微摇头,疑惑道:“妾身不解郎君之意?”

“那张某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知道张某喜好的人不少,也常有优伶入我府中献唱,这并非什么秘密,但如娘子般色艺双绝的,却是张某生平仅见。”

白少川敛衽浅施一礼,“妾身不敢当官人如此褒奖。”

“张某近日惹了些麻烦,”张茂继续道:“娘子这等人物又突然出现在文安小县,时机如此不寻常,教张某不得不多想。”

白少川浅笑,“难道这不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么?”

张茂莞尔,“那张某倒是要感谢月老了,只是令尊这几日借着布置喜堂在我府中四处问询打探,又是何故?”

白少川幽幽叹了口气,“我这爹爹没见过甚世面,行为莽撞,官人若是觉得失了体面,妾身这里代为赔情。”

“若只是一时好奇之故,张某岂敢见怪泰山,”张茂淡然一笑,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衣袍,“某家担心的……是你父女二人别有所图。”

白少川哀怨一叹,“我们父女流落异地,只想卖唱糊口,被那朱大爷引着入内献艺,无非图的一个财字,本以为得遇良人,今后终身有靠,怎料官人竟如此疑神疑鬼,既然信不过我父女,又何必应下这门亲事?”

“答应自有答应的道理,一来么……”张茂上下端详着白少川窈窕身姿,笑道:“美人难得,这险值得一冒,再来我也想着将计就计。”

白少川明亮双眸中有一丝精光闪过,旋即垂眉低笑,“妾身愚昧,不知何为将计就计?”

张茂搓了搓手,无奈叹道:“张某这些朋友,都是心狠手辣之徒,并不缺手段和胆量,只是还差了些干大事的决心,张某前番算计着本想借机迫一迫他们,可惜……”

张茂咬了咬牙,神情中骤然多了几分懊恼与愤慨,长吁口气,才缓和语气复道:“没奈何,只好请娘子你的同伴来帮个忙了。”

白少川诧然,“同伴?妾身只有爹爹一个亲人,哪来的什么同伴?”

张茂仰天打个哈哈,“文安县内风吹草动都难逃张某的耳目,娘子莫以为落脚的客栈里就没有张某的眼线?呵呵,酒酣耳热,意乱情迷,今夜的确是动手的好时机……”

白少川漠然摇头,“妾身听不懂官人说的话,这些似乎也不该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来讲。”

“夫妻一体嘛,枕边之人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张茂得意一笑,胸有成竹道:“况且进了张宅,你也没甚机会将话再说出去。”

白少川淡漠道:“郎君是要禁足妾身?抑或干脆一些,直接灭口?”

张茂呵呵一笑,“那就要看娘子是否知情识趣了,不过娘子也无须太过担心,至少今夜,你一定是安全妥当的,张某只会让你欲仙欲死……”

“哦?”白少川美目微睐,浅笑道:“既然料有敌人来犯,郎君还有闲情圆房?”

“娘子以为凭你那几十号人便能奈我何?”

张茂的确有这份底气,不说宅内暗藏的大行堂弟子,便是来贺的河北群盗也无一不是身手了得,更何况他这宅第内机关重重,只要不是大军围剿,便是来个三五百人他也不会在乎,他还巴不得多杀些官差,好将事情闹得大些,将那些绿林豪杰们全都拉下水,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他共举大业,至于这所宅院,事后一把火烧了就是,圣教伟业成就,还怕没有良田美宅么!

“好算计,只是郎君是否也小瞧了妾身呢?”白少川扬眉笑道。

“怎么?莫非娘子不肯就范,还要让张某用强不成?”张茂嘻笑,一个小女子能有几分本事,烈马骑起来更有滋味儿。

缓缓将头上凤冠摘下,白少川冷冷道:“白某即便肯俯首屈从,只怕你也难以称心如愿。”

“你的声音……你究竟是谁?!”白少川蓦地恢复男声,张茂闻听之下面色大变,再也难复适才从容。

“张茂啊张茂,你也算一方豪杰,竟然连男女雌雄都分不清楚,真是白生了一双招子!”白少川薄唇轻抿,嗤笑讥讽。

“我宰了你!”张茂怒吼一声,飞身窜前,挥左掌向白少川顶门劈落。

这一掌乃含怒而发,威势惊人,张茂打定主意要将白少川脑袋拍扁,以泄心头之恨,八抬大轿娶了一个相公进门,若是他娘的传扬出去,张茂自己都觉没脸见人。

白少川不见慌乱,稍稍侧身,白玉般的手掌一圈一转,正迎上张茂发来的一掌。

“蓬”的一声响,白少川身躯倒翻而回,脚下微一踉跄,跌坐在床榻之上,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这贼子掌力竟如此刚猛,实出他的意料之外。

相较白少川,张茂却更为震惊,垂目凝视掌心处的三个细微红点,缓缓抬眼咬着牙道;“蚊须针?”

须臾间白少川已理顺体内真气,点头淡笑道:“眼力不差。”

“没想到数十年来不问外事的蜀中唐门竟然也有人投靠了官府,张某确是小瞧了你。”张茂嘿嘿冷笑,暗运真气抑制蚊须针在体内运行。

白少川轻声一叹,“虽说有些不近人情,但白某还是想告诉尊驾,你小瞧的恐怕不止白某一个。”

张茂神情一凛,嗔目喝道:“还有谁?”

突然之间,张茂背后传来一声叹息,“他说的可能是我。”

张茂霍地转身,惊愕地看着身后如鬼魅般冒出的年轻男子,颤声道:“你……你是谁?你是如何找到此处的?外间的人呢?”

“有话不能一句一句慢慢问么,你这样连珠炮似的,谁能记得住啊!”男子倚着门框,一脸委屈。

“张壮士今夜已然够倒霉了,丁兄说话不妨客气些。”白少川微笑提醒。

“对一个将死之人,有客气的必要么。”丁寿耸了下肩,无所谓道。

白少川点点头,“这话有些道理,不过做个明白鬼总会少些怨气,还能体现你我厚道,何乐不为,张壮士以为如何?”

二人一搭一唱,好像已将张茂当成了个死人,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厉声道:“想要张某的命,怕尔等没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张茂人已飞起,右手五指箕张,已将丁寿头顶要害罩住。

丁寿一声冷笑,挥掌向外划了个圆圈,运起天魔手封字诀将张茂攻势尽皆封堵在外。

张茂适才对掌已察觉白少川功力不弱,仅只他一个倒还可以应对,但这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子却不知其深浅,从他行如鬼魅来看轻功必然十分高明,倘若一味游走缠斗,那唐门出来的小相公再用暗器配合,想要取胜可是不易,自己如今中了毒,拖延不起,因此甫一交手便定了一招决胜之心,当下半空中变抓为拍,以泰山压顶之势按了下来。

掌还未到,丁寿已觉劲风压顶,心道这厮掌力却是不凡,不过心中仍不以为意,区区一个绿林大盗,有何高明掌法,你既要自寻死路,二爷正好省了纠缠麻烦,直接将你打发了就是,单手翻掌向外,天魔真气随之运转变化,封字诀瞬间改换崩字诀,迎了上去。

“你我尚有过节未清,何必心急去寻旁人。”白少川心知张茂掌力刚劲,恐丁寿吃亏,自后一跃而起,横掌攻向他的后脑。

“滚开!”张茂头也不回,右掌下按之势不变,听风辩位,左掌向后扬起。

“嗤、嗤、嗤”,三道蕴含真气的血箭自张茂掌心激喷而出,血箭之中犹夹杂着三缕寒光如电疾射。

白少川见机得快,红影闪动,在空中一个侧翻,又被逼回床榻,血箭声势虽猛,却未能及远,那三道寒光射穿帷帐,一闪而没。

觑见那三缕寒光,白少川心惊不已,原来张茂是将适才掌心所中的蚊须针以内力强逼射出,一介盗魁,怎会有如此骇人功力!

这耽搁瞬间,张茂与丁寿二人两掌已然抵在一处,掌力相交,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形尽皆凝峙,张茂身在半空,居高临下,掌力连催,仅逼得丁寿手臂微曲,并无不支之象。

张茂心头暗骇,他所修习的不动明王劲乃白莲教秘典中记载的强横功法,号称“至淳至刚,世上无双”,掌力一遇阻拦便威力陡增,不退反进,最是刚猛不过,他自幼习练已有近四十年功力,便是内力强逾己者,不识厉害也难免要吃个大亏,眼前这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竟能和自己拼了个旗鼓相当,究竟是何来路!

殊不知丁寿也是暗暗叫苦,张茂掌力之强出人意料,甫一接掌对方内力便如怒潮般汹涌而至,压得他胸中憋闷,一口真气险些没有提起,幸好天魔手功法奥妙,一掌虽未将张茂震开,却也崩解了部分掌力,他又立即转换化字诀,将逼入体内的劲道化解,这才僵成了不分上下的局面。

毒针虽被逼出,部分毒性还残留体内,背后还有一个“新娘子”在虎视眈眈,张茂明白自己耽搁不得,心思电转,唯有孤注一掷,当即举起鲜血淋漓的左掌,不留余力,再度劈下。

丁寿这回不敢大意,立即举掌相迎,此番二掌相交,竟然无声无息,丁寿小心翼翼运用化字诀将张茂随之而来的澎湃掌势消解无形,二人各催内力,一时胶着。

丁寿天魔真气已然修至四重天中阶,虽未得圆满,但也内力充盈,绵绵不绝,张茂修习数十年的不动明王劲,急切之间也奈何他不得,二人若要内力比拼上分出胜负,至少也要盏茶工夫,可惜,张茂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张茂陡觉两脚足心一疼,下身血脉立即运行不畅,暗道不好,那不男不女的小相公果然出手了。

察觉对方掌力倏弱,丁寿岂会放过时机,双掌弹字诀、崩字诀一并使出,张茂顿感两股迥异的凌厉劲力从两臂直逼过来,立时深吸口气,欲待运劲反击,怎知脚底毒性蔓延甚快,血脉转眼凝结,真气未等运转周天,丁寿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然逼入胸腹。

蓬的一声响,张茂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正落在房中的圆桌上,偌大身形将桌面砸了个四分五裂,登时昏死过去。

丁寿只觉两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皱着眉头揉了揉肩膀,问道:“哎,你没教人占便宜吧?”

白少川微微摇头,俯身察看张茂伤势,见他面如金纸,伤势甚重,微微蹙额,取出一枚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再用手抚在张茂胸口助他顺气咽下。

“这种货色死便死了,何必浪费丹药!”丁寿对白少川作为不以为然,自己两臂酸得要死,也没见你关切问上一句。

“还要留他活命问口供,”白少川直起身子,狐疑道:“以张茂这等武功足可在江湖上开宗创派,扬名立万,为何窝在文安弹丸之地做个销赃窝贼的强盗头子?”

“天生的贼骨头呗!”丁寿嗤笑了一句,见白少川又弯腰脱张茂鞋子,登时叫了起来:“哎哎,你要干嘛?”

“他先后中了我的蚊须针与绝情针,又被你掌力重伤,若毒针滞留体内,恐撑不过去。”白少川一边解释,一边脱去张茂鞋袜。

“呦呵,你对你这新郎官还挺上心啊……”丁寿的语气比他的肩膀还要酸上几分。

白少川眼波流转,如两道寒芒射出,瞅得丁寿直心虚,匆忙改口,“我是说如今又没有磁石在手,要取你的绝情针忒费力,不如由丁某代劳吧。”

“你手头有磁石?”白少川讶道。

“谁没事揣着那东西啊!”丁寿将白少川挤到一边,蹲下来瞅了眼人事不省的张茂,阴森一笑,挥掌如刀,直劈而下。

“啊!!”张茂一声惨叫,剧痛使他瞬间清醒坐起,睁眼见自己两腿齐膝而断,血流如注,颤声道:“你们好……好狠毒……”

丁寿也不废话,运指如飞,替张茂止血,顺手不忘还点了他的昏睡穴,站起身来拍拍手,忍不住脸上得意之情,笑道:“如何,干净利落,连人都给救醒了,比你的法子灵吧?”

白少川无奈摇头,“他这模样怕是经受不得刑讯……”

“那是宁侍御该操心的事,我管不着。”丁寿无所谓地两手一摊。

二爷这副惫懒德性白少川已然司空见惯,知道多说无用,转过话题道:“不是原定在喜宴之上动手拿人么,怎地让他溜了出来?”

“别提了,中了人家掉包计,弄了个假的在前面蒙事。”丁寿将前面发生的事简要说了几句,越想越觉晦气,不忘又踹了地上张茂两脚。

白少川闻听感慨道:“难怪张茂如此自信,没想到宅邸曲折中还藏着如许机关埋伏。”

“简直九曲十八绕,若水还在逐院清理呢,就六扇门那些人扔进去,活着出来的不会超过五个。”

丁寿添油加醋后还不忘邀功,“这不惦念你的安危,丁某一路先闯进来,中间可着实遇见了几次凶险。”

白少川噙笑拱手,“承情。”

“客气话就不消说了,再说丁某又不是白帮忙。”言罢丁寿冲着白少川摊开手掌,手指还俏皮地轻轻勾了勾。

“丁兄如今也是朝廷重臣,有必要表现得如此市侩么?”白少川轻叹口气,探手入怀,取出自己贴身藏着的软香扇坠,随手丢了过去。

“无利可图的事谁会愿意干,何况大家有言在先,”丁寿喜滋滋接过翠玉般的软香扇坠儿,凑到鼻端轻嗅了一口,一副神情陶醉状,“这味道可比你送我的那个多了一股馥郁幽香,是新配方?”

玉面微微一红,白少川转目他处,答道:“没有。”

见白少川神色有异,再感受手中软香传来的些许温热,丁寿瞬间恍然,嘻笑道:“原来是你……”

陡然察觉白少川目光中透出的凛然寒意,丁寿不禁打了个冷颤,识趣地闭上嘴巴,将扇坠儿收了起来。

“外间如何了?参与喜宴的贼人可全部落网?”

丁寿撇撇嘴,“十之八九吧,宁侍御他们搜缴到了一张贺客名录,按图索骥,跑不掉的。”

说到此丁寿嗤地一笑,“明明是个贼窝,这等留在纸面上的东西竟然不妥善保存或者尽快毁掉,平白留给官家作证据,那些贼人也真是不长脑袋!”

从张茂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白少川察觉他及同党所图非小,似乎还有借官府之力逼迫群盗之意,当下呼出一口浊气,喟然道:“只怕是他们故意留下的。”

“管他是成心还是大意,你知道今夜的贺客里有谁?”丁寿故作高深地冲白少川眨眨眼。

他这副神秘模样的确勾起了白少川兴趣,问道:“可有甚关键人物?”

丁寿点点头,“京师那次围剿的漏网游鱼,如今东厂必要除之后快的两个人。”

“邢老虎与孙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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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老虎与孙虎两个在逃,拼命地逃,堂堂的河北三虎,如今比之丧家之犬也差相仿佛。

孙虎汗透重衣,衣衫上更是血迹斑斑,他抬手抹了把脸上汗水,靠在一面土墙上喘吁吁道:“郉老大,咱们是出门没看黄历?今夜的点子怎都这般扎手!”

邢老虎比之盟弟更为狼狈,衣衫须发都有被火烧燎蜷曲的痕迹,连那极具个性气质的八字胡也毁去了一边,喘气时嗓子眼都带着一股烟灰味儿,没好气道:“谁他娘晓得,好似六扇门的鹰爪好手一遭都到齐了,以往官军围捕可没出过这么大阵仗!”

“从京师到文安,咱们兄弟被连围了两次,都与张茂有关,八成是他早就被人盯上,咱哥俩是吃了他的挂落儿!”

孙虎盘算一番,道:“大哥,这条线咱们得断了,兄弟以往给你的提议……”

邢老虎摆摆手,“张兄生死不知,咱们先逃出去再说吧。”

孙虎也知道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道:“南关那边城墙较矮,且出去以后便是一片密林,方便藏匿脱身,咱们就从那里翻出城吧。”

这些人与张茂常相往来,对文安地理虚实也都清楚,南城那边的确是一条便捷逃生之路,邢老虎当即点头,二人打起精神,欲要转头南向。

“二位兄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夜色之中一个人声突然响起。

早已是杯弓蛇影的二人猛地一惊,各按兵器凝神戒备,“谁!?”

“多年未见,连小弟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杨虎由小巷阴影中信步转出,遥遥向二人拱手施礼,“小弟杨虎见过大哥、二哥。”

“老三?”邢老虎看清来人,迟疑道:“你怎么在这儿?”

“老大你还不明白,看他身穿公服,今夜这档子事少不了有他掺和。”孙虎上下打量着杨虎,一声冷笑。

“二哥还是这般聪明。”杨虎并不否认,叹口气道:“小弟也没想到会与二位哥哥在此境遇下重逢。”

得了夸赞的孙虎并不领情,沉声道:“废话少说,你在此拦住去路,可是要来拿我二人?”

杨虎吁了口气,神情颇有几分无奈,“小弟出面,尚能掌握分寸,毕竟彼此兄弟一场,小弟实不忍心看二位兄长命丧他人之手。”

“难为你一番苦心了,不过……”孙虎目露凶光,举起手中八卦刀道:“你想代劳,也得看有没有那份本事!”

杨虎垂目看向腰间佩刀,“二哥非要与小弟我刀兵相向不可?”

孙虎冷哼道:“你当初选择与我们兄弟分道扬镳,便该想到早晚有这一天!”

杨虎面色一黯,颔首叹道:“二哥说的是,既吃了这碗公家饭,便要学着六亲不认。”

刀光一闪,不见杨虎如何动作,腰刀已然出鞘横握手中,月光之下,雪亮刀锋寒气逼人。

孙虎掌中八卦刀摆了个起手式,神情凝重,河北三虎兄弟多年,晓得彼此根底,这杨虎虽然三人中年岁最轻,却是功夫最高的一个,不说二人如今筋疲力尽,已是强弩之末,便是全盛之时联手也难在他手中讨得便宜。

邢老虎横臂拦住欲要跃步冲前的孙虎,乜眼道:“老三,今夜没得通融?”

杨虎缄默摇头。

邢老虎又问道:“你一点兄弟之情都不念了?”

“人情终究大不过国法,”杨虎喟叹一声,“非是小弟薄情寡义,两位哥哥日前在京师城外毙了东厂三名掌班,锦衣卫的人已经寻上门来,幸得宁侍御以官位担保,才得过一劫,小弟今日若徇私情,如何对得起上峰保全知遇之恩!”

孙虎哼了一声,“狗官的人情你记得还,兄弟之情就不用偿了?说到底还不是贪图富贵,想用我们兄弟的人头换你的功名前程!”

杨虎被盟兄说得面带羞惭,激越道:“多说无益,今夜之战尽人事,听天命,倘若小弟不敌二位兄长,死而无怨!”

“本就不必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孙虎深知他二人耽搁不起,当即八卦刀一摆夜战八方藏刀式,就要进步刺刀。

“且慢!”邢老虎大手一伸,愣是把盟弟给拽了回来,同时另一手五指一松,“当啷”一声,掌中铁棍丢落在地。

“老大?!”莫说孙虎,连着杨虎都同时惊愕莫名,这位老大哥的一身本事全在那根揆天大阖棍上,就此丢了兵器岂不和束手就擒没甚两样。

邢老虎昂然道:“咱们兄弟既然一个头磕到地上,那就是一辈子同生共死,便是后来分路而行,那也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犯不上再手足相残,让人笑话,老三你要报恩还人情,做哥哥的这便成全你。”

“郉老大,你他娘疯了?!”孙虎眼如铜铃,大声吼道,早知这位拜兄为人义字当先,可你他娘讲义气也得挑个时候,不能连命都不要啊!

杨虎也蹙眉道:“大哥不必如此费心成全,适才小弟说了,胜负各安天命。”

邢老虎摆摆手,“非是单为成全你,那几个番子是我们哥俩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因为我俩的祸事牵连到兄弟你,老二,你怎么说?”

孙虎正在边上满心丧气,二人合力都没把握能赢,只他一人还折腾个鬼啊,听到邢老虎发问,恼道:“我还有甚可说的!”

将八卦刀“咣当”往地上一丢,孙虎光棍地梗着脖子道:“老三,做哥哥的以往有对不住的地方,今天连本带利一遭还了!”

杨虎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仰天一叹,将刀收起,“罢了,二位兄长走吧!”

“当真?”峰回路转,孙虎有些不敢相信。

“拿不到我们兄弟,你如何向厂卫的鹰犬交待?”邢老虎却还记挂着杨虎安危。

“小弟自有办法,只是斗胆请二位兄长答应小弟一件事。”

“三弟有话尽管说就是,咱们兄弟还有啥客气的。”孙虎如今怎么看这个兄弟怎么顺眼,热络地很。

“刀口舔血的日子已然过了这么多年,二位兄长也该金盆洗手啦,沾血的买卖终非是长久之计。”杨虎语重心长道。

这话当年杨虎投身公门时便曾对二人说过,邢老虎如今听来仍有些犹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岂能说了断便可了断,何况才经官军围捕便收手不干,不知情的人还道他们弟兄胆小怕事,平白让江湖同道耻笑。

见盟兄迟疑不决,杨虎又道:“二位兄长销声匿迹,官府无凭无据,也无法定小弟罪名,其中关节还请兄长三思。”

“老三说的是,二哥我对天盟誓,从今后江湖上再没有我孙虎的名号。”孙虎率先表态。

“也罢!”邢老虎咬咬牙道:“河北三虎就此在江湖除名了。”

“小弟谢过二位哥哥。”杨虎好似去了一块心病,郑重行了一礼。

“你多保重!”邢老虎嘱咐了杨虎一声,便与孙虎拾起兵器准备跑路。

“且慢。”杨虎再度出言阻止。

只当杨虎又要变卦,孙虎不由心中一紧。

“南城去不得。”

杨虎回身解释道:“宁侍御今夜在四方皆有布置,把守南面的是”铁手无情“黄宁与”万胜神刀“刘儒,二位哥哥此去必然与他们撞上。”

邢老虎二人心头俱是一震,吃他们这碗饭的对公门人物也知晓大概,黄宁、刘儒俱是六扇门中有数高手,他二人如今人困马乏,对上那两个的“无情剑”与“万胜刀”,只怕真是凶多吉少。

“把守城西的是小弟心腹,若遇阻拦将这块令牌给他们看就是,出城不远便是得胜淀,走水路一路向北,脱身无虞。”

杨虎取出怀中一块捕字令牌,丢给二人。

“三弟,哥哥我谢你啦。”

若说方才杨虎或是被二人情义所迫方做出让步,而今这般为二人设想周到,却是让素来与拜弟不合的孙虎也为之动容,诚心一躬。

杨虎不再多言,拱手为二人送行,目睹两个把兄弟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仰首望着着清风冷月,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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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茂大宅再是深邃曲折,也总有个尽头,有丁寿、戴若水这等高手前头探路,后面又有六扇门众人接应,那些机关消息俱成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待白少川随后也加入进来,这些埋伏就当真成了聋子的耳朵,任你屋宇廊轩内如何机关险阻,几枚毒烟球扔了进去,大家便只等贼人自己跳出拿人就是了,可怜大行堂一众喽啰党羽,因张茂王本等首脑人物栽得太快,未得撤退讯号,只好守在自己地头上负隅顽抗,最后等待的便是被各个击破的可怜下场。

天边鱼肚泛白,战事将尽,文安知县终于领着衙役民壮姗姗而至,按说治下夜里发生这么大动静,说是没得到消息那是扯淡,只是知县大人得到奏报说是城内喊杀声起,第一反应便是调集三班人手守卫县衙,确保自家性命安然无恙,随后再遣人向城外守卫千户所求援,怎奈那群丘八托词千户大人不在,无人主持不敢擅自调兵,我呸,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真是白费了朝廷粮饷!

眼瞅援军无望,接着又得到消息,争杀之声俱是从县中大户张茂宅内传来,文安县闻听更是心惊肉跳,那张茂是何等人物?

平日里招集亡命饮酒宴乐,肆无忌惮,只是碍着人家手眼通天,且出手大方,霸州地面上无人敢惹,今日听闻是张茂娶亲之日,虽说碍着身份体面未曾亲临,知县老爷还是识趣地送了一份礼去,怎地好端端的喜宴如何成了杀戮场,他能想到的便是那些亡命徒起了内讧,若是这群人杀红了眼,再来攻打衙署……

想至此知县大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文安县地处直隶腹地,城防武备废弛,城门衙署年久失修,可抵挡不住贼人攻打,他当机立断,命人护着自己家小,抱着官印连夜躲到了城外军营中,战战兢兢过了半宿。

眼看天光放亮,那些贼人也没有抢了一把就出城逃逸的迹象,文安知县再也坐不住了,按《大明律》守土官丢失城池可是要论死的,他总不能真将文安县治丢给一伙贼人吧,何况听派出的探子回报张家宅院里面杀声渐息,也许那张茂已然控制住了局面,既如此没准还有些剿贼的功绩可分润,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文安知县终究大着胆子领了县中民壮来张家探查详情。

结果让他万万没料到,张家宅中的不是他预想中的亡命之徒,而是捕盗御史宁杲与去而复返的锦衣缇帅,宁杲倒还好说,顺天府并非他的辖境,那锦衣帅明明前几日自己亲送他离境返京,如何又悄悄潜回,其中莫不是有甚内情?

再看到缺胳膊少腿的朱谅与张茂,文安知县心底冰凉,自己的前程完了!

丁二爷却是表现得极为和善,先是宽慰了这位知县老爷两句,顺便还扯了两句家常,待文安县以为事情还有转机时,丁寿又毫不留情面地请出御赐金牌,停了他的县令一职,看押待参,同时令宁杲接手文安内外城防公务,追剿逋寇,如此一来,倒让原本想要擒了盗魁便撤回真定的宁杲等人就此驻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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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县后衙。

鸠占鹊巢的丁寿洗净血污,换了身干净衣袍,神清气爽,来寻白少川。

“白兄你……”不打招呼推门而入,丁寿后面要说什么立马忘得一干二净。

屋内白少川显然也是才沐浴完毕,面颊红润,未曾束起的长发披散肩头,犹带着微微水气,身上只披了件长可过臀的月白中衣,一双雪白长腿暴露于外,晶莹剔透,吸人眼目。

转目见是丁寿,白少川神色从容,随手取了件中单衬袍披衣系好,抬手示意丁寿入座。

将桌上一套整齐叠好的女子衣裙推到丁寿近前,白少川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轻声道:“还给杨家娘子,再代我道声谢。”

丁寿搔搔鼻子,不置可否,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对面被长袍遮起的大腿曲线处收回,半是玩笑的口气啧啧道:“单就这双腿,就不知羡煞天下多少女子,白兄你若是个女子该多好,丁某定死告活央恳请刘公,将你许了与我……”

二爷这话也非全是夸张说笑,白少川这双腿不同别的男子般筋肉外露,非但修长笔直,肤白如玉,且线条匀称,毫无瑕疵,当真是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丁寿身边女子虽多,有这等美腿的却是凤毛麟角,只能慨叹张茂那傻子的确眼光不赖。

白少川轻振衣袖,淡漠道:“刘公但有所命,白某可为丁兄做任何事,唯独此一条,此生是爱莫能助。”

丁寿哂笑,“那若有来世,白兄可要记得,丁某文定在前,抢先他人一步哦!”

“那要看奈何桥前那碗孟婆汤功效如何了,即便果真如丁兄所愿,万一……”白少川眉梢轻挑,少有的露出几分促狭笑意,“你来世托生是一女子呢?”

“我?”

丁寿摸了摸自己脸颊,苦笑道:“我这模样,若是女子怕也嫁不出去,还请白兄念着今世情分,将我留在身边斟茶倒水,给条生计……”

“一言为定。”白少川低眉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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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县牢。

“哎……呦……”朱谅伤口早已包扎完毕,只是那断臂痛楚却不会一时半刻消散,他如今躺在一堆杂草上大声呻吟个不停。

“我说朱兄弟,你省些气力吧,扰得旁人睡不好觉。”

隔壁牢房内的张茂双目微阖,出声提醒,他的伤势其实较朱谅更重,只是不愿人前示弱,咬牙强忍。

“睡个鸟觉,这条命都不知还能挺到几时,还愁以后没得睡嘛!”

朱谅恨恨道,回想拿刀砍丁寿的情景,他便悔得想抽自己一嘴巴,如果当时立即弃刃投降,兴许还能有条生路,如今倒好,将人得罪死了,锦衣卫还不往死了收拾他!

听了朱谅担心,张茂不屑一笑,“如今的幸事便是那姓丁的锦衣卫无意干涉咱们的案子,纵是判了死罪,呈文京师,三法司复审,廷臣会议再呈报皇帝老儿勾决,还有些时日,足够做许多事了。”

“做什么?纳银赎罪?恐没那么容易吧?”

话虽这么说,其实朱谅自度只消打点好了那锦衣帅,不再与他计较那一刀之仇,在暗地里使些什么绊子,他活命的机会的确很大,想至此不由暗暗感激先帝孝宗皇帝,若非他颁布那《问刑条例》将赎罪范围扩大到几乎无所不包的地步,他还真不敢指望能躲过颈上这一刀,不过那张茂么,嘿嘿,朱谅心头冷笑,这家伙杀人放火的勾当可是没少干,实打实的真犯死罪,一个“斩立决”怕是少不了的,谁教他拖累老子到此地步,活该!

张茂不知朱谅心头龃龉,霍地睁开双眼,二目如电,冷声道:“银子自然要给,但要看给到谁的手里!”

注:弘治颁发的《问刑条例》较之朱元璋颁布的《大明律》做出了很多修正,首先是对宗藩权力做了严格限制,其次加强有关禁止贩卖官私引盐和盗掘矿产等方面的立法,再有就是扩大了赎刑范围,原本《大明律》赎罪对象主要适用于官员犯罪、存留养亲、工乐户天文生、老小废疾及妇人、过失伤人、诬告者,适用范围有限,而《问刑条例》的适用的范围几乎包括除了真犯死罪外的所有罪犯,“凡军民诸色人役,及舍余审有力者,与文武官吏、监生、生员、冠带官、知印、承差、阴阳生、医生、老人、舍人,不分笞、杖、徒、流、杂犯死罪,俱令运炭、运砖、纳料、纳米等项赎罪”,基本上你只要不是造反、故意杀人、抢掠人口等十恶重罪,理论上都能破财消灾,要不然孝宗名声好呢,不是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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