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鸿雁 第一百九十三章 梦中清明雨纷纷(一)(1/1)
马蕙兰转过身,轻轻敲了三下门。
见无人来开门,便柔声喊道:「胡兄弟,我们有事找您,劳烦您开下门!」
可还是没人回应她。
马蕙兰转头看向叶孤鸣,纳闷儿为问道:「莫非胡兄弟出门了?」
叶孤鸣对胡七这种文弱公子一向没好感,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既然他不在,那咱们就进去看一下倒也无妨!若他回来怪罪,我再去和他解释。」
马蕙兰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便打开房门,和牛大嫂一起走进门去。
不过片刻,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叶孤鸣和叶青峰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一齐冲进门去。
二人刚一进门去,就看到马蕙兰和牛大嫂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大张着嘴、满脸惊恐,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
叶青峰跑到马慧兰的身旁,急道:「娘,您这是怎么了?」
马蕙兰此时惊吓过度,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挣扎了好半天,才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屋内。
叶青峰立刻提刀冲进屋,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只见屋里四面墙壁上都喷溅着,狰狞的猩红色血迹。
椅子上安然坐着一个没有头颅的身子,腔子里的鲜血已经干涸,流的遍地都是,凝固成了血豆腐。
而桌案的正中央,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个头颅,那头颅双目圆睁、双唇微张,看上去好像死不瞑目。
叶青峰捂着嘴巴差点吐出来,一抬头却看到,墙的正中央,用鲜血写着一行字:这不是最后一个!
对一个女子来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中年丧夫、老来丧子。牛大嫂在短短几日内,接连失去了活下去的所有希望。
当她看到老实巴交、一日说话不超过十句的丈夫,那具四尸体的时候,她并没有像上一次看到儿子瘦瘦小小的尸体时,那样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只是木然地盯着桌子上,那颗毫无生气、其貌不扬的头,昨天一共和自己说了三句话:
「最近母马生崽子了,俺得早去晚归,多照顾着!」
「明天俺去山上砍棵树,在入冬之前种在小乙的坟头!」
「孩儿他娘,俺想小乙了!」
现在,马棚里的小马驹在母亲的身下撒着欢儿地吃奶,砍树的工具还堆在墙角,山上的树还郁郁葱葱,小乙的坟头却光秃秃的没有一棵草。
而眼前的这颗头颅只是紧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失魂落魄地走过去,伸出粗苯的手来,温柔地理了理,丈夫那蓬乱如草的头发,细心地将发髻上沾着的稻草,一根一根拿了下来。
那只手颤抖着往下,摸着那张自己看了十多年,有时觉得厌烦的脸,此时却觉得还是没看够的,只怕日后再也看不到了。
一想到以后都看不到了,她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全然死去。突然捂着胸口哀嚎出声。
她冲过去扑到丈夫那已经僵硬冰冷,如冰坨一般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坨冻肉,心中悲痛不已。
她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这样一个你骂他一句不会还嘴,你打他一下不敢还手的男人,究竟会惹到谁,竟然痛下杀手,让他死无全尸呢?
不知哭了多久,她从马棚里推来一个平日运送稻草的车,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只凭一个人连拉带拽地,将丈夫的尸体从屋里拖到车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头颅抱出来,放在这颗头颅主人的怀中。
然后,她抹了把眼泪,又擦了擦鼻涕,一把握住车的把手,在泥泞的道路上一脚深一脚浅、吃力地
往外走去。
天气寒冷,万木都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耳边又传来了杜鹃的声声悲啼。
从马帮到府衙的路上,一片昏暗、泥泞不堪。漫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把人的视线,都给弄迷糊了。
牛大嫂推着自己丈夫的尸身,踉跄地走在去往府衙的路上,好几次她跌倒了,都会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泥水,再继续赶路。
走到半路,遇到泥坑,车忽然翻了,那颗头颅从怀中跌落,在路上滚着。
牛大嫂放下车子,笨拙地在后面追着,这场面远远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牛大嫂却满怀伤痛。
当她从泥坑里抱起那颗满是泥水、不辩面目的头颅时,她慌了。便一屁股坐在泥坑里,从身子里面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沾着泥水将丈夫的脸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眼中是这一辈子不曾有过的温柔。
她抱着这颗头颅转过身,却怔在原地,只见斜风细雨中,一个青衫少年正在费力的将车一点点推出泥坑,又继续往前推去。
牛大嫂抱着头颅跑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少年,少年跌坐在泥坑里。
眼睁睁看着满身污垢的女人重新放好头颅,又费力地往前推去。
他不顾身上的泥泞,连忙起身,拿过一把雨伞追了上去,撑在她的头上。
这次,牛大嫂没有拒绝。
因为她不忍心自己的丈夫惨死后还要被雨淋。这是她能陪他走的最后一段路了,她不希望他再那么狼狈不堪!
还好,这段最后的路上,虽然没有自己的儿子相送,却也并不孤单。身旁那个善良的青衫少年,正红着眼圈为夫妇二人打着伞,口中喃喃念着《往生咒》。
牛大嫂看着车上的尸体,低低的念叨:儿呀,孩儿他爹啊,你们俩个已经不再孤单,去了黄泉那边相依为伴!
可是这凄凄凉凉、孤孤单单、冷冷漠漠的人世间,我一个人又该怎么活?
少年陪着她一路默默走到府衙门前,牛大嫂看着庄重威严的大门怔怔地发呆。
她是一个乡下妇女,不知道该怎么迈进这道门,上次若不是被人搀扶着进去,她定是不敢的。
叶青峰看出她的窘迫,将雨伞放在牛大嫂的手中,转身跑到大鼓前,举起鼓棒,奋力地敲了几下。
朱红的大门吱丫丫被打开,一群衙役跑出来,将装有牛甲尸身的车子推了进去,又将牛大嫂扶了进去。
此时,大堂还是上次的大堂,老爷还是上次的老爷,连下面跪着的人都没有变。唯有躺在地上的尸身,由牛大嫂的儿子变成了她的丈夫。
夏云清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击鼓?可知若是击响此鼓,无论你有冤与否,都要先打四十大板的!」
牛大嫂跪在下面,看着同样被白布遮住的尸体怔怔出神,眼中一片视死如归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青峰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躬身深深一揖,朗声道:「是草民叶某替牛大嫂击鼓伸冤的,这四十大板草民愿意代领!」
夏云卿瞧着这个稚气未脱、却满身正气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牛大嫂,心下不忍,便道:「你先说说是为何事伸冤,这四十大板暂且记下!」
叶青峰转头看了一眼,正自出神的牛大嫂,转头向夏云卿说道:「回禀大人,今天早上在马帮院中胡七的房间内,发现了牛甲的尸体!」
夏云卿眉头一皱,问道:「前几日儿子的尸体在山洞中被发现的,是否也是这位牛大嫂?」
叶青峰心头一酸,颤声道:「正是!」
夏云卿转头向仵作说道:「怎么样?可有结论?」
仵作躬身说道:「禀大人,牛甲是被人先勒
晕,然后再将头颅用利器割下!」
牛大嫂听着自己丈夫是如何被杀害,又如何被肢解的,脸上始终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这个世间和她再无关系。
到最后,她只是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沙哑着声音说道:「求大老爷为我丈夫抓住凶手!」话说完,她却一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夏云卿轻叹一声,向叶青峰说道:「胡七此人可在?」
叶青峰沉吟道:「如今此人已不在马帮,不知所踪!」
夏云卿又问道:「胡七是何时不见的?」
叶青峰拱手垂眸,道:「昨天早上,有人看到他匆匆离开了马帮,就再也没有回来!」
夏云卿一拍惊堂木,冷喝道:「整个灵州城张贴通缉令,通缉胡七!」
左右衙役立刻拱手一揖,朗声道:「是!」
叶青峰忙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毕竟胡-公子是我们马帮的贵客,是否要先与鹿帮主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夏云卿沉吟道:「事态发展到此刻,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胡七,再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了,必须将他缉拿归案!」
叶青峰不敢再求情,只好拱手沉声道:「是!」
北风如刀,满地冰霜。
灵州城一入了十一月,整个城市都迅速冷了下来,连半点余地都没留。
不过一天一夜,灵州城内的每一面墙上,都贴了一张悬赏告示:上面画着一张清秀无伦、绝世倾城的脸,和下面的罪行显然不符。
每个路过的百姓,都会看上那张画像好一会儿,待看到下面的累累罪行,又连连摇头,转身离开。
马帮院子里胡七的房间,已经被官府的人查封,里面还是牛甲死时候的样子,每每路过的人,都能闻到从里面传来的腥臭味。
可门前那个红衣少女,却似乎闻不到一般,已经在门前呆站好久了。
她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心下甚是难过。胡七一声不响的,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几天过去仍是杳无音讯。
鹿宁决定不再等待,她此时心里十分笃定:这其中一定有人搞鬼,胡七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她必须要找到胡七,确定他的安全,她要查出道这一切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