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鸿雁 第三十八章 满园蔷薇一院香(三)(1/1)
逐光湖边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几艘渔船停歇在岸边,船头上的灯火如豆,水中的圆月好似一颗明珠般剔透。
岸边并排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看着湖面上粼粼的波影,心中平静得没有一丝褶皱,倍感惬意。
鹿宁骋目远眺,不觉由衷地叹道:“在南疆生活的时候,就常听人提及盛京的繁华。可真到了这里才发觉,自己的想象有多么贫瘠!”
随即,她伸开双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而我更想不到的是,这样繁华美好的背面,也是我意想不到的危险和腐朽。盛京!还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啊!”
“盛京城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有些人拼命地想挤进来,有些人却拼命地想逃出去……”羽枫瑾幽幽的盯着远方,清澈的眼眸忽然有些浑浊。
“繁花之下,落花成冢。”鹿宁白净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莫名的忧愁:“京城的盛名常常伴随着秽闻,总是勾着人们的好奇心,让人忍不住想来一探究竟。”
“秽闻?”羽枫瑾回了神,脸上浮出一个笑容。
看出他被自己勾起兴趣,鹿宁盈盈一笑,继续说道:“在南疆闲来无事常与兄长去茶馆听书,偶尔有些说书先生会提起盛京的秽闻,心中一直十分好奇,却不知这秽闻是真是假。”
羽枫瑾挑了挑眉,微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鹿宁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徐徐说道:“我就听过一个离奇的故事:听说渝帝登基之初便迎娶了北渝第一美女柳南烟。不过,据说这位美女曾有婚约在身,渝帝为了安抚她的未婚夫,便以功名相许才得以平息……”
说到这里,她特地顿了顿,小心地观察着羽枫瑾,却见他眼神微微一敛,表情有些异样。可他没有开口阻止,鹿宁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个柳南烟入宫后被封为萤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谓荣光无限。可故事往往都会峰回路转,就在她最受宠的时候却被突然打入冷宫。渝帝不但赐死了所有服侍过她的宫人,还将有关她的一切都从史册中抹去,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有人说柳南烟最后病死在冷宫,也有人说她被渝帝亲手杀害,还有人说……她损毁了自己的容貌,和一个老嬷嬷调换身份,带着一个女婴逃离了宫中……”
说完,她再次看向羽枫瑾,他此时的眼神已有些冷,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鹿帮主,盛京不比外面,这里处处都布满了皇上的眼线,随意提及这样的秽闻,会找来杀身之祸的。”许久,他的薄唇间才吐出这句话。
鹿宁蹙了蹙眉,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略感失望:自从听过顾之礼那个“故事”之后,尽管她拼命地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相信这样的信口开河,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探索得更深。本想着既然和翊王羽枫瑾结成同盟,便能从其口中探听一二。没想到,羽枫瑾竟如此讳莫如深。看来,她还得另辟蹊径了。
“本王……见过她。”羽枫瑾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刺破了湖边凝滞的空气。
“什么?”鹿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是谁?”
羽枫瑾眺望着湖面月色的倒影,从侧面看过去神色有些冷漠和怅然:“本王还是孩童的时候,一直生活在紫微城里,有幸见过那位娘娘。”
“她……是什么样的人?”鹿宁的语气有些迫切。
羽枫瑾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脸,淡淡一笑:“她性子很安静,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甚至连给太后请安都不愿意出现。本王也是偶尔在御花园见过她,在湖边呆坐着喂鱼。不过,她看上去清冷却是个温柔的人,每次见到本王都会拿来糕点给我吃。”
“还有吗?”鹿宁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脑海中已有了些许画面。
“她很美。”羽枫瑾的声音渐渐温柔起来:“是本王见过最美的女人。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总是穿着素色的衣裙,带着简单的发誓,在那个百花争艳的后宫里有些特立独行。而且她很痴迷佛教,本王每次见到她,她的手中都拿着一本佛经,看得如痴如醉……”
“佛经……”鹿宁喃喃自语着,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颈间的那颗佛珠。心中不觉诧异:难道仅仅是因为萤妃笃信佛教,才会把一颗佛珠放在自己的身上吗?还是说,这颗佛珠本身另有含义?
“总之,她是个让人见之不忘的女人,是一位活在宫中的仙女。皇帝的宠爱、妃嫔的嫉妒、宫中的寂寞、亲人的背叛,她统统都选择视而不见。仿佛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哭,也没什么能让她笑……”羽枫瑾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
鹿宁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叹道:“原来,那些说书先生的故事都是真的,那后来呢?她果真死在冷宫了吗?”
羽枫瑾的眼神忽然一闪,沉吟稍许,才道:“她的确是在一夜之间失宠的。可具体的原因渝帝始终没有透露过。她被打入冷宫后,本王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毕竟冷宫那种地方人人避之不及,又有谁会去看她呢!不过,她的死讯是在入冷宫后一年才传出。渝帝一点悲伤都没表现出来,反而不耐烦地命人将她草草下葬。一代美人就此陨落,世间只留她的些许传说……”
“那她……可有生过孩子?”鹿宁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羽枫瑾顿了顿,才开口道:“渝帝膝下仅有一子,其母却不是萤妃。如果萤妃果真如传言那般诞下过婴孩,这个孩子却没有出现在宫中,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或许就是害死她的原因!”
鹿宁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双拳也暗暗捏紧。此时她的心情十分复杂:顾之礼的话她可以不信,可翊王的话又让她不得不信——自己和这个萤妃是血脉至亲。
萤妃的故事凄美得令人叹惋,她知道自己应该为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而痛哭流涕,可她整个人都是麻麻的,没有痛苦也没有悲伤,心里乱糟糟的,想哭又哭不出来,想发脾气却没有一点脾气。
“说来也很巧。”羽枫瑾紧紧盯着鹿宁的脸,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第一次见鹿帮主时,就觉得你与萤妃有几分相像。当时,本王还真以为,鹿帮主与萤妃有血缘关系呢。”
鹿宁猝然一怔,继而假笑道:“是……是吗?天下长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我哪有那个荣幸,能和萤妃娘娘攀上亲呢。”
她的神色慌乱被羽枫瑾尽收眼底,却没有急于揭穿,而是别有深意地说道:“不过,鹿帮主还是小心为好。你的这张脸若被皇上瞧了去,怕是会大祸临头了!”
鹿宁微微打了个寒颤,低声问道:“整个盛京城中,见过萤妃的人多吗?”
“不多。”羽枫瑾话锋一转,又道:“皇上的妃子他人怎会轻易见到,所以只要不被皇上瞧见,鹿帮主暂时是安全的。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鹿宁淡淡一笑,拱手道:“既然咱们日后是一条船上的伙伴,就没什么话是不能讲的。殿下但讲无妨!”
羽枫瑾深深看她一眼,沉声说道:“毕竟是宫中的秘密,鹿帮主对这个故事的好奇心要适可而止,切不可随意与旁人提及,即便是马帮中的人也不可。这件事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马帮就要大祸临头了,你明白吗?”
鹿宁咬了咬唇,温顺地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提醒。我记下了。”
一阵夜风刮过,湖面上月亮碎成一盘珠玉,风过后,珠玉又聚在一起凝成冷月,却比方才缺了一角。
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二人在微有月明的路上折返回去,可回去的脚步却比来时要慢了许多,也不知是舍不得凄美的月色,还是不舍这岁月静好。
冷风比方才还大了一些,羽枫瑾的斗篷很大,恰好将身材苗条的鹿宁裹在里面,她倒也不觉得冷,可羽枫瑾却传来几声隐隐的咳嗽。
鹿宁故意擦了擦脸上的喊,一边解开斗篷,一边说道:“走了一路我现在热得很。还是殿下披上斗篷吧,免得着凉!”
谁知,羽枫瑾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好好穿着,听话!”
这句话仿佛有种魔力,让一向豪爽的鹿宁竟不敢再反抗,又重新系好了斗篷。
自己这是怎么了?鹿宁心中也有些诧异,她总觉得在羽枫瑾的温文尔雅之下,藏着一种说不出的霸道和强势,会让她常常不明觉厉。
月亮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或许是不想让鹿宁听到自己的咳嗽声,羽枫瑾加快了步子走在了前头。
鹿宁裹着温暖的斗篷,在泛白的路上踩着他的影子,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二人回去的一路上,也没说上几句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几声咳嗽,随风传入鹿宁的耳中,她的心中似乎有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不知走了多久,街上又开始喧闹起来,原来是回到了潇湘别馆,二人一前一后在庄楼门口驻足。
“多谢殿下今日的邀约,盛京的夜色果然名不虚传!”鹿宁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他,向他莞尔道别。
羽枫瑾接过斗篷,微微笑道:“既然鹿帮主说了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咱们日后可要常来常往。别馆中的酒随时欢迎鹿帮主来品尝!”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在,那我可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