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鸿雁 第二十六章 针锋相对夜未央(二)(1/1)
张亨脸色一变,强忍着剧痛颤声质问道:“你敢如此对我,就不怕孝康太后泉下有知,迁怒于你吗?你对得起她的养育之恩吗?若不是孝康太后,你还能活到现在,站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羽枫瑾却笑了笑,摇着头叹道:“如果孝康太后现在还活着,以她的深明大义,怕是你们父子早被关入大牢,哪儿还能到本王这里来胡作非为呢?”
张亨说不过他,腿上的疼痛让他已全无锐气。迟疑了许久,他才大喝了一声:“全体金甲卫听令——”
随着金甲卫聚集完毕,张亨深吸口气,才费力地喊道:“已经查明是有人诬陷潇湘别馆,今夜就到此为止!你们将方才弄乱的地方都恢复原样!还有,今晚的事谁也不许透露出一个字,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一声令下,让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金甲卫,立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残局。很快,潇湘别馆便恢复了往昔的风光。
“现在你满意了吧?”张亨瞪着羽枫瑾喘着粗气问道。此时的他已经失血过多,惨白的脸色隐隐透着一抹青色。身体微微有些摇晃,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可燕荣手中的力道并没有减轻,而是厉声逼问道:“张亨,少给我打太极!殿下要的是那个告密者的名字!你若不说,今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张亨咬了咬牙,愤懑道:“知道这个名字,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羽枫瑾惋惜地叹了口气,用悲伤的语调说道:“我当然要知道是谁在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皇亲之间的关系!”
张亨双眉一竖,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枫瑾走到他面前,口吻和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张亨你想想,若本王真藏匿了那犯人,何不直接交给皇上?举报者给你通风报信,可有出示确凿的证据?他一定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却硬要诬陷我,这不是挑拨又是什么?如果本王猜得不错,此人背后一定另有目的!说不定,犯人就在他手中,他却要引得你我鹬蚌相争,他好能渔翁得利!”
他的话让张亨也有些动摇,越细想越觉得自己中计了:
马帮既然帮翊王护送人质,却反过来向自己告密,得罪翊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看来这背后令有高人指使,目的或许不是翊王,而是自己!
当然,身为金甲卫统领的张亨,勇猛有余却智力欠佳,羽枫瑾的几句话就让他乖乖交出了风长老的字条。而燕荣也终于松开了手里剑。一时精神的松懈,险些让张亨晕过去,幸好副统领一步抢过来扶住他,才让他勉强撑住自己。
虽然眼下是他报仇的绝佳机会,可张亨此时已深信自己被人利用了,再加上羽枫瑾现在受皇命审理他们父子的案件,他便顿时没了争强好胜的心。
如暴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的金甲卫,又如一阵风般快速退去。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别馆中的小厮和歌姬们,才终于松了口气。而一直神经紧绷的寒烟,也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丫鬟雪雁和小厮贝小贝连忙跑过去将她搀扶起。
花芳仪款款走到羽枫瑾身旁,心有余悸地说道:“殿下,怕是张亨已经怀疑寒烟姑娘了,要不要将她转移?”
“不必。”羽枫瑾走到寒烟跟前,微笑着说道:“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记住,想要活下去就要听我们的安排。今日张亨已经搜过这里,而且相信了本王的话,他暂时不会再来找麻烦了,你安心呆下去便可。”
寒烟拼命忍住眼泪,咬着唇问道:“可是……我究竟要呆到什么时候?今日我看到那恶人的脸,就想起漂在水田里的那些尸体,就恨不得……恨不得……”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扑簌簌落下。
羽枫瑾虽然脸上还是一片和煦,口吻却略微有些严厉:“别忘了你要对付的人是皇亲国戚,想要复仇就必须学会忍耐,否则将前功尽弃!”
寒烟低头不语,被雪雁带回楼上。
花芳仪瞧见羽枫瑾正看着手中的字条出神,她已没有了戏谑的心,只关切地问道:“殿下,看来是马帮出卖了您。您有什么打算吗?”
羽枫瑾沉思着没有说话。
燕荣在一旁却说道:“兄长,我觉得鹿帮主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是她手下走漏了风声,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充马帮。总之,这件事还是仔细查查比较好,以免误伤友军啊!”
二人均盯着羽枫瑾,在等他做出最后的抉择。羽枫瑾仔细收好字条,平静地说道:“真相到底如何,不如就由当事人亲自告诉我们吧!”
“你是说……”燕荣和花芳仪相视一怔,即刻明白了他的打算。
“尽管我很不想以这种方式见面,却到了我们不得不见的时候了。”羽枫瑾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推开别馆的大门走了出去。
又一片云遮住了月,夜色显得更浓。原本喧哗的街道,随着潇湘别馆门前灯笼的熄灭,而渐渐沉寂下去。
因密切关注别馆的动静而紧张了一宿的庄楼,在城楼上敲响了三更的钟声后,才平稳地睡去。怎奈被窝还没焐热,就被一个突兀的敲门声再次吵醒。
马帮中女人甚少,所以鹿宁住在庄楼第五进院的绣楼里,这里远离其他男子的居所,安静又隐秘。与帮中其他人不同,得知张亨带人突击潇湘别馆后,鹿宁便在绣楼里坐立不安。
她猜到张亨一定是去抓寒烟的。可她担心的不是寒烟的安危,而是究竟谁向张亨泄的密!直到慕容先生通知她,翊王羽枫瑾正等在大厅中要见她,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前院的气氛有些凝滞。数十名马帮兄弟,恭敬地垂立在正厅门外两侧,似乎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见到鹿宁走来,大家齐齐拱手,朗声道:“少帮主!”
话音甫落,一袭白袍的燕荣大步走出门来,向她一拱手,客气地说道:“鹿帮主,殿下正在厅里等着您呢。”
鹿宁深深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皮上都是笑意,看不出一丝愤怒。这让她心中反而更紧张——看来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得罪了王爷这样的人物,马帮怕是要大祸临头了!可她强装镇定地走到门口,在灯笼的阴影里驻足,不由得细细打量着屋内那位,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男子。
羽枫瑾侧向门口,坐在近门的位置。身旁灯罩中的烛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在地上,一直蔓延到鹿宁的脚边。
他一袭华贵雍容的紫袍玉带,发墨如漆被束在一个羊脂玉的华冠中。他就静静地坐在灯火下,用杯盖轻轻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散发着温和的光泽。微微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虽然他只有二十五岁的年纪,却透露出超越年纪的成熟和稳重。俊雅的眉宇之间,流荡着温润的神采。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番高贵清华的气度,无一丝世家子弟的傲慢狷狂之气。
鹿宁自小长在男人堆里,身旁的汉子大多都是托托之辈——一个个孔武有力、鲁莽粗狂。偶有慕容先生这种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也绝非良善之辈。
这是她此生头一遭,碰到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着实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一路走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套,应付流氓恶霸的对策。
可看到羽枫瑾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这些招数都不好使了。
鹿宁怔怔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色有些窘迫。
燕荣瞧出她的失态,连忙轻咳一声,向羽枫瑾提醒道:“殿下,鹿帮主来了!”
当羽枫瑾缓缓偏过头来,柔和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时,鹿宁竟慌乱地躲开目光,连忙向他拱一拱手:“马帮少帮主鹿宁,见过翊王殿下!”
借着微弱的灯光,羽枫瑾第一次定睛端详鹿宁的面孔:她十八岁的年纪,生得花容至艳、俏而不俗、媚而不妖、娇而不嫩。她一袭红装十分考究,为她更添了几分活力。妩媚端庄的气质中,还有一股异于其他女子的英气。
“久闻鹿帮主大名,没想到今日才得见一面。”羽枫瑾将她慌张的神色尽收眼底,便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更深。
这样风轻云淡的语调,听在鹿宁耳中,似乎是在刻意调侃她那两次爽约。
她款款走进门去,有些心虚地解释着:“前两次因帮中有事脱不开身,我才错过了与殿下的见面,并非故意爽约。不过,毕竟是我的错,我应该亲自登门道歉的。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本王不是小气之人。鹿帮主还是坐下说话吧。”羽枫瑾淡淡一笑,用主人的口吻说道。
鹿宁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主位上坐下,待稳了稳心神,才重新迎上羽枫瑾的目光,客气地问道:“不知殿下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羽枫瑾缓缓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芳仪说,鹿帮主上次道歉可是很大的手笔。怎么今日却不见鹿帮主的诚意啊?”
鹿宁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没想到,羽枫瑾竟说得如此直白。
不过,这样的开场白,虽然让她初见时的好感消失殆尽。同时心中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能用金钱解决的,总好过欠下还不起的人情!
她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客气地问道:“不知殿下觉得,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过错呢?”
羽枫瑾向燕荣一伸手,燕荣立刻呈过来一张纸,摊放在鹿宁面前。鹿宁狐疑地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这是一张账单,上面罗列了桌椅板凳、古董瓷器等物件的数量和价钱。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鹿宁偏过头看向羽枫瑾,一脸的不解。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仿佛有烛火一般忽明忽暗,十分引人注目。
羽枫瑾强迫自己从她身上收回注意力,平静地说道:“鹿帮主,这是张亨带人冲进别馆砸坏的东西。本王知道马帮一向财大气粗,还望鹿帮主照这个账单赔付,或者买来一模一样的均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