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2章 谋定后动(1/1)
“山东白莲教泛滥,朕已允诺当地豪强自行练兵,把烂摊子丢给郑森即可,赵率教现在不赶紧回援辽东,还在济南守什么?”
“陛下有所不知,本月月中,郑成功派施琅攻打登州,郑军毁了袁少保陵寝,开棺戮尸……袁家在蓬莱守陵的族人,也被他们杀光了。赵总兵说要为袁少保报仇,率第八兵团扼守济南济宁,阻截郑军西进,已守了有一月有余····”
广德元年二月二十五日,湖广承天府州衙大堂。
齐军主力跨过山海关后,迅速南下,一路偃旗息鼓,过河南时只停了两站(鸡泽县康应乾故居和开封张太后老家)。
二月中旬,经过一个半月跋涉,终于兵临湖广,两万大军隐匿于安陆。
安陆是明世宗嘉靖皇帝老家,明武宗朱厚照死后无嗣,朱厚熜由藩王入京继承大统。
不久之后,朝廷升安陆州为承天府,附郭县为钟祥,割荆州之荆门州,当阳、潜江二县及沔阳州、景陵县隶之。
承天府也就是大齐的安陆州,这里曾经是齐明对抗的最前沿。
齐明双方在湖广一线不断爆发冲突,齐军占据安陆后,改称安陆州,明国收复此地后,又恢复为承天府。
有明一代,承天府共分封过三位藩王,分别为:郢王朱栋、梁王朱瞻垍、兴王朱佑杬、寿王朱祐榰、景王朱载圳。
据说安陆龙气过盛,寻常藩王根本压不住,居住于此,反而折寿,历史上封在安陆的藩王,无一不是短命,而且命运多舛。
刘招孙生性迷信,自然忌讳这些,大军攻下安陆州城后,太上皇没把行鸾设在富丽堂皇的旧藩王府,而是直接住进了简陋的州衙门。
此刻,刘招孙高坐于上首位置,对着桌案上一幅地图细细查看,章东刘兴祚站在两旁。堂下跪着几个身穿袍服的明国官吏,看各人前胸补子的图案,有知府知县,还有两个卫所千户。吴霄林宇领着禁卫军站在两侧。衙门大门口,站着排手执火铳长刀的兵士,为第一兵团战兵。
太上皇接过刘兴祚递来的一份邸报,看了眼,冷笑道:“马进忠李成两个虾兵蟹将,也敢比作张巡田单?若论守城,赵率教是他们祖宗!”
当年赵率教坚守九州,被幕府势力围困两年之久,最后竟能全身而退。
太上皇将邸报扔在地上,目光凌厉扫过堂下一众降官,问章东道:“济南粮草足够支撑几日?”
章东想了一会儿,犹豫不决:
“臣去年听谢阳说过,临清府库粮食,足够一个兵团三月食用,济南应该会更多,而且第八兵团现在并不满员,至少够他们用半年。”
“朕西边那位邻居呢?最近有什么动静?”
“张自成一伙仍在内斗,山西未有战事,其他的不甚清楚。”
太上皇有些不满:“朕把蓑衣卫交给你,不止要监视百官,搜集情报,各府县详情,也要掌握清楚,一切必须都在掌握之中,谋定而后动。”
章东一脸惭愧。
狼烟四起,军情星火,湖广,辽东,江淮,各个战场都投入大量人手刺探军情。
赵率教坚守济南属于突发状况,蓑衣卫在山东战场两眼一抹黑,更别说是各路流贼混战不休的陕西。
“也罢,他想报仇,随他去吧,只要他能守住济南,等朕灭了左良玉,占据南京,挥师北上,截断京营和郑森退路,他便能活了。”
章东小声道:“陛下之前不是说,我军占据南京后,乘势南下,去攻打海盗老巢吗?”
“兵者,诡道也,福建当然是要打的,或许是一支偏师南下,或只是虚晃一招,一切尚不确定。不过,国姓爷如此年轻气盛,和朕当年在赫图阿拉一样,他这次,可能会死,要么死在辽东,要么死在回福建的路上,看运气了。
“赵率教待朋友如此,令朕感动,朕决定去山东救他——当然,是在灭左良玉后,吴阿衡的舰队,出发了吗?”
太上皇和他的两个情报头子,在安陆州衙大堂上,当着一众降官的面,毫不避讳的聊起各项军事细节,仿佛十几万人的性命,王朝的兴衰,都只是地图上标注的数字。
堂下跪着的一众降官诚惶诚恐,傻子也知道,听了这些,估计离死期不远了。
不久之前,左良玉大军兵临湖广,气势如虹,大有一举灭掉齐国的势头。
没想到,短短十几天后,形势已经发生剧变,当然,目前,只有当事人昆山公还不知道。
“秦总兵的第四兵团现到哪里了?”
刘兴祚连忙道:“回陛下,昨日秦总兵派来传令兵说,他们已至罗田,为洪水所阻,正绕道浠水。”
洪水?
今春江汉平原下了场桃花雪,气温较之往年偏低很多,二月底,冰雪融化,汉江长江水位暴涨,遇到洪水不是什么稀奇事。
“已经到了浠水,那距离江夏很近了。黄冈一带盗匪出没,让秦建勋不要和当地盗匪纠缠,绕道南边,截断左良玉退路。”
“陛下考虑详细,臣等不及。”
刘招孙指着地图的一个小点,继续问道。
“左良玉麾下四部兵马,现在到哪里了?”
“陛下,除李成、马进忠仍在江夏守城,其余各部都已动身,从东、南、西、北围拢黄陂,预计两日内会对蒲刚形成合拢。”
刘兴祚在地图上指点给太上皇看,刘招孙点点头,又问道:
“左良玉呢?”
“还在崇阳,一直没离开,我们的人在崇阳,遇到两个第五兵团的夜不收,他们准备联合刺杀左良玉。”
刘招孙盯着地图上崇阳位置,那是座临近湖南的小城,没想到地图也能标的清清楚楚。
这幅地图乃徐光启和金尼阁的最新作品,绘制颇为详细,虽不至于一草一木纤细毕显,凡重要村寨河流,都被一一标注。
刘招孙甚至在上面看到了前世游玩的某处人迹罕至的旅游景点。
“直接刺杀,太便宜他了,左良玉这些年干的坏事太多,不能让他这么简单就死了,要生擒他,审判他。”
这句话,宣布了左良玉最终的命运。
章东掏出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将太上皇命令一一记录下来。
“陛下深谋远虑,明军四面进逼江夏,左良玉八万人马将蒲刚围在黄陂江夏一带,准备与马进忠里应外合,一举吃掉第五兵团,他们全出来了,咱们来的正是时候,早一点他们就逃了,迟一点·······”
“你放心,再迟几天,蒲刚也能撑住,他和赵率教一样,都是守城的好手,当年他在临清,孤军无援,最后坚守一年多,所以朕才用他到诱饵。”
“左良玉被朕压制这么多年,每次交手都输得一败涂地,如今机会来了,难免会得意忘形。”
章东由衷赞道:“陛下守正出奇,虚虚实实,以攻代守,孤军引诱明军倾巢而出,让人完全看不出痕迹,眼下三路兵马合围大势已成,只要等秦总兵绕到南边,左良玉定插翅难逃!”
刘招孙举起正在标注地图的铅笔,像私塾先生教育学生那样,给两位部下划重点:
“弘光皇帝这些年不是被阮大铖控制,就是让郑成功架空,委实不易,朕这回帮他清君侧,把这两个军阀剪除掉,让他这个皇帝坐的安心,他安心,朕才安心,南京重镇,便能兵不血刃拿下。”
“给秦建勋发去塘报,就说朕率大军,在安陆已蛰伏三日,让他务必尽快绕道岳阳,沿途勿要贪恋城池土地,注意截断明军哨骑,北边打起来后,他要负责堵截住明军退路。”
章东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
刘招孙想了一会儿,又道:
“朕知道,丢了徐州,丢了江淮,秦建勋心中愧疚,记得在塘报里补上一句,告诉他,这次务必全歼左贼,一雪前耻,为死难兄弟报仇,为第四兵团挽回荣誉。”
太上皇目光转向手中地图,啧啧称奇。
“看来这人做学问,还得要静心啊,老徐不做官了,没了公文打扰,在家赋闲一年不到,便开始著书立说,地图也画起来了。”
太上皇夸完徐光启地图画的好,目光从江汉平原转向北方。
章东记录完毕,听提到徐光启,连忙回道:
“陛下,臣派人查过了,徐大人自罢官回家,每日只和亲友故旧往来,外人来访,一概不见,他平日作诗,风花雪月,只聊些前朝旧事,同乡后辈想要拉拢结个复社,让徐大人从中牵头,都被他拒了。”
太上皇不以为然道:“偶尔结社,议论评点一下朝政,也是可以的。大齐不是暴秦,更不是商汤,朕虽暴烈,百姓还不至于道路以目。”
章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太上皇指着地上跪了很久的南明降官,语气祥和道:
“比如你们诸位,难道朕不能杀你们吗?”
“当然能。”
“不过,你们中间,必有能臣干将,有真正为百姓做事的人。无论伪明大齐,国家培养你们考科举,选拔为官,耗费大量银钱,一刀杀了,未免可惜。朕向来惜才。”
“你们中有被伪明裹挟者,有难言之隐者,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朕能理解。不过若能痛改前非,幡然悔悟,以后为大齐出力,便可官复原职,现在脱下身上禽兽袍服,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皆可为朕重用。”
章东刘兴祚听了,相互看一样,裴大虎吴霄更是张大嘴巴。
按照帝国惯例,对待这些前明降官,需要经过严格审讯,从诏狱出来后,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太上皇今日改弦更张,放弃杀戮,重用降官,看来,这大齐的天,真的变了。
“当然,若有冥顽不灵,不愿醒悟的,朕也不为难你,为避免再去南边做官,只能委屈先到各处厂矿劳作,等想明白了,再作决定·····”
一群南明安陆州县官吏立即开始脱掉外面的官服,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章东瞟了一眼,大堂之上,稀稀落落的,只有几人穿着官服,鹤立鸡群般站着不动。
裴大虎一挥手,吴霄带上几个卫兵,将那几人押了下去。
大齐已不是从前那个大齐。
经历这么多事,刘招孙渐渐意识到,妥协平衡才是维持政治平衡之道,杀人屠城只是手段。
帝国长久稳定,靠的不是屠刀,不是忠义,不是口号,而是靠一两个核心阶层的支持。
皇帝需要分权给下面的人,培养出既得利益者,再通过各种手段,将这部分人与皇权捆绑起来。
既得利益者可以是土豪劣绅,可以是文官贵族,可以是工匠科学家,也可以是军事集团,甚至宦官太监。
这是盛唐的玩法,是满清的玩法,也是所有大一统王朝的玩法。
“天下纷纷,百姓厌战,朕天命所归,是时候结束纷争了,左良玉,郑森,你们的死期到了。”
穿越者以笔作剑,对着地图上的江夏、盖州、济南等城,猛地劈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