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被捏在手中的小兔子(1/1)
可只爬到半山腰,徐小四就啪唧摔在地上了,江箬试着将徐小四放在自己肩上,结果差点踩滑从山上滚下去。
江箬没法子了,坐在树下托着腮瞧着徐小四发呆,徐小四靠在小美人的膝头上,美滋滋地蹭了蹭,江箬摸摸这只大狼狗的头发,“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朝前,早晚是能走到的。”
徐小四有点沮丧,心想要是他能早点好起来就好了,抱着香喷喷的小美人几个跃步呼呼呼就飞上去了,不过靠在小美人香软的腿上,鼻尖闻着小美人的香味,也是挺开心的。
江箬给徐小四揉着脑袋,徐小四稀里糊涂地想了一会儿也就睡过去了,这一睡却很久很久都没有醒来。
等徐小四再睁开眼睛,发现是一个极其陌生的民居,他想要起身动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脑袋里就像压着一块巨石,好像要炸开一般,可他太想起来了,他想找一找他的小箬在哪里。门咔叽一声打开,江箬捧着一盆水进来,见徐小四都快摔倒地上去了,匆匆放在水跑过来,微凉的手掌搭在徐小四的额头上,“好点了吗?你之前一直再发高烧,很严重。”
徐小四蔫巴巴地靠在枕头上,贴着江箬细软的手掌,虚弱极了,连说话也很困难,可一双眼睛依旧盯着江箬瞧个不停。
江箬喂徐小四吃了点炖得糜烂的肉粥,再吃了点药,捂着徐小四的双手跟他说话:“你晕过去了,不过恰巧遇见上山打猎的张大哥,我跟他说我们是江城唐家人,仇人追杀便跑到这里。”江箬笑了笑,“我说了你是我小主人。”
徐小四瞪大了眼睛,怎幺会是主人呢,明明是相公才对,更加蔫蔫地靠在床头上,目光都有些哀怨起来。可这话却不是瞎编的,今年七月江城富豪唐家夜里进了强盗,偌大的府中只逃出了十几人向官府报了官,可当天夜里这十几人中又在府衙被杀,至于可有幸存便没有人知道了。
唐家可是大渊着名的施善之家,尤其是在骊州一带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称赞,这山中与世隔绝,却对唐家的慈善也略有耳闻,山民淳朴,当下便收留了他们。
可徐小四的伤口委实太凶险了,一看就是尖锐利器所伤,昨日山中唯一的大夫前来看病,瞧了几眼,只敢用了些草药止血,又与年老的村长说了几句,那位慈爱而一生保护村寨的老人看向江箬的眼神立马充满了疏离。
江箬小心翼翼地立马解释着,一直紧紧地攥住徐小四的手,救他们的那名猎人是村中的好手,颇有几分话语权,向村长求情了几句,村民多是善良,也就暂时让江箬两人住下了。
徐小四吃了东西又睡过去了,江箬端着碗出了屋子,正好看见张家嫂嫂和糯米团子似的小闺女在桑树下做女红,江箬咧嘴笑了一下,张囡囡立马放下手中的做工跑过来跟江箬说话,小大人似的道:“那位受伤的大哥哥醒了吗?可是吃饱了?小哥哥要去做什幺?”
“囡囡。”张家嫂嫂喊了一声,和气地朝江箬笑了笑,略有些责备地对小闺女说:“你的话太多了。”
“娘,”张囡囡回头嘟嘟嘴,又笑着扯了扯江箬的衣袖,“小哥哥,你怎幺不说话啊?”
江箬笑着开口,晃了晃手里的碗,“我正要去把这个碗放好,谢谢囡囡的关心。”
张家小闺女早就做手工做烦了,当下就黏在江箬后面,跟他一起去了灶房。江箬将手里的碗洗了,又顺手将灶房打理了一遍,小丫头坐在灶房外面的小凳子上,托着小下巴嘀嘀咕咕地跟江箬说话。
“小哥哥,你从前住在哪儿?家里有爹爹娘亲吗?你去山中打过猎吗?”
边说边下了凳子,小跑着往江箬身边黏,江箬一身灰扑扑的,正麻利地将柴火合拢放置在灶火边,见白生生的小丫头过来了,正要开口正好吸进了灰尘呛在喉咙里,只得边咳嗽边对小丫头摆手,“坐好,别,别过来。”
小丫头哦了一声,沮丧地爬回灶房门口的凳子上坐好,江箬咳了几声,好受些了,边回答小丫头的问题,“我从前住在离骊州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人,总是很热闹。”“那你又爹爹娘亲吗?他们也会不让你吃糖,天天叫你做刺绣吗?”
江箬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当然了,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父亲母亲的,在我小时候母亲也不常让我吃甜食,吃多了糖对牙不好。”
江箬把灶房弄干净,却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正好可以到后院把柴火劈了,小丫头也黏在后面,“我一点都不想做绣活,我想像哥哥一样跟爹爹去山中打猎,在家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江箬将木头放好在木墩子上,双手拎起斧头比了比,然后朝着木头中心劈下,正好一劈为二,小丫头在边上连连鼓掌,“小哥哥厉害,比前几日有进步。”
江箬浅浅地笑了一下,心中也是略有得意的。
“我哥哥带我打过猎,我骑马也是他教我的,他很厉害。”
小丫头听了叹了口气,“可我哥哥可小气了,他去镇上的时候都不愿意帮我带串糖葫芦回来。”
小丫头这话刚落,不远处立马传来一道哼哼声,张家父子拎着猎物到后院处理,张小哥正好听见小丫头的话,不满地反驳道:“没良心的囡囡,不就一次没给你买吗?你正在换牙,可不能再吃糖了,我那回可给你买了一根小珠钗,把我身上的铜板都花光了,这样你还背着哥哥说我小气?”
江箬连忙上去帮着张家父子抬猎物,今日收获不少,捉到了不少的兔子和野鸡。张小哥跟江箬差不多年纪,却比江箬高了一个头,笑嘻嘻地错过了江箬伸过去的手,“我拎得动,你跟只小鸡似的,哪有什幺力气?”
小丫头气鼓鼓地别开脸,听见张小哥这样讲,立马跳起来,“你才跟只小鸡似的,小哥哥可厉害了,把灶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得,又劈了好多的柴火,比你厉害多了。”
江箬见父子两手里满满当当的,赶紧往前院一看,果然张家嫂嫂脚下还躺着几只被草绳拴住脚的肥兔子,江箬一股脑全抱在怀里,张家嫂嫂抬头瞧见江箬脏兮兮的样子,担心道:“这衣服怎幺弄脏了,嫂子这就去找件小莽子的衣服给你换换。”
江箬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张家嫂嫂,我那里还有几件干净的衣服。”又凑趣道:“今儿大哥收获多,连着前几日的一定能在镇上卖个好价钱。”
“要是能这样就好了,等再过些日子,春日开耕就忙了。”张嫂嫂被打岔了一把,又念念叨叨地拿起手里的绣活,江箬几步离开了前院,刚到后院正好撞上了张家小哥,张小莽咧嘴嘲笑了江箬一声,从江箬怀里拎起兔子的脚,“哪有这样拎兔子的?傻!果然是城里来的小少爷,笨手笨脚的。”
说完转身几步就走了。
江箬只能转身回到他跟徐小四暂居的屋子,想着临近夕阳,快要准备膳食了,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把手仔仔细细地洗干净,再喂了徐小四一些温水,便又忙着去灶房帮张家嫂嫂打下手了。
用了晚膳,就着还未落下的太阳,大家在院子里又忙活了一阵,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杜老头也吃饱了晚饭,慢悠悠地带着他拎着药箱的小孙子进了张家院子,寒暄了几句,张家小小丫头就拉着杜老头的手往徐小四的屋子走去。
杜老头照常给徐小四诊了脉,换了药,也留了些草药,劝慰了床边笑了一天这下终于忍不住哭唧唧的小皇子,“醒了就是件好事,会好的,一切会好的。“江箬点点头,心里很是感激,也充满了勇气。
可杜老头出了院门,对送他出门的张家大哥照常摇了摇头,“那伤太重了,我这点医术救不了他,最多能让他好受一些,可这样下去也活不了。”杜老头叹了口气,他瞧得明白,知道江箬拧得紧紧得,现在看上去正常得很,可一旦床上那人走了,江箬那股一直撑着得气也就散了。
天将黑的时候,徐小四才醒来,一睁眼就瞧见床边的小美人,小美人也没有点美人的样子了,从头到尾都是灰扑扑的,徐小四撑起来靠在床头,喝下小美人一口一口喂来的热乎乎的粥,喉咙滋润了许多,也有了点力气。
徐小四就着屋里唯一的一根蜡烛瞧着他的小美人,“小箬,”徐小四唤了一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江箬也很开心,使劲地擦了一下眼睛,也欢喜地笑了,他对徐小四说:“这里很好,不要担心,你快点好起来。”
徐小四点点头,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红了眼睛的小美人,紧紧地握住了江箬的手。江箬的手上有些不少的小伤口,可被攥疼了不敢蹙眉,徐小四低头看见了,江箬笑着跟徐小四说:“你都睡了三天了,瞧,我已经会做很多事了。”
徐小四一言未发,揪着眉,也揪着心,很久很久后道了一声:”对不起。”
为了省下蜡烛,屋子里黑漆漆的,江箬睡在徐小四的外侧,左手被攥在徐小四的手心,这一声响起漆黑的屋里,打破了寂静,江箬靠在枕头上,面朝着徐小四,无声无息地落泪,小心翼翼地吸了下鼻子,“可我也要谢谢你。”
徐小四替他拭干眼泪,高高扬起嘴角,在夜里什幺也看不清楚,他依旧笑的很灿烂。徐小四有许多话想说,可在这个时候,他只想静静地和他的小美人靠在一起。
江箬睡了一个好觉,可到了第二天徐小四又昏睡了一日,江箬就坐在床边一直紧紧地握住徐小四的手,杜老头晚饭后过来瞧了一眼,叹了口气,江箬眼角垂下了一滴泪,而很快被擦干。
到了夜里徐小四才醒来了,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小箬。”江箬的泪便立即打在了他的手背上,委屈地唤了一句:“你怎幺才醒啊?”
徐小四无奈地求饶,说一句咳一声,江箬便不再敢开口了,轻轻地将脸贴在徐小四的手掌上,他说:“徐小四,你可不准死。”
可徐小四没有回答,只是用尽所以力气握紧了江箬的手。
夜晚很快过去,到天亮的时候,张家囡囡第一次看见床上受伤的那个人醒来的样子,那个人看上去病的快要死了,虚弱极了,但脸上总是挂着笑,眼角亮晶晶的,一双眼睛总是只有小哥哥一个人。
小哥哥看上去也跟从前不一样了,他过去也常笑,可这个时候他的欢喜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张家囡囡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门口,远远地瞧着小哥哥跟那人说话,金色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落在衣裳上,树影斑驳间,像是有金色的蝴蝶在飞舞。
囡囡不知道为什幺,突然心里很难受,她乖乖地坐在小哥哥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擦着眼泪。
可总会有黑夜的时候。
徐小四看上去好像好了许多,甚至还能下地走几步路了,可杜老头每日来瞧了好几次,每次都摇着脑袋走出院子,直到大渊率兵攻打笛国的消息传到这个小山村里,随之而来的是普通人家每户年有二丁须参军一人的新策。
一向和乐融融的小山村哀叹一片,张家也整日垂头丧气,张家小哥今年刚好十六岁,正好是个成丁,如此张家便需得有一人入伍。村长领头开了几场会,回来张家大哥总是灰着脸,张家嫂嫂哭了一日又一日,张家小哥却偷偷收拾好了行李。
他悄悄来与江箬说:“我走了,家里还少了口吃饭的嘴,妹妹也小,离不了爹娘,爹爹和娘亲身体好,说不定第二年就给我添了个弟弟。”他虽是这样说,却一直掉着眼泪,他问江箬:“为什幺要打仗呢?村里的王秀才说笛国有很多的金银矿地,我不明白,我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富有四海,为什幺我们还要打仗?”
江箬无言以对,最后将早年皇后娘娘亲手做的一个平安结送给了张家小哥,张家小哥红着眼收下了,临走时仰头对江箬道:“这仗不知道要打多少年,要是我能活下来,可能到你家中去耍耍?”
江箬连连点头,江家小哥便走了,连个地址也没有问,江箬也无法回答。
而徐小四坐在屋内的床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幺,他穿着江箬亲手准备的衣服,可衣服内的肚子上却开着一个大大的伤口,一半的伤口无法结痂,夹着血水的脓黏在内衬的衣服上。
当夜月色甚好,徐小四就着月光瞧了江箬一夜,第二日天明,晨光点点散满大地,徐小四便对江箬讲:“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我实在太愚蠢了。”
“这次所招募的所有军队全归于驻北的烈北军,勤王就在那里。”
“你今日便跟张小莽一起走吧,我受了伤,好不了了的,我要回家去了。”
徐小四红着眼侧过脸,冷冷地道:“你走吧。”
江箬坐起身,惊讶地望着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又过了许久,徐小四敞开衣裳,露出血迹斑斑的胸膛,“你瞧,我快死了,那个杜老头太差劲了,我回家去,自有大把的好大夫给我看病。”
江箬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低下头看着,徐小四又道:“我是被三个哥哥带大了,说实话,我真有点想他们了。”
江箬的一滴泪便掉了下来,他说:“你在骗我。”
那滴泪温暖了徐小四的手背,温暖了他的心,“你快死了,所以你不想要我了,你想把我赶去找我四哥,”江箬重重地抽泣了一声,“可是来不及了。”
好像为了证明这句话一样,传来敲门声,张家嫂嫂在外面喊道:“小唐,有人来找,说是你们的家人,来接你们回家。”
江箬边流着泪边笑着跟徐小四说,“张小哥昨夜走时,我拜托他帮我一个忙。”
“来不及了。”
“徐小四,我可能要缠你一辈子了。”
徐小四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下也落了泪,他反握住江箬的手,哽咽道:“好。”
这便是他们的诺言,徐长沛答应了,便是一生一世。
徐长余等了很多的时日,现在站在门外,难得有点忐忑不安,然后大门推开,看见像是变了一个模样的江箬出门来,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面上却是半点不显,“我来接你和小四。”
“我们回家。”
他这话虽是说的肯定,但确实停下来看着江箬的反应,江箬刚哭过,眼角红红的,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一只乖巧的小兔子。
徐长余大大地松了口气,彼时心满意足到极致,感觉眼前一片明媚。
江箬只轻轻地偏开了头,望向了身后。
只为了那人,心甘情愿。
江箬走时,张家夫妇堪堪反应回来自家儿子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一家子抱在一起伤心,徐长余留下了好多的银子,金灿灿的一大堆,也没能留住张家人的一个视线。
要离开村子时,另有一行徐长余的属下捧着礼盒敲开了隔壁杜老头家门,江箬只是看了看,很快转移了视线,徐长余道:“这几日,多亏了杜大夫。”
江箬没有应声,只觉得自己好像浸在了一片深深的冰冷海域里,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也不知张家小哥可安全到镇上了?”
徐长余自然而然地应道:“昨夜我亲自派人护送他下的山,会安全护送他到镇上的,军中事项也为他打点好了,不必忧心。”
江箬脸色惨白极了,又是惊恐,又觉得果然如此,最后低下了头,像是终于认命了一般。
而徐长余却突然揽住江箬的肩,款款情深般,“小箬,我会对你好的。“
当真是虚假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