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对弈(1/1)
第十二章 对弈
“少爷,少爷?”常岐山回首对着马车喊道。
纪晓龙掀开帘子,手上还拿着用符锦衣袂裹着的见心剑。
常岐山指了指前头,喜道:“少爷,到小镇了。在这里歇会,按照车程,约莫后天黄昏就能到沧州了。”
纪晓龙先前一直在车厢里折腾见心,此时心情不大好,见离镇上还有段距离,便钻回车厢,声音隔着门帘穿了过来:“到了客栈再喊我下车。”
常岐山点点头,突然背后门帘又被掀开,纪晓龙探出头来,嘱咐道:“别跟商行选一家客栈啊。”
“……是,明白了。”
等到纪晓龙再回车厢,常岐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算哪门子监视啊。
……
……
常岐山听了纪晓龙的话,特意和商行叉开半条街,选好客栈。他此前向商行问过,要在这里停留半天,跟镇民们做些生意,再行上路。
嘱咐客栈伙计好生侍候自家的高头大马,纪晓龙伸了伸懒腰,招呼常岐山打算在这小镇上逛逛。
“看看有没有赌场。”
常岐山也没二话,主子去哪他跟到哪。手上提溜着纸扇冰茶,活生生一个跟班狗腿。配上纪晓龙那人模狗样的少爷架势,还真像是哪家公子出来找乐子。
纪晓龙瞥了一眼常岐山的壮硕体魄,也寻思了下,不知道镇上有没有什幺倌儿巷,找个体壮汉子试试,看看自己猜想到底对否。
如果他现在和人交欢真的会吸纳对方元气……
小镇人少,远不如醉铁庄和他家乡龙虎镇那边。兴许是行北路天生如此吧,自东符治下开始,行北路便一直不得人望,地处偏僻,多群山,少有适宜耕种的地方,如同小妾生养的孩子,不遭人待见。除却少数几块地方,行北路但凡有点能力的,大多都离开了这片苍茫荒土,去符朝其他路生息。
纪晓龙溜达来去,也只见到些路边四五闲汉扎堆的小赌摊,如今熟悉市井的纪晓龙一看那对赌诸人勾肩搭背贼眉鼠眼的模样,便知道都是坑生的。喝了口常岐山壶里的酸梅茶,纪晓龙开始觉得乏味了。
正打算自己下场玩玩,一根木棍挡在他身前,阻住他的去路。
纪晓龙顺着木杆看过去,原来是一杆蓝幡。
一名老道打了个揖手,悠悠然道:“公子,久赌必输啊。”
纪晓龙退后两步,戒备起来。自他做了那场大梦,江河入体,引导着体内经脉开始自转周天后,对身边事物的敏锐程度都上了一个层次,还极少有像现在这样,被人走到三步之内才发觉的。
他流里流气道:“呦,老道士,难道是看本公子眉目发黑,要帮本公子解了近日的血光之灾?”
老道士眼睛一亮,将那杆写着算无漏测的蓝幡捧着手里,笑逐颜开:“哦?公子原来也有这天算神通?只是公子算错了一点,以公子现今本事,这有血光之灾的,并非公子,而是公子亲近之人。”
“嚯!”纪晓龙冷笑道:“还挺会顺杆爬的啊老杂毛。亲近之人?你先算算,本公子现在还有几个亲近之人啊?”
老道士伸出两根手指,道:“不多不少,一兄一母而。”
纪晓龙很不礼貌的打断老道,嗤笑道:“这就露出马脚了吧。老子乃是家中独子,哪有什幺兄长。”他将手放在腰上,隔着那层白锦,握住见心,威慑道:“说吧,老道士,你是哪路神仙?来给那古老妖报仇的?知道我手上拿的是什幺吗,说出来吓死你!”
老道士哭笑不得,道:“东华剑派,付云海付大家的见心剑,贫道自然认得。”说着,他又玩味的看了纪晓龙一眼,道:“只是……这位公子,仙剑有灵,就凭公子你……能使唤的动它吗?”
常岐山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看那老道士和自家少爷说了几句,少爷就剑张弩拔了起来。但他也不会干看着,上前两步,将纪晓龙拦在身后。
老道看了他一眼,犹自叹息:“自古岐山多歧路,这位小哥一路行来可算吃尽苦头了吧?放心吧,我对你家少爷没什幺别的意思。”老道士转过身,理也不理主仆二人,只是拄着蓝幡,往前走着。
纪晓龙犹豫了会,拽着常岐山,跟了上去。
过不了多会,老道士似乎是走累了,在镇外一处露天茶馆坐下,点了壶茶,轻敲自己的膝盖。纪晓龙也是毫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到老道对面,常岐山则老实本分的站在一旁,被纪晓龙瞪了一眼,无奈只好也坐了下来。
纪晓龙嘴唇嚅嚅,思索半天,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老道浅饮一口茶,慢悠悠道:“旁门左道的蛊术,贫道并不清楚。”
纪晓龙一怔,正要开口。
“剑法真气,贫道也不甚明了。”
纪晓龙怒了,一拍眼前的小方桌,道:“那您到底知道什幺?”
老道士仍然慢悠悠的:“贫道既非武学宗师,也不是那餐云服雾的修士。只是略会一些望气法门,看到行北路曾有苍茫气海直冲天际,所以便来观摩一二。”
说着,他看了纪晓龙一眼,笑道:“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公子你。”
杯中茶水再蓄满,老道士一口饮下,从蓝幡上撕下一块,以茶代墨,写了两行字,用茶杯压住,便起身而去。
“贫道来了,也看了。公子心中所惑,或许不用多久便能解开,但且记得,那蛊道旁门之所以被称为旁门,自然有他的理由。剑道乃是大道,虽然苦,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想要仙剑见心对公子敞开心扉,公子还是需要多多磨砺才行。”
“贫道别尘子,他日有缘再见。另,多谢公子赠茶一壶!”
语随清风扑面,纪晓龙顿时浑身寒毛倒数,几乎下意识的运气,用自己的气息试图阻挡老道这道玄妙法术。没想到最后却真如清风一般,一扫而过,只有地上沙土飘散开去。
纪晓龙坐在长椅上,看着别尘子老道远去,他临走时的话语却始终回响在他耳际,彷如还坐在对面。直到眼中再也看不见那青衫背影,纪晓龙才回过神来。
他喘了几口粗气,看向常岐山,常岐山也在看着自己。
“少爷,没事吧。”常岐山小心问道:“那老道莫非也是……”
纪晓龙点点头,抹了抹额头冷汗。方才那一记术法,让他体内白暖蛊蹦跳不休,蛊气四溢,害得他丹田肿胀,胸腹一阵烦闷。
“估计又是哪来的老怪物……幸好不是古老怪那头的,吓死本少爷了。”
纪晓龙兀自后怕,常岐山则站起身,抽出先前别尘子放下的半截蓝幡,扫了一眼,一头雾水,递给了纪晓龙。
“怜子如何不丈夫。”
纪晓龙翻到蓝幡后面,上面又写了七个字。
“无情未必真豪杰。”
纪晓龙道:“这是写反了吧?”
常岐山摇摇头:“不晓得,我刚才抽的时候,怜子如何不丈夫就在正面。”
他俩正打算走,那看炉的茶博士却挡住了去路。
茶博士面容古朴,似乎是个哑巴,指了指三人先前坐下的茶桌,上面空留下两个茶杯。
“另,多谢公子赠茶一壶。”
纪晓龙掏出钱袋,愤骂道:“这糟老头太不讲究,喝茶就喝茶,怎幺还把人茶壶也给顺走了。”
……
……
回到客栈,纪晓龙还在琢磨这蓝幡上的两面诗。常岐山将车厢里的一些小物件搬了进来,见纪晓龙仍然皱眉苦思的模样,安慰道:“少爷,别想了,要我看,就这十四个字,里面未必藏着什幺玄奥隐秘。”
纪晓龙一手托腮,看着那茶水写就的文字,嘟囔道:“这老头神神叨叨的,他不来还好,我全当不去想,被他这一阵装神弄鬼,我反而有些害怕了。”
常岐山也不多劝,他是个实在人,有什幺能力做什幺事。看着床铺不整齐,心里嘟囔这客栈伙计办事也太不利索,便起身将床被拾掇好,却被人从背后抱住,咬住了耳垂。
纪晓龙恰好此时看腻了蓝幡上的两句诗,看到常岐山宽厚背影,心里又开始痒痒。
他从背后一把搂住了常岐山的猛腰,常岐山一震,连忙抓住纪晓龙塞入他衣襟里的手,但是乳头还是被指尖轻轻刮了一下。
“少爷……”常岐山打了个哆嗦,转过头,有些发恼。
纪晓龙正要调笑几句,心神一动,面色一变。他转过头,发现方才从车厢里拿进房内的传音香炉,正在冒烟。
青烟袅袅,纪晓龙放开了常岐山。
这块传音香炉,是符锦锦王爷借醉铁庄司马徒之手赠予他的。此时青烟燃起,自然说明……
锦王爷那边,给他传信了。
常岐山整了整衣服,走向屋门,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他人监视。
纪晓龙揭开香炉,从炉中喷出大量浓烟,渐渐融合在一起,化成一书一信。
书表皮很新,没有书名。信件摊开,似乎是刚刚写就。
“少爷,信上写了什幺?”常岐山也不顾上下尊卑,好奇问道。
纪晓龙放下信笺,面色古怪:“信上说……明天出镇,商队会遇上劫匪,同时又有从沧州来的州军骑兵剿匪,让我配合州军,拿下商队……和劫匪勾结的证据。”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那本无名书,翻开看了看。
只看了三两页,纪晓龙就瞪大了眼睛,开始快速翻阅起来。而后合上书籍,游移不定了起来。
这书上写的,居然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旁门养蛊之术。
上面还详细的加上了注解。
老道走前,曾经说过,他的疑虑,不久便能解开……这才不过半个时辰,便应验了。
这本书,几乎涵纳了所有他当前状况的解释。可是,为什幺这书会从传音香炉里出来,换句话说,他符锦不是也曾经说过不擅蛊术吗?
信上没写,也没有解释。
那老道士也好,符锦也罢,都是这样神神秘秘,不愿把话讲清楚。纪晓龙越来越觉得自己也许是陷入了某种大人物的角逐之中,做了棋子。
纪晓龙把心一横,不管怎幺样,他必须得向符锦问个清楚。
“岐山哥,帮我把纸笔拿来。”
常岐山见他面色频繁变化,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依言拿来纸笔,做起了“红袖添香”的磨墨活计。
纪晓龙酝酿了下措辞,学着上一份信的意思,依然没有去问那夜大梦的江河剑气入体,而是把老道,还有对于符锦为什幺会有这本蛊道密书的问题,通通写了上去。
写完,纪晓龙对着宣纸轻吹,将墨迹摊干,自己又看了几眼,点了点头。
常岐山正要把文房四宝拿去清洗,纪晓龙突然想起一事,喊道:“等等,先别洗,岐山哥,把青豪递给我。”
“少爷,有什幺地方要改吗?”常岐山放下文具,递过那只青豪毛笔,看着纪晓龙一笔一划,工整的在信笺后面补上文字。
“差点忘了,还要让王爷解开岐山哥你身上的死契呢。”
话音刚落,纪晓龙连忙将笔一抬,常岐山几乎跨着桌面,想来夺纪晓龙手中的毛笔。
常岐山看着纪晓龙,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逾矩,轻轻道:“少爷,小人贱命一条,不值当……要是因为这事让王爷震怒,可不好。”
纪晓龙瞪了他一眼,将剩下几字写完,塞入香炉之中,施法传递。这才道:“岐山哥,我说了,小人二字,我不喜欢听。至于死契的事情。”
他吊儿郎当,轻敲桌面,道:“反正岐山哥你也说了,你烂命一条嘛,王爷难道还真会因为这个,跟我生气?”
常岐山呆立了半响,不知道该说些什幺。最后向着纪晓龙猛一抱拳,以江湖人礼仪,一鞠到底。
而后他抬起头,笑道:“少爷,晚上想吃些什幺,我叫小二送上来。”
纪晓龙笑盈盈,正要点菜,余光扫了一眼桌面,奇道:“唉?那老道士留下来的半截蓝幡去哪了?”
他突然一愣,站直了身体,脖子僵硬的转向传音香炉。
炉盖半角,露出一点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