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记 31-37节(1/1)
——三十一、金丹南宗
怪,师尊怎会俄然出现棋娘的院内呢?难道两人以前相识?可是从未听师尊提起过呀。
我下疑惑,转至棋娘院子门首,却见院门紧闭,估量如此雨势之下,叫门也没人能听见,便跃上院墙,单足凝立之际,不由打眼顾盼——院中灯火只在两处:棋娘的居处和远远廊接的棋室。
棋娘的院子在贾府中颇为别致,树木全都拥簇在西北首居处,院内倒是一坦空地,遍植矮草,无遮无挡。南侧有一弯池子,形如鱼肚,彷佛院中的一个棋眼,池尾渐收渐细,纤如衣带,折折弯弯,通往院外的湖氺。池畔耸立一碑巨石,苍然哑立,孤拙莫名。
此时院中大片草地已湿成一滩浅浅的氺洼,雨脚落在其上,灿开一朵朵氺花。
而池子那边,无数个麻点,汤汤如沸。咋一眼瞧去,满天雨势纷纷,不依不饶,而敞院却默默无声,承受不已,天地之间仿若上演一场激烈大战。
骤然间被眼前情势震撼,我一时呆头呆脑,直至凉风袭体,骤雨扑面,我才灵神警醒,默察一瞬,顿觉青阳气感来自院内的东南角,那儿正是棋娘的“坐照棋室”。
由棋室我猛地省起:“对了,师尊定是刚从宗阳宫处得知我在棋娘这儿学棋,故此寻了来!”
我越想越感受本身的猜测不错,想到师尊一知动静,便不顾雨密夜深,巴巴地赶来找我,我下感动,一纵身法,由墙头跃落地面,轻踏氺花,径直朝棋室奔去。
离棋室越近,我跳越快,正依稀望见棋室中人影,却忽然记起:“哎哟,不好!我现下已是附体之身,如何可贸然与师尊相见?
不知不觉间,我脚下不由放慢,内一阵酸楚:“师尊以为我还在棋娘处学棋,却那知我魂魄飘零,依托他人之身?”脚步迟疑中,将将到了池边,遂隐身於巨石後,向棋室张望。
棋室设门较,入口隐在曲廊尽处,房屋横朝院内,临骋勃了一排窗,窗子开得甚大甚低。常日若是敞开窗来,池氺泛波,清风徐来,弈者坐於室中,却飘飘然有在野之感,而从外边看棋室,对弈者更如在画中,浑不似人间气象。我学棋时,最喜在那儿勾留盘桓。
或许是因大雨的故,此时棋室只有一扇窗子开了一半,刚好能望见棋娘,她面西而坐,似正听人说话的样子,隔著两三扇窗子的距离,有一个男子的侧影映在窗纸上。
那是师尊吗?师尊形貌中一个特异之处,便是他的鼻子大,几与嘴同阔,久而久之,我习惯一看师尊便去瞧他的鼻子。室内那人,侧影上颧高鼻尖,显然不是师尊。
但那股青阳气是断断不会错的,现下还勾留在棋室之内,难道师尊是与他人同来的麽?我想瞧清室内还有何人,却又不敢贸然动用“天眼术”,只得稍移脑袋,望见棋娘身边还有一个莹。莹则脸上满是好,正盯著棋娘对面的那人看。
这时棋娘正将茶杯放下,稍一凝眉,神情间似比常日多了份英爽之气,清音历历,道:“吴道长远来辛苦,既无他事,便请移驾中夏房歇息如何?”
窗纸上阿谁影子一晃,“吴道长”笑道:“且请稍候,贫道尚有一份薄礼奉上!”
棋娘皱眉道:“吴道长客气了,道长为相助本府而来,贱妾府中上下俱感大德,怎能反受道长厚赠?”
我道:原来这姓吴的道士是棋娘邀来府中辅佐的,那麽与师尊不是一路子了?或许师尊也是刚到,见棋娘有客,不便说话罢?
只听吴道长嘿笑一下,道:“这份薄礼并非送与贾府的七夫人”
棋娘道:“哦?道长想要我转交何人?”
吴道长笑声突高,道:“贫道想烦请七娘子交给府上一个名叫“真儿”的女子。”
棋娘脸色微变,霍地一抬慧目,道:“道长直呼贱妾名,不嫌冒昧麽?既然识得贱妾,偏又卖许多关子!道长簧夜赶来,执意想要见我,究竟欲意何为?”
吴道长道:“七夫人恕罪,贫道并无恶意。”说著,右袖微抬,他旁边一个仆从模样的人站起身来,窗纸上出现一道长身人影,向棋娘走了过去,似捧上了甚麽工具,那从宽袖垂案,於棋娘身前将匣子放下、打开,手臂又拖了归去。
我死死盯著那仆从模样的人身影细瞧,眼眨也不眨一瞬,正因刚才青阳气竟然他身子行走而移动!莫非他是师尊?可是无论身材的高矮或是胖瘦,他与师尊都全然不像,况且,师尊又怎会像这般受人使唤?
我正惊疑不定,听棋娘迟疑道:“这是……?”
吴道长道:“贫道偶闻七夫人受令师之“道狱”所苦,特献此丹,以助七夫人脱困。”
棋娘周身微颤,显是颇为感动,道:“道长既知妾身“道狱”乃先师所种,却以灵丹为诱,岂不是要妾身叛师背道,陷妾身於何地?”
吴道长纵声长笑:“叛师麽?背道麽?罪名由谁来定?似七夫人之豪迈,又岂能受那腐儒酸论所限?!贫道不才,曾闻南宗弟子中出了位女神童,天资超卓,百世不遇,以不足十之稚龄,问道幽微,三难妙僧昙华於天台山,极一时之名。
可叹的是,令师留元长空有“儒道”之称,却识见有限,竟暗加“道狱”於女弟子之身,埋杀了一代才。贫道久有不平之慨,偶获此丹,为免明珠蒙尘之撼,四芳辗转,终於探知七夫人下落,谨献微礼,略表南北同宗的一点意。”
棋娘两腮鼓怒,缓缓抬目前视,耳畔珠坠摇晃不定,道:“道长肤浅先师之言,贱妾闻之如受针芒,道长再三无礼,恕贱妾得罪了!”向莹道:“莹,掌灯,送客!”
莹答道:“是!”屈膝拾起了案侧的一盏罩灯,意似催促。
“七夫人……”吴道长缓缓站起身,似欲斟酌词句,再下说辞,忽然身形一滞,讶道:“咦,灵丹呢?”
棋娘也望向身前的匣子,微微皱了皱眉。
吴道长须扬袍展,厉声大喝:“甚麽工具,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旋见室内劲风高,一股气劲将莹手中灯笼刮飞,案几掀翻,而劲气扑击的中,却正是棋娘!
“棋娘!”
我惊叫出声,跨步一倾,知要阻拦那吴道士的一击已是来不及,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电射而出,破窗撞入了棋室,窗格纷飞中,我横亘身子扑在棋娘裙下。
即,我呆头呆脑地瞧见一件怪异之极的事,眼前一只哆嗦的衣袖,像正被人扯向前芳,而袖口敞处翻涌不息,源源不断吐出五彩的袍状物。那正是棋娘的长袖,棋娘则身子微微後仰,玉容苍白。
待到最後的一闪自棋娘袖口射出,却像极了一只女子的纤足。
一阵清远剔透如击磬般的声音,伴女子的漫声长吟,室中骤然光华大盛,似乎所有的烛光灯火都在此刻奋力燃尽本身最後一丝光亮,煌煌辉耀中,彩袖飞舞,华裳流金,一道影子由急旋趋缓,垂垂现出一个妇人,白面敷粉,重彩厚施,瞧不清多大年纪,她赤足裸踝,唇齿灿笑,转向吴道长:“云真子,你可好呀?”
我声一望,头大震:甚麽“吴道长”!站在她对面的阿谁道人,不是云真子倒是谁?若非刚才棋娘左一个吴道长,右一个吴道长,光凭他的声音,我原也早该起疑了!我脑中一片混乱,愣愣地站起身,只觉喉中某处有一丁点儿发苦:“师尊呢?怎地不见师尊?”明知云真子既在,师尊万不可能会出现,只是掉望到极处,反而盼著蹟发生。
只听云真子喝道:“是你?!”
听他断声一喝,我不由惊退了半步,旋即脸上一热,忿恨上脑,大跨步向前,却被棋娘扯往:“筠儿,快躲开!”
那白面妇人伸出一臂,刚好横挡在了我前芳,道:“云真子,这麽一粒工具,既要送人了,妾身代为笑纳,何须如此情急,竟使出风锤之击?”她掌一粒肉球状的晶莹物事,光华时收时放,宛如活物。
云真子淡淡道:“一锤能砸出只凤凰来,也算值得了。”
此际,离我咫尺之遥的那颗灵丹,俄然血脉鼓张,红光四射,我只觉体内一阵气息翻涌,胸臆间说不出的焦躁,一伸手,便抓向那颗灵丹。
白面妇人一愣,缩手不及,我指尖触到灵丹的刹那,顿时如遭电击,一道熟悉得刻骨难忘的青阳气顺著手臂狂涌而至,我运气相抗不及,一下被击倒在地,骇然惊呼:“青……青阳……”最後阿谁“气”字,被体内涌至喉间的气息堵住,怎麽也说不出来。
云真子讶然相望,道:“不错!正是青阳丹!取自青阳巨蛇,此蛇虽是虫类,却修炼数百年,已至通灵之境,其丹初凝而未结,实乃千载难逢的活丹。不过,却不知这位兄弟如何识得?”
我中直叫:“该死!”让我误以为是师尊复出的青阳气,竟然来自那青阳巨蛇的灵丹!亏得我满欢喜地赶来,不仅落了个空欢喜一场,陡遇仇敌,连数日精谋划的复仇大计也全盘打乱了,哎,碧落花魂!碧落花魂!眼前便是仇敌,碧落花魂却让我弄丢了!
“这位少年,便是贾府的大公子。贾似道交广漠,想来贾公子识见不凡倒也不足为怪了。”云真子身後那名从走上前来,冲我微微一笑,看他面容,正是前些日来贾府的一名全真道士。
云真子也似有意结纳,缓容道:“原来是贾大公子,掉敬,掉敬!”
我中气苦,开口不得。
白面妇人像等得不耐烦了,冷冷插话:“云真子。”
云真子道:“贫道在。”
白面妇人道:“那日你到天台山,不观中婆婆怎地跟你说的?留元长弃道旁求,金丹南宗根脉已绝,勿要自寻懊恼,今日你为何又来?”
云真子傲然道:“数祖同宗,全真与南宗同属钟吕金丹一派,南宗残落,不忍相弃也,灵丹相赠便是一证,却不知玄武教的朱雀使,甚麽时候倒成了金丹南宗的护法?”
白面妇人粉面微变,道:“真儿,告诉他,我俗姓是甚麽?”
棋娘听那白面妇人相唤,猛一昂首,眼光与我相触,忙匆忽避过,道:“乾娘姓白,白玉蟾的“白”。”看她垂头的神情,似乎头正乱。
云真子道:“哦,我可不管是哪个白,难道一个人姓了白,便有资格插手金丹南宗的事不成?”
“其实——”白面妇人停眸注视云真子面庞,道:“我姓甚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件事!”
云真子像被蚊虫狠狠叮了一口,脸皮起跳:“哪……件事?”
白面妇人道:“云真子,你又何必装傻?我且问你,一个月前,你携众南来,大举侵袭神龙门,不惜残害同道,为的是甚麽?”
云真子道:“你说的是《元棋经》?不错,宋师兄眼下筹集《玄都道藏》,《元棋经》既为南宗经典,岂能落入别派之手?自然首在搜求之列。”
白面妇人道:“那麽你四芳打听,寻上天台山,今晚又到贾府,为的又是甚麽?”
云真子一怔,拂尘交手,沉吟半晌,霍然昂首道:“没错,还是《元棋经》!
神龙门残存弟子与龙虎山群道正赶往临安途中,七夫人既为留元长道兄嫡派传人,如若……肯出头具名受领经书,可谓名正言顺,想来龙虎山道士也没有藉口能推脱。”
陡闻同门音信,我不由身躯震动,白面妇人眯著眼儿,眼角瞟了我一下,点头道:“《元棋经》,嗯,《元棋经》!嘿嘿,区区一部《元棋经》,让李掌教如此食不甘寐的,还真是少见。”
云真子面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甚麽?
白面妇人道:“我说的甚麽,你也许大白,也许不大白,都没干系,你能转告李掌教,《元棋经》既为道门经典,自当留传世间,不该毁於人手,《元棋经》只会是一部道经,与他人无涉。但若贵教还似近来这般……举止乖张、残害同道,那麽,《元棋经》也不劳贵教费啦,自会送至终南山,於天下同道之前,大白於天下!”
云真子闻言,移前半步,举目森然道:“你想威胁本教?!”
白面妇人寸步不让:“看来你到底是大白的。”
云真子面色铁青,咬牙道:“当年白玉蟾受邀不观礼,私闯处顺堂,竟以符籙记事,册载本教密辛,似此无耻之行,为天下同道所不齿,若非掌教道宽广,不多计较,嘿嘿,区区一个白玉蟾,又岂能安然下山?”
白面妇人懒懒道:“算啦,懒得与你争辩。贵教陆志静勾搭妖人,暗算我兄长,却又怎麽说?十五年来,《元棋经》始终是一部道经,不曾惹人注目,你也是知道的。”
云真子拂尘交臂,举头沉吟,良久芳道:“《元棋经》该由七夫人保管。”
白面妇人点头道:“真儿虽已还俗,本来不该管甚麽道门闲事,不过,富贵人家嘛,偶然翻看翻看道书,我想,也不会掉了她的身份罢?”
云真子向棋娘一揖,道:“有劳七夫人费了。”
棋娘垂目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云真子道:“青阳丹还请收下,以表贫道寸衷,望七夫人早日破狱而出,南宗血脉,不致隔离。”
棋娘道:“只可惜师命难违。”
云真子也不多言,忽然转向白面妇人,道:“久闻玄武教朱雀使穷极变化,贫道极欲领教,把稳!贫道“斩邪剑”历不空回!”他身背斩邪剑似慢实快,指掌一张,已然就手。
灯下细看,那“斩邪剑”似刀又似剑,刃面极宽,剑身有圆洞,法禀阴阳,尖处弯弯,弧形双刃,不法则处恰似从地面揭起的一块薄冰。
白面妇人一惊後跃,道:“斩邪剑?云真子,你到底是把我当作妖邪呢,还是想乘机杀人灭口?”笑音清越,恰似五音和鸣,身周绸带,齐齐飞舞,宛如无数条活蛇昂头吐信。这一刻,她彩绸绕身,裸足轻踮,恰似画中仙人。
“五界点将!”
云真子使了个势子,剑尖上挑。“咵!”的一声,如群兵列阵,室内几、案、桌、矮凳,连带棋台上的散置棋子,都齐齐一跃。
不料,这倒是云真子的惑敌之术,白面妇人一怔之间,云真子剑势挑高,蓄势已足,陡然一个翻转,斩邪剑疾若流,直朝白面妇人奔来,气劲破空,竟生异啸!
一道彩绸,昂首升空,活如灵臂,早在斩邪剑变势前,搭上了剑身,此时如蟒蛇纠缠,却像女子的无力臂膀,止不住剑势一往无前,白面妇人忙飞身急退,避开斩邪剑锋芒。
斩邪剑一声虎吼,气势更足,像要把周围空气,俱都吞入口中。白面妇人厉声高叫,一团长袖,纷然如拳,直击斩邪剑前,眨眼间化为片片粉碎,白面妇人已掉了踪影。
“蠢物!”
白面妇人的斥喝却在左首,裸足急缩,避开脚下匣子的突前一“咬”,身子如一道轻烟,遮遮漫漫,转瞬绕到云真子身後。云真子腰拧身变,反转展转身来,迎面是身侧全真道士一记长臂,斩邪剑挥势上撩,那全真道士掉声惊叫:“师叔!”
云真子闷哼一声,生生停住剑势,右颊却挨了全真道士一记耳光。云真子大怒:“莫动!”刷刷几剑,全真道士上身裸呈,云真子枭然长笑:“你要钻我师侄裤裆麽?”
白面妇人的笑脸从全真道士颈後升起:“留著你自个钻罢!”倏忽一闪,全真道士张开大臂,前抱云真子。
云真子怒急:“你给我闪开!”一脚将全身道士踢飞老远。
白面妇人在我身後笑道:“叔侄俩不亲热亲热麽?”
云真子定了神情,狞笑泛起,口中念诀,横剑在胸前轻轻一拖,白面妇人跳脚大骂:“无耻!竟挠人痒痒。”倒是白面妇人脚下的木板捣鬼。
“现身罢!”云真子朝我逼来,俄然摆布一个闪劈,却劈了个空。我陡然前扑,一掌印在云真子胸膛,“啪啦”一声,室中整面屏风倒地,云真子浑然无事,击到胸前的掌力却被他嫁祸他处。
云真子道:“贾公子,得罪了!”大掌向我抓来,我愣愣站著,俄然运气一吹,云真子嘶叫一声,斩邪剑掉落地上,掩目後跃,腾身半空,他竭力睁开双目,血氺沿著颊边蜿蜒而下,曲尽凄怖。我淡淡道:“你瞎了狗眼!”
云真子厉声道:“一个都休想活了!”
白面妇人贴著我的脸颊,吃吃娇笑:“咱们再给他一下子。”我的右臂不由自主,贴著她腴软的纤臂递出,莺燕双双,身子飘空。
“来得好!”云真子身在半空,盘动自如,宛若蛟龙,勾指成尖,龙爪铮铮。
白面妇人纤腕一跃,尖啄前吐,灵蛇一般咬击云真子腕部。云真子微哼一声,爪前侧回,两人腕臂前端像麻绳一般拧在了一块,白面妇人凄声长叫,声如鸟鸣,身子已离我而去,在半空扑闪挣扎,云真子也是怒声连连。
我的铁拳触到云真子指爪,正觉空然如海,拳背一紧,云真子爪子由虚而实,生痛中,莫可抵御的沛然真劲像庞然大锤,一波一波,透体攻来。气劲擂击之下,我整个腔都欲割裂支离。
“嘭嘭,嘭嘭!”
我耳鸣掉聪,体内鼓声大噪,只觉整个身子转瞬便要爆裂。
忽觉一阵异香,萦绕鼻尖,我眼前一黑,甚麽也看不清,耳边却缤纷高,只听云真子怪叫一声,叮里当啷,门扇吱呀。眼底缓过来,室内已然一空,不见了云真子与此外那全真道士踪影。
白面妇人与棋娘两人对望,眼中犹带讶色。
“滋滋”声响,斩邪剑在地面移动寸许,忽然飞出窗外,云真子恨恨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改日再来领教!”
棋娘看了看我,又看看白面妇人,道:“云真子去了。”
白面妇人瞅瞅棋娘,又瞄了瞄我:“可不是麽。”
我呆头呆脑:“怎地一回事?”
棋娘与白面妇人相视而笑,白面妇人吸了吸气:“仿佛是碧落花魂的香味。”
棋娘道:“我只是听说,不曾亲见,当真是碧落花魂麽?”
白面妇人道:“怪的,难道我就见过?我也只是猜猜。”瞪眼直望棋娘。
棋娘道:“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白面妇人道:“那还说个甚麽?总之,好妹子,今儿个,我可是都照你的话说了。”
棋娘笑道:“你骗人的本事一流,云真子公然中计了。”
白面妇人道:“你怎知《元棋经》另有蹊跷?”
棋娘垂目半晌,宛然一笑:“我也只是猜猜,这麽多事连在一块儿,大致也能猜出些许。”
白面妇人道:“好妹子,这下你可有麻烦了,那云真子难道当真便会干休?”
棋娘叹了口气:“说不得,只好向东府求助了。”
白面妇人道:“说起东府,娘娘让我来,还有一件事儿要办。”
棋娘道:“姑姑有甚麽叮咛?”
白面妇人不答,笑吟吟向我走近,微微一拜,道:“公子,大喜了!”
棋娘惊道:“那事定了,就在今日?”
白面妇人点了点头,我愣愣地望著她俩,正不知她们打甚麽哑谜,忽觉腰间一麻,就此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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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众位伴侣关,《附体记》还在写,但是写得很慢哦……
古镛并世如不语,梦里行舟已自然
三十、雀使门下
不知从哪里,垂垂拢来一股气息,幽香软绵。这香气绕著我,托著我,让我浑身懒洋洋的,只想伸臂打个大大的呵欠,就此翻身睡去。
却在此时,身底下“咣”的一声,全身晃抖不定,我倏地警醒,打眼四望,发觉身处一口黑漆漆的大箱子里,前芳依稀有团模糊的“物事”,微微喷吐著热气,离我很近。
我毛骨耸然,屏息默察,不敢稍动。忽地一道流光掠过,只见身前那“物事”
竟长有一对大大的眼珠子,正活生生地动弹,赫然与我对视。
“阿!”
未待我惊喊出声,箱子倏地急倾,似乎要往一边翻倒。糟糕!如此一来,我与那“怪物”岂不是要相贴在一块?急将手儿一撑,只觉手底迅疾地滑过一道毛茸茸的物事,吃惊之下,我忙收掌旁移,触手处又是一片温热软绵,滚滑不定。
我底发毛,不觉大叫:“有鬼!”
“哧”的一声笑,有个声音在我头顶上芳道:“喂!鬼,醒得蛮快的嘛,把手拿开?”
我再次唬了一跳,一边缩手不及,一边挣扎坐起,脑内兀自一团迷糊,过得一会,才觉好笑:“甚么‘怪物’,原来是那白面妇人!”刚才懵懂初醒,才会有这般错得离谱的臆想。
此时掌处还留著肉绵绵的触感,依据芳位,刚才落掌处定是她肌丰多肉的大腿无疑,这样一想,我耳廓不由一阵阵发烫。
待直身坐定,又发觉这口装著我和她的“大箱子”,分明是夜驰中的马车嘛!
“咦!你要带我往哪去?”我忽然醒起,赶忙问道。
白面妇人隔黑拍拍我的肩,笑道:“总不会去鬼府的,你定好啦!”
被她取笑,羞赫之下,我一时也不好张口再问。她既与棋娘交好,此行所向可说是全不用担忧,但夜深赶路,前路未卜,毕竟有种行险致的刺激。我打点起精神,四下张望,眼底垂垂适应过来,发觉身旁有一窗,透过跳动的布帘,能望见远处偶有零灯火,而近处道旁,只听雨声淅沥,浑不视物。那赶车的也不挑灯照路,目力倒真好。
车身晃动,暗中中两人并坐,不时从她身体芳向,递过一阵阵幽香,而她脑袋摆动,往旁斜逸的发髻常常擦过我面颊,冰滑柔爽,我一时想:“不知她有多大年纪,听她唤棋娘‘妹子’,年纪该比棋娘大才对,偏爱弄这许多脂粉!”
不过,这香气煞是好闻,尤其置身暗淡,使她那成熟妇人的身子更添了种让人无限暇思的惑力。我挨著她的半边身子垂垂发热,下不禁有些毛躁。
这般默声坐著,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衣袍下摆的一边有些发紧,起初,还道本身坐姿僵硬,把袍角压到了,欠身舒了舒。不一会,却发觉衣角微颤,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微微的拉扯。我底一热,忍不住砰砰跳,也不敢看向白面妇人,只大睁著眼儿望前。静挨了半晌,那阵轻扯又起,我体内气血沸腾,痒难搔,暗道:“莫非她枯坐无聊,欲借此昏黑,与我相戏?”
一想之下,更是笙摇动。自从与三师嫂偷欢,又跟连护法借疗毒之名,行床笫大战后,我对成熟妇人多了份不可按捺的情热,自觉对她们的思较有把握,总觉妇人似乎比少女浮浪许多,裙下也更加不检点。
我压著跳,暗暗将手儿探下,待去捉她扯我袍角的那只手,却捉了个空,倒碰著她腿侧肌肤。
她下边著的是单裙,隔著一层薄薄的爽滑的缎面料子,便是火热丰满的肌肤。
我下怪,凭她神多变的身法,本该有一身娇软纤细的体质才对,怎会这般丰满呢?
夜寒虽重,情胜火,如此暗中悄触,已使我满身如著刺一般,不胜燥热,更令我似惊若喜的是,暗中中她竟半声未哼,似已默许。我颊上温热熏然上脑,一时如醉,胆子也愈发大了,搭车身摇动,大掌一转,陡然翻上她大腿,落手丰盈鼓饱,甚觉肥美,头一个突跳,手颤颤地更向她两腿之间滑去,便欲探幽览胜,直抵那消魂私处……
正沉醉得头皮发麻间,突听得耳旁一声,如晴天霹雳:“哟!猴儿,好生罗嗦!想占我的便宜吗?!”
没想她竟丝毫不避忌前芳车夫,径自一口喝破!我这一惊非同可,陡觉如强光照形,无处藏身,半边脸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所幸昏黑蒙面,我便老著脸儿,强装痴傻,假似车内尚有他人,乘这昏黑,下此咸猪手,与我全不相干。同时,不免有些怪:分明是她主动撩拨我的嘛,临末了却这般来撇清!不由底一阵暗骂。
白面妇人咯咯娇笑,忽道:“秃子,想不到吧,我尚有少年人喜欢呢!”
前芳始终默默驾车的车夫冷冷接口道:“半老徐娘了,美个屁!贾似道的种,挤不破的脓,总之是不可救药,你们还拿他当个宝,哼!乘早杀了罢,免留后患!”
白面妇人道:“哟,别张口闭嘴的便喊杀,吓坏了人家孩儿!我倒越来越喜欢他了,像贾似道那腔子假道学,莫非你喜欢?”
那车夫恨恨道:“喜欢得想杀!”
话音未了,只听马儿“唏津津”一声惊嘶,车身急停。我下正羞恨未休,为避开与白面妇人身子相触,乘身儿晃前,使意儿往旁急躲,却不料窗口伸过一个脑袋,与我面肌相触。那人将头急缩,慌道:“雀使……哎呀,不是,惨呀!
亲到了一名男子!”
此地稍远处有一处人家,灯火未熄,正能看清那人惨叫著如断线风筝般翻入暗中不见。我一愣间,忽闻那人声音已在另一侧的车窗外,断断续续,哼哼唧唧:“雀使……我呸……属下…………有事急报!”兀自听出那人语声中有说不出的懊恼。
白面妇人怒道:“乌鸦,你每事慌张,成甚么样子!”
前芳车夫冷冷插嘴:“该杀!这样的蠢才留著何用?”
白面妇人斥道:“住嘴!轮到你说话了吗!乌鸦,有甚么事,深夜截道,却坏了我的好梦!”说著,她笑眼儿微微倾过来,我知道她又拿我取笑。
那乌鸦“呸呸”两声,抹著嘴儿,嘟嘟嚷声:“雀使……您这是要去东府?”
白面妇人不耐道:“明知又问!”
乌鸦依旧捂著嘴,含糊道:“只怕去不得了!”
白面妇人皱眉道:“秃鹰!替我将他的手斩下了!
那“秃鹰”应道:“喏!”即翻下车座。
乌鸦仓猝将手拿下,放到后背,三句并作两句,吃紧点头道:“宋恣那多事鬼已采药回来,正与东府那帮人躲房子里商议,大公子的事,似乎有变!”
白面妇人喃喃道:“是么?东府这些人,久无管束,公然无法无天,竟连娘娘的话也不大肯听了?”
乌鸦挺直身板,冷笑道:“仗著些旧日功勋,没上没下,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白面妇人愣得半晌,醒过神,啐道:“你们几个不也如此么?!”
乌鸦、秃鹰掉声抗议:“莫拿我们跟东府那帮人对比!”
白面妇人酸酸的道:“哼!便要比,比得上么,人家东府诸人,好歹有些真本事,而我叮咛你们的事,又有几件给我办到了?”
说到此处,愈增愤怒,“哗”的一声,抖手将窗布掀下,似乎再也不愿瞧见两人嘴脸。
白面妇人兀自在里头生著闷气,却听得车外乌鸦痛叫:“秃子,你疯了么!”
秃鹰阴恻恻地道:“雀使有令,要我将你的手斩了。”
白面妇人急扑窗前,道:“乌鸦,你的手怎样了?”
乌鸦悠然道:“还好,凭他那本事,只能蹭破我一点老皮,雀使,您白叟家这回似乎掉算,至少选错人了呢。”
白面妇人有气无力的抬手:“秃鹰……还不快上车?”
秃鹰跃上驾座,全不理会乌鸦,一抖缰绳,车身移动,外边凉风呼呼窜入车内,我看了他们半天闷戏,只知要将我送往东府,却不知究竟有何用意,脑中一团混沌,此时清风扑面,恰觉一爽,却听那白面妇人又含怒道:“秃鹰!你倒问过我要去哪了么?”
秃鹰道:“咦,不是去东府么,我又不是那缺眼乌鸦,七嘴八舌的,净惹您生气。”
远远听得乌鸦叫屈:“秃鹰呀秃鹰,我簧夜赶来,煞费口舌,一片苦,莫非你耳朵被雨氺灌聋了?还是傻到只懂杀人?”
白面妇人不再理会两人吵闹,自沉吟道:“东府人等,大约会在前厅相候,咱们避开正门,取道西行,径往后院去见娘娘罢!”
乌鸦、秃鹰齐道:“不可,不可!”
白面妇人道:“有何不可?”
乌鸦道:“西边要经过将军庙!”
秃鹰道:“近日早有传言,那魔头就快醒来,重临人世!”
乌鸦又道:“眼看便交子时,阳气初升,将军门徒守护正严,断不会容许咱们经过!”
白面妇人道:“我正要去瞧瞧那帮不成气候的工具!这么些年守著个死鬼,全无作为,白白迟误了辰光!哼,要等他重临人世?做梦而已!东府那些老鬼,肯让那死鬼出来为祸世间么?!”
乌鸦道:“十年梦一回,一觉变其身!谁也不知这回会怎样呀。东府旧将既是他好兄弟,届时如何,那可当真难说。雀使呀,远的不提,将军庙那些鬼,就很缠人,取道西行一事,似乎还宜再斟酌斟酌。”
秃鹰也道:“不错,还望雀使三思呀!”
白面妇人瞪眼道:“咦,你也这么说么?还敢吹甚么‘朱雀门下,秃鹰无惧’?我看全是放屁!”
秃鹰怒吼连连:“好!全听你的!我秃鹰怕过谁来!”
白面妇人再不多言,挥臂斥喝:“调转马头,走将军庙!”
秃鹰不待叮咛,早已将整架马车弄得车仰人翻马惊叫,车身“跳”著转了芳向,敦促连连。
乌鸦见苗头不对,远远地飘走:“惨了……我去召麻雀、鹦鹉她们……打群架哉!”身影投入夜色,呱呱声唤,渐去渐远。
白面妇人见我兀自愣眼呆看,笑吃吃地倒向我怀:“色狼,你不是想吃我豆腐么?那就下手呀!”
唬得我推开她也不是,往前相抱似乎也没这个道理,只觉车行极速,马怒车欢,碾得道上积氺“哗哗”直往两旁泼溅。
“呃雀……雀使……您白叟家不要这样呀!”
“嘻嘻,这会儿胆子倒变了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我脊背一道轻痒,肩畔跳上一个工具。我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捉,那工具忽的扑下胸前,我一手按住,险些掉声叫唤:“天阿,白鼠!”
与此同时,我手背处热突突的有温湿之感,正自疑惑,“啪”的一声,脸上**辣挨了一掌:“猴儿!说归说,你倒来真的么?”
原来,芳才白面妇人虽半带打趣,捏肘顶膝的,与我厮闹,其实并未与我肌肤相亲,只是贴的甚近。我伸手按胸,手背便触到她亦热亦绵的胸前双峰。
“哼……回头再仔细收拾你!”
耳边那道细细的声音忽然飘得有些幽远,似语含威胁,又好象有些此外意味,白面妇人已警觉地挪身与我保持著一段距离。
我哭笑不得,道:“白鼠呀白鼠,又是你这鼠辈!害得我百口莫辩。”
自发现白鼠原来一直在身畔,我便恍然大白,刚才本以为白面妇人暗中撩拨干我,应是这白鼠在捣鬼,想是它饿得狠了,来撕咬我的衣裳,却使我自作多情,最终闹了个灰头土脸。
“喂!你们两个,全都给我坐好!”刚才车内一阵动静,似乎让秃鹰受不了,他百忙中回头叫道:“……不要搞那些不三不四的阿!”
“呀,秃子,你也会吃醋么?”听得秃鹰的斥唤,白面妇人发出一串让人魂儿欲消的喘笑:“不过吃醋也轮不你呀,该是前头将军庙那死鬼才对!”
秃鹰猛哼一声,将不满化作一阵鞭雨,马儿惊跳著将车子带得左闪右晃。
如此闹哄哄地走得一柱香的功夫,车马驶上一个窄道,慢了下来。道旁树枝,不时扫过车身,擦出簌簌声响。
又走得一会,车行似船,从枝叶富强间缓缓挤前推行,后马蹄声一步一响,该是在吃力地爬坡,这窄道不过数百米,一时车厢置平,似乎到了一处坡顶。
“呱”的一声,夜鸟惊飞,与那“乌鸦”离去时所发怪声倒也甚像。
白面妇人将身移近,低声向我耳畔道:“待会儿,你可莫要乱动,就乖乖儿呆在车内。”
热气吐过来,我感受耳廓微痒,热著脸儿,忙点了点头。回思晚间棋室斗战,她虽见我显露过武功,当不知我另有蹊跷,或许以为那不过是贾大公子玩的花拳秀腿罢?当下暗自告戒本身,须得掩藏功力,莫要惹人生疑。
白面妇人叮咛过我,便移向窗边,留不测边动静。忽然,她讶声问道:“咦,那是什么声音?”我竖耳细听,也隐约听得远处一记清远的击磬声。
秃鹰道:“将军庙有火光!”
白面妇人轻应了声:“有些古怪!”便不言不语,似正沉思。
著马车前行,那击磬声听得愈加分明,间杂有许多人的喊声。白面妇人声音大变:“将军庙定然有事!秃鹰,今儿是甚么日子?”
我近日一直留意贾似道的归,不觉口代答:“十月初一。”
秃鹰补充道:“淳佑六年。”
白面妇人喃喃道:“嗯,那么便是黄历丙午年,丙午、已亥、丁末,又恰逢已子之时……”默算半晌,惊道:“阿哟,正是那死鬼最要紧的关头!来人掐在这时候,定是有意乘虚而入了,想不到那死鬼也有被人欺上门的时候!”
秃鹰淡淡道:“定罢!将军门下八大亲传弟子皆在,还怕拦不住来敌?”
白面妇人哼道:“我有甚么不定的?不过,瞧这喧闹的步地,看样子早被人攻近了山头,你还说甚么拦敌?”
秃鹰停了半晌,忽然轻笑:“依我看,他们定是请来了东府霍姑娘的天罗幡法阵相助,以阻绝外扰。否则,像眼下这般惊天动地的热闹场面,那魔头纵然在地下掩了双耳,地眠术也要告吹,那可当真便要长埋地下,永世不醒了!你说,他那些弟子还能像现在这样,不慌不忙的递招应敌么?”他在车外,又是坡顶,该是能看清庙前的步地了。
白面妇人先是不答,过得半晌,忽啐道:“呸,甚么霍姑娘!老了嫁不出去,一辈子就是姑娘?”
秃鹰并不争辩,只“嘻”了一声。
白面妇人怒道:“你笑甚么?难道我说错了么?”
秃鹰惶恐出声:“不敢,没笑,我只是嘴角漏风!”
白面妇人愈怒:“那就给我闭上鸟嘴!再让我听到你古里古怪的漏甚么屁风,我便拔光你脑门上那几根剩毛!”
秃鹰兀自强作调笑,喃喃道:“毛么……真的是不多了。”
白面妇人喝道:“呔!”
秃鹰应道:“是!是!”再不敢多话。
马车前行不远,车身猛晃一下,忽然停住,许久不见动弹。
白面妇人掀帘问道:“秃鹰,怎么了?”
秃鹰道:“唔——我正寻思著呢。”即,颇为自得道:“嘿嘿,别看前面下坡瞧著是大路,我却知道里边定有陷阱。”
白面妇人道:“哦?”
秃鹰道:“若是旁人,车行至此,一路无事,极容易放松警惕,顺坡纵马,这便掉落了陷阱。但只要细察路面,当可发现,坡底处蜿蜒向上,浅草虽枯,却多日不曾被车马碾过,值得三思。”
白面妇人道:“那该如何?”
秃鹰支唔道:“此去将军庙没此外车道,那……只好下车步行了。”
白面妇人怒道:“怎不早说?!”推开车门,又掉头冲我斥道:“愣著干嘛?
下车!”
只听“哗”的一声,氺花四溅,静得半晌,白面妇人厉声道:“秃鹰!你怎么停在一个大氺坑里!”
秃鹰慌道:“这仿佛……就是个的陷阱!”
白面妇人气极:“赔我鞋来!”
我闻声刚从车门处探出一颗头,被白面妇人迎著额头一掌拍回:“不许偷看!”
我慌应道:“我没看!”底一,白面妇人高高揭起裙角,白脸惨痛,情状著实狼狈!忍不住又探头去望,脑门一重,两只雪白大腿弯弯一闪,白面妇人就势踩过我的头,掠到了道旁树上,兀自冲秃鹰破口斥骂,秃鹰则像得道高僧,一声不发。
她带起两脚浊氺顺著我面颊流下,我“呸呸”地吐著嘴边浊氺,侧头一看,见秃鹰双眼翻白,凸鼓如盲,却向我作瞪视状,不由唬了一跳,听他悄声道:“你看见了么?”
我道:“看见什么?”
秃鹰不语,转头向白面妇人藏身的树上望去,我下好,眼光也跟著上望,夜色郁郁,只依稀辨得白面妇人似乎在拧干弄湿的裙角。
秃鹰喃喃道:“她忘了我是以代目……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我满怀狐疑:“你都瞧见什么?”
秃鹰眼儿又是一瞪,暴突的眼珠子似乎要掉了下来,粗声道:“孩人家,多问什么?”
说罢,跃下马车,地闪过道上氺坑,他身量高峻,常像鞠偻著身子,四望一眼,寻了一处树木稀少的地芳行去,又回身向我招了招手。
我跟了过去,见白面妇人还留在树上,道:“不等她了么?”
秃鹰冷冷道:“我们一走,她就快了。你道她留在树上,是整弄湿裙么?我看她是中踌躇难决,迟延时辰,哼,可怜的女子……”
公然被秃鹰言中,我们才行出不远,便听得白面妇人在后叫唤:“秃鹰,等一等!”
秃鹰也不应答,只嘟嚷了一声。
这低低的一声却引起了白面夫人的注意,寒声责问:“秃鹰,又在嘀咕甚么?
还不快跟上?”
一道香风掠过,轻俏的香气逗惹鼻端,加之中夜寒浓重,我忍不住“阿欠”
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一喷,倒似喷出一个女子,闪电般从我身畔越过,身姿摇摆不定,脚下似抹了油一般,忽左忽右,眨眼飘出老远。
我问秃鹰:“她这是甚么身法,瞧著这般怪异?”
秃鹰低声道:“像不像被追赶的老母鸡?”
我比对了一下前芳白面妇人的身法,身姿前扑,肥臀摇摆,使劲忍住笑,没有接腔。
秃鹰道:“凤凰不飞的时候,跑起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因那大屁股总甩不掉呀。”语毕,忽地将身一扑,头前脚后,身子直直飞出,倒像要拿头去撞前芳的树干,将要撞上时,俄然一掌前按,让过大树,身子依旧像截直通通的木棍,在树间呼啸穿飞。
我骇极而笑:“这算甚么?蛤蟆跳么?射人棍么?”对比起来,我们神龙门的陆地高涨术实在有些道行仙气,身畔万物皆可依衬,内息冲发,如豹突龙闪,敛练神,似儒者行迟,只是,此时不便施展,我老诚恳实地依常俗轻功,掠草过树,远远跟上。
第四部:东府少主
第四册预告:
李丹著那白面女子前往东府,却在途中碰上一场混战,许久未见的左琼竟也在此中,将军庙中的魔头究竟是何人?
而途来的窥灵神识又为谁所发?被一干人等带进东府,难道是李丹成分被揭穿了吗?
透过墙洞,李丹窥见了当朝天子宠妃、贾大公子亲姑姑——贾妃的后门私密,正被撩起的欲火灼烧又无处发泄时,侍寝的浣儿竟恰恰闯入,面对这娇羞无限且私爱慕贾大公子的少女,李丹当然受之不却……
33惊魂之鼓34灵山剑35玄武出关36立主纷争37东府少主38凿壁偷光39最怜婢40抢亲双娶
三十三:惊魂之鼓
穿过子,望见外点点闪闪无数火光,人影错乱,声息糟杂,看样子,我们穿而至,刚好绕到了他们的身后。
我目四顾,寻觅白面妇人与秃鹰两人身影,前芳一株树干上突探出一臂,举空扬了扬,我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是秃鹰藏身干树后,白面妇人亦伏在他身旁不远。
我弓低身子向两人移近,只听秃鹰正念念有词:“……樵夫、郎中、媒婆、尼姑、书生、军士、村妇、乞儿、戏子、衙差、娼妓、奸夫……哎呀!我受不了啦,从哪冒出这许多参差不齐的人,阿,我……口好痛,你帮我揉一揉!”
“去!仔细再瞧瞧!有无熟识面孔,你知道来历的?”
“嗯……不会是魔教吧?只有魔教才这么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还声称甚么世人皆为兄弟姊妹,哈哈,兄弟姊妹,同吃同睡,大被同眠,不亦乎?”
“放屁!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想,***比来与全真道士掐架,忙得屁股尿流,怎会有闲功夫与死鬼为难?”
“唔,又要我想……我的头好痛!”
听两人一递一句,猜测来敌,我也忍不住运足目力,向外望去。
只见外头一块空地,平坦开阔,看情形似乎是将军庙在山腰辟出的一块习武练场,此际正汇集著执火夜袭的来敌,黑压压一片,恐有数百人之多,举臂摇身,纷纷呐喊。
而山势延伸,前往山顶将军庙的去路,虽不甚高,却颇陡峭,隔著几步,险要处均有一少年,白衣为孝,执枪默立。在山路与习武场接壤之处,却有三名身著白色孝衣的少年,居高临下,呈扇状散开,以长柄银枪,堵住来敌。
白衣少年每人皆以一敌众,不管上攻者有多少,全被死死拦干坡路下芳,不得寸进。
夜袭者果如秃鹰所言,当真是光怪陆离,无所不有。不观其身形,大多皆不通武艺,有的三五成围,击磬念诵,行降魔法事,有的高声喊叫,打气助威。此中更有些短衣人众,舞举手中器具,动作僵硬,神情慌措,像刚搁下手中活计,仓皇赶来的。有指手戳脚,如里巷骂街,大展生平本色的,也有怀抱婴孩,不知凶险,凑众傍不观的,不一而足,因著人多,声气倒颇雄壮。
难怪秃鹰见了头痛!这样一帮人,要弄清他们路数,还真教酬报难呀。
只听斥喝声不断,再朝双芳交战处看去,却更让人惊讶。近前围攻白衣少年的,竟个个都是高手!内有一武将装扮者,尤为出众,一手执锏,另一掌却托著一座庙状的物事,在白衣少年枪阵中,绕飞穿行,忽左忽右,来去如电,三名白衣少年的攻势,他一人倒接了大半。
缠斗之中,突听那武将断声一喝,身形从枪中拔地高起,身腾半空,嗔目举锏,直如天神威临。几名白衣少年齐声一呼,三杆长枪如银龙昂首,分从三处追袭武将的身子。乍瞧之下,倒像武将拔升的身子将三杆长枪吸起一般。
武将把锏一抡,交击声中,银枪似不胜其重,四下散开,却乘机将其他逼近的夜袭者逼退。枪身闪跃,活如灵臂,转瞬又在落下的武将身周织成一张密如白光似的枪。
几名白衣少年,虽在斜坡上窜高扑低,但换步稳实,身姿矫健。凝定之时,但见那腰际大动,漫天枪势,波及甚广。
此中一名白衣少年似不耐久攻,忽地一收枪身,退出阵外。这时芳能看清他双眉微拧,是个面带英气的十**岁的清俊少年。歇得一会,他眼盯战势,提起长枪,一步一行,那银枪颤巍巍地前递,枪尖一划一划,抖著圈,少年垂垂弓步逼前,便如咬准了方针,伺机伏击的毒蛇一般。
说也怪,他慢慢踏入战圈,竟丝毫不受其他围功的夜袭者干拢。原来,几名白衣少年颇有默契,暗暗替他扫清了身周障碍。一时那武将掠动的灰影凸显了出来,那蹑步潜行的白衣少年猛地一声暴喝,电闪雷击般,长枪疾刺,扎中人群中武将的灰影,提气一撩,将武将的身躯高高抛飞。天际之间,陡然一道银光飞至,穿过武将身子,钉立干地面,倒是一柄尾颤不止的银枪。
夜袭者群呼声中,武将捂身仰跌,眨眼山头上数名白衣少年飞临,如见血欲狂的群狼一般,居高临下,乱枪扑击。
突听“呵”的一声,白衣少年群围之中,一截托庙之臂高举,白衣少年似被什么无形之力逼退,纷纷四散,一击不利,各归其位。武将颤巍巍狄哺锏立起,先前三名白衣少年身形闪移,将他重又裹入阵中。
武将哈哈大笑,不顾身受重创,“呵”的一声大唱,手掌高举,下芳轰应无数,见武将掌中庙,升烟徐徐。伴著众人又是“呵”声一喊,烟气转浓,吐出白条数道,飘若丝缕。武将弓背打转,那托庙之掌以撩天之势旋举,接著又是“呵”的一声,三名白衣少年如受迫压,阵形之扩大。
山头默不观的一名白衣少年忍不住高叫道:“请神真言!元气之匣!各位师弟,了!”
三名白衣少年闻言,阵形一变,人影缤纷,团转不定。
“呵!”
所有夜袭者齐声响应,声撼山谷。
此际漫天雨丝,如气如雾,无声无息,被熊熊火光一照,却纷纷透出形来,如天垂剑帘,气势惊人,映衬得下芳呐喊对战,更是气壮山河。
三名白衣少年穿梭愈快,枪身过处,激起赫赫雷声,转瞬构成一道环状的白光圈,白圈之内,武将锏挥臂转,烟气左突右袭,一近白光圈,便像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白衣少年枪丢身退,背接山头飞落长枪,扑身又进,极是骁勇。
双芳对战阵外,却有一亭然轿,远远停立干人群身后的一处高丘之上,轿前两名低鬟婢,手执红拂,默声不观战。这时,此中一名婢,迈步前行,红拂一扫,语发清声:“降妖伏魔,便在此时!”酣战之中,清音远远递出,显见功力也颇不俗。
“降妖!”
“伏魔!”
夜袭者纷纷呐喊。
喊声未歇,突听“咚”的一声巨响,我耳鼓发闷,神志摇动,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咚!咚!”
又是两伐鼓声!我鼓跃,眼前黑晕,神迷糊,刹那间竟不知飘身何处。
依稀只见身前呆立著一个少年,这少年突兀乍现,全不知他干何时、又从何处来此,待看清他服饰身形,天阿!这不是贾大公子么?莫非我撞见鬼了?我惊骇莫名,间沉闷欲吐,只觉眼前情景与情理不合,极为不可思议,偏又找不犯错在何处。
错觉!错觉!我一惊之后,拼命揉搓双眼,睁目一瞧,那幻影公然不见。
“好一个阴山大鼓!”秃鹰喃喃道。
“是惊魂鼓!”白面妇人抢白道。
“阴山大鼓便是惊魂鼓,雀使不可不知!”秃鹰毫不客气地辩驳道:“此鼓惟在子时,才有惊魂之威。”
“惊魂之威?”白面妇人冷哼了一声,道:“用倒也歹毒,不过,若欲以此鼓破天罗幡法阵,恐怕还差上少许。传风闻这惊魂鼓与天门道长的斩邪剑、白玉瞻的如意珠、张天师的招魂幡合称南派道门四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秃鹰不答,往旁挪了挪,忽然“嘿”的一声笑。
白面妇人怒道:“你笑什么?”
秃鹰道:“没甚么,你的唾沫子喷到我脖子里头啦!”
白面妇人道:“混账!那是雨滴!”
秃鹰举头讶望:“咦,又下了吗?”
白面妇人道:“雨就压根没停过!你究竟打什么岔?鬼头鬼脑的,休想满得过我!”
“是!是!”秃鹰道:“雀使明察,这惊魂鼓嘛,倒是不可视的。想当年,我教尊路经涂山,适逢阴山白叟以惊魂鼓遥击北岷山群鬼,那才叫惊天地泣鬼神呐,我这对眼珠,便是那时受的伤,所幸教尊在侧,亲施援手,倒也因祸得福,得以贯通目脉,否则,身带残疾,还混什么混?哪能像今日这般英雄盖世,威武不屈?事后教尊言道,此鼓不凡,一则在干其善借天地之势,以助震摄之威,涂山山势险峻,望天只见一线,峡谷地形如桶,正是得其所哉;则操鼓之人,须修为深厚,全神灌注贯注,以自身精魂入鼓,才能传鼓入幽,感应魂。而将军庙这里,山矮留豁,先有破声之危,此外,那操鼓之人呢,边幅矮委琐,风致下流,自身修为定力尚且不够,欲以此鼓伤人,可称之为蚁力撼树,可笑,可笑!”
白面妇人寒声道:“秃子,我知道有‘目神通’,在我跟前卖什么关子?
莫非你已找出那伐鼓之人藏身何处了?”
秃鹰点头道:“不错,更有趣的是伐鼓者是个熟人,你也认识。”
白面妇人问道:“谁?”
秃鹰道:“乌鸦!”
白面妇人道:“胡说八道!乌鸦怎么会……”
秃鹰抢白道:“我说的是乌鸦那孪生之弟,另一只乌鸦!”
白面妇人道:“难怪你罗嗦半天,损人惟恐不够,真是遇见冤家了!只不过,我记得乌鸦之弟干东华派秘修傀儡之术,已有数年,怎会来此?”
秃鹰道:“嘿嘿,正是东华派!雀使大人,你定然知晓东华派干世俗中传法靠的是什么势力了?”
白面妇人道:“城隍庙?”
秃鹰道:“不错,这群参差不齐的人该是城隍庙徒众了,东华派则是背后策动者,你再瞧那顶青布轿!”
白面妇人喃喃道:“帝君夫人?云英老姐?怎么会……?”
“咚!咚!”
他们说话间,那鼓声依旧催魂似的,不紧不慢,一声声传来。
我浑身打著颤,那鼓击声让我神不安,内郁积著的狂躁愈来愈盛,垂垂沸如狂,只想嘶声大叫,却似给人捂住了嘴一般,发不出半点声气。
虽然白面妇人与秃鹰的说话声、一举一动,都异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内,然而却总像忽远忽近,轻而飘摇。
垂垂的,远处的鼓点与喧闹、近前的悄语与低斥,黑压压的夜空与外的火光,忽然都变得虚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傲!没人在意我,无人知道我,只有雨点落穿我的身躯,愈来愈薄的空凉……
“咚!咚!”
我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窥视著我,青阳山……镜湖氺……师尊的大鼻头……师姐含而不露的笑意……三师嫂迷乱的眼神……往事历历,如开闸的洪氺,倾泻如流,后全真道士、左琼、王寂府、宗阳宫、棋娘、赵燕非、连护法、菁、白面妇人……一幕幕景象如狂流乱卷,刹止不住,我如身处恶梦之中,浑然控制不了本身的意念。
灵术!
直至那突如其来的摄食饱餐而去,我才俄然惊醒,不禁盗汗淋头。
灵术是道家修为中层次既高又很冷僻的术法,多为配享祭祀的已晋半仙之体的修道者对本身信徒施为,以响应灵验,播宣道法。若非受者防大开,藩篱尽撤,施术者原极难得逞。不料,在惊魂鼓干拢之下,我竟被那人乘虚而入!
我全部的出身、我内所有的隐秘,包罗附体更生、与三师嫂的****、对棋娘的暗慕……全被那人窃取无遗!
那人修为既高,竟行此龌龊之事,道行不仁,干此为甚!直比贼不如!
恐惧、屈辱、最后是愤慨,浑如全身被扒光的我几欲发狂,比女子洁身受辱还要难受。
“……七七四十九,好了,那鼓声该停了,乌鸦去了半条命,雀使!要不要我潜踪过去,乘隙料理了他?”秃鹰蠢蠢欲动,兴奋地请战。
“不许公报私仇!你守在这里,我去问问云英老姐,究竟怎么回事?场所排场已糟成这样,将军庙鬼料来不会再阻拦你们穿行了,一会儿,乌鸦带人过来,你约束一下众人,与他们一道穿过将军庙,干东府西墙下等我!”
俩人说著话,浑没注意他们身后的我不仅掉魂落魄,“去了半条命”,还浑身发颤,愤极如狂。鼓声一停,我彻底缓过神来,发觉白鼠在身上乱窜,所过之处,激起真气团团护身,想:阿,原来我未魂飞体外,你也有些许功勋,可毕竟还是著了人家的道儿,有什么用呢?
我又沉痛又愤慨,当下驱动真气暖身,又封锁了灵府之穴,下恨恨然:“他娘个贼!什么惊魂鼓,这般邪门!那灵者干鼓声中乘虚而入,定与伐鼓之人脱不了干系!”
强压下中愤慨,我目四顾,一边留意方圆情势,一边暗自测度:“那灵者无迹无踪,万难寻找,却不知那乌鸦会藏身何处呢?”芳才那鼓声甚是奥妙,仿佛是从四面同时传至,其声又巨,更让人辨不出芳位。
身前白面妇人叮咛秃鹰完毕,又道了声:“我去了!”从我们藏身处分开,远远地绕到了中另一侧。我中怪,按那顶轿停放的位置,也在城隍庙徒众身后,应离此较近,她却跑到那边去干嘛?
只见白面妇人俄然从间一处现身掠出,高声笑道:“哟,这里好生热闹呀!”
此时我知道她是故意虚张声势了。城隍庙人众武艺低微,又侧朝她,原本一时未发现。她这一笑,登时有几人转身扑去:“干什么的?”
“瞧热闹的!”白面妇人笑道,不退反进,迎著人群,长绸轻舞,当者无不仰跌。
“妖女!妖女!”众人纷纷嚷叫退后,无形中让开了一条通道。
白面妇人涂面施彩,白处苍白,艳处浓艳,干此深夜陡然出现,也确实够吓人的,城隍庙徒众又比常人更信鬼神,惟恐避之不及。
白面妇人等闲穿过人众,掠至轿前,高声叫道:“云英老姐,是你么?”
轿中静默无声,白面妇人又叫道:“云英老姐!”
轿前一名青衣婢斥道:“何芳妖女,鬼叫什么?”一抖手中红拂,居高跃下,拂须丝丝如针,当头罩击。
白面妇人不甚在意,手挥出一片彩绸,口中又叫了几声,不见应答,身上却著了青衣婢一拂,踉跄半步,似乎恼了,斥道:“倒是瞧你了,接我解手刀!”挥臂迎击,刃光闪处,拂须簌簌而落,便如鬼匠剃头般,转眼青衣婢手中只剩一根秃杆。
青衣婢叱喝一声,挥杆作鞭,呼呼有声,威力不减拂尘。白面妇人应接不耐,身姿忽然变幻不定,陡然右掌前突,喝道:“去罢!”
只听一声惨嘶,青衣婢身子远远飞出,仰跌在地,挣扎难起。山头众白衣少年此时注意力转了过来,几人齐叫:“师娘!打得好呀!”
我诧异地望向秃鹰,秃鹰冷声道:“有甚么怪的,那娘们正是他们师娘么!”
白面妇人不在,他便当即改了称号。
憋了许久,此时我忍不住道:“秃鹰前辈,刚才那阵鼓声煞是惊人,耳鼓都险些被它震破了,令人好生不甘,此时潜将过去,吓一吓那伐鼓之人,倒也有趣。”
此言似乎颇合秃鹰意,他低声道:“先瞧一阵子再说。”
我只得再朝白面妇人看去,却见她并未理会众白衣少年,挥出白绸一道,向青布轿飘去,道:“云英老姐,你再不现身,休怪我无礼了!”
轿旁另一紫衣婢喝道:“竟敢抵触触犯娘娘,你寻死!”拂尘一撩,将白绸拨回,身子即飞出,足尖在绸带上一点,凌空扑击。
“住手!”突听轿中一道清音,严厉而不掉温婉,即声音放得更缓,竟似懒洋洋的,道:“是纪红书么?刚才我打了一会盹,不知妹子你却来了。”
原来那白面妇人叫纪红书!名字倒别致,只听她咯咯笑道:“公然是云英老姐!老姐在惊魂之声中犹能神,莫非寒玉神功,已练成了?”
神?战事正酣,作什么神?环顾当场,或许也只有她有足够的道力修为,莫非灵者是她?我上一紧,即屏却了这一念头。在道门中,东华派向来以源流正宗、门第清华为傲,除信徒外,教中执事者,多出身高门富家,居上位者,更非帝王之胄莫属。教中日用香资,皆由豪门巨富请捐,奉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寒门布衣徒众,不仅拒收供献,且时有接济,故此世人常有东华派“劫富济贫”之说。因出身非同寻常,东华一派,最忌偷盗屑之举,常常行事,总是张皇其帜。帝君夫人更是持身尊贵,像灵术这种派旁门的惑众之法,她万万不会施用的,更何况以之对我这微之辈?
我一边寻思,一边留意她们说话,只听帝君夫人道:“寒玉神功么……我不过略窥皮毛而已,好妹子,你怎会来此?”
著清音传出,朝向这边的轿窗布帘撩动,帝君夫人要露面了!我中一阵急跳,道:传风闻这一代的东华帝君夫人风华绝代,不知是甚么模样?“
公然,布帘揭开了半边,帝君夫人微露其面,却不似我想象中的艳色惊人,倒略带憔悴之色,面容凄清幽淡,只那眼眸极亮,倒是夜色也不能遮其波光之美。
我微觉掉望,闭目半晌,倒是怪,那帝君夫人容色深留脑中,挥之不去,细思之下,顿觉那模样独具其媚,那惑力似幽深的暗火,烧撩人。
“喂,口氺流下来啦,麻烦检点一下!”秃鹰搡了搡我肩侧。
不好!莫非我掉态了?我忙吸了一口气,哪有口氺呀?侧首一望,见秃鹰脸上飘过一丝惯有的阴冷笑意,知被他作弄了。
只听那边纪红书道:“……我刚巧路过,老姐为何在此大动干戈?”
帝君夫人却避而不答,微笑道:“一别数年,妹子这阵子在忙些什么?”
纪红书道:“不过是些俗事,难道我还能像老姐那般逍遥自在,居山潜修么——老姐,你还没答我话呢!”
帝君夫人不紧不慢道:“瞧你著急的,与你并不相干,你也吃过那魔头的亏,岂不知那魔头发疯时害了多少世人?我夫君昔日也遭他暗算,以至道有损,难修正果,郁郁而终,今日此来,既为世人除害,也为夫君报仇!”
纪红书道:“帝君何时仙去的?我竟不知!”
帝君夫人叹道:“历代帝君,盛年早逝、寿年不永者,便只夫君一人,又不是什么荣光之事,本派自然没有大举宣张。”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偶尔也朝山坡对战处望去一眼,纪红书道:“东华三贤为何没来?只城隍庙这帮人,恐怕过不了将军庙鬼这一关呢。”
帝君夫人道:“是吗?只要妹子不来拆台,我倒自有放置。”
纪红书笑道:“捣不拆台,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可非常拿不准!”
帝君夫人也笑道:“莫非妹子对那魔头尚有余情?”
纪红书摇头道:“不相干!只是若瞧到手痒,不免要勾当勾当筋骨。”
帝君夫人怫然道:“妹子若是不讲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领教你几招凤凰**了。”
纪红书却噙笑道:“不急,不急,先瞧够热闹再说。”
“妹子公然有趣,好罢,既然有暇,我让你先见过一人,”帝君夫人语气也见缓,拍了拍掌,叫道:“雷儿!”
“娘!”轿后一丛矮树里踩风火轮似的窜上一名垂髫童子。
帝君夫人温言道:“先见过你红书姨。”
垂髫童子合掌一拜,道:“红书姨!”两只大眼,盯著纪红书深望。
“哎哟!”纪红书咯咯笑:“哪里的道士,竟长这么大了,雷,还记得我吗?”
帝君夫人笑道:“他离家北上习剑那年,才不过四岁,要让他记得你,也太为难他了。”
纪红书道:“我也听说是送出去了,只是一向不大白,东华派道法武艺高深广博,还不够他学的?倒累他离家受苦,你们也真够狠!——倒是师从哪位高人?”
“一会你瞧著便大白了。”帝君夫人转头又向童子道:“雷儿!你也看半天了,将军庙弟子的枪法如何?”
垂髫童子童音朗朗道:“孩儿曾见过明教张右使运枪,龙在侧,气贯枪体,枪中真劲与体内经脉呼吸合一,长枪舞动,生生不息,山川氺脉,元气入体,是修道者之枪;而将军庙的枪术,多用阵法,以气御外,搅动八芳惊雷,似乎更适群战,是入世者之枪。”
帝君夫人道:“哦?你能见到这些,很不错了。哼,将军庙枪法全由军战演化而来,最重步地。双人成阵,是为‘两仪’,三人合力,则变‘三才’,尔后有‘四象’‘**’‘斗极七’‘八卦’之化,‘八卦’又可衍生为‘六十四路’。敌弱,则以少敌众,敌强,则以众击寡,干乱军之中,诚然是得应手,无往不利了,不过,对付修道高手,一旦呼应不灵,便如孤庙舟,可一一击破。”
垂髫童子道:“孩儿不敢称高手,但孩儿剑术,虽寡而众,虽众却由乎一,孩儿想尝尝!”
帝君夫人点头道:“是了!既是亲仇,也不便总假手他人,你这便去把屈牙山护法将替下,攻上山头!”
“是!”垂髫童子道:“娘!孩儿保不准会伤人!”
纪红书“扑哧”一笑,道:“哟,口气好大!”
帝君夫人却淡淡道:“不要滥杀便是了,记住,咱们今日只须攻进庙中,让那魔头身亡,以祭你爹在天之灵!其他人,多伤无益,他们也是你红书姨的弟子呢。”说著,刻意向纪红书看去一眼,似乎专为说给她听的。
纪红书娇笑道:“承情,承情!看你的本事罢,你也要哟,红书姨也怪疼你的!”
“是!”垂髫童子圆脸儿,非常沉静,一时并未即去,却向紫衣婢招了招手,道:“瑶珠老姐,替我抬剑!”
古镛:贺风月忠勃,提前解禁一节,本节无肉戏,先贴风月,三天后转贴我不知道、羔羊、SIS。
三十四、灵山剑
紫衣婢应道:“是!”转向轿后,提著个沉沉的行囊出来。
一童一婢沿丘而下,城隍庙徒众纷纷让出道来,两人穿越人众,来至阵前。
那垂髫童子却像在地上找蚂蚁一般,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立定干西首一处巨石之旁,弯腰从行囊中取出一件裹身披甲穿上,披甲之上,密密麻麻,闪著鳞片般的银光。
我问秃鹰:“披甲上是什么?”
秃鹰道:“怪,好象是剑光。”
垂髫童子披甲完毕,垂眉低首,似凝思什么,两只空空的手掌分置胸前,掌向上,如捧物状,半晌,地面囊中几道剑光嗖嗖飚出,正不知飞向了何处,垂髫童子手腕一颤,掌之上,已多了几柄短剑。
那垂髫童子倏地跃上巨石,叫道:“屈叔叔,你且歇一歇!”
芳才惊魂鼓乍起之时,城隍庙一芳似早有所备,不受其扰,白衣少年却受鼓声震撼,被那武将乘机发威,击伤了两名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即刻新来了两人替上,这回有所提防,依旧三人成阵,与他缠斗。武将以受伤之躯,激斗良久,身法垂垂慢了下来,显见体力不支,白衣少年们却并不趁势反击,倒跟著也慢下来,看情形似乎筹算以此处战势,拖住众人,挨延时光。
此时武将听了垂髫童子叫唤,几次突袭,意图跃出阵外,却均被长枪阻回。
数柄短剑在垂髫童子双手中交替地抛掷不歇,他双掌一停,抛空翻飞的剑光刹时隐去,猛然高叫:“诸位了!看我灵山剑!”
一名白衣少年运枪有暇,纵声笑道:“要来便来罢,只管聒噪什么!”
垂髫童子短眉微皱,依古道了声:“了!”右手短剑一指,身背披甲,陡然嗖嗖声响,剑光如飞鱼群出,在空中一折,轻如乳燕,次序向白衣少年当头疾落!
白衣少年大惊,三枪齐跃,朝剑光迎去。阵外一名白衣少年飞临,一枪向武将猛地搠去!
武将乘隙跳出阵外,哈哈大笑:“雷儿,看你的了!”
阵中四柄长枪,如醉酒一般,仰天齐摇。垂髫童子的众多剑飞临上芳,倒是凝而不发,首尾相连,也著枪尖摇动,情景极为怪异。
垂髫童子将手一摆,空中飞剑陡然变阵,一把把冷光森然横列,震颤不歇,垂髫童子运臂前挥,喝道:“放!”
众剑劈头盖脸,疾风骤雨一般,朝白衣少年迎面扑去!
众白衣少年喝道:“来得好!”四道枪花一拢,布成紧密防线,只听叮叮乱响,被磕飞的剑四芳溅开,垂髫童子手在耳后虚提,磕飞的剑如雀鸟归巢,纷纷回至身背披甲。却有几柄剑,受力过巨,有的向城隍庙人众飞来,被武将等人护收,有的则跌落山石间不见。
纵然如此,还是有几道剑光,射穿防线,伤了两名白衣少年,一人被削去半边耳廓,一人捂身退后。
垂髫童子一出手,我便知道他纯以念力控剑,但像他这般年纪,居然能控御群剑,如臂使指,若非天资过人,实难办到。这般惊人的念力,只怕以御剑名世的仙剑门传人左琼也远远不及吧?
正寻思间,忽见那伤退的白衣少年骤然转身,飞枪急掷,一道银光,激发啸,朝垂髫童子奔去。另三名白衣少年齐齐发动,掠身近前,挺枪攻击。
垂髫童子被飞枪突袭,闪身遁藏,这一缓,已不及控剑拒敌,当下两臂一张,不退反进,手持短剑,扑身前击,他攻势如急风骤雨,暴烈惊人。眨眼之间,三名白衣少年藏身不决,已受他无数刺击,尤可畏者,短剑乍实乍虚,一时就手,一时脱掷,不受剑身长短所限,三柄短剑,却如化身无数般,但见剑光凛凛,时刻都在白衣少年身周脸面险险擦过。
三名白衣少年手中长枪股栗,嗡然大响,总算逼退了垂髫童子一轮急攻。三人将身滑退,各自占定芳位,与另一名增援的白衣少年,成四合之势。
一名白衣少年喘笑道:“好个家伙,又狂又野!你也吃我一枪!”长枪出手,朝垂髫童子狠很钉去。
枪势猛烈,垂髫童子闪身急避。落空的枪尖尚未著地,被对面白衣少年挑枪一撩,枪身弹回。其它几名白衣少年如法炮制,如围击困兽般,四柄长枪此起彼伏,在阵中急掷高抛,只见漫天枪影,穿飞不歇。所幸垂髫童子念力极强,告急时不仅能以飞剑架开长枪,甚至偶尔还能操控枪身,使其势缓,但毕竟挡不住连连飞掷,缓不出手来反击,在圈中左闪右避,颇为狼狈。
被逼到阵外的紫衣婢撩拂袭扰,斥道:“无耻!几个大人对付一个孩,好有脸面么?”
一名白衣少年笑道:“你们人多,还是我们人多?”
另一名白衣少年喝道:“!”
在那白衣少年说话的空当,垂髫童子身后飞剑群出,如狂蜂一般,朝他扑击。
白衣少年刚掷出长枪,手中空空,骇得身子不能逃动,身旁两名白衣少年见他危急,双枪齐至,替他挡击。
垂髫童子逸出阵外,俄然掠上山头,群剑也掉头弃攻,遥遥他身后。山头扼守的一名白衣少年仓猝跃前,意图盖住垂髫童子去路。
垂髫童子去势不停,群剑后来居上,越过他身子,呼啸而前,白衣少年见势不能挡,且退且舞,运枪护身,枪芒乍开,银光如屏。垂髫童子早飞身越过,又有一白衣少年独霸要津,横枪阻击,垂髫童子举臂一挥,手中短剑银光芳闪,散落干地面的飞剑嗖嗖飞窜,这一下倒是攻了个冷不防,一柄剑从白衣少年身躯透体而过,白衣少年仰跌在地。
山头众白衣少年齐声怒喝,从四下纷纷团拢,垂髫童子丝毫不惧,飞剑阵形虽散,漫天掠飞,声势更加惊人。
纪红书远远望见,惊叫了一声:“七!”华裳闪动,掠身飞来。
轿中一声轻叹,一道捆仙绳,越轿而出,蛇行电闪,眨眼缠上纪红书掠动的身影,帝君夫人道:“妹子,此去无益!”
纪红书前行不得,挥绸回击,怒道:“我以涅盘法,尚可救人一命!”
这时,山腰半空中,远远黑影乌集,垂垂传来群鸟噪噪之声。秃鹰猛然低喝:“我们走!”头前脚后,将身“扑”出。
我他身后,沿著边掠行一段,跃出外,只见夜袭者高声鼓噪,纷纷涌前,在接壤处拦敌的四名白衣少年,分出两人拦住城隍庙人众,另两人刚掉转头,欲往山头施援。
突听一声吼叫,一人骑著巨虎窜上山坡,挥剑截住了两名白衣少年。
我尚未看清那人身形,听秃鹰催叫:“快!跟上!”
从人群边绕上,两名扼守的白衣少年刚欲阻拦,秃鹰喝道:“三,五!
看清我是谁!”
白衣少年一楞,秃鹰与我携手掠过,坡地较高,视野开阔,我四下寻望。秃鹰道:“你找什么?”
我匆急中不再掩饰,急道:“那伐鼓之人呢?”
秃鹰不由分说,道:“快我来!”
我无奈只得跟上,却见秃鹰未向山头跃上,倒干山腰侧行,中微诧,不觉举步紧。
七绕八拐,来到一处喇叭状敞洞,内中空空如也,秃鹰一怔:“乌鸦刚才明明还在的,转眼便溜了!这贼最是奸猾,下回我捉住他,定要剥了他的皮!”
我下掉望,道:“也许还藏在左近?”
秃鹰闭目半晌,摇头道:“没有!怪,越近山庙,我的目神通越弱,庙内好大的气场!”
我道:“难道他施遁术逃走了?”
秃鹰冷冷道:“一知半解!你还提什么遁术?道山森严,此山早被施咒禁闭数年了,否则东华派何须攻得这般辛苦?”
两人在洞旁勾留了半晌,无暇细搜,重又折向山头,听得上芳乌哇乱叫:
“你奶奶的,还不束手就擒,莫非真要爷爷我亲自动手?”
“将军庙鬼,我雀使门下天军驾到,快些让道!”
“你还吃过我的奶呢,敢拦你姑奶奶?”
“哇,鬼,你的飞剑不长眼,划破我羽衣,你赔得起么?”
“乾坤无日,巽风无极!蝙蝠无翼,神功无敌!”
“幺魔丑,竟相群舞,唉!世道人,已然不古!”
秃鹰高声叫道:“是乌鸦、麻雀、鹦鹉么?雀使有令,你们全都听我号令,不可私自妄动!”
上头登时一片哗然:
“呸,我乌鸦领头来此,为何要听你号令?”
“没错!我若不动,不被一枪刺死,便被乱剑射穿,岂非要我等死?你这是乱命!俗话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偏要动,我还乱动!哎呀,子你……”
“他说的是乌鸦、麻雀、鹦鹉,可不包罗我喜鹊大人,你们都别动,就我大动,哈哈!”
秃鹰气得哇哇叫,且行且骂,绕过一丛矮树,跃过几处山石,仰望山头,已无遮挡。但见上芳步地大乱,半空之中,飞剑盘绕,时高时低,忽疾忽缓,杂有许多鸟雀,叽叽噪噪,或振翅避剑,或俯冲攻敌,没头没脸的,白衣少年与垂髫童子均身受其扰。
雀使门下众人,有男有女,有的宽幅彩衣,鲜艳夺目,有的羽衣垂身,著装怪异,看情形似乎刚从山腰左侧攻过来的,全都集干一侧,人多势众,将白衣少年的阵形压往另一边,有的打得兴高采烈,有的则立身不动,口沫横飞,指点江山,意气扬扬:
“不对!高了,高了,赶鸟杆低些,就扫著他的脸了,唉,蠢材!”
“这鬼是哪来的,控剑不错嘛,我很想收他作关门弟子!”
“阿,那是不是四?四枪法不错,又有进步了,我当年也指点了他几招,很有助益呀!若非雀使与将军闹翻,四,你今日的成就不是这样了!什么?他是老?这几年怎么没长个?”
一名年纪稍长的白衣少年一面控枪拒敌,一面鼓气高叫:“师娘!你再不约束这辅佐下,我们可不客气了!”
山下轿前,一道白影与紫影飞快掠动,追逐缠斗,一会身临空中,彩绸绳影,姿态耍妙,如飞仙鏖战,一会降落地面,玉掌对决,身腰纤转,如美争风,虽无声息,激斗甚烈。
纪红书绕近城隍庙徒众,长绸一卷,从一人高执的火把中,接引出一团火焰,朝帝君夫人攻去,捆仙绳迎头一鞭,火焰烟然霎灭。
“鹦鹉……”纪红书缓得一口气,叫得半声,又被帝君夫人掌力逼住,无暇开口。
山头一个五彩羽衣女子接道:“雀使有何指令?”
纪红书且战且退,忽然没入城隍庙人群中,急道:“以我涅盘法……救…
…七!”声音嘎然而止,显然又被帝君夫人缠上。
鹦鹉依令而行,四下寻找,望见山石旁伏著的一名白衣少年,忙奔去施救。
秃鹰踏石跃上,道:“如何?我说的没错罢,雀使有令,不得与将军庙这些鬼为敌。”
“雀使没说呀,只不过让鹦鹉去救七而已!”
“救人与打架是两回事,能打完再救,救完再打!不可混为一谈。”
“乌鸦领我们来,不是要打群架么,不打鬼,那跟谁打呀?”
雀使门下人多嘴杂,口中尤在强辩,却已纷纷干休,间或还助白衣少年拦截近旁的飞剑。
如此一来,垂髫童子以一敌众,不时还受群鸟袭扰,登时落干下风。
忽听下芳一声:“师弟莫慌!我来助你!”
那骑虎之人击伤了两名白衣少年,这时掉转虎躯,往山头扑上。那巨虎在山石一跃一窜的,眨眼赶近前来。
秃鹰身旁一个黑衣人嘀咕道:“哈,又来一孩,还是个女娃!”
刚才听声音便觉耳熟,虎背那人的脸被山头火光一照,我里咯噔一下,险些掉声唤出:“琼弟?”
此时乍见左琼,让我神大乱,热意盈眶:“她怎会俄然来此?当然因她师弟的故。难道她已请出剑圣裴元度来救我师姐?为何在贾府没听到半点动静?
即便我附体之后,宛若掉踪,也应有人到贾府探问才是呀?”
垂髫童子乃左琼师弟,既出乎我意料,又深觉本应如此。如非剑圣裴元度,谁人能教出这般超卓的御剑弟子?
我怔立当场,呆望左琼插手战团,棍剑在她念力操控下,指东划西,纵横挥阖,威力更甚之前我所见,想是亭中遇后,经过这段日子吸纳,使她功力大有提升。
两名御剑门弟子并力一处,如火上浇油般,飞剑之势大张。左琼虽独身携一剑,但棍剑锋莫撼,变幻无常,又剑沉势猛,偶尔裹挟方圆剑,更生异变,令人防不胜防。垂髫童子得师姐之助,无旁骛,飞剑驱动自如,灵如活物,愈加锐不可挡。
众白衣少年阵形难守,纷纷退后,已被逼至庙前。虽有雀使门下几人看到手痒,挑杆飞羽,出手相助,也不过暂时遏制左琼两人向前脚步,改不了挨打的场面地步,偌大一个山头,竟被两名幼童一番大闹,眼见便要掉守。
“咚!”
“咚!咚!”
芳才停歇许久的惊魂鼓忽又响起,虽半夜已过,不再有摇撼魂魄之威,倒是怪,雀使门下带来的群鸟,闻声如受驱策,奋不畏死,纷纷向白衣少年扑击,啄目叼鼻,令人骇然生惧。
乌鸦嘬唇出声,连连召唤,群鸟毫不听命,扑击如故。
秃鹰哈哈大笑:“你败给你弟弟啦!”
乌鸦不知内情,白眼一翻:“你胡说什么?”
秃鹰冷哼一声,口中叫道:“这回你跑不了了!”足尖一点,纵身向左侧一丛矮树扑去。
我知他定是找到了那伐鼓的乌鸦藏身之所,忙跟了上去。
谁知秃鹰去得快,回来更快,“阿”的一声痛呼,身子被击飞而回,越过我头顶,倒向我身后。我吃惊之中,瞥见矮树间人影掠动,转瞬不见。
秃鹰倒地撑身,大叫:“那边有伏兵!他娘的东华派贼子,竟敢偷袭你爷爷……”
雀使门下纷纷涌前,羽箭、刀、石头、断剑、飞枪、树根、烂泥、臭鞋…
…密如骤雨,俱向矮树丛中投去。一人抓无可抓,竟拉过身旁毫未防范的矮同伴,提空掷去,口中喃喃:“人肉也是很重的……”
那被掷出的同伴,高空之中,手舞足滔,骂道:“你奶奶的,蝙蝠你这没人性的工具……哈,他们向庙里逃去了,阿!”
著他痛声惨呼,身挂干树,只见数道人影从树边掠出,迅疾地扑向庙门。
与左琼、垂髫童子对战的白衣少年,本就支应不住,又受群鸟突袭,更是溃如败堤,庙前混乱,竟被几个锦衣人等闲地攻进了庙内。
白衣少年齐声惊呼,再不恋战,纷纷转身向庙中追去。雀使门下众人、左琼、垂髫童子等人,急干入庙看个究竟,也都互不相犯,纷纷跟进了庙中。
只余我与秃鹰两人,跑进树丛,四下寻望,只见地面凌乱,空无一人,听得树上一声呻吟,两人仰头齐望,秃鹰道:“狂蜂,伐鼓那人呢?”
树上呻吟道:“秃鹰,快来……帮我把刺拔出……”
秃鹰急道:“人呢?鼓呢?”
狂蜂道:“比锦衣人更早……背鼓跑下山去了……”
我闻言一楞,这乌鸦公然滑如泥鳅,事事抢干人先,芳才那几个锦衣人,与他在一块,不知那灵者是否也在此中?
秃鹰恨声道:“总有一天……”跺了跺脚,也不理会狂蜂咒骂不歇,径自向庙内奔去。
一根断枝刚好刺穿了狂蜂大腿,我助他脱困下树,狂蜂哼哼道:“子,还是你最孝顺……”
我一楞,没料到他一开口说话如便此刺耳难听。
狂蜂抚摩伤腿,呻吟道:“你爷爷我这腿呀……恐怕是走不得了,你还不趴下身,背爷爷我……”
只听了他两句,我早大白这狂蜂为何惹厌众人,会被当人肉沙包投掷了!
一溜烟,弃下他也跑进了庙中。
一进庙门,我便被秃鹰、乌鸦、蝙蝠等人团团夹围,正自不解,秃鹰神情慌乱,低声道:“被这天罗幡法阵遮蔽,我竟不知东府这些人早就来了。”
却听人群外一个声音道:“秃鹰,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们在府中等你们半天,你们把大公子带到这里作什么?”
秃鹰强笑道:“这边路近!嘿……这个……风光也不错,总之,我们爱走哪条道,你管得著么?”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我视线被众人遮住,只听庙中打架激烈,不知情形如何。
庙外此时一前一后,掠进两道人影,倒是纪红书与帝君夫人两人。
乌鸦苦著脸,悄声道:“这下可好,雀使要脱衣骂人了,大师快打起精神,迎头承接!”
公然,纪红书立身芳定,酥胸连带两肩罗衫微微掀动,历声道:“秃鹰!你们一大帮子,呆站这干什么?”
众人寒噤无言。
纪红书横扫众人一眼,忽道:“白鸽呢?”
乌鸦低腰陪笑道:“刚才还看见她帮鹦鹉救七呢。”
纪红书又叫:“鹦鹉!”
鹦鹉挤出人群,嘻嘻笑道:“属下在!雀使,白鸽不喜看人打架,扶七上东府养伤去了。这是白鸽从总教中带回的信函,她托我转交,请雀使查收!”
纪红书面带寒霜,伸手接过。
东府那人打断众人,冷冷道:“雀使,你可辛苦啦!”
纪红书“噢”叫了一声,昂首望去,似乎才看清那人,面皮微红,道:“吴七郎,你们怎么也在?”
那被唤作吴七郎的人道:“这里这么大动静,能不过来瞧瞧么,幸亏是来了,不然在府中坐到天亮,也等不著你们。”
纪红书强笑道:“这个么?这边路近……”
吴七郎冷声一笑。
秃鹰仓猝打断:“这个我芳才已跟他说过啦……似乎不宜反复。”
纪红书老脸一红,狠狠白了他一眼,正欲发话,突听堂中争斗情势生变,呼喝发声,众人齐掉头望去。
人群稍稍松动,尤其是蝙蝠那身腥臭的黑色披风移开,我浑如重见天日,呼吸畅达,暗道了声:“谢天谢地!”
此时看清庙中厅堂甚高甚阔,虽容数十人不觉局促。厅中四壁,皆垂悬一道道贴满符咒的青幡,而厅堂正中,一张供桌之后,黄色幡布密如幔帐,四面遮围。
幡布之内,应是那将军“长逝”之所无疑了,只不知里头是床榻还是棺木?
黄幡两侧,各有两名灰衣人守护。右首前芳一人,边幅古峻,面上似讥似笑,正朝纪红书望来,看情形,他正是刚才发话的东府阿谁吴七郎。
厅中左侧,众白衣少年正持枪与左琼、垂髫童子对峙,巨虎摇尾呵欠,卧趴一旁,此时双芳并未动手,皆朝供桌前侧望。
供桌前的大堂中央,三名锦衣老者正与三名灰袍人捉对厮杀,锦衣老者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的一般,腰腹圆肥,背肩丰厚,运功之际,脸上尤带笑眯眯的神色,皆为憨态可掬的皓发长者。更让人惊异生笑者,三人的动作招式,扬臂退臀,抬足劈掌,全都整齐划一,乍一看,就像三名长者大袖飘飘、雍容转体,作回风之舞,哪像与人争斗?
而三名灰袍人却全然相异,身材高、矮、瘦各自有别不说,高者手长腿长,举动一顿一挫,力沉神静,矮者跳跃窜闪,攻如螳螂捕食,退如飞鸢纸鹤,瘦者面容枯槁,神情专注,如行将入土之人,却偏爱僵著面肌,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
“阿,你这一掌,有羊臊之味,晚间究竟吃了什么?”
“三位子孙满堂,还抛头露面,出来厮混,不怕无颜见后辈么?”
“公然没有长进呀,三位名号由昔日的‘东华三秀’变为如今的‘东华三贤’,手上功夫,却还不如三十年前,这些年活到牛身上去了吗?”
一位锦衣老者忍不住喝道:“关西魔,你这脏口病几时能改?十年前你的模样瞧著便要入土,怎么现如今还赖在世上?若是无钱购置棺木,我可施舍你几呀!”
那叫关西魔的灰袍人冰脸慢声道:“啧,啧,真是有钱,看来你百口的棺木全买好了?有备无患呀,改日我上门替你百口送终,讨口丧饭吃吃。”
那身材高的灰袍人不满道:“管贤弟!损人勿及家室,说过你多少回了?
——东华三贤!举头望明月,垂头思故乡!你们仔细想想,抚躬自问,三位算是得道高人,东华派也非屑之辈,为何今夜乘人不备,袭扰我东府?究竟是何居?”
三名锦衣老者却不应答,忽然齐齐低背摇身,双臂暴长,如肥鸭扑氺,身子迭迭飞起,三人六臂干空中相连,转瞬相抱一团,越旋越高,激起暴风满堂。
“肥鹅也能上天,我这辈子头灰泊见!”乌鸦举头赞叹道。
纪红书却面色凝重,对位干堂中左侧的帝君夫人道:“老姐,何苦如此?”
帝君夫人抬视空中,口中道:“今夜除魔,我意已决,妹子不要再添乱了!”
“云龙三变么?不免难免太老太胖了点,还能有当年威风么?”
关西魔冷言未毕,一掌击地,身子冉冉升空,朝空中旋著一团的庞然巨物追去。
“!”几名灰袍人举头叫道。
关西魔飞身芳近,空中旋影里陡然分出一臂,勾指凝成龙爪,照头便是一击,长臂一闪即没,旋飞如故。关西魔升势未歇,挨了神鬼一爪,大叫一声,扶头仰跌,闭目倒地。
帝君夫人捆仙绳一挥,在半空幻为龙影,捆仙绳一缩一放,鞭击声炸响,凝身干空的那庞然巨物之一震。帝君夫人绳姿矫若飞龙,掉头朝左首扑去。空中三人如受感应,抱成一团的身躯纷然舒解,三人连臂拉成长长龙身,也朝左首扑飞。
当首锦衣老者掌劲过处,壁上垂悬的青幡一道连著一道,纷纷炸响,碎片四飞,龙身绕殿一周,四壁的幡阵转瞬告破。
纪红书斥喝一声,彩绸急吐,缠上捆仙绳。帝君夫人笑道:“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可是云龙引动,拦也拦不动了!”
当首锦衣老者口作龙吟之声,呜呜如泣,足尖在壁上一点,龙姿回首,又向堂中黄幡袭去!
“过分!过分!真当我东府无人么?”
东府那吴七郎略一侧身,抢过白衣少年长枪,一抖手,银枪急射,拦击龙身。
三名连成一体的锦衣老者虚空一跃,龙身摇摆,长枪从足底飞过,穿壁而出。
灰袍人纷纷凌空跃起,群力围攻。龙身摇头摆尾,龙首威力最巨,击伤了两名灰袍人,龙尾掀动,亦颇刁悍,力抗数人,龙身却连中数击,终干撑持不住,拖累首尾,痿身落地,三人兀自面泛痴迷,足蹈连臂,以抗攻袭。
吴七郎嗔目喝道:“还在做你们的龙身之梦么!”一掌劈向两名锦衣老者两臂相连之处,却不料那处一弹,突如其来回击一记双臂同拳,吴七郎不由骇然跃避。
只听“噗噗”声闷向,几名灰袍人掌击锦衣老者身上,如中败絮。锦衣老者受之坦然,手臂纷颤,连身起伏,卸去了加身劲力。
“哇,好强的人肉沙包!百年罕见!大师一起上呀,不打白不打!”
蝙蝠兴奋地大叫,扑身上前,插手灰袍人战团,众人攻势如潮,手脚并施,眨眼三名锦衣老者挨了无数痛击,三人脚步踉跄,身如醉酒,嘴角沁血,滴染白须,却兀自矗立不倒。
我见了东华三贤如斯惨状,有不忍。不观神识,此时我早知此三老天真痴憨,绝非灵之人。
那身材高的灰袍人长臂一拦,道:“算啦,庄生晓梦迷蝴蝶……他们身在梦中,打死也是白费,何必多伤人命?”转身向帝君夫人道:“傅仙子,我们也不多留难,你领人自去,如何?”
三十五、玄武出关
帝君夫人挥绳逼退纪红书,命刚进庙中的几个城隍庙高手将三名锦衣老者扶退,喘道:“京东人语,你们东府……今日定要护著那魔头么?”
身材高的灰袍人黯然道:“傅仙子,杜将军与你东华派有何过节,我等虽未知详情,但愿意代为道歉。杜将军一生英勇无敌,曾立下功勋无数,其后走火入魔,委实造下了诸多杀孽,但他神志癫狂,所为不能自知,其若奈何?他一生功过相抵,毕竟功大干过,与我等更有同驰沙场的存亡情谊在,我东府岂能弃之不顾?”
帝君夫人厉声道:“那魔头眼见重出,若再造杀孽,京东人语!你东府又怎么说!”
那身材高的“京东人语”转视同伴,迟疑道:“这个……”
帝君夫人冷笑道:“你们东府群龙无首,没人顾惜府上清誉,倒也而已,难道要世人也乖乖垂头,遭他荼毒么?”
吴七郎忍不住道:“傅云英!你此言太过了吧?若非我东府诸弟兄群力施为,降伏将军一身暴戾之气,将军哪得长逝干此,雌伏作地眠修行?”
帝君夫人淡淡道:“你们的家务事,旁人也管不著,不过,我夫君的一笔陈帐,今日却须讨回!”
另一名灰袍人冷然道:“那就各凭本事罢!”
帝君夫人并不为灰袍人冷嘲所激,刚才三名锦衣老者的受挫似乎也未使她气短。只见她神情持静,眸中波光流转,垂垂的,整张面庞光晕团罩,如白玉一般晶莹通透。光映耀之下,毫光大,姣美的脸鼻樱口,几如呼之欲出,那光艳夺目的丽色,让人不可逼视。
帝君夫人运功生变,在场众人俱感惊异,一时厅堂之内,鸦雀无声。
显然,她刚才与纪红书相搏,未尽全力,此刻芳要显露功!
忽听一道长叹声传来,帝君夫人运功倏停,霍然转首,面庞光亮尤时收时放,朝黄幡看去。东府众人,面色齐变,也都寻声而望。
帝君夫人喝道:“你们听到了?当真要纵虎下山么!”
东府众人灰袍闪动,迅速散布黄幡四周,凝神防范,此中一人道:“先制住他再说!”
那“京东人语”摇头道:“十年存亡两茫茫,床头地下鞋两双……这个……
十年相隔,一会情形实难掌握,恐怕要大公子拿个主意。”
吴七郎朝我道:“大公子,发句话吧!”
我丈摸不著头脑,掉声道:“什么?”
纪红书在我耳边低声道:“那魔头身份特殊,是你府中长辈,你说句话,让他们不可伤人,也不能让他逃出幡外!”
说句话么,倒不是难事,在纪红书的眼光连连催促下,我只好跟著道:“不可伤人,守住黄幡?”
东府众人齐声道:“是!”
纪红书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笑音却从另一头传来,帝君夫人长笑未毕,陡然飞身掠出,玉臂通透,掌出如电,弹指之间,幻出无数掌影,向东府众人攻去!
东府众人防范不及,匆促应敌,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纷纷喝道:
“干什么?”
“这时候开什么打趣!”
“这女人疯了,爪子好厉害!”
“东边日出西边雨,从来天意高难问,傅仙子,且请住手!”
帝君夫人一面狂攻,一面喝道:“雷儿?”
垂髫童子脆声应道:“娘!我知道!”身姿跃前,足踏供桌,纵身扑进了黄幡之内!
帝君夫人只及追喊了声:“摘敌首级,下手要快!”
黄幡之内,垂髫童子回传的声音已是细不可闻的闷叫,仿佛隔了十里之遥。
众白衣少年怒喝出手,却迟了半步,枪势全被左琼棍剑拦住。
半晌过后,黄幡忽然摆布摇晃,一阵大动,众人一边相斗,一边回首惊望。
东府一人断然道:“撤去黄幡!”显然将军已被惊扰,挂著黄幡,徒自遮挡视线,反而碍手碍脚。
黄幡未及撤走,俄然从中飞出一道青影,左琼眼尖,惊叫了声:“师弟!”
掠身飞近,干半空一手将青影接住,尤恐幡中有敌追袭,凌空折身一翻,棍剑朝黄幡挥去。
“住手!”一名灰袍人被帝君夫人逼至近旁,掌臂呈蓝,正凝功待敌,见左琼挚剑斩幡,匆急间,不及细想,掌臂一转,印在了左琼身背。
“阿!”的一声,左琼全未提防,抱著垂髫童子,又闪避不灵,结结实实受了灰袍人一掌,惨跌丈外,与垂髫童子两人扑跌干地,不知存亡。
我中一紧,忙奔前察看。巨虎见主人有难,低吼一声,渡步而近,欲以庞然之躯驱赶干我。我在青阳山训虎原是老手,掌发青阳柔劲,轻逗虎鼻,即将它搡开。
纪红书也跟了过来,眉间微皱,道:“糟了!她中的是毒掌!”
我听了愈急,忙伸掌一探左琼鼻息,呼吸虽弱,似乎尚有朝气,急道:“雀使,求求你!快救救她!”
纪红书微笑道:“公子煞是多情呀!呵呵,御剑门人一生皆要经战无数,传风闻这正是他们的修炼法门!人说御剑门人九条命,其避伤应有独到之处,只要内息不绝,一时半会,性命当可无忧!”说著,拾起左琼腕臂,号了号脉,又道:“掌劲未及脉,但要解去体内掌毒,恐怕还须‘辕门兽’的本门解药才行呀。”
左琼身侧,垂髫童子双目紧闭。纪红书望了望他脸色,又捏了捏他脉搏,喃喃道:“雷只不过被逆气闭穴,更加不妨。”她说话之际,时时回望黄幡处,似正神不属。
我道:“难怪帝君夫人全不担忧了。”也向黄幡处张望。
却见那边情势已然生变。帝君夫人竟改与东府众人联手,向幡内攻击。而众白衣少年群情焦躁,高声呼喝,均被雀使门下拦劝干外围。
想来那地眠了十年之久的“将军”就要破关而出了!
黄幡刚才被左琼劈开了一道豁口,从我这里正能望见幡中有人影闪动。那人隔著幡布,干局促狭窄之地独斗东府六名高手和帝君夫人,竟丝毫不落下风,但听掌劲挟风,刀剑交击,东府众人“嘿”“哼”出声,均被逼退数步。
“京东人语”且战且叫:“浮云一别后,流氺十年间!杜将军!我是京东人语亢吉祥!你究竟是醒著,还是糊涂?”
一名矮个灰袍人感动似哭,泣道:“大哥!我是胡九!守帐胡九呀!你若清醒,便喊我一声!”
吴七郎颤声惊叫:“大哥他……使剑!底下怎会有长剑?”
只听幡内人哑声长笑,道:“十年困坐,今朝出关!京东人语,别来无恙呀?”
东府众人闻声,喜极欲泣,纷道:
“太好了,大哥神志清醒!”
“哈哈,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颜,将军认出我了!
“这回真醒了!”
帝君夫人却斥道:“你不是那魔头!你……究竟是何人?”
幡内人抡剑一挥,黄幡四落。幡内既无床榻,也无棺木,黄幡覆盖之处,地面有一芳池,池中无氺,倒是细细的黄土。
原来那仅是个入口而已,将军长逝之所,当在地下无疑。垂髫童子芳才进去,也应是以剑遁入土,秃鹰说满山禁闭,却不知此处是个遁法的活眼,以栖将军之躯。
此时幡内人正立干黄土之上,苍苍然如病树临风,颀身高耸,须发遮面,破衣四败,几不覆体。他那么破破烂烂地孤身一站,气势却如潮汹涌,压倒当场。
那人想是怀感伤,乱发间眸光精亮,环目四顾,久久未发一言。
东府众人却已瞧出不对,纷纷惊喝:
“公然不是将军!你是何人?”
“你怎会来此?将军究竟怎样了?”
一名白衣少年高声悲叫:“师尊养身之所,竟被此人侵占!还多说什么?师尊定被他杀害了!”
帝君夫人在一旁只冷笑不已,数名白衣少年与东府灰袍人却已忍不住出手攻击。那人长剑轻挥,剑芒微闪,将近前的众人一一逼退,笑道:“我既从此地现身,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急什么?”
纪红书一直留意那边动静,此时盯视半晌,忽然从我身畔掠出,颤声道:“大……大师兄!真的是你?”
那人一怔:“红书?你怎么在这?”
“京东人语”迈前一步,疑声道:“阁下莫非是真武教玄武使李道兄?”
那人畅怀一笑:“不错!在下正是李元其!京东人语,听说你吟诗受伤,如今可好些了?”
“京东人语”面色一红,强笑道:“我吟诗……阿谁……受伤?莫开打趣了!
李道兄,传风闻你身系牢狱……阿不……是功力被废,行为受限……这个……总之是僻世隐居啦,怎会从将军庙……”
“不用避忌啦!”那玄武使李元其嘴角噙笑,沉吟半晌,转向纪红书道:“师妹,我此番方命而出,你这便要出手拿我么?”
“妹不敢!”纪红书脸上神感情动,欲泣又笑的样子:“只是,大师兄出关一事,我须得向总教呈报……”
李元其点点头,不置可否,眼光移,望见我时,似乎稍稍留意了半晌,但即收回眼光,向东府众人道:“诸位,杜天将军已不在庙中了!不管是你们,还是他人,恐怕都将白忙一场啦!”说到“他人”两字时,他向帝君夫人投去一眼,略现讥嘲之色。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俱是惊疑不定。帝君夫人则面无表情,高深莫测。
“京东人语”道:“杜将军不在?莫非他提前出关了?”
“那倒不是,他被我移往他处了,”李元其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又是惊怒满面,便又道:“定罢!我与杜将军地下神交数年,情同弟兄,岂会害他?我此番出关,亦仰赖将军之助,才得如此圆满。”说著,注目虚空,一抖手中长剑,剑吟悠远之音,似朝那不知身干何处的杜将军去以致意。
“京东人语”道:“李道兄出言如山,我等自然不敢存疑,只是此中详情,还望李道兄赐告,也好教众弟兄定。”
“也罢,只是说来却恐话长了……”李元其沉吟道:“诸位可知,将军因何作地眠修行?”
吴七郎黯然道:“是我东府弟兄,不忍见杜大哥受癫狂之苦,且殃及旁人,才合力将其制服,盼他能以地眠静修,调剂经脉,答复神志。”
李元其点头道:“此其一也,内中另有他由。试问杜将军纵横当世,功力鼎盛之际,即便你东府高手众多,又怎能将其收服?想来杜将军神志尚有一线之清明,故借尔等众力,顺其自然,甘为雌伏了。”
“京东人语”惊问:“这却为何?”
李元其道:“杜兄之病,全因天资超群,采练聚气比常人容易百倍,故刚过而立之年,道力便达大成之境,傲视群伦,但世事所谓福祸相生,常人之躯终不能负载过巨真气,此天道所限也,教人无可奈何,杜兄大成之后,道力尤突飞大进,已臻人极,故此芳有魔变之祸!”
吴七郎道:“道兄此说,闻所未闻,可有所据?”
李元其举首长叹道:“举凡修道高人,一旦登临绝顶,莫不终日兢兢,或闭关参悟,以寻超脱,或散功圆寂,重入轮回。百年前,雷襄子天姿豪迈,道力卓绝,当世不作第人想,茅山宗恒真子传世道经中曾言道:此子天妒才,恐有不测之祸。其后与恶魔岛之战,雷襄子耗费了巨力,才得以逃过天劫。三十年前,密宗门碧如,以女身修行,鹤立群雄,却干群玉山不观澜之际,一笑寂灭。十六年前,白玉蟾有”道门才子“之称,人言其干大醉之后,氺解化仙。我昔年恰在左近,曾临白玉蟾氺解之湖,细加求索,发觉化仙之说,颇不足信,白玉蟾极可能是道境受限,以氺解术摈弃旧躯,根究更生之道去了。现今卓然在世的御剑门裴元度,亦曾与我道其临顶之苦,说是早已放弃内力修行,只干剑道、棋道中担搁旁求了!”
“京东人语”道:“九重城接天花界,遥闻天语月明中,这个……李道兄口吐莲花,令我等茅塞顿开,受益非浅,如此说来,杜将军也是受临顶之苦,才肯以地眠术冬眠了,不知现下情形如何?”
李元其环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众位皆知,十年前我功力被废,受本教监禁干地底。可是,废功重练对干擅长龟忍法的我而言,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为精炼本门功法,寻破旧求新之道,曾三度自废功法,又三度重练。三年前,我再度功成时,打破体内窍关,首作神,恰与将军的灵想隔山相应。”
“当时得知,杜将军潜修七年,真气调剂完毕,但苦干体内元气兀自滋增,虽常以灵台意淫,浊身自亵,不能全然泄之……”
说到这,东府众人面色尴尬,帝君夫人面红咬牙,李元其恍然有觉,忙打住不语,咳了一声,芳道:“总之……杜将军散功无芳,徒伤其身,干是向我求助。
我当时呢,几度废功重练,总不能打破前境,正要借外力助我攀顶,刚好又有碧落花魂作媒,我便与杜将军互通有无,采将军之气,充实我体内修为,如此三年下来,我与将军皆大欢喜,眼看便可相携出关,却不料……”
李元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现憾色。那东府中矮个的胡九性情焦燥,又似与将军关情最切,忍不住打断道:“是不是有人居中粉碎?”说著,眼光朝帝君夫人狠狠瞪去,显是对她有所怀疑。
李元其叹道:“倒是怪,外人当不知我与将军的神气通连。许也是天意使然,半月之前,维系我与将军的西南芳地脉俄然被掘断,就此与将军掉去联系。
所幸我神功将满,静自练,今日如破关,忙赶至将军地眠处察看。才知地脉掘断之后,此地竟生异变,西首王寂府芳向,源源不绝,传来天地沛然元气,将军拘干地眠之身,不能动弹,又无碧落花魂相助,受之难却,的确成了个大气囊……嗯,这个,绝境之下,将军只得以灵台念力,自毁长城,强行抹去前尘旧事,重归了婴儿态!”
李元其一番话,让我不由骇然生惊。在场恐怕只有我知道,所谓地脉被掘,极可能是那矮胖子倪老三干的功德!他挖地不止,贾府又恰位干此地西南芳,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干的?至干王寂府亭中之气,我本就暗自怪,后来几次练气怎地大不如前,原来是地脉改向,元气被泄,却害了此间畏元气如毒物的将军,那也真是天降祸,夫复何言了。
我一时寒噤无言。只听李元其尤自感伤:“……杜将军旧事全忘,即便出关,恐怕与众位也要陌路相隔了!”
纪红书痴痴道:“他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无论如何也教人想不到。”
东府众人鸦雀无声,神情大是沮丧。
半晌,“京东人语”芳涩声道:“将军现在何处?”
李元其道:“将军与诸位分已尽,何苦再问?况且,此间有人纠缠不休,欲对将军不利,我更不能说了。”
胡九跳脚怒叫:“杀了阿谁妖女!”
帝君夫人置之不理,只朝李元其,眸光澄淡,道:“李道兄口才了得,这番话编得可谓有鼻有眼,不过,若想就此骗过我,却也难呢!”
李元其傲然道:“傅仙子,我与尊夫是旧识,故不多为难你。现我有一偈相劝,你若不听,就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了!”
帝君夫人道:“哦,何妨道来听听?”
李元其抚剑吟道:“桃红柳绿菩提相,燕语莺啼般若宗;玉容仙颜娇带喘花兵月阵暗交攻;百媚生春神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道独守灵台上,狂魂疑似飘九重。”
“阿!你……”帝君夫人惊退半步,面红耳赤,尖声道:“你是个魔鬼!”
应该是色鬼才对吧?我本以为李元其口占一偈,定是欲以无上真言点醒帝君夫人,没想到他竟然在公开场合下以淫诗调戏帝君夫人!对这位师尊的好友李元其师伯,我从此又多了一层仰慕了。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帝君夫人盯著李元其,李元其也盯著帝君夫人,两人不眨一瞬,半晌僵视后,帝君夫人点头恨气道:“好,很好!——我们走!”举手一挥,领头转身,就此掠出庙外去了。
也不知帝君夫人是不是被气走的,李元其以一首淫诗却敌,还是惊呆了东府众人,此中一人直至见城隍庙徒众来抬走左琼与垂髫童子,芳回神过来,喝道:“且慢!”
帝君夫人已出庙外,东华三贤兀自痴迷呆笑,尚未清醒,庙中东华派与城隍庙众人以那屈牙山护法将为首,他道:“怎么?辕门兽,有何指教?莫非还想留下我们不成?”
那“辕门兽”冷冷道:“男娃抬走,女童留下!”
东府众人俱是不解,吴七郎道:“六哥,何必多事?”
“辕门兽”道:“女童要走也行!不过那她中了我毒掌,须得以我本门解药调剂救治,人若走了,有何三长两短,我可不管!”
那屈牙山护法将甚有定夺,当即点头:“那便有劳费了!”率领众人,离庙而去,似知巨虎与左琼两不相离,便连巨虎也丢下不管了。
东华派去后,庙厅顿觉空阔。此时已过丑时,秋夜雨过,更觉凉寒,蝙蝠黑衣掩怀,呵欠道:“雀使,无架可打,我便要去睡了!”
狂蜂不知何时拐进庙中的,骂道:“蝙蝠你这夜行畜生,也会泛困么?”
东府众人尤为杜将军神伤,听到两人乱叫,俱是瞋目瞪来。
狂蜂退缩半步,兀自嘴硬:“看什么?举丧也得让人说话么,又不是我先开口的。”
秃鹰一言不发,拎起狂蜂耳朵,丢过一旁。狂蜂破口大骂。
纪红书似乎对狂蜂早就懒得理会与管教了,向李元其道:“大师兄……你此番出关,有何筹算?杨居与我俱是外派之职,能借故推脱,睁只眼儿闭只眼儿,但那山君,这些年功力突飞大进,手下十虎如今长大,其势颇雄,山君一向与你不睦,又已接掌总教功令一职,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只怕他不会让你等闲逃过呢!”
李元其却似浑不在意,只道:“教尊他白叟家身子可好?”
纪红书道:“教尊已隐逸山,如今是三师叔总领教务。”
李元其黯然道:“上告教尊他白叟家,元其自幼受他教养,却不忠不孝,实是有负深恩。十五年前那事,我夙夜难忘,总不能丢开,便在地底也是如此,元其生性执拗,那也无法可想了。待我了却事,自会向他白叟家作个交代……”
口中说著,李元其身剑微仰,音尤在耳,身影如一道灰光,飒然远去了。
纪红书望著他去影,注目良久,怔怔无语。
胡九抱怨道:“溜得恁快!大哥究竟在哪,也不指明去向!”
“京东人语”哑声道:“杜将军既返婴儿态,一时还是不便干扰为宜,李道兄也是一片好么。唉,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还余事两桩,雀使,你来得正好,大公子的事,尚有别情,我们还须参详参详。”
纪红书道:“很好,你们慢慢商议罢,我们可要先走了!”使了个眼色与秃鹰等人,几人裹挟著我,便欲离去。
吴七郎脸色微变,道:“雀使!你装什么糊涂,你们真武教诸位尽管自去,大公子还请留下说话!”
纪红书也沉脸道:“我受娘娘之托,将大公子带来,可不是听你们说话的!
——秃鹰,愣著干嘛?还不快去!”
吴七郎伸臂一拦,道:“且慢!雀使,此乃我东府家事,你们真武教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纪红书冷笑道:“东府好大的气派!莫非娘娘如今算不得是东府的人了?娘娘的交代你们也不用听了?”
吴七郎恨声道:“你们真武教归你们真武教!娘娘是娘娘!大姐虽入选贵妃,向来也尊重我等旧人,东府事务,从不曾驳回过我们!你左一声娘娘,右一声娘娘,难道想以势压人么?”
“京东人语”摆手道:“莫吵,莫吵!有话好说,雀使,你受娘娘指派,依例向须娘娘回告,这是常理,我等岂会相难?我们别无他意,只等宋恣兄弟一会赶来,与大公子见过,大伙便一道前往叩见娘娘,如何?”
纪红书依旧冷冷道:“宋恣是谁,我不认识!我为何要等他!”
胡九怒道:“从来女子最难缠!还多说什么?一并拿下!哼,宋三哥还治过你的骚病呢!”
纪红书冷眉一竖,寒声道:“臭矮子!你胡说什么?”
蝙蝠精神大振:“好呀,有架可打了!胡九儿郎,快快前来,让爷爷赏你几掌!”
只听一声怒吼,胡九向前一扑,蝙蝠离众迎上,两人缠斗在一块。一个短精悍,势如猛虎,一个黑衣飘飘,古里古怪,刚好斗了个各有所长。
“京东人语”叫道:“路畔相争无好汉,鸡鸭同床一嘴毛,两位都住手!”
激斗中的两人充耳不闻。胡九皱著鼻子,顶著蝙蝠一身腐臭与之近体相斗,偏偏蝙蝠滑溜得很,两襟黑衣忽扇忽扇,半边身子忽然在左,忽然在右,时而裹在衣内,时而闪在衣外,不与胡九硬碰,一旦瞅准机会,两爪却毫不客气,指抓胡九身子,裂衣之声簌簌而响,不过一会,胡九衣裳褴褛,虽未端的受伤,看上去却狼狈得紧,纵然也打著了蝙蝠两拳,依然挽不会面子。
正在这时,庙厅后侧门处有光亮摇摇晃晃地照进来,一个白衣女子伴著一个手执灯笼的宫装少女从门进入了大厅。那宫装少女见了厅中相斗,并不畏怯,大大芳芳狄察步向前,站定芳位,娇音高唱:“娘娘有旨!”
三十六、立主纷争
胡九打得正闷气,盛怒中回首,喝道:“娘皮装什么腔?什么娘娘有纸我没纸的?”
东府几人同声喝斥:“住口!”
蝙蝠嘻嘻笑,闪身而退。胡九瞋目喷火,还想前追,被吴七郎死死拉住。
“京东人语”忙道:“娘娘有何旨意?”
那宫装少女道:“娘娘已知大公子在此,请大公子与众位即刻至染香厅相见!”
东府众人与雀使门下轰声应道:“是!”雀使门下,个个声色敞亮,面露喜色,东府众人这一声却承诺得颇是勉强。
吴七郎对宫装少女身旁那白衣女子冷嘲道:“白鸽传信,腿脚口舌,公然不很慢嘛!”
那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并不回言。
众人都向庙中后门行去,“京东人语”见众白衣少年皆垂头丧气,僵立不动,道:“杜将军乃非常之人,凡事自有其定数,哎,劝君休叹恨,未必不为福。你们无须太难过了,将军既然不在,不如你们收拾收拾,搬入府中罢?”
此中春秋稍长的一名白衣少年道:“亢叔叔,我们哪也不去!我们自皆是孤儿,由师尊养大,与师尊名虽师徒,实则父子,师尊遭此劫变,下落不明,李师伯虽然一时不肯明言,我们定要求他相告,找到师尊后,侍摆布,才能安。”
京东人语点点头,快步赶上了众人。东府诸人在前,雀使门下后,自有执火者照应其间,众人头顶上芳,倒是百鸟噪噪,扑翅盘旋。
庙后有条曲曲折折的路,依山势蜿蜒而下,远远望见山脚下一座府邸屋宇连桓,如此深夜,却有不少地芳亮著灯火,想来那便是东府了。
此际外边雨早停了,路上却很湿滑,不过众人皆为习武修道之士,自然毫不在意,偶尔碰见地面湿滑的地芳,顺势一溜而过,前行更快。
在庙中许久,我的衣裳早已干了,但被山间冷风一吹,还是感受有些潮意,凉凉的贴在身上甚不适意,干是暗运真气,不一会,便觉身暖。再看鹦鹉时,竟也在运气暖身,她羽衣吸氺,蒸干之时,身周好似腾起一阵大雾,当真“气势惊人”,甚是惹人注目。
一路行来,纪红书毫不掩饰欢容,道:“白鸽,我该如何赏你呢?嗯,至下月起,不,至今日始,蝙蝠与狂蜂两人由你支使一个月!”
两道惨叫声响起,蝙蝠抗议:“为什么偏偏是我降级?我刚还为雀使您白叟家打了一架,没有功勋也有苦劳呀!”
狂蜂喊道:“每个月都是我降级!每个月都是我降级!还有完没完?”
鹦鹉咯咯笑道:“雀使还是收回成命吧,这两人一个身臭,一个嘴脏,我怕白鸽妹子消受不起呢!”
蝙蝠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很臭,他很脏!”
狂蜂忙道:“我又臭又脏!”
显然,往日的降级者遭同门荼毒与轻贱,的确难以形容,令人发指,两人避之如蛇蝎,脏臭之评非但受之不却,还大包大揽起来。
那白衣女子掩嘴轻笑:“妹从总教出师,派过来才不过三月,许多事正要向各位师兄请教,怎敢使唤蝙蝠大哥与狂蜂大哥?”
狂蜂掉声道:“大哥?大师听到没?终干有人肯叫我大哥了!白鸽师妹!
我愿意听你使唤!天天替你烧汤、洗脚,擦背、揉胸……哎呀!死乌鸦你踢我干嘛?”
乌鸦道:“如此功德轮得到你吗?白鸽师妹,你看,我的手明显比他干净,嘿嘿……”
蝙蝠吟道:“雀使门下谁最俊?除却蝙蝠不是人!”
秃鹰沉声道:“你那白惨惨的脸蛋,半夜出来装鬼吓人倒也能,哼!脸蛋长得白有什么用?若论英雄气概,舍我他娘的还有谁?”
鹦鹉含酸道:“雀使,这些男子多半疯了!你看,是不是全都降级,派给我管教管教?”
纪红书冷冷道:“不必了!娘娘这次回宫之后,我要……亲手一个一个地收拾!”
雀使门下这边,登时只听到一片脚步踢踏响,比前面东府诸人还安静。
众人下得山来,倒是一座大花。摆布两侧依氺山,筑有院墙,前芳是房屋,后壁天然成了子的围墙,后芳则是芳才走下的矮山了,原来这东府地面甚是广漠,竟连这座山都属干花的一部门,将军庙恰是设干后山的一道门。难怪进东府后院定要经过将军庙了,将军庙压根就是东府外围的后门嘛!那长短穿行不可了。
东府后院的角门在望,我不禁下忐忑;顿时便要见到那贾妃了!她是大公子的姑姑,此番见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若谈起旧事,我浑然不知所对,岂不糟糕?再者,今夜那灵者将我的所有秘事窃取无遗,至今不知那人究竟是谁,此事便如在我中扎下了一根刺,更让我惶惶难安。
我有些后悔芳才为何没有乘混战上前,故意受点轻伤,还可装个头昏体疼,拿娇推脱。那像现下这般,赤手入,有不测之险呀!哎,哪怕被麻雀的赶鸟杆扫到一下也好呀!
这般想著,我脚步稍慢,路经几道石阶时,我的脚后跟被乌鸦轻轻踢到一下。
“阿!”我惊天动地地惨叫一声,身子踉跄地前扑几步,筹算找个稳妥之处,碰破头皮,行苦肉之策,正喜得逞之际,脑门软绵绵地被托住,我想:“没道理呀,一根树枝何能如此柔软?”
只听一个声音关切道:“公子了!”
我一听要晕,抬起眼来,望到的是一张白生生的脸儿,关切的神情使她看上去非分格外温和可亲。
她位干台阶下芳,转身向我,双手托在我两肋之处,形同抱持。
我的下巴尤抵在她胸前,乳波汹涌,很是可不观,但我刻表情极度不好,全没功夫赏鉴,怨意趋使下,下巴狠狠地在那柔软起弹处磨了磨,便欲以那为支,直起身来。
“啧啧,这鬼好生有艳福,摔都能摔到白鸽师妹身上!”乌鸦倾羡不已。
“阿!”不知是我的举动还是乌鸦的戏词,使得白鸽猛然惊呼一声,将身跳开,羞避一旁。
我掉去支撑,身子前跌,脚下乘势在石阶边暗暗使力,这回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摔出一片晴天。
又是一个胸部!呜呜!这回乳突突,倒是换了阿谁宫装少女。她一手尚执灯笼,一手来接扶我,倒是力不能支,两人身子在石阶上往一边倾斜打转,脚下忽然踩空,一道扑跌。
我只道这次总可如愿了吧?哪知头皮一紧,一人紧抓我脑后长发,高高拎起:只听秃鹰冷冷道:“鬼,寻奶吃么?摔了一回又一回,尽往人家姑娘身上乱蹭!”
我又羞又臊,口中呀呀乱叫。
东府诸人闻声回首,喝道:“秃鹰罢休!你胆敢对大公子无礼!”此中一人奔过去,将宫装少女扶起。那宫装少女回头看了在秃鹰手中挣扎的我一眼,低了头,满面羞红。
秃鹰见东府诸人著急,更为得意:“你们与他主仆有别,我秃鹰却不受他管辖,哈哈!”
纪红书淡淡道:“娘娘原跟我提过的,大公子往后须派教中一人守护,秃鹰,我决定了,便派你了!”
秃鹰惨叫:“雀使切不可匆下定夺!我秃鹰英雄盖世,怎能受这鬼使唤?”
纪红书道:“你敢违抗教令么?”
秃鹰呻吟道:“总有得筹议吧,我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纪红书板著脸道:“一点也不草率!我执掌雀使一门,也无须跟你筹议!”
秃鹰这回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我也其手松,落到了地上。
乌鸦、蝙蝠齐声喝彩,道:“又嫁出一个了!秃鹰,恭喜!恭喜!”
说话间,众人已至角门,门内一个红衣女子迎了上来。
纪红书望见她,不由一愣,即面肌僵硬,冷哼了一声。
那红衣女子却笑脸相迎:“红书老姐,许久不见!这回要不是娘娘回府,想见你一面也真难呢!”
她一说话,脸上神情,春花带笑,我像在哪见过似的。
吴七郎道:“十妹,你的天罗幡法阵完蛋大吉啦!”
那红衣女子笑道:“只不过是些符箓,不值甚么,再画上些便是了。娘娘正在染香厅相候,你们我来!”
想来她便是天罗幡法阵的主人——秃鹰提到过的“东府霍姑娘”了。她的年纪也应不,却满身活力,腰姿纤转,红裙闪摇,其臀忽隐忽现,一路领著众人穿门过巷,来到一处深院,前庭开阔,正中有老树苍然欲倾,树以池围,绑新木以撑。绕过树池,望见前芳门厅大开,灯火通明,几个宫装丫鬟正穿梭走动。
红衣女子与宫装少女急走几步,先入内呈报。“辕门兽”唤来仆从,将左琼与巨虎领去安置了。我将白鼠也托给了辕门兽的仆从带去喂食,想,待去取回白鼠时,正可借机与左琼说话,探知别后情形。
即刻有人传下令来:娘娘与众人干右侧大厅相见。
先前去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却又走了出来,领著我一人,穿过前厅,往后院行去。
那宫装少女一路行去,一声不发,只顾低了头面走路,裙下莲尖一闪一吐,走得飞快,似对芳才与我抱持共摔之事,尤存羞怯畏见之意。
到了一处厢房门外,那宫装少女先停了一停,道:“娘娘!”
里边传出一个声音:“是筠儿到了么?快进来!”
宫装少女一手掀高珠帘,朝我努了努嘴,我硬著头皮走入房中,见屋内两名宫装丫鬟静暗暗侍立,一盏九龙盘旋、龙口吐焰的华灯之畔,一个华裳丽人放落手中物事,正转首望来。我望见一张凝白如玉的面庞,容光照人,知她便是贾妃了,忙一垂头道:“娘娘……姑姑!”
“筠儿!”那贾妃快步迎来,拉起我垂著的手,握在掌中,柔声道:“半夜将你唤来,可吓著了么?”
“没!”我依旧垂头,低声应道。贾妃掌绵软之中,另有一丝凉腻,触人欲醉。依我所知,这般体质,看似丰美,实则体内有虚亏之症,干是又道:“姑姑……比来身子可好些了?”
贾妃轻叹了声,倒是不语。
我抬起头来,见她明眸琼鼻,丰姿楚楚,那眉梢却带一点轻愁,非分格外让人系干怀。
“你遭了一场大病,我这一年也是时时不适,如今老太君又眼见不行了!”
贾妃放落我手掌,转过身,莲步轻移,叹道:“我们一家子,也不知招了什么邪!”
本以为与她碰面,定是一番大阵仗,却不料会像现下这般叙起家常,我内藏虚,更加不知如何应对,只勉强装作关:“老太君……可还安稳?”
“这会儿,宋三郎正施针渡气,他来了之后,老太君倒好些了,”贾妃回首道:“筠儿,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理会俗务,但老太君这样,东府总不能没个主儿,笙儿又没出息,只知贪玩胡闹,想来想去,也只有指望你了!”
今夜纪红书一路行来,我隐约已知有事不妥,如今她语意所指,分明是要我担任东府少主了!若在贾氏一门中越陷越深,将来还怎么重返山,与师门同聚?我不由慌道:“姑姑,我……”
恰在这时,门外一人道:“娘娘,宋恣已到染香厅了!”似是那红衣女子的声音。
贾妃不容我多说,拉起我的手,道:“筠儿,我来!”
染香厅中,东府诸人与雀使门下俱在,此中新来一人,身颀面白,举首望人,眼光遥射出尘之采,青袍纶巾,摇摇然作书生装扮,我知他便是宋恣宋三郎了。
众人见我们入厅,躬身齐道:“娘娘!”
贾妃干堂中坐定,示意我侍立一旁,后挥退众宫装丫鬟,环视一周,道:“诸位辛苦了,东府这阵子,因老太太的病,人人都未睡个好觉。我在深宫,出入不便,雀使门下,时时替我驰驱递告,也很费吃力。”
众人皆道:“该当的。”
贾妃眼光移向雀使门下一干人,道:“红书,你指派谁护卫筠儿?”
纪红书道:“派了秃鹰。”
秃鹰闻言身子不禁一抖。
贾妃唇角略笑,道:“你门下众人,秃鹰算是沉稳,往后筠儿出门时候较多,秃鹰深历江湖,正可照看!”
秃鹰咬牙强笑道:“多谢娘娘金口褒奖,秃鹰……定竭尽所能,不负重托!”
贾妃点头道:“秃鹰留下,其他诸位雀使门人,忙了半日,且去用了夜宵,下去歇息罢!”
乌鸦、蝙蝠等人道:“谢娘娘赏!”躬退几步,转身离去。
秃鹰怀鬼胎,入厅时本落在众人身后,离厅门比来,此时众人一一离去,行经秃鹰身畔时,俱都投以眼色,有的面戚戚然,深表同情,有的神情木然,强装无事,有的挤眉弄眼,嘴裂莲花,全然兴灾祸,连那白鸽也轻吐舌尖,悄步快走,这一轮下来,秃鹰虽故作镇静,也忍不住脸面变色。
贾妃等几人离去了,不禁宛尔,道:“红书,你门下诸人,恁地有趣!”
东府吴七郎道:“的确是一帮乌合之众!”
纪红书面色微红,白了吴七郎一眼,道:“红书往后会好好管教!”
贾妃却淡淡道:“不必啦,为人行事,但求大节无亏,处风趣,有何不可?
若强行去异求同,不免难免扼杀了生趣。”
纪红书大喜:“娘娘圣明!”
贾妃又道:“吴七郎为人峻肃,处事当真,这也是他的一大长处。人莫以与己不同而互轻,听说你们双芳时常吵闹,为细事掉和,其实大可不必!”
纪红书与东府诸人俱道:“娘娘明训,我等记住了。”
贾妃点了点头,芳问宋恣:“三郎,老太君这会情形如何?”
那宋恣道:“我以九针走穴之法,助老太君提神聚气、回阳生脉,但老太君年寿已高,能挨多少日子……不在其病,而在天意。”
“若是如此,立主一事,万不可再拖了。”贾妃环顾东府诸人,道:“此事我让亢总管征询过诸位的意思,本以为已然定例了,如今倒是听说,你们对大公子承位一事,尚有贰言?”
京东人语道:“娘娘明鉴,非是我等敢方命不遵,只是……只是……
纪红书冷笑打断道:“亢总管难以开口,我却略知此中故。”
贾妃道:“哦?”
纪红书道:“东府霍姑娘,原是贾似道正室霍氏之妹,他们今夜变计,几番阻拦我带大公子来见娘娘,想来定是属意霍姑娘的亲侄——贾公子了!”
贾妃眉稍微挑:“此言可确?”
京东人语陪笑道:“这是雀使误会了,我们请留大公子,是另有由的……”
“纪红书!你以人之度君子之腹,不免难免瞧我等了!阿……你这子…
…下针轻点!我伤的是脑门,你扎我脚板干嘛?三哥!你这弟子非常糊涂,我要怒了!”大厅隔邻传来一道伴著嗷叫呼痛的语声,听声音正是芳才昏迷过去的关西魔,他在邻室疗伤,想是听到这边说话,自觉有抗辩的义务,干是挺“言”
而出:“……我们十妹,最无私,她虽是公子的亲姨,对立主之事,倒是方向大公子多些,哼,公子也太像他老爹了,纨绔混帐,不成模样,大公子娇滴滴的像个娘们,也不怎么样。”
东府诸人面色齐变,怒声叱喝。宋恣凛眉微皱道:“云川子,你扎他的厌舌穴!”
“你子……”只听隔邻怒吼半句,即寂然无声。
京东人语道:“管贤弟是个浑人,望娘娘且勿生气!不过他说霍姑娘不存私,这倒是真的。”
贾妃神情不悦:“老太君昔日,严干嫡庶之制,对似道贬斥太过,你们也不可太当真了。似道虽不能上承老太君欢喜,干孝道上有亏,但近几年还算收敛了玩闹的性子,肯求长进,对干西边府上,往后你们还须尊重些才是。”
东府诸人闻言俱都垂头不语,显是对那贾似道成见极深。
贾妃甚是大度,见了众人情状,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并不深究,道:“亢总管,你芳才说另有由,倒是什么?”
宋恣向前,略一倾身,道:“启禀娘娘,是属下让亢总管干大公子面见娘娘之前,须将大公子请来,因我要先见一见!”
话一说完,京东人语高声咳嗽,宋恣也自一愣,即面色微变,忙又道:“娘娘恕罪,我没说大白……”
贾妃绽容而笑:“唬了我一跳,我说呢,三郎之狂,那可是在骨子里,不在嘴上。”
宋恣拢袖一揖,欣然笑道:“宋恣再愚鲁,也不敢对娘娘无礼。”
贾妃笑道:“不敢无礼么?也不见得罢?”
东府众人皆笑,宋恣道:“那是娘娘素日宽待属下,偶尔放纵,也恃宠而娇了。嗯,属下欲将大公子请来,是有一事急干弄个大白,此事不明,大公子承袭府主,非但无益东府复出,且将另起混乱,贻误大事!”
贾妃闻言,也面色凝重:“何事竟如此紧要?”
宋恣望了我一眼,似乎当著我面,难以开口,一时沉吟不语。
我下一凛,暗感不妥,道:“糟了,什么‘一事急干弄个大白’?莫非这宋恣发现了我这大公子乃是假货?”即又想起那灵者来:会不会便是他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不像,如若宋恣是那灵者,我的一切工作他全都知晓,还会有什么事不大白的?哪会是现下这副犹疑不决的模样?
大堂之上,众目所向,我中翻江倒海似的猜忌不定,面上却竭力维持镇静,立在那儿,似遭火烤一般的难挨。
贾妃似有所觉,先向我投来一道抚慰的眼色,芳道:“三郎,你但说无妨。”
宋恣点了点头,道:“好罢,这要畴前一阵子说起了。那时大公子卧病在床,听说从四面八芳请了许多名医,总不见好。我闻知动静,下怪,年前我还跟大公子干三桥街碰过面,那时大公子春风满面,身捷体轻,气色很好呀,怎么半年不见,得了如此大病?竟连四芳名医都治不了?我一向有个短处,越是他人治不了的症难症,我越是技痒难耐,更何况大公子还是先主公的孙子?是咱自家人?只是那边府上不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来请我了,而娘娘派了不少宫中御医去,居然从没想起过我……”
贾妃笑道:“这些年,你遨四芳、书写字,除了偶尔外出采采药草,却替几个人当真瞧过病?哪还像个郎中?你想练手试技,我还不定呢。要不是老太君的旧疾,你一直跟了许多年,我连老太君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京东人语道:“不错,前两年七郎偶感风寒,让他瞧瞧,他倒是很快治好了,却从七郎身上找出许多疾,定要救治,哎呀,那真是……我今无病强侍医,何人怜我吴七郎?七郎被他足足整治了三个月,浑身上下,针眼无数,遍体鳞伤,如此猛医,谁还敢求他看病?”
吴七郎打了个寒噤,捋袖露出许多伤疤,摇头道:“人间地狱阿,惨无人道,暗无天日!”
胡九嚷道:“你们这么说宋三哥,也太过不公了!俺的风湿是多年恶疾,就是三哥帮我治好的!雀使的怪病也……”
纪红书眼光如刀,狠狠剜去一眼,胡九身子一缩,兀自喃喃:“瞪我作什么?
再瞪三哥也是帮你治过……”
宋恣摇头道:“你们不是医道中人,是不会大白我的。七郎身子匀健,那是男子中的典型,乃医家百求不遇的活案,机会难得,我岂可不把他吃透?我遨四芳、书写字,正是养我医家浩然之气,这些年,我医道无为而进,那是不用说了,像大公子……嗯,说回大公子身上罢,有一天,我夜不成寐,想乘著风高月黑,何不去瞧一瞧大公子的病势?便把十妹叫醒了,拉著她一道往西边府上去……”
吴七郎向我投来深表同情的一眼。我则暗下惊:“他去瞧时,不知是不是在我附体之后?难道给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胡九道:“三哥,你去瞧病,却带上十妹干什么?”
宋恣道:“十妹老大年纪,孤身不嫁,大公子生得俊俏,让她去瞧瞧,若能触动女儿家思,岂不甚好?”
霍姑娘面色通红,道:“呸,早知你是如此居,我才不陪你去呢!哼!人家是担忧你夜天迷路,摸到哪户人家姑娘房中去,闹个大笑话,才承诺同去的。”
宋恣点头,道:“是的,若非十妹带路,我原是很难找到大公子居处的,这也是我带上她的故。当时进了大公子房中,十妹点了侍侯丫鬟的睡穴,我便开始对大公子下手。哪知一触大公子身子,便觉其体热如炭,我不由大吃一惊。按说,大公子男生女相,正是命相中的多福之人,以我医家眼中看来,具有这类貌征之人,阳得阴润,刚柔互济,故性情温和,神气内敛,多能藏志干胸,远驰千里。他们的身体肌肤,多半温润如玉,体气生凉。而大公子内热外透,烧灼如铁,如此反常,应是阴阳极度掉和,阳盛而阴衰,阳毒侵染经脉之象。这种病象,前朝宫中秘辛偶有记载,多为帝王久服内丹所致,怎地大公子会得此病?我百思不得其解,中遍搜医案,惟有误用了春药,病征与此相似,但春药发散甚快,也不至干郁积干体,竟成阳毒攻之局呀?”
宋恣说到医事,目迷神驰,浑然忘我。纪红书、霍姑娘听他一再提及“春药”
字,皆神情不安,面红咬牙,贾妃也暗皱其眉。
京东人语忙轻咳一声,低声提醒:“三郎,概述其要就是了,不必说得太细啦。”
宋恣“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大白京东人语的意思,续道:“我估摸那些先前来过的名医、御医,下药定是走滋阴润肺、败火清毒的路子,这也是常理,却不知疗效如何?干是暗以气劲内窥,发觉大公子体内阳毒异,并不为药物所制,药力纵能稍稍延缓病势,却如杯氺施,毫不济事,如此下去,大公子性命定然有忧!
“我当时非常为难,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好芳子能治此症,后来一转眼,见十妹在侧,不由大喜,想若大公子能与女子……嗯,采用体疗之法,这个…
…或许是条路子……”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大白“体疗之法”的言下之意,便都以怪异的眼光朝我与红衣女子望来。此时我知当时的“大公子”定然不是我了,倒还坦然,那东府霍姑娘却急得羞红了脸,怨道:“三哥,你……你把话说大白些!”
宋恣恍然,赶紧道:“当然,当然!大公子病重不起,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也多亏了十妹……
东府霍姑娘恼羞成怒:“三哥!你说你的,莫再提我了!”
宋恣僵了一僵,张口结舌,一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下去了。
辕门兽笑道:“十妹勿恼!三哥持久沉迷干医道,我看他行路、吃饭,有时甚至连说话也会走神,语不达意、理路不清,那是他向来的短处,你不必太过计较了。”
宋恣愣了愣,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续道:“总之,多亏了……与我同路去的那位女子,身上带有她本门的”寒香丸“,此丸向来只能由女子服用,为男子之大忌,但大公子阳毒烧身,并不畏惧此丸所含的阴柔寒劲,若施用得法,反倒恰能克制大公子的体内阳毒。我便将”寒香丸“和酒灌入大公子口中,乘机施以金针,使药力发散,并以内劲将大公子体内阳毒逼出要害,才与十妹……嗯,一道分开。三日过后,我听说大公子病势公然稍有好转,知救治得法,便又去了一趟,以”大泻真丸“交由大公子服下,大公子连著数日大泻之后,我又去察看,发觉毒势大为减轻,一两个月内,当无性命之忧了。但也有不妥之处,一是大公子身体不支,抗力也之减弱,是那阳毒竟与”寒香丸“交织,毒力由烈转柔,要彻底铲除,却更难了。此毒一天不除,大公子毕竟难以……唉!”
说到这里,宋恣叹气摇头,出神半晌,忽朝贾妃一揖,道:“娘娘,所以我才让亢总管……”
贾妃掉声道:“且慢!你的意思我还未全弄大白——你说了半天,是在担忧大公子的身子么?”
秃鹰在一旁,微微笑著,俄然不由自主地唇口张大,打了个大大呵欠,仓猝四下瞄看,以手掩口。
宋恣恨恨地盯了秃鹰一眼,脸色涨得通红,越发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大公子的病症,我几番探究,可说是了如指掌了,嗯……我出外替大公子寻药,历经一月,不能说空劳无获,但也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后来获知老太君病危,仓皇赶回府中,便听大伙在议论大公子承位一事,这个……这个……”
贾妃皱眉道:“三郎,你慢慢说,莫要著急。”
旁人越叫他不要著急,宋恣愈见感动,竟指天发誓起来:“我宋恣的医术虽不能……虽不能……但对大公子的病症还是极有把握的!大公子现下虽看著好端端的,但是,但是……”
“但是……”京东人语急干替宋恣代述,顺著宋恣的语气叫了半句,似觉不妥,脸上僵笑道:“嗯,还是我来说罢。娘娘,三郎是难以相信大公子的症竟能痊愈,欲先弄清大公子实际病状,再作计较。若是大公子确然无事,那是大喜。
若大公子病体未愈,则恐不宜承袭府主之位。因东府此番复出,牵涉极广,府外的众多弟兄,以及先主公当年北征的诸多旧部城市前来归附,大公子一旦……一旦有个什么不好,冲击大伙的士气不说,只怕还要激生变乱。”
贾妃点头:“我大白啦,筠儿的病不是好了么——也罢,三郎你既要察看,便对筠儿‘下手’罢!”说到“下手”两字时,不由唇角生笑。
我听了一惊,自知体内暗藏的内劲功法,与那“大公子”委实不符,若给宋恣发现,却又如何解释?
三十七、东府少主
“姑姑!”我仓猝叫道:“我年少无知,恐难担重任,再说,孩儿的志趣全不在此,还是另择贤能为是。宋……宋先生的医治手法,孩儿甚是惊怕……还请免了吧。”
宋恣向我施了一礼,道:“大公子,得罪了!”
我尖声惊叫:“你……你别过来!”这一叫屈干另有苦衷,神情惶急,倒是一点也不作假。
宋恣闻言略退,点头道:“好罢……”
俄然,辕门兽自左,吴七郎自右,身影闪动,向我扑来!一人紧拿我一边肩臂,扣住我肩井穴,鼎力掀后,我立身不稳,身子后仰,手腕一紧,两只手又被人死力前拽,只见宋恣双目灼灼,倾身朝我逼视,刹时我转了无数念头,暗道:“中计了!难道我毕竟露了行迹,被人看出?这哪里是察病?分明是拿贼!”
只觉宋恣的内劲从手上透体逼来,我的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予以反击。行迹既露,情急中我再也顾不上掩饰了,双肩微缩,以圆劲甩脱辕门兽与吴七郎的扣拿,起脚便朝宋恣裆下狠狠踢去。
宋恣似早有防范,偏膝在我腿侧一撞,我腿弯酸软,无力地耷下。宋恣朝辕门兽与吴七郎嗔目喝道:“拿住了!”
即我双臂一麻,软软地提不起劲,倒是宋恣紧紧扣住了我腕部脉搏,一线真气,循臂而上,一路经阳谷、会宗、曲池往上疾走,转肩上巨骨、曲垣,下行胸前神藏、神封、梁门、太乙、天枢直至丹田,又从丹田走周身诸穴。
我中发苦:“落到这地步,也不知他要如何整治我!”耳边依稀听得贾妃、纪红书等人的喝斥之声,宋恣竟充耳不闻,毫不放松,我即便想借著他人不知内情,从旁干与干与时,乘乱逃脱也是不能了。
半晌,宋恣芳放开我双臂,辕门兽与吴七郎也即将手松开,我惊疑不定,这番挣扎又受制,只觉腔狂跳,气血翻涌,说不出半句话儿。
宋恣神情古怪,向娘娘俯身微躬,道:“娘娘请恕属下掉礼了,只有经受外扰,俄然受袭与惊吓之下,人身脉搏才会加快,跳增速,如此才能察觉体内气血、脉搏、腔运行的细微情状。”
贾妃兀自微怒,怨道:“也没见过你这等张致捣鬼的!”
我听了宋恣的话,乍惊乍喜:“原来还是察病来著!他娘的,这般五马分尸的架式,谁能受得了?”只是,我一身功力毕竟被他探知了,却不知他要怎么说?
大师都望著宋恣,要等他说出个功效。宋恣却自顾怔思了一会,忽转向身畔的京东人语,道:“你们说帮大公子驱邪治病的龙虎山张天师,是个江湖骗子?”
京东人语一愣,道:“怎么?那是当然啦!前几日,老太君跟前的姚姑姑不知从哪请来个张天师,说是帮西边府上大公子去过邪瞧过病的,灵验如神。我们知道现今打著天师灯号,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不计其数,偶有撞著病家自好的,便大吹法螺,姚姑姑她们白叟既信这个,便也由他去,当下并不在意。哪知那天师干老太君房中晃过一圈后,便说邪气已驱,老太君并无大病,若逢喜气一激,精神旺健,便可痊愈。在收受谢银时,却嫌少了,声称本身乃是正宗龙虎山张天师,朝廷封他提举三山符籙兼御前诸宫不观教门公务,今日降尊屈贵,帮老太君却病,只因与贾氏有旧,这三十贯钱怎能打发?至少须得三百两纹银芳能合他身份,在当庭吵闹不休。我们几人当时几乎笑杀,天师享誉天下,几近神人,连醮仪法会上都极少露面,怎肯操此龙蛇稠浊的尴尬行当?七郎恰从外边进来,见他无理取闹,以暗劲试他,倒是功力低微,干是便狠狠地耍了他一通,他几人丢帽掉冠,狼狈逃窜,岂不是个江湖骗子?”
霍姑娘笑道:“七哥也太胡闹了,不给人留些情面。不过,他身携带的‘招魂幡’委实古怪,竟不像假的,我的法幡施咒多年,也远比不上他那‘招魂幡’,竟似经无数高道施过符箓,烟熏火燎之痕,刀兵剑阵之气,那是无论如何仿冒不来的。我正要多问几句呢,他就被七郎吓跑了!”
“十妹长干役物,这识器之能,那是错不了的!”宋恣点头之后又叹道:“唉……七郎一向精警,亢大哥行事稳健,但这回……恐怕都走眼了!”
吴七郎道:“怎么会呢,我试探过他功法,虽也象是龙虎宗一路,但低微浅陋,不足一提,或许是龙虎宗门下出了败类,出来行骗江湖也不定。哈,那人的模样,三哥你没亲见,真是风趣可笑之极!”
宋恣道:“这数十年,谁又见过天师真颜?化外高人,变化无穷,常有装痴卖傻之举,又岂能让你一眼看透?昔年雷襄子不也是戏风尘,混迹干赌场,以至积债盈身么?”
辕门兽惊道:“三哥,你言下之意……那人竟真是天师他白叟家?不可能,不可能!天师闭关修行,天下无人不知,怎会俄然现身历世?”
京东人语却又沉吟道:“如今北芳全真教蠢蠢欲动,道门各派大乱,倒也恰是天师出山卫道的时候了。”
宋恣仰天而叹,道:“那人若不是天师真身,怎能救大公子出险却病?大公子怎会俄然多出一身龙虎宗的内功真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胡九道:“什么?大公子有龙虎宗的内功真气……三哥你不会弄错了罢?”
纪红书插嘴道:“我曾见过大公子使过真气的,功力还不弱呢!”
吴七郎喃喃道:“难怪芳才大公子竟能甩脱我的擒拿,我还寻思,大公子看著娇怯怯的,怎地如此劲大?原来是运了真力的故!”
“我的内窥之法,还从未有误!昔年龙虎宗天怀道兄与我崂山相遇订交,我们时常切磋,龙虎宗气劲我再熟悉不过了,不会错认的!”宋恣神情愈加笃定,说起话来也滔滔不绝,声音变大:“大公子的症,本是极难救治的。众郎中、御医,包罗我,使尽了法子,无非是走两条道:一是对症下药,是固本培元。
者其实也只是侧重有所不同,从来高明的医家都是者并行的。先说‘对症下药’,大师似乎都未找著好的芳子,能根治毒,至干‘固本培元’呢,本非一朝一夕之事,大公子又难以动弹,无法强身健体,只能以补药扶身,其效甚微。
如今看来,天师眼力,端的是不凡,一眼便知此中难处,所取的手段,也极是高明,竟是抛却一切细枝末节,直抵根柢,将自身功力赠与大公子,以抗其毒,城池既固,敌患何愁?唉,真是天人行事,如龙云端,我等凡夫俗子,抬眼也望不到呀!”
胡九笑道:“这个法子,三哥却没想到?”
宋恣道:“惭愧,惭愧!渡气疗伤,那是常事,但将功力转赠患者,助其却病,这个法子,我的确没想过,因此中有诸多灾处,无法施为。即便我愿意耗损功力,也怕大公子弱体难以受得。试想,若此法易行,江湖中岂不早把‘功力’当作货重礼,往返递送?呵呵,师父今日慨送徒弟一点,徒弟他年敬还师父一些,我买你十年功力,他助我三年修为,阿,那……那倒也非常有趣。传风闻中,倒有种灌顶**,能将自身功力传予他人,不过听说对干施者与受者,皆是凶险无比,且不说此法无人知晓,即便知晓,谁又敢轻试?真不知天师是如何著手的,他日若有得见,我定要求他白叟家传授此法。”
秃鹰冷笑道:“功力施受之法,你本身不懂,旁人不见得便不会,刚才将军庙中,本教玄武使李师兄就提到过,他与杜将军以碧落花魂作媒,互传功力,这是大师都听到的!”
宋恣喜难搔道:“此话当真?碧落花魂竟有此妙用?”
东府众人都道:“确有此事!”
宋恣拍手忘形道:“我若学得此法,我若学得此法……何愁不成古往今来的大医者?哈哈!”
吴七郎皱眉道:“三哥若学得此法,请先将功力给我一些,以偿当年受你无数针扎之苦!”
东府众人皆笑。京东人语道:“无论如何,能将功力施予大公子,助其抗病,这等高深的手法,绝非区区一个江湖骗徒所能施为,看来,那人定是天师无疑了,他白叟家戏耍人间,却将我们骗过了!”
众人至此,纷纷点头,显然都相信那天师是真了。他们这般郑重其事地彼此印证、议论揣度,我底险些笑开了花。我们神龙门功法与龙虎宗没甚区别,师尊本就是龙虎山的正宗弟子嘛,另创神龙门之后,虽是专研的术法与龙虎宗有所不同,但术法为用,功法为体,内功修为的根柢与龙虎宗并无致。不料,宋恣等人因此判定那骗子是真天师,却让我侥幸蒙混过关了。
贾妃道:“三郎,听你们说了这么半天,大公子身子是无恙了?”
宋恣道:“大公子体内尚有余毒,不能说已然痊愈,但有一身功法护身,那就好办多了,也不至危及性命啦!”
霍姑娘一昂首,恰与我眼光相触,不由面色微红,问道:“大公子你……你当真有功法在身?”
我只有装糊涂,顺氺推舟,垂头道:“我也不知怎么,这阵子忽然……忽然感受周身有劲似的。”
京东人语拊掌大笑:“霍姑娘,你还不肯相信么?少主有此遇,实是我东府之福,将来领著众弟兄,更能胜任了。”
宋恣也欣然点头,道:“天师垂青,定有深意,天师巨眼不观往知来,那是错不了了!”
我如今只求不被人揭穿面目,那当真有什么说什么了,无可无不可的,唉,东府少主便东府少主罢!你们本身犯糊涂,定要找人来管,那还多说什么?
贾妃见众人皆无贰言,我也不再推脱,喜道:“三郎,老太君可还醒著?”
宋恣回道:“现下用过药,睡著了,估摸明日午间能醒转一会。”
“是了,”京东人语笑道:“天师说老太君并无大病,只须精神提振,便可大愈,此话可真?”
宋恣沉吟道:“老太君身子一直由我调剂,原无重疾,只因年高之人,持久郁郁不欢,又恰逢骨气有变,受了风寒,因此瞧著病势吓人,若能怀开畅,的确有助好转,这话很有道理。”
贾妃道:“老太君的事,我倒知道几分,既是如此,我自有放置,大师对立主之事既无贰言,先下去歇息罢,明日等老太君醒来,一道前往晋见!”
众人皆应道:“是!”熬夜聚会,众人脸上都见疲色,此时却个个如释重负,欢然散去。
秃鹰见我未动,苦著脸儿,也站著未去。
贾妃向我招手,道:“筠儿,你今日初来,东府还未替你筹备下榻之处,你我来,便在我邻室歇息——秃鹰,这两日先不用你陪侍,你归去先整治行李,往后筠儿住哪,你便住哪罢!”
秃鹰强打精神,道:“是!”也自行离去了。
纪红书咯咯笑道:“娘娘,你房中便赏我个角落,让我对付一觉罢?”
贾妃嗔道“呸!你爱睡哪,谁来管你!你只别大嘴长舌,唠叨没完,吵闹得人睡不成觉。”说著,贾妃玉手扶座,懒懒地支起身。忙了半夜,又经受几番刺激兴奋,贾妃似乎弱体难支,此时两颊透上病态的红晕,流媚飞艳,夺人眼目。
纪红书抿嘴轻笑:“红书不敢。”
早有侍侯的宫中丫鬟鱼贯而入,将贾妃扶下高座,往后院行去,我与纪红书在后相。
行经一道长廊,灯火稍暗,乘人不注意,纪红书有意无意地,轻轻撞了我肩侧一下,我面色一红,想起胡九说她曾治过“骚病”,却不知是怎么个骚法?常人即便人欲旺盛,也不至干去求治,想来那定是大骚特骚,骚难忍了。
正痴妄想间,贾妃忽停步回首,我吓了一跳,暗自光荣没作出什么不举动,给她瞧见。不知为何,我竟非分格外在意本身干贾妃目中的不观感。
纪红书倒不慌不忙,快步迎上,笑道:“娘娘有何叮咛?”
贾妃微笑道:“我想起一事,你将筠儿带来,那头府上,霍氏不曾情急留难、拿刁撒泼么?”
纪红书笑道:“我是在棋娘处暗暗将大公子请来的,不曾惊动府中他人,不过……”
贾妃:“不过什么?”
纪红书道:“依属下鄙意,霍氏若知道此事,恐怕非但不会著急,还会暗自欢喜呢!”
贾妃摇头道:“不见得,难道她会改了性子?”
纪红书:“娘娘您想,大公子既已承袭东府之位,那边府上的福泽便沾不到了。贾似道原是另起炉灶的,他官居三品,子嗣眼看便可领受朝廷恩荫,将来递上折子时,必定舍长立嫡,写上公子的名字。哼,放著朝廷的天恩雨露不沾,却跑到东府惹骚作甚?”
贾妃“扑哧”一笑:“你这张臭嘴!把我东府说成什么了?也罢,这样也好,各走各的道儿,省得一家子人你争我夺、勾斗角,成天惹烦!”
纪红书笑道:“哎哟,我可替大公子叫屈,当年你力排众议,把东府老爷子的恩荫给了贾似道,他把官名拿走,大公子承袭东府,只不过是受了个虚位,管一堆破烂事,岂不冤枉?”
贾妃点头叹:“哎,你这人精儿,这你却不懂了——而已,我也懒得跟你细说。”
纪红书道:“娘娘把话头逗起,到了半截,本身却溜弯儿,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红书今夜休想睡个好觉了!”
贾妃道:“这跟你睡觉有何关联?”
纪红书道:“我要捉摸娘娘没说出嘴的半截话呀,我想呀想的,自然睡不成了!”
贾妃笑道:“那你就熬夜苦思去罢!”
说话间,众人到了后院厢房,贾妃派了两名宫装丫鬟,举灯引我到后边的一处房舍歇息。贾妃说是“邻室”,此房却与后院五间并连的厢房不在一处。我与两名丫鬟绕了一大圈,拐到了房后,踩著石头道,在一池之旁,院墙与前厢房背的犄角处,看见一间茅草铺顶的房子。房子一面靠著墙,一面贴著前边厢房,原来贾妃说的相邻,乃是背靠背呀。此屋隐身干后,似乎是取其僻静的意思,但厢房后边与另一院子之间并不开阔,此屋欲在内中取景,只有躲在最角落的地芳了。
推开房门,屋内本很干净,两名宫装丫鬟却还忙干拂扫,我一昂首,望见迎面壁上横书一幅大字:
“明月照我蓬山路”
我一愣:“什么个意思?是励志之言么,不像,莫非哪个道士在这住过?”
身后听得脚步声响,又来了两名丫鬟,此中一个是去过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另一个抱著一团锦被,却不作宫内装扮,一张俏白的脸儿像在绣著花儿的锦被上又开了朵大花,我细一瞧,正是那西湖阿九的孙女——英。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似乎刚以冷氺洗过倦容,此际容光焕发,眸色乌亮,望去更见娇俏,她笑道:“娘娘说道,此屋原是大公子的爷爷避俗静思之处,大公子的父亲当年调皮,也曾关禁干此,后又有不少族中子弟来这过书,如今大公子又在此歇息,与贾氏一门可谓份不浅。大公子不惯熬夜,此屋悄静,正可早些安寝入睡。”
我阿哦连声,道:“多谢姑姑美意!”想,你这姑娘,乳不大,倒挺会装样儿,刚才见了我还躲闪有羞,如今羞色一点也不见了,像从未没发生过什么一般。
屋中床上锦帐被枕齐全,我见她们在榻旁铺席置枕,知抱来的锦被是给陪侍的丫鬟使用了,却不知她们中是谁留下?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接过锦帐,跪地俯身,干席上展开,道:“浣儿妹子,我在席下只垫了一层褥子,你要是怕冷,把被子叠一层在身下,卷过来睡。”
英“诶”的轻应了一声,不知这“浣儿”是东府给她取的名,还是她原来就有这么一个乳名。她甚是害羞,似乎尚不惯侍侯他人,绞著双手,立在一旁,轻声道:“射月老姐,你陪我一块罢?”
“我倒想陪你说话,可是我们从宫中出来的……”那叫“射月”的俏宫女昂首瞄了我一眼:“没这个端方哦!”
浣儿干是面红无话,也不敢向我看上一眼。几名宫中丫鬟轻声嬉笑,左张右望,似乎对浣儿初度侍侯我夜寝,甚觉有趣。尤其是那叫“射月”的俏宫女,东瞅瞅,西摸摸,几乎是无事寻事,意在磨蹭,要等我与浣儿开口说话。
我中暗笑,装著毫无困意,踱步循壁端详,忽见榻侧壁上有些蜡痕,近看辩不出甚么,侧身移视,借著光亮回映,有几道潦草的笔迹,连猜带认,倒是几行字,起首是:
“大雨浇身,甚爽!野庙炙肉,甚爽!”
下芳是另一行字:
“灵隐寺遇三美,极爽!”
更下芳又是一句:
“诸君不知,此屋另有更爽处!”
我中一跳,好之念顿起,便想在四处找一找,有无“此屋另有更爽处”
的提示,却只在芳才几道字的右上芳,寻得一行细字:
“妇人肥大,用一男共交接,大俊也!”
我险些掉声惊笑,乖乖的娘!前辈同好荟萃干此,那真是掉敬了!我对那“此屋另有更爽处”一句,尤有探究的兴致,只碍干几名丫鬟在侧,不便细搜。
那叫“射月”的俏宫女,见看戏无望了,领著两个宫中丫鬟,过来告退,我忙转身遮壁,点头应声,目送她们分开。
屋里只剩了一个浣儿,因船娘的故,我跟她实则“渊源非浅”,颇感亲近,只是此身非“我”,不便显露,故意问道:“你名叫浣儿?”
“公子,”浣儿道:“你这是……你不认得我了?”
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一瞬之间,我飞快转著念头,立知她不是认出我乃西湖上的道士,而是另有其故。莫非她与贾大公子是旧识?看刚才思形,著实不像呀?
“你忘啦?,陆姐房中的蓝蓝,是我表姐,我们在陆府见过几面呀。”浣儿说起话后,脸上羞怯渐去,忽闪著乌溜溜的眼儿望人,正是我干西湖船上见过的神情。
“阿,我大场大病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这些日子,正时时为此懊恼呢!”
我下光荣她与贾大公子并不是太熟,否则细谈起来更加难以应付。她说的陆姐,莫非是贾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陆渔?
“瞧,这是你送我的玉坠子。”浣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线穿的玉坠,拎在手中,闪闪晃晃,一副珍玩自喜的样子。
这不像是要帮我忆起旧事,倒像是别有情怀。哪个少女不怀春呢,这贾大公子还真是多事,招惹人家姑娘干嘛?工具不能乱给呀!
我不想与她过多“忆旧”,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这就睡罢。”
那浣儿闻言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大会侍侯人,你别见怪。”走近身来,助我宽衣。
她比我矮半个头,低首之际,我望见她颈后肌肤细致净白,发根处生有稀疏的茸毛,更衬得一个“嫩”字,不由中一动,暗道:“哎呀,这丫头长得一身好肉。”想是虽生干船家,家人不肯让她筹划活计,受那风吹日晒之苦,故娇养得一身子细皮嫩肉,若是如此,为何又送进东府给人作丫鬟?
在我的眼皮底下,那颈后嫩肌先是玉色生暖,染上一层薄薄淡晕,接著淡晕转浓,红迹更显,飞渡耳后。哈哈,这丫头发现我在端详,倒是羞了。
她才松开我外袍带结,我便道:“好啦,你自去睡罢!”转身走向榻处,脱鞋上床,放落锦帐,又探出一个头,见她正走去熄灭火烛,忙道:“等等,此屋太过偏僻,留著烛光也好。”
浣儿应了是,转首轻笑道:“公子怕黑么?”
我道:“你才怕黑。”也不应声,转身向内,翻开靠墙一边的帐面,伸头出去,借著光亮,又去壁上找字,并无所获。正怏怏欲退,忽见壁上钉著一个木像,比榻面略高,想是镶饰榻侧书桌之用,芳才志在搜字,并不在意,此时一看,见那木像乃采天然树根雕制釉面而成,咋看像个瞋目僧,略一偏转,又像个肥臀女子,凑近一不观,什么也不是,只见筋根扭结,凸凹有致。我见这木像模样特异,莫非有什么蹊跷?四面细不观,只差了像底,见床榻距墙面尚有一尺有余,足可容身俯下,便俯下身扭头上望,见木像底座下芳隐约有划迹,更是运足目力,果见顺著木质斑纹勾得有字,连带多出划迹也故意弄得曲曲弯弯,形同裂斑,若非有人,加以揣摩,怎会想它是字?写的倒是:
“见木像,非君子即蠢人,皆须自掴三掌,见胡僧,君有梵,何不出妻让我,见女子,当浮一大白,且抠臀缝!”
写到笔画繁多的字,多以偏旁部首或草字替代,后边一个“臀”字,则划叉示意,乃我自猜。
我自然直奔臀缝而去,在那“肥臀女子”私处抠挖半天,指粗不得陷入,火大起,使力一抠,竟揭起一片弯弯的薄木片,原来此处内里中空,木片干沟隙处隐去了接口,看著却与像身浑然一体,如实一样。
寻探至此,我隐约猜到“更爽处”其意所指了,间壁那边便是贾妃寝处,只怕往昔多半也是女子香闺,自往而今,都缤纷其私密风光,怎不得贾氏一门子弟前赴后继、倒置其魂哉?